倒是廖沐兰快走时,她才想起来问道:“你们苗南,可听过醉红尘么?”

第88章 脱身

廖沐兰听到她提起这名字,果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朝她望着,凝思了片刻,问道:“娘娘怎么想起问这个?”

“一时好奇罢了。”苏尧并不多说,廖沐兰同她虽然已经不是敌人,可仍旧算不得朋友,这样的密事自然不能同她明讲,廖沐兰心思活络,谁知道她若是窥得真相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廖沐兰见她不想说,也明白事理的不再追问,只是狡黠地笑笑,道:“娘娘算是问对人了,若说这天下还有谁遍晓天下之毒,除了扶风哥哥,也就别无他人了。他若称第二,恐怕就连大雁也无人敢称第一。娘娘所说的醉红尘,扶风哥哥倒是也同我说起过。”

苏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层叠广袖下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竟然是没想到,她本该想到的,顾扶风,原来苏瑶是从顾扶风那里得来的醉红尘!

这便也是应了封策的那句话,不该救他,封策也是知道的…

这么想着,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苏尧面上还是镇定的,因追问道:“听你的意思,他倒是对巫毒之术无所不知,不知道这样厉害的人,做不做的出醉红尘的解药。”

廖沐兰挑挑眉,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笑着又将苏尧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沐兰还以为娘娘同扶风哥哥无所不谈,竟是脸这个都不知道么?醉红尘本就是为寻死研制出来的,既是寻死,何苦又做出解药,自然是做不出的。”

话说到这儿,她又顿上一顿,方才继续道:“不过娘娘若是极感兴趣,有朝一日登门拜访,凭娘娘和扶风哥哥的关系,想必扶风哥哥也是愿意试一试的。”

她早说清楚自己同顾扶风无甚瓜葛,时至今日廖沐兰却还拿她们这事开玩笑,苏尧无言,又听廖沐兰的意思分明是说醉红尘无解,心凉半截,再没兴致同她斗嘴下去,因而恹恹道:“你不必拿本宫取笑,长宁同苗南王都相隔甚远,本宫又深居皇宫,如何能千里跋涉去到那里。”

廖沐兰也不再同她纠缠,告了辞便朝自己的芷汀殿去了。

一直坐在一旁榻上的苏尧站起身来,望着那袅娜生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界里,半晌没有说话。

她一向以洒脱自诩,可同这个爱恨皆由着性子来的姑娘相比,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廖沐兰可以为了顾扶风的一句话放弃自己的人生,千里迢迢孤身一人跑到大雁长宁来“复仇”,若是换做她苏尧,也许只是放手罢了。

那姑娘身上不管不顾的劲儿叫苏尧有些羡慕,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绝不拖泥带水,绝不像她一般纠结来纠结去。就像今日,她忽然想要同她说声谢,便莽莽撞撞地来了。

那时候她以为廖沐兰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跑来道谢,哪知道她那不是道谢,是道别。

晚上已经到了往日的饭点,也不见叶霖回来,苏尧稍稍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叶霖的踪影,想着他兴许是被什么事绊在那边,就近吃了,也不再等,便吩咐锦鸢摆饭了。谁料这边刚吩咐了小厨房准备,那边就有刘内侍派来的宫人急匆匆地走进来,说是芷汀宫走了水,方才扑灭,却不见了王女,阖宫上下正手忙脚乱呢,陛下已经赶过去了,遣了他来请皇后娘娘去看看。

苏尧一愣,闻言便站起了身,叫锦袖去小厨房知会一声儿,换了身儿衣服便带着锦鸢锦袖和几个跑腿子的小宫娥朝芷汀殿方向去了。

一路上碰见的皆是灰头土脸,提桶拎水的宫人,见了苏尧也来不及施什么大礼,苏尧心里也不在意,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合计着哪里有些不对。

离着多老远就看见那边烟熏火燎的,火虽是扑灭了,可还冒着烟儿,又是晚上,芷汀殿外边站了一圈提灯的宫人,苏尧觉着有点晃眼,抬了手挡了挡那灯火,一边往那边走,一面四处扫视,寻找叶霖的身影。

