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暗了暗,可依旧亮亮的,干净的像一湖水。

梓玉总觉得他其实一切了然,却偏偏还这么包容自己。收回手,手指绞在一起,梓玉有些无措地问:“你是不是都知道啊?”

秋衡侧过身,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别多想了,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朕让你查的用意,你还不清楚么?”若是被旁人查出陈三死的真相,知道柳松言是在替梓玉撒谎,梓玉还怎么扳倒他的母后?

而且,对于母后的事情,秋衡一直不大好受,总觉得亏欠良多。可事到如今,他更不希望梓玉心有误会,误认自己会将此事怨愤于她,所以…哎,反正已经过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见梓玉依旧惶惶然,小皇帝“抱怨”道:“姑娘家的心思又多又细,不累么?”

梓玉闻言,这才抿唇笑了。

两人手搭在一处,好像先前疏离的心又靠近了一些。

钱串儿很不合时宜地在外头扯了一嗓子:“陛下,良美人求见。”

秋衡眉头登时蹙了起来,嘟囔道:“她怎么又来了?”梓玉不解。秋衡告诉她,这位良辰一天要来求见个两三回,一会儿送汤,一会儿送点心,他实在不堪其扰。

“这位可比当初那个方婕妤还讨厌,真该寻个机会打发掉!”秋衡恨恨道。

梓玉掩面笑了,这人在处理女人的事情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从殿里出来,梓玉没想到良辰还立在两仪殿外的甬道里,一脸落寞。

见到凤驾来,良辰福身请安,又道:“皇后娘娘,如贵人有些不舒服,嫔妾是来请陛下的。可陛下不见,可否请娘娘移驾…”

“既然不适,怎么不去请太医?为何不是如贵人跟前的人来,而是你?”

良辰回道:“已经请了于太医,说脉象有些滑,现在还在淑景宫呢。如贵人知道陛下不想见她,又不想让陛下担心,所以不让人过来禀报。嫔妾是偷偷过来的…”

子嗣是大事,梓玉逃不掉的,“哦?那就去瞧瞧吧。”

她又让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去皇帝跟前说一声。既然如贵人怀了他的血脉,皇帝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啦,因为被柳二带进了棺材里,他的番外可能会提一下^_^

、第98章 无望思慕

梓玉与良辰到淑景宫的时候,于萧刚刚给如贵人开完一张安胎的方子。听闻凤驾至,众人齐齐去院中接驾。如贵人也在其中,低低福身拜着。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平时站一会儿便满脸苍白,如今从里间到外面院子稍稍动一动,额上就沁出密密的汗,鬓发被濡湿成几缕,看着可怜又遭罪。

“都起来吧。”

梓玉说完冲锦澜使了个眼色。锦澜上前将如贵人小心搀扶起来。

——梓玉虽然不喜欢此人,可她现在有了身孕,这样前前后后折腾,一不当心,如果腹中孩子没了,自己恐怕也要担干系!梓玉不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她想得通透,在这宫里她是皇后,底下女人有福气怀了孩子生就是了,反正她们生下来的皇嗣,一个个都算在她头上,说大不敬一点,无论以后谁登基,都得尊崇她为皇太后!

如贵人连忙谢恩。皇后“嗯”了一声,一步当先走到前面,其余众人随之进去。

趁着这空当,如贵人瞥了眼落在后头的良辰,目露探询之意。没有说今天要动手啊,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太明白。良辰朝她宽慰般地笑了笑,又朝外头比划了一下,无声地说“陛下会来”。

如贵人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啵的一声,悄悄绽放了,好似秋日里迟迟而来的淡淡凉意,拂过柳梢,又拂过花枝,柔柔的,让人欢喜。她攥着丝绢的双手搓了搓,旋即垂眸浅浅笑了。这份笑意映在她的眸子里,是她最深处的秘密,此刻尽情宣泄出来。

她盼了他那么久,终于能见一面了…

次室内,皇后坐在上座,其余人分别立在两侧。抬了抬手,梓玉笑得和煦:“如贵人也坐吧,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不比平时。”她仍旧尽量避免给自己找麻烦。如贵人福身谢过恩典,这才在皇后下手坐定。

“于大人,如贵人脉象如何?本宫听说她今日不大舒服…”

