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激动,握着碎片的那人的手不住颤抖,根本控制不住力道,稍稍往里一送,一颗浑圆的血珠子就从碎片挨着脖颈那最最尖锐的地方渗出来,跐溜一下,滑到光洁的碎片上,又顺势落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若是他不挡住跟前,这就会扎进自己身上!

梓玉心头骇然,不敢再想这些,她连忙上前,试图分开已经怔住的二人,其他人也急忙过来忙。熟料皇帝略一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又抬眸静静扫视了一番。他的目光凌厉又凶悍,众人惊住,这院子里突然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胡乱动弹,只垂首跪下。

“母后…”

这一声唤得轻轻柔柔,像极了小时候的初苗。那个时候,父皇严厉,母后却温柔。他每次闯祸被父皇逼得抓耳挠腮时,母后便款款而来,将他搂在怀里,亲昵地蹭他的脸,问今日的小苗苗怎么又不乖了,哪儿惹父皇生气。然后,他会奶声奶气地唤上一句母后,再将今日的劣迹一桩一桩的交代清楚。见他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张氏便笑了。

——在秋衡的记忆里,母后是这样子的,很少会像现在这般歇斯底里,又明目张胆的置人于死地,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秋衡面上愈发哀伤。他微微仰面,清隽的脸颊上瞬间裹上一层薄晕,连长长的睫毛上也带着跃动的金色。倏地,他眨了眨眼,那些哀伤被掩在不真切的光晕中,一点点弥漫开,最后聚入眸子里。

他的眸子墨如点漆,深邃又澄明,却盖不住一丝红。

旁人离得远,只有梓玉立在他旁边,才将少年天子的酸涩看得真真切切。心疼之余,她暗忖:“若不是你母后总是逼我,又想置我和齐府于死地,我今日也不会如此待她,你别怨我…”

张氏似乎被勾起以往的那些回忆,她的身子轻颤,泪水便垂下来。她掩住嘴,刻意让自己不发出呜咽的声音,没想到身子却颤得更为厉害。如此一来,秋衡脖颈间的伤口被划得更长更深,而更多的血珠子争前恐后涌出来,骇人至极。

“母后,”他握住张氏横在自己颈边的手,轻声哄道,“别闹了,也别太执着,回去好生歇着,朕仍会日日来给你请安。”

顿了顿,他缓缓道:“八年前,父皇驾崩离世,朕不想再失去母后了…”说话间,他的手指捏住那枚瓷片,眉毛挑了挑,目露探询之意。张氏望着他,一时怔愣,手里力道便松了,任由他将瓷片抽走。

碎片被张氏握在手心的一侧上,竟早已殷红一片,秋衡如此,只不过不想众人再吓着她,伤了她…对这位母亲,他总有一些愧疚。

张氏被人搀扶下去,秋衡垂眸,扔掉手里的天青釉碎片,抬手顺着颈边的痛意拂过去,白皙的指尖上沾上几滴鲜红。

太医们、太监们此刻呼啦啦齐齐围上前,不经意间倒将目瞪口呆的梓玉挤了出去。

秋衡颦眉,又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见她一脸的担忧,眼角还挂着泪,楚楚可怜极了,他心里忽然又有些高兴——至少自己也为她做了桩事,省得梓玉光惦记柳松言替她死了!

龙体有损,太医自然要先替皇帝止血。秋衡却一把扯过梓玉手里攥皱了的丝绢,蛮不在乎地摁在脖颈上,又冲着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今日许是不大吉利,总是见红…”

听他有心思这样打趣,梓玉气极:“陛下,以后可不许这样做!”

“怎么样啊?”这便又换了一副泼皮无赖的讨厌模样。

梓玉唬了一眼,抢下他手里的丝绢,对着太医们努努嘴,“快,别随陛下胡闹!”

秋衡很不甘心,自己什么时候胡闹了?

可这么闹一下,他原本凝重郁结的心舒展开来,轻松不少,于是忍不住梗着脖子深嗅一口气…

哎呀,好痛!