他确实好找,本就带着光,于千万人中也能一眼看见。

叶霖就负手站在芷汀殿殿门不远处,背对着她看出出/进进的宫人善后,玄色龙袍被挺拔的身姿衬的说不出的威严,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叫人见了便心生踏实之感。

苏尧在心里自嘲了一番,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本是想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惊动他,哪知道刚走到身后两丈远的地方,那人就像有所察觉一般转过了身来,四目相对间眉眼间有了几分轻松,朝她招了招手,明明灭灭的灯火间以一个宁静的姿态等她慢慢走近。

这人今日一直没回去,便是被这儿的走水给绊住了吧,芷汀殿虽远了些,可她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可见也是这人故意不叫她知道,直等到火都扑灭了才将她叫来,怕她在混乱里伤了碰了。苏尧想到了他的这份心思,都放在了心上,也还他一个安心的笑,快步朝他走来。

苏尧走到近前,一抬头还未说话,便被那人展臂搂在了怀里,低头靠近她的耳侧,低声道:“怕是叫她金蝉脱壳了。”

大庭广众之下的,他也不甚顾及这宫里的碎嘴,苏尧本来想要推开他,听他说这话,手上也就没动,笑了笑,道:“本来还想着寻个由头将她遣回去,没想到她倒是不愿麻烦旁人,自己想了法子。”

只是这样一来,廖沐兰可是放弃了自己的王女身份,成了一个普通人了。

她是要去寻顾扶风,还是彻底放手游走江湖,苏尧不知道,只叹这姑娘还真是洒脱得很,拿的起放的下,这王女之位,说不要就不要了。

“听说今日早些时候她去找你了。”那人还是把头埋在她发间不肯动,嗅着她发间叫人迷醉的清香沉声说道。

苏尧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心里无奈,却也认了命,反正叶霖对她的迷恋早就是满朝皆知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在意再多一条轶事,便任着他撒娇去了,温言解释一句,“她只说要同我道谢,我还奇怪,哪知道原来早盘算好了要走。”

叶霖抬起头,漆黑如夜的眼睛直望进她心底,微微蹙着剑眉,抬手将她鬓角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有点为难道:“你说怎么办呢,阿尧。她一走了之落得个痛快,却留了个烂摊子给我收拾。”

“她既然如此,必定是不想苗南王那边再寻她,你只管昭告天下她死于芷汀殿走水便可,立个衣冠冢,想必也无人质疑。苗南王虽宠爱她,可人都送来了,也总不至于揪着不放。”苏尧建议道,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叶霖必定也是要这样做的,只是不知道叶霖在为难什么。

“你说得固然没错,只是若照你的说法立衣冠冢,首先便需得她是大雁人,可廖沐兰无名无分,仍是苗南王女,按规矩是该送回苗南的。”叶霖凝神将她望着,徐徐道。

苏尧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可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因道:“反正之前已有流言蜚语传你临幸了她,苗南那边恐怕早当她是大雁的人,你将她追封了妃位不久成了?陛下还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那人点点头,一双黑眸却仍将她望住,低声道:“此法我自然也想得到,只是…”

苏尧扬眉表示不解,叶霖一向杀伐果决,从来不曾婆婆妈妈,今天倒是怎么了,吞吞吐吐地不知道在顾忌些什么。“有什么妨碍?”

“阿尧,”那人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小心翼翼道:“我怕你不高兴。”

苏尧:…

在他眼里她就是这么个是非不分、争风吃醋、专性善妒的人?就算她心胸狭窄,也不必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计较吧!“叶霖,你什么时候见我使过这样的小性儿?”