于萧道:“回娘娘的话,贵人之前脉象虚而浮,终究是底子亏损之故…”所谓的底子亏损,梓玉曾听皇帝提过一次如贵人进宫前在自家府里受过不少欺凌,她现在心里有数,于是转头让人送一些皇帝赏她的那些进补的东西过来——梓玉这还是在尽量避免给自己找麻烦,皇帝赏赐的东西总不会出错,小心为妙啊。

于萧继续道:“今日如贵人脉象滑动,似乎不大稳当。”

梓玉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不大稳当”代表的意思,便就将王守福挑出来的几个老嬷嬷唤到跟前,再三叮嘱她们务必要好生照看着。——梓玉只觉得烦,这宫中妃嫔有身孕样样需要她操心,若出了麻烦,自己又脱不了干系,只能仔细仔细再仔细,别有漏洞给人抓着。

她正叮嘱着呢,外头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驾到。梓玉微微一怔,起身迎了出去。期盼许久的如贵人随之起身,她攥紧了手里的绢子,一双眼直直往外看去,满心欢喜又有些害怕,那人对自己会不会还是凶神恶煞的?

她喜欢这个男人。这份喜欢并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比皇后、比曾经的娴妃都要多上很多,多到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承载了她所有的梦!

见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时,如贵人脚步一滞,眼圈顿时湿了,睫毛上沾着盈盈水气,稍稍一眨,只怕就要坠下来。跟在后面的良辰扯了扯她的衣袖,凑她耳边悄声道:“姐姐,赶紧擦擦,陛下难得来,哭了就不漂亮了。”

如贵人会意,她垂下头避着众人用丝绢在眼尾点了点,这才冲着良辰报以善意一笑。

她原先对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良辰恨得是牙痒痒,后来“交心”之后,这人又是一派的天真烂漫,她其实一直怀疑此人的动机,所以一直有所保留,只恨不得良辰稍有不对劲,就去陛下跟前告状。可现在皇帝真的来了,如贵人心里便不自觉地往良辰那边偏了一些——今天若不是她去找陛下,自己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这个狠心的人!

在这一点上,她挺感激这人的。

秋衡从轿撵上下来的时候有些不大自在。这段时间他已经很少应付一堆女人凑在一起的局面了。如今正房大老婆外加两个小妾,他表示压力很大,某一瞬间尴尬得想跑。

手拢着唇咳了一声,命众人平身后,秋衡先对梓玉解释道:“之前你跟前的人来向朕知会,说如妹妹身子不大好,你特地过来了,朕便一道来瞧瞧。”说罢,他一脸无辜地对着梓玉,好似在问“好姐姐,这个解释满意否”。

难得见他如此乖顺,梓玉只想发笑。她今日派人去请皇帝,就是想让他过来瞧一瞧,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不然显得皇帝太狠心太无情,后宫人心不稳要乱的。梓玉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指着如贵人道:“陛下,如贵人今日的胎像有些不稳。”

秋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人低垂着头,还是原先被人欺凌后生生受下的可怜模样。他默默叹了一口气,自己曾受过她的恩情,只被这副柔弱外表蒙蔽…秋衡有些后悔,应该早些提醒如妹妹的,也不至于让她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罢了,她终究怀了自己的血脉…以后将孩子抱给梓玉养便是,若跟着这人,秋衡会担心。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如贵人微微抬眸,难得大着胆子与他对视一眼,柔柔唤道:“陛下。”这一看才见皇帝脖颈上缠着绷带,她此前只听说皇帝受伤却未曾亲见,此时泪珠子便簌簌滚了下来。

秋衡蹙眉:“既然你身子不好,就别站着了,赶紧躺着吧。”

如贵人先是摇头,后来又缓缓点头,身子却不动。她担心自己一躺下,这人就要走。气氛有一瞬间冷场,良辰连忙搀着如贵人,打圆场道:“是啊,姐姐,快去歇歇,陛下刚来也得进去坐坐饮一杯茶。哎,姐姐,你昨日不是做了酸枣糕,说是陛下爱吃,今日也该拿出来…”说着冲如贵人眨眼,如贵人心下一暖。