***

如贵人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淑景宫了。睁眼的一瞬间,头还是晕沉沉的,她揉了揉太阳穴,正要开口唤人,外头的人听见动静,齐刷刷进来,跪在床榻前,异口同声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恭喜什么?贺喜什么?”如贵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很是诧异。她记得晕倒前,陛下算是将她打入冷宫了呀…

“小主有了身孕呀,可喜可贺!”

身孕?

“我遇喜?”如贵人不敢置信地问道。

众人点头,一个个笑着。如贵人脸色陡然一白,她连忙下地,“快,我要去见陛下。”

众人却跪着不动,如贵人很焦急:“快呀,磨磨蹭蹭,做什么?我有要事对陛下说。”她难得发脾气,可大家还是不动,如贵人不由心下狐疑:“怎么了?”

为首一人哆哆嗦嗦回道:“小主,陛下说您有什么事儿要禀的,可由奴才们去钱公公那儿转告,见面倒是不必了…”

他总是这般狠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的技术宅居然喝醉了,破天荒啊,照顾个酒鬼真心伤不起,更新又晚了,抱歉!

、第96章 贵人身孕

“小主,你要跟陛下说什么,不如由奴婢去钱公公那儿转告一声?”

如贵人心底焦急,整张脸煞白。如今陡然听见皇帝狠心不愿再见,心中不禁痛楚难当,整个人恍恍惚惚,跟丢了魂似的,而一直昏沉沉的头便愈发疼了。

晕晕乎乎跌回床边,用力锤了几下脑袋,她难受道:“暂时不用,先去请太医来。”

梓玉安排给如贵人的是太医院千金圣手于萧。他一直候在淑景宫的院子里,低眉敛目,静心等里头那人醒过来,再把一把脉。

良辰与如贵人同住在淑景宫,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她先前也在太后宫里,从雅韵斋出来,又去了一趟两仪殿,关切皇帝伤势如何。可御前的钱公公只是敷衍,说陛下用过药歇着了。没能见到皇帝,良辰只得回来。此时见于萧仍立在院中,她疑道:“如贵人还没醒?”

于萧见过礼,正色道:“回小主的话,如贵人还没醒。”

良辰点头,又问女人有了身子该滋补些什么,又忌讳什么。

“人的体质不一,进补的东西需视各人身子而定,千万不可随意进补。至于忌讳的东西,比如麝香、藏红花还有一些凉的瓜果…”于萧依旧垂眸,一一答道。

“唔——”良辰单手支着下巴,略略蹙眉,倏尔惊骇道,“哎,于太医,我前些日子牙痛得厉害,过来请脉的太医给了我一些麝香,和着别的东西碾碎了敷在痛处,说是可以去痛。那是不是也该扔了,免得害到如贵人?”说着,她指了指自己一边的脸,又指了指里头。

于萧摇头:“两位小主不住在一个殿里,不用如此忌讳。只是还请良小主吩咐底下的人仔细收好,千万别拿到如贵人跟前。等过些天你身子好了,如果麝香还有的多,给微臣处置就行,省得宫人在院子里乱丢——那也会坏事。”

良辰点头,微笑道:“受教了。”

“小主客气。”

说话之间,如贵人身边的小太监急匆匆出来,冲两位见礼,又道:“于太医,小主醒了,请你进去呢。”于萧便随他进了东边偏殿。

良辰在后头看着他们进了明间,才领着人往西边去,边走边对后面的人吩咐道:“流霞,跟前几次一样,备些如贵人爱吃的点心,待会儿我亲自送过去。”——今日跟在良辰身后的,是之前如贵人支给她的一个贴身宫女,唤作流霞,如今也是她的贴身宫女。

偏殿里头,如贵人自纱幔内伸出手,搁在脉枕上,道:“于太医,劳烦你再替我把一把脉。”