听口气来者不善,叶霖也不说话,只冲一旁早就不知道眼睛往哪儿放的刘内侍道:“去宣典礼司拟个封号,按照娘娘的话去办吧。”

刘内侍忙不迭地“哎”了一声,赶忙麻溜溜地奔典礼司去了。这两个人心血来潮秀起恩爱来还真是从不分时间场合,他简直要不忍去瞧陛下的神色了,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要是叫他去跳太液河,想必陛下也是不带犹豫直接扎进去的。

苏尧见刘内侍一脸“江河日下,国将不国”的忧愤脸离去,甚觉好笑,抬手捶了叶霖一下,巧笑道:“就你老是这样,搞得现在外人都说我是个任性又无礼的妒妇,你赔我们平溪苏家的好名声。”

叶霖受了这一捶一骂,完全不反驳,是,他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就是怕她哪怕有一点不舒服,从前苏尧对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一个,不,多半个都不行,往后这史书里只许写下两个名儿。叶霖不知道“死了的”廖沐兰算不算那半个人,这一世苏尧从来没任性地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什么都记得,前世今生,她说的话他都记得。

“阿尧,你大可以放心,这天下读书人便只说我昏聩无道沉溺女色,也断不会说你们苏家半句不好。”

这话说的…苏尧眯眼去看面不改色说出这等荒唐话的叶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自己任性胡言的画面,仿佛她什么时候真的雄赳赳气昂昂同叶霖约法三章过。

摇摇头甩掉脑袋里莫名其妙弹出来的诡异画面,苏尧抬手拉住那袖子,岔开话题,道:“眼下倒是真有件叫我不高兴的事儿。”

“嗯?”那人果然不解地挑挑眉。

苏尧得逞似的眉开眼笑道:“剩下来的事交给他们便好,你快陪我回去用膳,都饿死了。”

叶霖:…

他的阿尧果然还是三句话离不开吃饭啊…

第89章 相思

吃过饭已是亥时一刻还多了,苏尧也顾不得许多规矩,撑着额头望了一会儿再一旁处理政务的叶霖,连打了几个哈欠,便缴械投降,靠着床里睡去了。

等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叶霖又不在身侧,苏尧望着床幔愣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坐起身来。她自己已经能感觉到睡得一天比一天久了,也没什么兴趣再去翻那些话本子,整个人都神色恹恹精神不起来,不知道叶霖看在眼里又是怎样一番感想了。

洗漱过后便听锦袖过来同她报告,说是典礼司那边已经拟好了封号,单一个“兰”字,将廖沐兰封了兰妃,不日便风光下葬。这事本该有苏尧主持大局,可典礼司还未说出口,便被叶霖直接个给挡了过去,只道皇后娘娘犯了旧疾,不便协理,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尚宫去办了。

苏尧一面听着锦袖汇报,一面拿着个绣撑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案几,听到锦袖说叶霖自作主张地帮她挡了去,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一来,还不知道那些稗官野史要怎样写她了,这事儿倒真像是她蛇蝎心肠又善妒,将廖沐兰挤兑死了。好在她也不是在意身后事的人,耳旁风一样听过也就罢了。

锦袖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绣撑子,倒是有几分好奇,苏尧抬眼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晃了晃手里的撑子,问道:“绣工不错?”

锦袖不置可否,“奴婢无事时确实爱绣个花儿鸟儿的。”

苏尧这便乐了,也不觉着不好意思,坦荡荡道:“你别看我,我一针也不会绣,你若是不嫌弃我手拙,这几日便教教我。”

锦袖闻言瞪大眼睛,确定苏尧的确不是在骗她开心,这才惊讶道:“娘娘是当真?”堂堂平溪苏氏的长房长女,大雁相府的大小姐,竟然连最基本的女红都不会,说出去倒是要被人笑话的。

苏尧点点头,“确实当真。”

锦袖一时语塞,不过很快便释怀了,娘娘不会便不会吧,总言之皇后娘娘用那张倾城之色朝陛下稍微笑笑,陛下便不知道把魂儿丢去哪里了,确实用不着这些技艺。

苏尧说要学,也不含糊,当天就拉着锦袖认认真真地学起来。说来也奇怪,她本是一现代人,脑子里没有什么女红的概念,上手却是很快,仿佛她曾修习过,只是一时之间忘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尧睡得都很早,往往不等叶霖回来便已经昏昏睡去,醒来又每每不见叶霖,若不是听锦鸢和锦袖说起,还以为叶霖不曾回来过。