秋衡静静斜乜她。

这个酷似梓玉的女人,从她甫一出现到现在种种,就没有一桩事不让他吃惊与心烦。有时候,秋衡觉得她的胆子太大了,好像故意在引他注意似的!一个女人如此折腾,无非是想要得到皇帝宠幸,何况,她又曾经亲口对秋衡说过一些倾慕之言…按着小皇帝原本没什么节操的性子,他该享受的,可他一看见这人,就莫名害怕。

秋衡担心自己看久了,就会分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梓玉这个人,还是她那张绝美的脸…

他轻哼一声,打断良辰的话,又颦眉望她。

迎着那道视线,良辰回望过来,翘起嘴角笑了。

梓玉正好立在秋衡后面,从她这儿望过去,恰好能看见良辰的笑脸。看着那张脸,她有些不大自在。

这人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秋衡在淑景宫饮了一杯茶、吃了两块酸枣糕。如贵人重新躺好之后,他就起身离开了。梓玉正好和他一道出去。帝后二人分别坐肩舆和轿撵来的。梓玉平日和小皇帝没有特别讲究规矩,她也不怕他,所以率先坐上自己的肩舆,这才发现皇帝居然还立在那儿,正跟送驾的良辰不知嘀嘀咕咕说什么。

看着那人的背影,再看着面对自己的那张笑脸,梓玉没好气地道:“锦澜,咱们走。”

她的声音颇大,良辰连忙俯身送驾。秋衡一回头,正好瞧见梓玉耍小性子的拧巴模样,不禁抿唇笑了。

目送梓玉一行离开,他嘴角又拉下来,自有一股皇帝的威严与肃穆在。

“你今日做的说的都很多余,也惹朕厌恶,不如安安分分,在宫里还能有一条活路。”

这话威胁的意味极重,偏偏良辰倔强应道:“那陛下尽可一刀杀了我,一了百了!”梗着脖子和他吵架的模样,愈发像梓玉!

秋衡真是要被这人气死,“你以为朕不敢?”

“陛下是天子,有什么不敢?嫔妾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眼见贵人她思君心切,才做了这些又说了这些,难道这也有错?”良辰在其他人眼里都是温柔的小女子,唯独在这人跟前浑身带刺,和梓玉如出一辙。

秋衡拂袖:“伶牙俐齿,着实讨厌!”

“那陛下可以不听啊!”那人一脸的不怕死,“嫔妾不过是体会如贵人的心,所以才…”

她顿了顿,小声嘟囔道:“难道仰慕陛下也不行?这是什么道理!”言罢,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看向对面那人,几欲哭了,还拼命忍着。

…被当众表白了!

秋衡退后几步,咬牙切齿道:“记着你自己的身份,以后不许在皇后和朕面前胡言乱语,也不许再三番两次地烦朕!若被朕捉到错处,小心你的脑袋!”他真想现在就寻个错处就将这人叉出去,偏偏她说的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道理,气得他只能拂袖离开。

良辰摸了摸后颈,勾起唇畔,邪魅一笑。

送走皇帝,她去了趟如贵人那儿。如贵人看她的目光已经除去戒备,温和许多:“今日多谢妹妹相助。”

良辰摇头:“姐姐,你我同仇敌忾,说这些做什么!”

如贵人想着皇帝的模样,心中又涌起许多的不舍与眷恋,她真是恨透了皇后,于是主动问:“那咱们何时…”

良辰垂眸,笑道:“快了,等时机成熟,咱们可一击即中!”

如贵人抚着小腹,暗想,若有个真正的孩子,那该多好…

等室内别无他人的时候,她将先前皇帝用过的青花压手杯攥在手上,指尖沿着杯沿缓缓摩挲。那儿很凉,却是被那张好看的薄唇碰过的。她将杯子凑到自己唇畔,轻轻落了个吻,久久不舍得离开。

那一年初遇此人,到如今,一切就像是自己的一场戏。从开头到结尾,只有她一个人,也只有她一个人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良辰其人

皇帝探望过如贵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稍片刻,各宫的赏赐如流水般到了淑景宫。

良辰见了这一幕,也不吃味,只笑着转身回自己殿里,吩咐道:“流霞,你将我每日敷面的东西备好,其余人通通退下吧。”——她周围塞满了皇后的眼线,想做些什么都不方便,真是讨厌。

梓玉回宫之后,将王守福唤到跟前。她之前命王守福去查良辰的底细,后来因为种种事就耽搁忘了。今日见到本人,梓玉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号讨厌的家伙,她非要弄清楚这人的底。

等王守福讲完,梓玉诧异道:“她和娴妃还有牵连?”

