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玉从肩舆上下来的时候身子摇了一摇,王守福连忙上前扶住。她仰面看了眼崇文殿,殿内有些暗,梓玉眸色一并暗了暗。凤冠耀眼,翟衣肃穆,衬得她愈发沉峻。梓玉正色一步步踏进去,沉重的就好像一步步踩在心上,难受的想要哭。

皇帝让她不要轻信北燕的话,可就在昨夜,梓玉派出去的暗卫回来复命。而一并回来的,还有皇帝随身系着的丝绦,染着暗红的血…那是她送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丢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陛下归来

随着一声“皇后驾到”,崇文大殿内文武皆垂眸敛色乌泱泱跪在那儿。先前因为皇帝被俘一事而放声哭嚎的大臣们此刻也变成无声抽噎,只默默用衣袖抹着泪。一时间大殿内万籁俱寂,皇后稳稳的脚步声清晰传来。翟衣裙摆藏青里拱着鲜红,好像一朵娇艳的繁花,从众人低垂的视线中经过,缓慢又郑重,然后,一步一步踏上殿前的台阶。皇后道了一句“众卿平身”,他们才谢过恩起身垂手而立。闹了好半晌的崇文殿到了这时才勉强有个样子。

梓玉立在龙椅一侧,双手交握着,面色凝重地望向底下众人,道:“想必众卿已经看过北燕的国书,不知有何对策?”——历朝历代后宫女子虽然不得干政,可此时此刻皇后这么关切问一句,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里头牵涉的东西太多,比如未来继承大宝之人。

皇后这么挑明了问,底下群臣当然也畅所欲言。

原先皇帝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众人心下虽慌,可有皇后之前“陛下前陛下后”的那几句话撑着,也还算是吃定心丸,当时朝中只不过分为主和与主战两派吵个不休,却不会动其他的念头。现在一旦得知皇帝被俘,从三公到内阁、六部,众人的意见就变得十分统一了。无一例外,均是尽快拥立新帝主持大局,免得朝堂陷入混乱,给北燕或其他的可趁之机。

底下的这些朝臣哪怕曾有过自己的私欲,可现在也都是为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谋出路。朝堂不可一日无君,此乃其一;而如果与北燕签订了城下之盟,万一对方出尔反尔拒不交出皇帝,又该怎么办?此乃其二。

所以,无论如何,皇帝被掳,朝中大臣决计不会再苦等,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尽快拥立新帝这一条路。

梓玉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从昨夜见到那条染血的丝绦时,她的心就沉到了无尽的深渊里,一直坠一直坠没有终点,就是没有一个依靠。后来将所有人通通支出去,梓玉捧着皇帝留给她的密诏哭了许久。——她本不是个爱哭之人,可自从这次分别,梓玉就有些止不住泪珠子了。她很清楚,朝臣们是一心为国,所以就算现在龙椅上的君王换了一个,他们照样可以忠心耿耿,可梓玉不一样啊!他是她最最亲密无间的夫君,是她腹中骨肉的父亲,她怎舍得抛下他一人在那苦寒之地受苦,只当他死了还要夺去他的皇位?

他们一家子是要在一起的呀!

每当阖上眼,秋衡握着自己的手贴在小腹上的情景便会历历在目,他有多期望有多期盼这个孩子,梓玉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对她有多好有多贴心,她又怎么可能不了解?那人若真出了事,永远回不来,那该怎么办?

梓玉茫然地立在那儿,听着一道道坚定地拥立新帝的呼声,心底里好纠结,若是拥立了新帝,那他该怎么办?

皇后迟迟没有回应,众人隐隐骚动起来,有些心焦的竟直接开始讨论该拥立谁比较合适。文帝一支子嗣单薄,除了秋衡外再没有别的男嗣,只好再往其他支系去找。

底下讨论嗡嗡如苍蝇乱飞,光是听到些只言片语,梓玉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再也忍不住,愤愤拂袖大喝一声“胡闹”,眼神凌厉,气势骇人,实在是尊贵无比。

众人被皇后突然的气势给威吓住,底下突然安静下来。

梓玉横眉,沉着脸冷眼相看。她自知现在不过是一时镇住这帮人,若自己再犹豫不决、任意拖延,只怕形势会更为不利,而她也没法再替皇帝和腹中骨肉守住这皇位和江山了!