于萧轻轻搭上手指,少顷,禀道:“贵人脉象浮而弱,切勿躁动,还要静养才是。微臣这就去外头开方子。”言罢,转身往外走。

“于太医!”里面那人出声唤住他,又小心问询,“我…这是喜脉吗?”如贵人已经尽量压制着情绪,可她方才唤得有些急促,话里终究泻出一丝不对劲。

于萧微微怔住,旋即不动声色地回身:“还请贵人安心养胎。”

如贵人闻言一滞,有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又艰难咽下,勉强笑道:“有劳太医了。”

于萧退了出去,先去太医院应卯,再去咸安宫回话。他深明后宫那些事,索性将在淑景宫内发生的一切均告诉了皇后,比如与良美人的对话,还有如贵人的问话。

梓玉确认道:“良美人问你忌讳的东西,又说自己那儿有麝香?”

“正是,皇嗣头等大事,微臣不敢有任何隐瞒。”

梓玉微一沉吟,暗叹今日这事未免太巧了,巧得诡异啊!

如贵人一晕,晕出个身孕,听她自己的意思也是不敢相信,但太医诊断不会作假,那便是真的?

可那个良辰特地通过于萧的嘴,拐着弯地告诉皇后她那儿有麝香,又是为什么?是担心以后万一如贵人小产,查到她头上说不清楚,还是其他用意?

想到这些弯弯绕绕,梓玉不由颦眉,这宫里就没有个风平浪静的时候。

她是心烦又身累,恨不得学翻脸无情的小皇帝,将那些人通通叉出去一个不留,这宫里便彻底清净了…可谁让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

淑景宫内,如贵人只道自己头晕,让里边伺候的人通通都出去。她心下惶然,急需好好想一想。因为如贵人根本不明白,自己不过晕了半柱香的时辰,怎么一觉醒过来,就突然有喜了呢?

她也不可能有孕的啊!

那一日,陛下醉酒,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何况,她刚想发生些什么,陛下就狠心走了…拧了拧深锁着的眉心,如贵人只觉心烦意乱。她叹了一口气,压下那些烦躁之意,不得不打起精神,试图将一切捋清楚。

她根本没有身孕,可太医们认定她是喜脉,这么一来,便大致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太医们集体错判,或者是某人恰好买通那些太医集体栽赃嫁祸。那错处都在太医头上,她只需去皇帝跟前讲清缘由,根本不用担心别的…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极小!

第二种么,便是她确实是喜脉。可一个没有身孕的人无端端出现喜脉,还恰好栽在皇帝跟前,未免太巧了吧?

想来想去,她肯定有人意欲陷害自己——先策划她有孕,然后寻个机会在皇帝和皇后面前揭发,恰好是个欺君的死罪!

如贵人一个激灵,彻底坐不住了,正要唤人进来,忽然又想到一处疑点,忙顿住身形。

若幕后那人费劲心力布下这么一个局,只是为了折腾她一个半只脚踏进冷宫的人,是不是太不值得了?如贵人自认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而且,如果她现在就对皇帝说出真相,那皇帝不就会顺藤摸瓜去找那人了吗?

想到此处,如贵人心里头更加乱。

她如今唯一确定的,便是自己的喜脉是有人做出来的。至于那人怎么做的,她猜,许是下了什么药。至于今日正好栽在皇帝跟前…她将今日在雅韵斋次间内的情形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忽然想到一个人!

今日所有后宫诸人皆被召进太后那儿。众人依次排下,如贵人后头是新进的良辰良美人。良辰今日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她初闻就有些晕,后来磕头磕多了,便真的把持不住…

会是良辰吗?如贵人心头突地一跳。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忽然传来一道人声,“贵人小主醒了么?”——正是流霞。如贵人连忙支起耳朵,外面人应道:“小主歇下了,还请良小主先回吧。”然后,她听见良辰道:“那好,待如姐姐醒了,我再过来。”如贵人心念一动,忙高声道:“谁在外头?”她倒是想会一会这人!