“是啊!”王守福点头,“这人十三岁进宫,至今在宫里四五年了。不过呢,她运气不大好,一进宫就撞见当时来找太后和陛下的张家小姐——哦,就是后来的娴妃,现在冷宫的张贵人。张贵人见那人太过漂亮,担心她会狐媚勾搭皇帝,所以特地讨了太后的赏赐,故意将她发落去净房洗便盆,永不准她再露脸。谁料到后来娴妃会被打入冷宫,而这位偶然一次路过御花园,就被眼尖的太后给挖了出来!”王守福话里无限唏嘘,世事真是无常啊!

“她是什么时候和太后扯上关系的?”梓玉印象里实在没有这回事。

王守福道:“娘娘,您当时随皇上南下了。”

——娴妃被打入冷宫,她和皇帝南下,这人恰好在太后跟前露脸,时间上真是巧得天衣无缝!

微一沉吟,梓玉疑惑道:“那怎么原来没人觉得她与本宫像,偏偏落太后眼里了?”

“娘娘您天颜难见,底下见过娘娘的本来就少,再见过这一位的就更少了!宫里是个跟红顶白的地方,她被发落去那一处,谁愿意搭理一个满身熏臭又招主子嫌弃的人呐?她自己也整日躲在净房,只与一个姑姑作伴。”王守福啧啧摇头,“而且,娴妃打发她一事有些年头了,根本没人会将一个不起眼的宫女放心上…”

话虽如此,这一切还是太过凑巧了些。梓玉让王守福将原先同良辰作伴的姑姑带过来问话。

王守福满脸懊恼:“娘娘,那位姑姑去年底得了肺痨,今年上半年死了!”

死了?

梓玉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忙用帕子捂住唇,掩去自己的惊讶。

这愈发不对劲了!

她怎么觉得这人跟幽灵似的,凭空冒出来,让人慎得慌!

梓玉越想越不妥当,忙让王守福派人去问问良辰身边的眼线,看看她平日到底在忙什么。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如实说,良美人最爱敷脸,此外,她平日要么去两仪殿找皇帝,要么去如贵人那儿串门,还有就是去御花园散心,其他的没什么特别。

敷脸?想到她那一张脸,再摸摸自己的,梓玉越发慎得慌…这人还真是重视那张脸!

比起那张脸,梓玉更觉得她的行为说不通。以今日之事为例,良辰帮如贵人去请皇帝,还说了一大堆“酸枣糕”之类的话打圆场。这人肯定明白自己这样做,只会令梓玉对她心存芥蒂,偏偏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依旧我行我素,让人捉摸不透。

不合情理啊…难道,她天生一副爱帮人的热心肠?还是说,想要攀附怀了身子的如贵人,找个靠山?

梓玉很好奇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拧了拧眉心,只觉得心烦,再想到先前小皇帝与她立在一起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模样,梓玉心中更加不高兴了。

她哼哼地想,如果小皇帝不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她就不理他了!还真当她好心为他做嫁衣?

正这么想着,曹操到了,梓玉赌气没动,只趴在窗口远远看着。

小太监们掀开轿帘,一道挺拔的身影探身下来。他今日着一袭尊贵的明黄,衬得脖子里缠着的那道白色愈发明显,里头隐隐约约渗出一丝鲜红,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气得又扯动了伤口…梓玉啐了句“活该”。

察觉到梓玉的目光,秋衡定住身形,冲她浅浅一笑。真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旋即他又阔步而来,贴身的衣袍上下翻飞,像是鸟儿温柔的羽翼,又似湖心一波又一波的浪花,轻轻柔柔地拍在他的身上。

梓玉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直到那人步入明间廊下,看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熟料下一刻他就立在了窗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陡然遮住暖阳,梓玉被吓了一跳。——皇帝没有进殿,而是拐了个弯,径自走到南窗下。

梓玉没好气地瞪他,他也学她,俯身趴在窗口。两个脑袋搁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滑稽极了。