这么一来,梓玉不得不将皇帝的密诏拿出来堵群臣的嘴。

——人总是有私心的,梓玉也不例外。形势所逼,如果非要拥立新帝,那一旦拥立他人为帝,她和腹中胎儿的性命必然堪忧,谁愿意先帝正统继承大宝的子嗣活在人世间呢?而且,新帝登基之后,如果秋衡届时再有命回到大周,那他的位置必然尴尬,终身软禁只怕还是一个好结局!所以,梓玉必须得坚持,为她,为骨肉,也是为了她的夫君!

钱串儿读完密诏,众人吓得更是冷汗涔涔。

如今兵荒马乱,该立合适之人为君啊,最起码也该是个懂事的,现在这样…小皇帝莫不是被美色迷惑糊涂了?这皇后腹中的子嗣还不知是男是女,怎的能立为储君?而且还让皇后垂帘干政?简直是乱命啊!

自古乱命不遵,文武百官更是有理由跳出来梗着脖子反对。一个个捶胸顿足哭天抹泪,少顷,崇文殿内哭声震天,宛如一场苦海。

他们哭归哭,梓玉只淡淡问道:“这是陛下的密诏,你们难道要抗旨不成?”

“这是乱命,臣等自然不遵!”众人齐刷刷道。

“很好,”梓玉眸色极寒,冷笑道,“本宫早就料到如此,你们既然打算逼宫,本宫也不会客气——诸位,那你们就在这儿待到遵旨为止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有人试着往外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多出好多黑衣侍卫,一个个面色肃然,寒锋腰刀握在手里闪着冷冽的光。见状,当即有人破口大骂,什么妖后祸国,想要独自把持朝政,再或者齐家意图谋反作乱之类的话,实在难听至极!

梓玉没有理会,她承认自己冲动又鲁莽,可如果不这么做,这些大臣出宫之后必然还是会偷偷去拥立新帝,更何况京城禁军又不在梓玉手中——如此一来,他们一家子还是坐着等死要没命,哪儿顾得上什么江山社稷?而且,祁州城固若金汤,城中粮草充足,易守难攻。北燕如今只围不攻,就是懒得损兵折将,他们想捞些钱财了事。只要拒不和谈,拖上一阵子,梓玉坚信时间越久,其实对现在风雨飘摇的大周越有好处!所以她倒不是很担心祁州城的安危。

群臣被皇后困在崇文殿,可政务依旧需要忙碌,怕他们消极怠工,皇后还在崇文殿亲自陪着。各地的折子聚上来,该如何处置依旧如何处置,若有不好办的,皇后便将几个相关之人召集在一处,商议出个好法子,省去不少口舌冗余之争,显得井井有条。至于目前最要紧的军情,当然不能纸上谈兵,皇后便将武将挑出来放他们归去。

钱串儿疑惑道:“娘娘,他们可都是手握重兵的大臣,你这是…”放虎归山啊!万一他们动了其他的念头,直接举兵拥立其他人呢?

他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只听皇后淡定回道:“无妨,本宫有他们的家人在手里。”

钱串儿咋舌,皇后的无耻倒是和皇帝差不多啊,果然般配!

众臣半是哭笑不得,半是钦佩她的果敢与孤勇,见万事有条不紊,他们心里倒没有一开始对于皇后垂帘的抵触心情了。

前朝稍微稳定下来,后宫也是不大好过。

皇帝被俘的消息传回来,后宫的女人们皆是心惶惶,来给梓玉请安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皇帝如果永远不回来,那她们只能在这无望的深宫里等死了。这种恐惧与担忧像是病毒,传染到每个人,一时宫中气氛压抑的厉害。

梓玉很累,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勉励安慰。她比任何一个人都盼着皇帝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可其实她的恐惧更深、担忧更多,她的害怕更是无处倾诉,而且,她的坚持更是无人理解!就连齐不语也安排齐夫人进宫劝说梓玉,让她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早放弃皇帝的密诏改拥立他人为帝主持大局,又让她莫做那千古的罪人!