良辰提着食盒进到里间,如贵人已经披上外衫坐了起来。

二人姐姐妹妹的客套几句,如贵人寻了个由头支开伺候的宫人,捻起她带来的糕点,递到嘴边又放下,轻笑道:“这些东西我都不大敢吃了,近来身子总是疲乏,像是被人下了药似的。”言罢,她将那食盒盖好推了回去。

良辰却又将盖子打开,捻起一块咬了一口,笑道:“姐姐尽管放心,如今这是没加东西的。”

她笑得美艳动人,却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能要人的命…

如贵人心头大惊,这便是承认了,见对面那人居然还笑嘻嘻的,不由气结。她一向谨小慎微,从不在明面上与人作对,可此刻也拉下脸,恨不得掐着对方的脖子问为什么。熟料她刚刚这么一想,对面那人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偏头笑道:“姐姐想来已经知道是我做的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今日来是特地赔罪的。”

如贵人冷哼:“你不必多说,我这就去告诉陛下,让他亲自问你!”说着,要唤人进来。

良辰连忙拦她:“姐姐,你不会不知道陛下如今不愿见你吧?”

如贵人脸色一变,强撑道:“那我就让跟前的人去传话!”

“姐姐,我设个局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呀!你何不耐下性子听我解释呢?”

如贵人冷冷望着对面那人,良辰却一直笑,又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坐下,“姐姐,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能够在陛下跟前露脸,得源于这张脸,可我最恨的,也是这张脸呀!”

听出她话里有话,还是针对皇后的,如贵人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

“姐姐,大家都知道现在宫里皇后最得宠。”良辰叹道,“今日皇后想要扳倒太后的意图那么明显,陛下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可陛下依旧舍弃了与太后的母子情,遂了皇后的愿,啧啧,这份恩宠呀真让人羡慕。”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如贵人垂下黯然的眼眸,心中愈发痛楚。她那么喜欢皇帝,可皇帝连她的面都不愿再见,她从不敢奢望皇帝有多宠她疼她,可至少,也该分一些微不足道的关注呀…

扫了眼如贵人的脸色,良辰索性直接问道:“姐姐,你恨皇后吗,恨她分去了皇帝的心意?”

此人好大的胆子!

如贵人心尖一颤,震骇不已,面上却虚与委蛇:“皇后尊崇,我的身份低微,只愿在这宫里安安分分的活着就好。”

良辰压低声,愤愤道:“我却是恨极了,恨不得日日取而代之呢!”

“她霸着皇帝独宠也就罢了,如今太后失势,这宫里便是她的天下,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姐姐,你今日帮她说话也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的,但她眼见你被皇帝软禁,竟不念半分恩情,直接不闻不问…”她话里话外很替如贵人抱怨。

陡然听她提及太后,如贵人有些心虚,可下一刻听那人又为自己找好一个借口,她心下稍安,顺着道:“是啊,今日之事全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良辰宽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凑到如贵人耳畔,悄声道:“姐姐,如今你有了‘身孕’,里里外外都是她派的人,弄出些意外来,岂不可以栽到她头上?陛下再怎么宠她,也是看中子嗣的呀!”

“为什么是我怀孕?不是别人?”如贵人疑惑道。

“哎呀,姐姐你莫非忘了这两个月陛下总共在你这儿歇过一回,其他的都在咸安宫。不是你,能是谁?前些天流霞在给姐姐送来的糕点里加了些不相干的东西,可以制出怀孕之相,但撑不过几日。所以若是姐姐愿意帮忙,那可以再往下商议,若是觉得我可恨,姐姐可自去陛下那儿…”

如贵人承认自己被良辰说动了,但总有些理不清的地方在。她微微颦眉,低头深思,浑然不觉后面那人笑得愈发灿烂。

那张精致的脸在斑驳的碎金下,美艳得有些不大真切。

、第97章 陈三的死

相较于想明白良辰那一堆关于麝香莫名其妙的话,梓玉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陈三的死。