他抿唇笑道:“皇后,朕知道你面上虽大度,心里却不喜朕和旁人说话,是也不是?”梓玉没接话,他忽然又问:“梓玉,你说朕是不是个混蛋?”梓玉又唬了一跳。因为她刚刚在心里才偷骂了一句“小混蛋“,没想到突然就被说中心事…梓玉恨恨地拿眼觑他,心里默默道了句“你清楚就好”,嘴里却说“陛下妄言,您是明君”。

听出话里的不服气,秋衡偷笑。他单手撑着窗沿,稍稍用力便跳了进来,恰好落在软榻上。动作大了些,扯动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嘶嘶直叫唤,吓得钱串儿他们在外面喊“陛下,没事吧”,梓玉却一点都不心疼,她只是嫌弃地蹙眉:“哎,你靴子上带了泥,将我这儿踩脏了!”说着,又要将他赶下去。

秋衡苦着脸,自怨自艾:“看来你真生气了,苦肉计都没有!”他不敢耽搁,非常自觉地解释起先前的事,将自己与良辰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毫无保留。

梓玉听完,不禁愣住了。

她没料到那人居然这么赤~裸裸地表达对男人的倾慕之情,真是…大胆地讨厌!

她喜欢眼前这人这么久,都没说过一句那样贴心的话,竟被一个冒牌货占了先,梓玉很生气。

她也不赶这人下去了,只背过身独自生闷气。秋衡贴过去,怯怯道:“梓玉,朕有些心底的话想对你坦白,你听了别生气。你要是生气,也别憋在肚子里,尽管挠我一顿…”

听他啰啰嗦嗦铺陈了一大堆废话,梓玉没好气道:“什么话?”

“梓玉…”

皇帝唤了一声之后,又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开口,梓玉被他磨得没脾气了,正要发怒,那人连忙求饶,“好,我说我说,我马上说。”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梓玉,朕打心底里倾慕于你。”

梓玉一滞,只瞪着眼望过去。他也凝视着她,动情道:“朕喜欢你的样貌,喜欢你的爽利泼辣,喜欢你的小性子,还喜欢你为了救朕不顾一切的情谊。梓玉,朕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子,真是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喜欢得好卑微!”他的声音低沉如水,那一字字一句句从他好看的唇畔溢出来,格外动听悦耳,缓缓流进梓玉的心里,犹如一杯搀了蜂蜜的水,真是甜进了心肝里。

梓玉的脸蹭的红了,宛若春日里明艳照人的富贵牡丹,美艳不可方物,她忙低下头。

他喜欢她,她何尝不是呢?

秋衡亲了亲她的头顶,眸色一暗,继续道:“梓玉,你也知道宫里有个与你像的人,朕之前没有在意,可先前朕瞧着她的模样性子与你越来越像,朕突然很害怕。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先遇着她,会不会就不喜欢你了,错过了你?又或者与她相处的日子久了,会不会就会怀疑、怀疑自己对你那份入骨的喜欢?我好怕自己只是贪慕你的容颜,好怕自己会辜负你,许是混蛋太久,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他说的乱极了,心里、话里,无一处不是乱的,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会惹梓玉不高兴。

可是,凌乱得就是他的心,他真的从未如此卑微过,他好怕失去这个人,却又不想瞒她…

这是秋衡心底最深的心思,也是他最最的不堪,如今摊在梓玉面前,完完全全地告诉她,听凭她的处置。

秋衡耷拉下脑袋,黯然道:“其实,朕心里凌乱的时候,又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先遇上了你。朕知道这个念头可恶极了,可是依旧忍不住这样庆幸,因为,我实在很怕今生错过你。”

“梓玉,你之于朕,就像天边的云,又白又纯净,朕自问配不上你…”秋衡垂眸。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情话,只说给梓玉一个人听。他胆怯又羞涩的心,也只对她一个人敞开。

梓玉彻底怔住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被她利用又为她而死的柳松言。

梓玉很清楚她喜欢眼前这人,可曾几何时,也会为偏执的柳二公子有过一丁点的动容——那亦是她心底最大的不堪。所以,她选择了隐瞒,她向皇帝隐瞒了关于柳松言的一切,但小皇帝心里明明清楚一切,却还要配合她假装什么都不知情,真是卑微包容她到了极点才会这样…这是他二人之间秘而不宣的事。