任凭齐夫人说破了嘴皮子,梓玉只是固执道:“娘,我只是想给陛下回来留一条路啊——”

齐夫人叹气:“陛下如今在敌寇手里,哪儿还回得来?”

梓玉垂眸,望着绕在手腕上那条染了他血的暗红丝绦,心猛地揪了一揪,那种无望的痛苦与自责又缓缓淹来,好难受,难受的像是窒息,或许下一刻就要晕厥。她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娘,我总觉得他会回来。”梓玉如此安慰自己。陛下年少登基,权谋算计远在旁人之上,心思深不可测,脾气桀骜乖张,怎可能轻易输了?

还有一句话,梓玉没有对母亲讲——陛下舍不得她与腹中的骨肉,定然会想法设法回来的!

在这样的煎熬之中,梓玉又顶着重重压力撑过几日,就这么到了冬季。

天寒地冻之间,祁州城外战事一直胶着,可北燕战马隐隐有些吃不住,显出疲软之态,而与此同时,前线忽传来一大捷报,说是突然有一支奇兵直捣北燕都城,因为北燕想尽快了解战事,近日将全部兵力都压下大周,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支队伍埋伏在北燕境内伺机而动,他们都城直接被杀个措手不及。

梓玉看到捷报,第一个反应便是陛下还活着!

一想到北燕用陛下来骗自己,她就气不过,索性直接召北燕使臣进宫痛斥一通,又将那人叉出了祁州城!看着趾高气昂的北燕使臣这么灰溜溜地被人围观,众臣心中也很痛快,不由得愈发佩服起皇后来,这个皇后有意思,敢想敢做,竟比一般男子都要洒脱!

北燕都城被攻,大周士气自然大振,而对方不得不抽身往回支援。北燕的兵马早就经历了长途跋涉,又鏖战数日,战马与士兵皆劳累非常,放松了警惕。这么一来,正好又被大周几路夹击,跟约好了似的。

祁州城外大军拼杀了好几日,城内百姓日日夜夜都听见兵器相搏的声音,实在是心惊肉跳,只闭门不出。直到这一日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将所有的声音都彻底盖住,百姓清晨推门而出,才发现这场战事已经完了,欣喜之下忍不住奔走呼号。

这消息传的极快,宫里亦是沸腾起来,人人一扫之前的苦闷,皆是喜色。

梓玉命人播赏赐下去,她自己则披上斗篷,又戴上雪帽,直奔皇城正中央的承天门城墙上。这一处是祁州城的最高处,也能看得最远。梓玉立在城墙踮着脚远眺,看见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跨着骏马正井然有序地沿着长街进城,百姓们夹道欢呼,她立在这儿都能感受到那份热闹与欢愉,梓玉不禁勾起唇微笑,却还不忘寻找那人。

可这个时候风雪极大,不停地像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彻底迷住了眼。梓玉只得半眯起眸子张望。探寻的视线从一排又一排的人身上扫过去,却怎么都没有看到熟悉盼望的那个人。久了久了,失落与绝望又齐齐袭来。梓玉双手攀附着墙砖,死死扣着。王守福心焦道:“娘娘回宫吧,陛下若是归京,肯定是要提前派人知会准备的。您又有了身子,可不能受凉啊!”——皇后这些日子身子越来越重,可依旧吃得不多睡得不好,眼见着人越发消瘦,他们做奴才的是干着急没办法。现在哪儿还舍得皇后在外头吹风淋雪?