皇帝亲自交代的事,她不敢敷衍。

无论是扳倒太后,还是之前隐瞒柳松言囚禁自己的事情上,小皇帝都已经容忍她许多,所以,梓玉这番要费大力气,好让皇帝面子上尽量过得去,还得让陈三的死往“太后杀人灭口”上靠。——这是柳松言拼去自己姓命控诉的“真相”,梓玉不能让他白白死去。

“皇后娘娘,陈三死时面相发青,眼圈浮肿,拇指、胸口处泛紫黑色…”

验尸的太医说得唾沫横飞滔滔不绝,梓玉听在耳中,胃里涌出阵阵酸水,控制不住地想作呕。“还是让小皇帝将大理寺卿张世俭赏给我吧,吃不消啊!”她单手扶额,忍不住如此思忖。梓玉原先在齐府见过的死人,还不如进宫这一年见得多!

死人什么的真是晦气又不吉利,连带着这座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繁华后宫都显得特别阴暗晦沉。

梓玉很是不喜。她打算等陈三这事了了,下狠手治一治宫里时不时死人的风气,第一个她就要拿皇帝开刀。

可眼下还是得解决这件事。

中毒的案子,无非是怎么下的毒,又是谁主使安排的,梓玉强打起精神,继续听下去。

待验尸的太医回禀完,紧接着太监又呈上从陈三房里搜出来的遗物。都是他日常用的东西,有不少值钱玩意儿,比如夜明珠、镯子、翡翠扳指,大都为太后所赏赐,还有好几份宫外的地契房契,家当颇为丰厚。

托盘摆到案上,梓玉一一扫过,视线最后落在其中的一枚扳指上。她抬手将鬓间斜插的翡翠簪子拿下来,搁到扳指旁边。两相对比,衬出那扳指的颜色翠得透亮,像是有人经常佩戴似的。——翡翠需要经常贴身佩戴,才会越戴越亮、越戴越透,俗称需要人养着。可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不会戴这么醒目的玩意儿,若是得了赏赐,也必然藏着掖着,很少会像这扳指一样翠亮。

梓玉心中有疑,于是指着扳指问道:“这东西是不是他身上摘下来的?”

“娘娘英明。这确实是从陈三身上拿下来的,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压在里衣里贴身戴的。”

“红绳呢?”

“在奴才这儿。”小太监讪讪从兜里掏出来,解释道,“他的尸身太沉,奴才不小心给扯断了,怕腤臢娘娘的眼,所以才…”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小错误,居然还被皇后揪出来,不禁有些懊恼。

梓玉责备地睨了他一眼,又望向验尸太医,询问道:“陈三的胸口处紫黑,可是这枚扳指在的位置?”

太医眉头拧着,支支吾吾半晌,仍旧摇头:“微臣先前没在意。”

梓玉就让他们即刻再去比对一番,省得尸首被烧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太医急匆匆回来,五体投地道:“皇后娘娘真是英明!”如此一来,梓玉心里便能大概判出陈三是如何中毒的了。

这枚扳指上沾了毒,先在他的拇指处,然后靠着他的胸口,日日夜夜紧贴着。一来二去,这毒便逐渐深入肌理,然后,送了命!

至于这毒是谁下的…

既然翡翠扳指是太后赏赐的,梓玉就去太后跟前问话。可张氏自从小被皇帝下令变相软禁之后,就有些神志不清了。问了半晌也问不出所以然,梓玉正欲放弃,随便给皇帝一个交代,突然峰回路转,有人在雅韵斋院子里头发现一些粉末。经太医查证,正是毒死陈三的毒药!

一切都对上了,可梓玉还是觉得不对劲。太后办事没有这么不牢靠,比如她想除去舒贵嫔,就借娴妃的手去办。区区一个陈三,她怎么可能任由人在自己宫里下手,而且,罪证还正好明显地留在院子里?

她想来想去,私下命王守福拿着扳指去了趟柳府的门房。

王守福依着皇后吩咐塞银子逐一问有没有人见过这扳指,果然有个小厮回说见过。王守福又问具体是怎么回事。那小厮道前段日子有位大爷找府里找二公子,就戴着这枚扳指,特别招摇阔气。那人还来过不止一回,所以他印象极深。王守福担心小厮说谎,又问那人的具体长相。小厮一一说了,拼凑出来的,正是陈三!