梓玉自觉有愧,但她一直开不了口对他坦白一切。所以,现在,她非常明白皇帝此刻向自己坦诚的勇气。

他那么骄傲的人,心里定然难受迷惘极了,才会不管不顾,对她道出所有。

那些字字句句就是他的心,摆在自己跟前,只等着她,或谅解,或摒弃,或一辈子相对无言…

梓玉失神的片刻,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这段日子前朝的事你也有所耳闻,你爹与柳先生一前一后离开内阁,偏偏兵部一连收到好几封紧急军报,哎,焦头烂额;后宫从你回宫到母后出事,紧接着如妹妹有孕…这一桩桩,一件件,朕好像被什么推着一步步走到现在,一时间只想一样一样赶紧处理掉,也没怎么顾忌到你的情绪,朕心里都有数。这两日待军务处理完,朕会挑她一个错处,将她打发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提意见的亲,非常感激,让我明白这篇文章大概真的戳到许多人的雷点。给大家添堵了,抱歉!

、第100章 战事即燃

咸安宫暖阁内,秋衡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甚至因为心绪紧张口干舌燥起来,连带着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涨一涨地痛,可梓玉头依旧低低垂着头,没什么回应。她的脸掩在鬓发的阴影里,只能看见长长的睫毛偶尔眨了一下,像是蝴蝶温柔地扇动翅膀,让人想要亲吻。

可怜的天子头一回情深意重的表白就吃了个闭门羹,他很挫败。

秋衡无措道:“梓玉,朕说的很乱,是不是?你又难过了?”

这份无措让他像个做错事祈求原谅的小孩,可怜又无辜,真真是将自己放到了很低很低的位置。

梓玉心里愈发难受。

其实,她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更不是天边纯净美好的白云,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还有不能示人的不堪…他将她说的太好了,真是个绝无仅有的傻瓜。

——爱情是盲目的,他纵然知道你有千般不是,可于他心里,你都是最好的一个。

梓玉张了张口,想对他倾诉出心底那些隐秘,却听那人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又道:“让你受委屈,朕心里很不好受。”

他这样委曲求全,梓玉听在耳中心被狠狠揪了一把,猛然一窒。她偏头怔怔望着那人,忍不住埋怨:“你今天是怎么了,光说这种让我心疼又难受的话…”话里虽嗔怪,可她心里却是实实在在地疼,眼圈儿底下早就泛起红,泪珠隐在眼眶里摇摇欲坠,让人垂怜。

秋衡情不自禁地俯身,落了个吻在她眸边。他的唇温热柔软,熨烫着她。梓玉闭上眼,一颗忍了许久的泪珠坠下来,恰好沁在秋衡唇畔,同时濡湿了两个人。借着这道水意,他的唇来回蹭了蹭,又一点点将那些水气亲吻个遍。梓玉受着这份亲昵,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入手皆是粗勒刺人的绷带,很不舒服。——这底下是他替她的狰狞伤口。只这么一想,她又心疼许多,指尖慢慢在上面摩挲游移,温柔又轻,就听那人闷闷道:“梓玉,这世间不止一人可以为你舍去性命,可我自私地不想遇到那样的情形…我只想与你一同共白首,我还等着你替我生孩子。”

闻听此言,梓玉惊住了。

她睁开眼仰面看他,才发现此人的眼眶也红了,宛若蔚蓝幽沉的深海里的几点微光,深深吸引着她。

梓玉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人对自己已是这样,她震惊之余,也只循着心底最深的渴望,凑过去慢慢亲吻他的脸颊,从白净的额头到如画的眉目,再到好看的薄唇。那人分外乖顺地阖上眼睑。他比梓玉高,所以此刻不得不低下额首,让她仰得不那么难受。

——秋衡心里又有些愉悦,他的梓玉表达感情,永远是做的比说的好,他很喜欢!

那人的眉眼就这样一点点清晰地烙在心里,梓玉很欢喜,更觉不该瞒他任何事,于是,亲吻完,见那人还沉浸其中,梓玉吞吞吐吐地唤了一声陛下,支吾道:“那个…你知道的,我曾利用过那谁,还打了一条丝络…后来,又觉得对不住他,心里可怜又歉疚…”

梓玉满心忐忑,等那人的回应,熟料小皇帝只“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