王守福这么劝,锦澜与云碧也是这么劝,梓玉迟迟不动,直到这一批先头将士通通入了城,再无人进城了,她仍旧舍不得收回视线。

梓玉心里头很乱,如果那个人平安无事,他必然不舍得她担心的!他定然要早早赶回来,因为他知道,皇宫里有个人一直在等他!

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梓玉自己否决了。她抚着小腹,转身往城墙下跑去。王守福等人又连忙追了下去,“娘娘,你这是去哪儿啊?慢着些啊!”

“备马,本宫要出城!”

既然他不回来,她就要亲自去找!

梓玉奔到承天门下,王守福连忙给旁人打眼色。哪儿有人敢真的给皇后备马啊,如果出了事不是找死吗?梓玉知道他们的担心,却根本抵不住此刻的心焦,她利落地跨出宫门,迎着之前的将士快步走过去。她心下着急的不得了,只想问个清楚,如果问不清楚,就想抢一匹马出城亲自看一眼。

梓玉走到队伍前头,刚刚架出皇后的气势想要问话,没想到原本并排而立的士兵从后往前如潮水一样慢慢分开,漫天风雪中,有个人跨着马疾驰而来,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削过风雪,劈开寒风,从未有过的冷冽!

许是近乡情更怯,走到近了,他牵了牵缰绳,放慢速度慢慢踱过来。

梓玉的一颗心早就揪着了,眼眶里热热的,她半眯起眼,痴痴望着。梓玉今日着了一身大红的宫装,像是一株凛冽北风中料峭的寒梅,北风刮过吹动狐边,细细的绒毛扫过脸颊,很痒,不知不觉间,便想要落泪了。

哪怕靠的近了,可他的面容还是隐在风雪后,根本看不清。梓玉心扑通扑通跳着,跳的很快,宛如第一次见到那人清隽的侧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很想奔上前看个清楚,却又害怕,只傻傻愣在那儿。待那人驱马到了跟前,她仰面的那一瞬间,滚在眼眶里的泪珠子终于滑了下来,大滴大滴。那是她无尽的思念,还有所有的委屈,如今通通给了他!

秋衡微微俯身,冲她伸出手,修长的指尖上落满了雪花,冰冰凉凉。梓玉毫不在乎地握着,被他用力一拽,便落在马上,旋即落在熟悉的怀里,扑面而来全是他的味道,清冽又动人。

梓玉埋怨:“你怎么这么晚才进城?”

秋衡笑道:“我累的睡着了,对不住,让你担心了!”他一笑起来,眼儿弯弯,全是暖意与熨帖。

将头抵在梓玉颈窝里,闭上眼,深深一嗅,数日未合眼的倦意齐齐袭来,他只想抱着怀里这人好好睡上一觉。

梓玉回拥着他,只听那人在耳边呢喃说:“梓玉,我回来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也替陛下和梓玉谢过大家的支持与包容,本人非常感动也很感激!

后面还有几个番外,分别是陛下回宫之后的事、小包子、柳二还有若干年后,有可能还有陛下小时候的事,大家可以挑喜欢的看,番外要到下个星期一才能开始更新,抱歉啊,我这几天一码字,元公公就很生气!

网文江湖,我们一直再见,亲妈携三郎与月月恭候各位!

第110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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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下了一整夜还没有停,秋衡是在一片宁静之中醒过来的。

在梦中,他恍恍惚惚地,似乎又回到那个沉重的突围之夜。周围火光冲天,厮杀响彻云霄,俱是鬼哭狼嚎,一时犹如置身于十八重的炼狱。一派混乱之间,秋衡左腹中了一箭。中箭的那一瞬间,他痛得几欲晕厥,只觉得魂魄都快被抽离,却不得不强撑着死死咬牙往外去——他决不能、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还想去见梓玉最后一面,他更没见到腹中骨肉出世!生死挣扎的那一刻,秋衡真的丝毫不担心这江山,他心心念念想得,唯有自己的发妻与子嗣。因为这江山定然会有能人辅佐,可梓玉他们只有他啊!待到安全之地,军医查看伤口,才发现那枚箭头入的极深,将长衫撕开,染得通红,而陛下腰间系着的那条丝绦也已彻底断掉,不知所踪…

真是痛的要人命!