这样几天下来,苏尧便觉着有些对不住叶霖来,虽则她是精力不济,可说到底怎么也该等叶霖吃了晚膳,说几句话再去休息,像如今这样,实在有些过分。

因此,这天同锦袖切磋过女红,苏尧便提前睡了个午觉,好留着精神晚些时候等叶霖回来。哪想到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刚睡着,那边叶霖就大步迈了进来。

刚走到外间的锦屏间,迎面便撞见守在外面的锦鸢,叶霖微微蹙了蹙剑眉,沉声道:“娘娘还睡着?”

锦鸢本来还有些神游天外,冷不丁听见一声问,只当做了个白日梦,定睛一看,竟真的是叶霖,也是一哆嗦,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道:“娘娘早些时候起了,说是今儿晚上要等陛下回来,先补补眠,并未想到陛下会这个时候来,这才刚睡下,不然奴婢去叫娘娘…”

话没说完,便被叶霖抬手打住了,声音也放得更轻些,嘱咐道:“既是刚睡,便不要打搅她,你先退下吧,将殿门关严了。”

锦鸢点点头,朝宫里静立的宫娥使了个眼色,一齐带了出去,将殿门掩了,便去寻锦袖轮班去了。

见锦鸢领着一众碍眼的宫娥出去,叶霖这才微微松了紧蹙的眉头,一掀帘幕,绕到内间凤榻边上了。

因是午觉,苏尧也不曾更衣,还套着早些时候的轻罗纱衣,床幔也未放下,朝一面歪着头小憩。

叶霖在凤榻边上坐下来,抬手轻轻地将她的头扳回来,只怕她这样睡着要落枕,哪知道刚一扳回来,那人便又固执地扭了回去,甚至比刚才偏得还要大,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叶霖叹了一口气,苏尧一向如此固执,他也不是不知道,也是他多事。几日下来每每见不到苏尧醒着的模样,他甚是担忧,见她睡得香甜又不忍将她叫醒,今日退了一遭政务特意腾出了下午来见她,没想到两个人想到一块去,又撞上她睡着的时候。

这几天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也不见她平日里翻的那些话本子,叶霖将目光从那张宁静的睡颜上移开,四下看看,很快便发现苏尧新近的玩物——刚绣了一半的一条手帕,探身拿在手里看了看,眉头算是完全舒展开了。

原是在忙着这个。叶霖想到什么似的,连忙将目光移向那人胡乱搭在床沿儿的手,削葱根似的白净手指倒是没有什么伤,叶霖也就松了一口气。前世她也是莫名其妙忽然对女红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同身边的宫女学来,却每每把自己细皮嫩肉的手指搞得鲜血直流,动不动地便扎出一个血口子。

叶霖将那绣撑子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绣的也不甚精致,倒是比前世好上不少,手法也精到些,勉强看得出是在绣什么花,只是红丝绕树,看不太分明。

坦白来说,苏尧是被那道温存目光看醒的,睡梦里便有些不踏实,总觉着有人在看自己,睁开眼,果然直接对上一双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的黑瞳。苏尧一呆,语气里还带着糯糯的困意,语调比平日里软上不少,自己也分不清眼前的叶霖是不是臆想出来的,“你干嘛一直看我?”

叶霖见她醒来,也就收了那宠溺得过分的目光,扬了扬手上的绣撑子,顾左右而言他,戏谑道:“你这绣的什么,我看了好一会而,却看不出来。”

苏尧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也顾不得去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坐起身来便探手去捉,偏那人有心逗她,向后一扬,苏尧便重心不稳地直接跌到那人怀里了。

意识到自己中了叶霖的“奸计”,苏尧连忙直起身,却是被那人更快地拥住,动弹不得,热气在她耳边散开,低低地染上迷醉的色彩,“怎么了,难道不是绣给我的?”