王守福不敢耽搁,连忙向皇后回话。

梓玉闻言,怔愣许久,才默默叹了一口气。

柳松言已经死了,她不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又为她谋划多少,可看着这一个个留下过的痕迹,她大概能够串出陈三死亡的另一个可能。柳松言肯定皇帝会找他进宫问话,所以见到陈三时,他就开始下毒,然后,在进宫的时候,故意将粉末留在太后宫中…

——其实,真相到底如何,梓玉永远不会再知道了。偏执的柳二公子用他的死,在梓玉心底留下了一团嫣红,让她时不时会想起来,想起来的时候会很、难受。

陈三的死,梓玉打算结案。她查过了,查到太后头上,再卖皇帝一个面子,大家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梓玉去两仪殿回话的时候,恰好遇见从里头出来的柳必谦。他的体态原本浑圆,可现在瘦下去许多,头发半白,身形佝偻。见着他,梓玉便又记起为自己死的那个人,心里酸涩难耐。想了想,她终是道了一句“柳大人,请节哀。”世间最凄凉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柳必谦何尝不是见了梓玉,也想到自己那个儿子呢?闻言,他默默点头。

梓玉见他未着官服,问道:“大人,你这是…”

“陛下已经恩准老臣还乡,今日是特意来向陛下辞行的。”

对于这话,梓玉一点都不惊讶。她爹倒了,皇帝也不会容忍柳必谦独大,恰好现在又碰上柳松言的事…皇帝开恩不再追究,现在这样已算很好的结果了,“不知柳大人何时离京,本宫也好让家父去送一送大人?”

柳必谦苦笑:“老臣自会去拜会,谢过皇后娘娘惦念。”

他和齐不语作对十数年,这下好了,两人都没官可当。不过,齐不语幸亏有这么个女儿争气,否则,下场估计更惨…柳必谦摇着头告辞了。

梓玉目送他离开,这才进了殿。小皇帝正趴软榻上,脑袋抵在案上——他的脖子上伤了,伤口又深又长,如今用绷带紧紧缠了好几道,御医叮嘱不能随意动弹,所以只能梗着脖子——模样要多傻,有多傻。梓玉忍俊不禁。

听见梓玉的声音,秋衡微微一偏头,就扯着伤口,忍不住狠抽了一口气,俊脸就皱了起来。

他连忙撒娇道:“快来快来,朕浑身难受,你快替朕揉一揉摁一摁。”

每次都来这一招,屡试不爽!

梓玉没好气道:“那你还逞什么能?”她说着坐到边上,重重捏了他肩膀几下。

小皇帝哼哼两声以示不满,这人真没良心!

“朕不替你挡着,不就伤到你了吗?你脾气那么横,朕担心你和母后动手,那成何体统?你不被人笑话了去?”

梓玉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见皇帝为自己考虑,她心中一暖,手下就轻了许多。

这回那人舒服地哼了几声,揶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朕何事呀?”

梓玉便将陈三的死因如实说了。听闻是扳指淬毒的法子,秋衡笑道:“杀人于无形,不错!”也不知是在夸谁呢…

小皇帝又恭维道:“皇后,你查的倒快,以后大理寺都归你管吧。”梓玉瞪了他一眼,秋衡笑得越发开心,胸腔后背一齐震动,不小心又扯着伤口。待笑意收敛住,他才接着问:“那你可查到谁安排的?”

这便是问到关键之处。

梓玉的手在他肩膀上慢慢摁着,口里缓缓道:“那翡翠扳指是太后赏赐的,雅韵斋里也有毒药粉末…”意思不言而喻。

秋衡原本趴在那儿看折子,听过这话扭过头来,望着梓玉,商量道:“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揭过不提了吧。母后最近身子不大好,朕心里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