这段回忆极其痛苦不堪,秋衡阖眼皱了皱眉,梦中场景一换,他似乎又跨在马背上,回到那些不眠不休疾驰的日子。那个时候,夺取北燕都城之后,他满头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回去见梓玉,让她莫要再担心。

秋衡知道梓玉一个人在京有多难。若他出事,那些朝臣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周江山风雨飘摇?他们必然会动起拥立新帝主持大局的念头,而“新帝”又怎会轻易放过梓玉,尤其她还有了身孕?所以,秋衡当着众人立下密诏。可就算这样做,他还是担心不已,特别是在受伤静养却必须隐藏踪迹等待反扑的那段时光里,真真是难受与痛苦!他好担心自己回了京,什么都挽回不了…

这个念头又开始折磨着他,秋衡陡然睁开双眸。天光微微亮,周围安静得能听到外头落雪的声音,还有他急促的喘息声。入目全是明黄色,床尾的小穗子轻轻摇摆,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他静静盯了一会儿,神思这才慢慢回归,秋衡方偏头看向身侧。

幸好,她还在!

他抿起唇笑了,往梓玉那儿靠去,轻轻蹭着她的颈窝,只觉高兴极了,怎么都蹭不够,怎么都嗅不够她的温柔气息——他深深明白自己真的是眷恋这个人,眷恋到上了瘾,这辈子都不想戒掉!

梓玉是被秋衡拱醒的。那人就像个小狗一样趴在自己旁边,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模样可怜又无辜。梓玉哧哧笑了,她凑过去亲了一口,秋衡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他促狭地捉着她的手往下,此举意思不言而喻。梓玉瞪了一眼,毫不客气地抬手戳了戳他左腹的那个伤口…秋衡痛的捂着伤口嘶嘶直抽气,暗骂这人好没良心,若不是顾及着梓玉有身孕,他才不会这么委屈自己呢,哼哼,现在连这个都得不到满足,他很生气!

见皇帝摆着一张臭脸,梓玉捏了捏他的脸,又主动上前亲了一口,待小皇帝脸色缓了缓,她才说道:“陛下,我有个条件…”

这种事也要谈条件?

秋衡很是泄气,又陡生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他挑眉,扁扁嘴哼哼道:“什么条件,朕吃亏么?”

“绝不吃亏!”梓玉说着探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秋衡也不知是舒服还是痛苦地眯起眼睛,闷哼了一声,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看着愈发可怜了。他没脾气道:“好姐姐,说吧,朕听着呢。”这个世间,敢这样对他的,就这么一个人了,偏偏他还将她捧在心尖上,疼得不得了!

“你不许生气?”梓玉还在试探。

“朕绝不生气!”秋衡立刻保证。虽然他心头的感觉很不妙,可现在这个当口也只有咬牙先忍下来,到嘴里的吃食没道理飞掉。

梓玉这才将皇帝不在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比如朝臣要拥立新帝,她直接和文武百官撕破了脸,最后将他们都留在崇文殿离,更把那些个将军们的家眷都控制住…这一桩桩听得秋衡是冷汗涔涔!不错,他确实很担心梓玉独自在京会受到威胁,可他万万没料到他的皇后无论对谁都是这么的——彪悍!

短暂的震撼之后,秋衡却又陷入无边的自责之中。如果不是他出事,梓玉又怎需如此?她独自一人承受着这些压力,必然还顶了一个妖后之名,不过是为了帮他和腹中的骨肉呀…思及此处,秋衡又很庆幸梓玉的性子这么娇蛮与彪悍,唯有如此才能镇得住那帮老狐狸,他好喜欢这样的梓玉,也好感激她!