苏尧耳朵一红,她这都绣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废了多少条手帕,好不容易觉着像点样了,哪知道被他贬得一文不值,因而嗔道:“合欢么,这都看不出,才不是我绣功不好,分明是你眼拙。”

这才正中了那人的“诡计”,叶霖心花怒放,低头便在那人额上印下一吻,低笑道:“怎么,阿尧这是在邀请我么?”

合欢合欢…

苏尧整个脸都烧起来了,还被箍在那人温凉的怀里,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什,什么啊,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那人也是从善如流,只怕早就在这儿等着她了,淡然道:“恐怕我脑子里除了你也就没什么了。”

苏尧:…

是是是,她认输,她就这么失败,每每想要撩一把美人,都被美人反撩得面红耳赤,论无耻,她哪里是叶霖的对手。

“你知道什么,这合欢别名又叫相思树,我本就没取你想的那层意思…”话说到一半,却是忽然便被吻住了,苏尧眨巴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万分懊悔地意识到——自己又被撩了…

那人同从前一般温柔细致,呼吸缱绻间吐出几个暧昧字眼,“我知道你是哪般意思,你说你想我…想要我…”

慢慢地吻下去,叶霖闭目,在心里默默接道:真巧啊,我也是…

苏尧眼见着他越来越不规矩,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哪里就“想要他”了…

她不知道还能陪着叶霖多久,叶霖又实在深情,只希望自己尽力,能不枉担他那一腔深情。

她不知道古代的女子如何对待自己的心上人,苏尧晓得自己是实实在在地将叶霖放在心上,连夜来总是梦见自己给叶霖绣手帕,虽知道堂堂大雁皇帝用不到哪女儿家的东西,竟也依着梦里的模样绣给他了。本是临时起意,没想一针一线的绣着,便越发觉出那一份心意来。

她的初衷那么纯洁无邪,哪里有这层意思!还不是他自己的臆想…

苏尧心里愤愤,那人手上却是没歇着,也不顾这青天白日的,抬手摸到束着床幔的丝带,轻轻一拽,便将外界同床榻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亲吻也渐渐深了下去。

“你…”苏尧话一出口便卡住了,原本对白日宣淫的事情还有几分推拒,意志尚且坚强,只可惜身体已经被撩拨起来。叶霖便是可恶在这点上,他倒是经了两世,对她一些方面的熟悉程度远超过她自己,遇上这等事情,只能是毫无招架之力地任着他胡来。

那人哪里知道片刻间她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只一味地沉迷下去,意乱情迷间嗓音沙哑性感,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阿尧,阿尧…”

玄色的衣袍裹着轻罗纱衣掉落在柔软整洁的地毯上,厚厚的床幔后,呼吸声渐沉渐急…

第90章 忆起

已经到了秋末冬初的时节,天色暗的也早,眼看着日光渐沉,锦鸢守在凤梧殿的外边无所事事地望天儿,冷不丁看见锦袖神神秘秘地过来,竟是吓了一跳。

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锦袖抬手阻止了,后者压低声音指了指大门紧闭的凤梧殿,道:“陛下宿下了?”

见锦鸢点点头,锦袖微微蹙了眉,想起苏尧之前秘密吩咐下的事情,心底盘算了一番,便欲转身离去,临了又回头嘱咐道:“今日的晚膳便我来顶你吧,秋末天凉,站了这一下午,当心着了凉,等陛下和娘娘起了交了班,你便回去好生歇着。”

难得锦袖主动替她,锦鸢乐不得马上就回去歇着了,因此并不推拒,万分欣喜地应下来,就见锦袖转身离去,却是朝着小厨房的方向。

门外的两个人有这样的计较,门里却是全然不知,苏尧只懒懒地靠在那人怀里,头发鬓角都是潮湿的,可见方才是怎样一番激烈。有时候还真是说不得叶霖实属禁欲,他若是放纵疯狂起来,恐怕这天下也少有人能与之媲美。心底里计算了一下日子,苏尧默默哀叹了一声,翻身从那人怀里滚出来,仰面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陛下今天怎么得空了,凡事都交给崔大人处理了么?”