梓玉说完那些话,拿眼觑皇帝。见皇帝抿着唇眉心微蹙似乎不大高兴,她心里有些打鼓,毕竟历朝历代没发生过皇后与群臣明面上对峙甚至武力相向的事,而且,闹得确实挺难收场的。现在皇帝回来了,前朝肯定会有人在皇帝跟前上折子参她,数量估计还不少——因为他们想拥立新帝,也是为了这个江山考虑,不能算错。那么,皇帝为了安抚大臣,还不知道会怎么办呢。

想到这一处,梓玉难得摆低姿态,弱弱说道:“陛下,我这么做,只是想…”她这么做,无非是想护住他们一家三口,再给秋衡回京留一条路罢了。

她的话没说完,秋衡便止住了她,“梓玉,我都明白的…”抱歉,又让你受苦了!他低低落了个吻在梓玉额间,又环住她的腰,将整个人紧紧扣在怀里,恨不得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只盼着能这样永远天荒地老下去。

心里那种复杂的情绪随着这样的亲昵方慢慢消下去。秋衡闭着眼,察觉到怀里那人动了动,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微痒,秋衡心里熨帖极了,他抿着唇浅浅一笑,就听那人试探问道:“陛下,这个交换条件到底怎么样?”梓玉说着又握住那一处,如葱削的指尖轻轻逗弄着,没想到却被他一把摁在。梓玉狐疑地抬头望着他,秋衡笑得温柔极了,是天底下最最宠溺的模样,他道:“替皇后摆平此事是朕应当应分的,不应该算条件,不如——再提一个?朕可舍不得你吃亏!”

梓玉这才随着他一道笑了,眉眼舒展开,宛如这世间最动人的花朵。

抬指抚上明黄中衣遮掩下的那个伤疤,那儿已经结了痂,指尖慢慢拂过,很是粗粝,这该有多疼?就算这人休整了一些时日,可还是会疼啊,他却忍着这样的痛楚第一时间赶回来见自己,只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对她的用情到底有多深?

这个问题梓玉不敢再想,她抵着他温热的颈窝,一想到自己刚刚还下狠手戳了此人的伤口,梓玉便又自责不已。她问:“还疼么?”秋衡愣了愣,旋即笑得更舒坦了,他道:“原先有些疼,可在你的手底下,什么都不疼了。”

她是他的解药,那样痛楚难熬的日子里,那样没日没夜奔波的日子里,秋衡便是想着她、想着腹中的骨肉才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钱串儿候在暖阁外头,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外面还有一种关切皇帝龙体的大臣等着觐见,倾诉思君之情,可皇帝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如果现在去通传这些,岂不是扫皇帝的兴致?还不如主动替他挡了这些!

钱串儿不愧是御前第一大太监,将皇帝心里想的摸得透透的。这日钱串儿被那些“思君疯魔”的大臣逼得没办法,不得不又借着午间用膳通传了一次。皇帝自然不大乐意,他当即搁下筷子,拧眉道:“有要事再来烦朕,其他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钱串儿会意退了下去,这以后是再也不讨这种没趣了!

翌日早朝之上,群臣见到久违的皇帝,少不得要上演一幕君臣情深的戏码。众人先是变着法的赞颂皇帝睿智与英勇,然后开始拐着弯地陈诉自己的难过与担忧,说到动情处,有些人直接掩面抽泣,还有些开始哭天抹泪,闹个没完。

秋衡今日着一身红色衮服,头戴黑色翼善冠,端坐在蟠龙宝座上,整个人清贵极了。待底下那群人演够了,他方不轻不重地轻咳一声,更显皇帝的威严。

群臣十分配合地收住泪,到这个时候,就得开始第二桩戏码了——联合攻击皇后。虽然他们很佩服皇后作为女子的孤勇,可为了防止皇后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或者已经吹了,据闻皇帝昨日可是一步都没离开过寝宫啊,可他们也管不上夫妻间的床笫之欢——现在唯有见到皇帝,才能好好揭露皇后的凶悍而行,丝毫没有皇后的仪容百态,而且,对文武百官直接动武的,估计只有当今天子后宫中的这一位了,实在可恶,值得参!