叶霖本想说自己不过是将许多事务推到了晚些时候,用过了晚膳之后还要去熙宁殿见几位重要的朝臣,苏尧一提到崔述,倒是叫他想起近来的一件烦心事。

那夜从不开口求情的崔述求他放过白樊素,被他一口回绝,虽知道崔述决计不会闹情绪,再面对崔述的时候,叶霖心中却仍有些在意。

白樊素三番五次挑拨他同苏尧的关系,又叛主同封策勾连在一处,那夜竟还妄想着要刺杀苏尧,叶霖决计是不能容下她的。只是崔述对白樊素用情极深,他多少还是顾及他的情绪,因而白樊素如今仍收押在天牢里,被阿九废掉的胳膊业已包扎起来,只是迟迟没有下令处决。

此番苏尧忽然提起来,叶霖倒是想听听苏尧的意见,因此言简意赅地同苏尧讲了其中利害,便问道:“阿尧以为,该如何处置白樊素?”

听完他的话,苏尧沉默了许久,才翻过身,用一只手撑着头将那人望着,道:“怎么,你碍着崔述的面子不好裁决,便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我?”

那人闭了闭眼睛一哂,也不辩驳,只等着苏尧继续了。

她本不是什么良善,对白樊素当真是毫无同情怜悯。她苏尧自认为从未做过对不住白樊素的事,那人却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满满都是敌意,觊觎她的男人还妄图染指不说,光三番五次地挑拨她同叶霖的关系,苏尧便不能容忍,何况她还曾想要自己的性命…那夜白樊素眼里的明白无误深入骨髓的恨意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依我说,你莫不如遣人将白樊素周身的武功废掉,将她送去江南荒远之地,卖崔述一个人情。”只需那人再不能扰乱威胁她以后的生活便好,也解了崔述心里的一个心结。

叶霖听她这样说,也翻过身,同她四目相对,漆黑的眸子里的惊讶毫不掩饰,道:“你倒是心善。”

“你倒是想错了。如此虽然算是放过了白樊素,只怕她亦放不过自己。”苏尧解释道,“你那时候将她派在相府,我也对她的从前略有耳闻,听说白樊素是以琴舞闻名,想必这两样艺技才情是最为自傲的,如今的境况,她自然是不能抚琴长舞了,想必日后的朝朝暮暮,便也只能在回忆里度过了。这样的活着同死了相比,我更愿见她活着。毕竟最伤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霖接了过去,“莫过于诛心。”

叶霖看着她耐心地解释,眼前坦坦荡荡将内心阴暗摊在他面前的人却是渐渐同记忆里的她重叠起来,那时候他在朝处理棘手的事情,下朝后怏怏不乐地说给她听,她也是这样,折中地给了他一个法子,却道,这世间,最伤人莫过于诛心了。

是,苏尧这样明白如何直击弱点,诛心,是他犯了错,才惹得她不告而别,那便是在诛他的心…

“从前说过的话,你倒记得清楚。”苏尧没想到他会接的如此顺畅,愣了片刻反应到许是叶霖的前世里自己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便不再惊讶,只笑笑说道。又见叶霖脸色微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苏尧心里一动,探身过去正色道:“阿霖,前世我们到底是如何了,每每问你你都不说肯说,叫我这心里一直没个底…”

苏尧猝不及防地抛出这个问题,竟是将叶霖猛地问住了,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一定要知道,才能安心么?”

苏尧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听那人追问道:“阿尧,你可能答应我,无论前世发生了什么,今生今世你都不许离开我?”