内阁新首辅刚执起笏板想要启奏此事,忽然皇帝开口道:“诸位爱卿,朕已经听闻皇后的事。”既然皇帝主动提起,众人心中不免警惕起来。只听皇帝继续缓缓道:“皇后她的脾气确实横了一些,手段也略为激烈了一些,还动刀动枪的…”这是在替皇后检讨错误的节奏啊,众人心中一松,哪知上面那人陡然话锋一转,忽然道:“不过呢,朕却极为赏识!皇后她有胆识,谋略稍差了些,但总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朕喜欢又仰慕的很。”夸起自己心尖上的女人,秋衡总是不遗余力,他就是要让底下这帮人知道自己有多宠这位!

众人:“…”

陛下原来是要护短啊!

这么一来,形势对文武百官极为不利,毕竟他们是想拥立新帝才逼得皇后那么做的,现在仗着自己是忠君为国、又法不责众才在皇帝面前跳出来,那如今…该怎么办?小皇帝的脾气众人都领教过,正在抓耳挠腮之际,皇帝声音猛地提高许多,大殿空荡,衬得这道声音凌厉又肃穆,只听他道:“朕知道你们是为国为民才如此为之,朕没料到的是居然有人抗旨不遵,还口口声声说朕的亲笔密诏是乱命,呵——”

他这么冷冷一笑,众人深知这回是逆了龙鳞了,不禁都打了个寒颤,只觉后颈发凉!

皇帝敛眉抿唇,继续严肃道:“朕原本想教训你们一二,奈何皇后苦苦替你们求情,朕才就此作罢,若还有下次,小心你们的脑袋!”他这样说便将人情通通送给了梓玉,顺便替她博一些好名声,秋衡丝毫不介意替梓玉背黑锅。

皇帝都这么说了,众臣还听不出话外音么?他们连忙齐齐下跪,谢了皇帝,又谢过皇后,心里不得不默默提醒自己,以后再要骂,也只能骂皇帝,绝不能骂皇后了。

因为,蟠龙宝座上的这一位专门护短啊!

作者有话要说:即日起恢复更新,这周会尽快将本文番外全部奉上,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更新不稳定的理解与包容,再次鞠躬感谢!

上一章的十个红包已经全部送出,亲们表嫌弃少,爱你们!

第111章 番外二

这一年的春日刚到,红的粉的桃花杏花正悄悄爬上枝头,皇宫里便添了一个爱折腾人的小家伙。

为什么说小家伙爱折腾人呢?

帝后二人想起来满是辛酸泪。

梓玉怀胎不过七个月,还没到正日子呢,某一天忽然胎动得厉害。一开始谁都没注意,只以为皇后贪嘴吃坏肚子,熟料到夜里,梓玉已经安寝睡下,倏尔又被疼醒。疼得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辗转反侧之间,只能挠旁边那人泄愤。皇帝就是这么被挠醒的,他正想多问一句,又被梓玉蹬下了床…在一片闹哄哄的嘈杂声中,可怜的天子被直接赶出暖阁,连件春衫都没来得及披上!

这个磨人的小家伙是既折腾了妈,也折腾了他爹一个晚上。

因为未足月,梓玉生他自然遭了不少罪,等听见哇哇啼哭声时,她连掀开眼皮多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恍恍惚惚听稳婆说什么小皇子平安,她便累得昏睡过去;而秋衡则是担心又着急,旁人劝陛下去前头的两仪殿等消息,他也不动,在料峭春寒中干巴巴熬了一夜,第二天干脆华丽丽地病倒了。感冒又发烧外加咳嗽,梓玉产后虚弱,根本不许他亲近,秋衡自觉亏大了——这个小家伙明显是来坑爹的嘛!