忽的就扯到誓言上来,苏尧一时语塞,今生今世都不许离开他…应下一句简单,做到却难,她的今生今世,恐怕也就只剩下短短一年了…

“我答应你。”苏尧认认真真道,“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你。”

直到…□□将我们分离…

叶霖得到了这么个郑重其事的保证,这才沉下心,将前世她的离去、他的寻觅与等待,最终连尸骨都无处可寻的过往慢慢说给她听。那些往事太过刻骨铭心,说起来好似就在眼前发生,心脏还能体会到酥酥麻麻的刺痛,叶霖一字一句地说道:“苏尧,你说你到底多狠心,天地为棺,日月为碑,你连一个能同你死同穴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江山如画,却寂寂无欢。”

原是这样,嫁给他的第二年…

——“最多还有一年时间。”…

——“你叫我等了十二年。”…

——“今生今世你都不许离开我。”…

几句话忽然找到了相互关联的理由,接二连三地在她耳边回荡起来,就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那些从来未曾经历的诸多事情一件件地在头脑中渐渐清晰。

她脑子里属于叶霖的痛苦呼唤,第一次见他便觉得眼熟,许多话许多事就像是曾经经历过一遍一样莫名亲切,水到渠成的骑术和女红,…那些不是苏瑶的记忆,是她的。

那携着一腔不甘从前世汹汹而来的,不只是叶霖,还有她。

为什么一见封策便觉得他又熟悉又危险,为什么穿越前的记忆那样模糊,那是因为她忘了,和叶霖清清楚楚地记得不一样,兴许是醉红尘的缘故,也许是她刻意的选择,总而言之,这一世,她将从前那些是是非非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是从未经历,就像是一切都回到了一开始…

没有日复一日的猜忌和怀疑,没有日渐清晰的绝望和无力,没有忍痛分离后彻骨的思念和难过,没有抱恨而去的遗憾…

原来,前世今生,无论中间如何变化,结果都是一样的,她找不到解药,不能将白首不离的誓言践行到底,她那时候只是想要离开,想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想要他将自己忘得干净。哪里知道,他竟是执着地等了她十二年,寻了她十二年,同她一起回到了故事刚开始的时候。

命运就是喜欢这样捉弄世人,任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宿命的藩篱。就算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从一开始,潜意识里就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对这个男人心动,她还是爱上了他,还是要…又一次地伤他…

苏尧抬手环上那人的脖颈,就像他前千百次做的那样,将头深深埋在那人的颈窝里,低声道:“阿霖,对不起…”

还是叫你难过了…对不起…

还要叫你再难过…对不起…

那人反手将她搂的得更紧,声音更低,“你不知道,那么多年,我都在想,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偏偏选了徐慎言,为什么什么都不肯留给我…”

他想了很久很久,从前世到今生,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犯下到底所有错误一一弥补,却还是怕她有一天突然离开,再也寻找不见。

苏尧无言。

是,她都知道,离开,是因为不想死在他眼前,选择徐慎言,是因为他知道她是穿越而来,医术又高,说不定想出一个法子来,还有一线生机,将自己的骨灰洒向万里江山,是觉着,自己还能同这江山,陪他看万里风烟。

可是她如何能说出口,如何能告诉他,自己已经就快要死了,他想要的琴瑟和鸣,相携一生,她给不起。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叶霖,你一定不要记得我,你要好好地寻一个姑娘,立她做皇后,生许多儿女…”

那人低头将她滔滔不绝的话用一个吻堵住,恨恨打断她的唠叨,“苏尧,我不要将你忘记,我也不要其他妃子皇后,你说过一生一世一对夫妻,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她绝对不会有事,天下这么大,总会有法子,实在不行,他便同她一起去了,只将江山托付给阿霁,也不愧对于天下苍生。前一世他做够了明君圣主,重来一世,却再也无法忍受她不在他身边。苏尧忽然说这话,叫他隐隐感觉到几分提心吊胆,仿佛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状况,这几句话说的却像是交代后事一般。

想来虽徐慎言守口如瓶,可苏尧是何等人物,自己身体越差,总是能猜到几分。

到底该不该,继续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