那段日子,秋衡和梓玉都病恹恹的,这一家三口只有刚出世的小皇子舞着拳头蹬着小脚丫活蹦乱跳,显得心情很好,也很兴奋。不过这位小皇子因为早产的缘故,身量瘦瘦小小的,让人看着着实心疼。

梓玉第一回抱他入怀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他。熟料这个小家伙倒是惬意的很,头一偏就准确找到了吃的,然后鼓起小脸蛋用力吮吸起来。梓玉疼得直皱眉。坐在床榻边的秋衡黑线不已,他口中唤奶娘进来,同时又伸手将小家伙抱过来。

突然没了吃的,有人当然会不高兴!

在皇帝怀里的小皇子哇啦哇啦哭起来。秋衡之前只抱过那个半大的小丫头,并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现在这么一个小小软软的家伙在怀里拱啊拱,他就有些无措了。两只手似模似样地轻轻拍着,可怀里那一位小祖宗显然并不受用。他直接扭过头去,表情很是不屑。

在秋衡看来,这个小家伙似乎给了自己一记白眼!气得他登时想甩手丢给奶娘,熟料那个小家伙又一次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小红果儿,再次鼓起小脸蛋用力吮吸起来。秋衡瞠目结舌!隔着春衫其实并不疼,只是痒得厉害,秋衡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这娘俩一个德行,对他胸前这一处这么着迷?

待奶娘将小家伙抱走了,梓玉才放声哈哈大笑。秋衡很是无奈,抬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待瞟见梓玉胸前若隐若现的某处,又恬不知耻道:“好姐姐,能让我尝一口么?”此等不要脸的话自然得了梓玉白眼一枚。

两人玩笑够了,便又开始研究给孩子取名的问题。这种千百年来苦恼家长的事情,纵然这二位身份尊贵、学识渊博,也是被难住了!讨论来讨论去,便打算先取个顺口的小名唤着——毕竟现在才刚刚生下来,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不如起个普通一些的小名,也好养活。

于是,秋衡提议叫小不点。原因是这个小家伙真的太小了,小的秋衡恨不得直接唤他为小萝卜,可到底是不雅,所以折中一下。“小不点这名字可爱又形象,多好!”秋衡自夸道。梓玉差点没吐血,堂堂天子给她儿子取这个名字?她忍了这么久,这一回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陛下,你当初生下来莫非像一株小苗苗,所以才唤做初苗?”——对于初苗二字,她早就想吐槽了,只可惜一直没机会啊!

名字被耻笑了,秋衡哼哼半晌,方不情不愿道:“七妹,那你说要取什么好?”

梓玉最喜欢看这人不高兴、独自生闷气的模样。她心里偷乐够了,才勉强妥协道:“好吧好吧,就点点吧。”

“点点?”秋衡喃喃念了几回,终不乐意地点点头。这个“点点”比他的初苗也好不到哪儿去呀——亏得点点他娘还顶着一个名动京城才女的名号呢!若他知道自己乳名来得如此随意,估计也会怄气。

之前皇帝危难之际曾亲笔写下密诏,言明要立梓玉腹中的这一胎为储君,众大臣一直提着一口气,担忧不已,生怕皇后怀的是个小公主,现在听到是皇子,他们不由得通通松去心防。到点点五岁那一年,这小家伙依旧没病没灾活蹦乱跳的,秋衡便正式下旨册封皇长子为太子,这事才算彻底完结。当然,此为后话了。

点点小朋友就这么在皇宫里一天一天的长大了。

他原来确实是个小不点,可帝后担心他身子骨弱,所以自小便给他不少好东西,于是点点的身形越长越大。越长越宽了。直到他三岁的某一日,秋衡将点点扛在肩头去摘花玩时,突然发现肩上的这个儿子越来越沉了,皇帝不得不叫停这种喂养方式了——再这么吃下去,他的儿子岂不成了个胖小子?秋衡看看自己的身形,清瘦挺拔,丰神俊朗,再看着儿子肥嘟嘟的小圆身材,他心痛不已!

点点很委屈,挥舞着藕节一样的小胖手,奶声奶气地抗议。抗议无效后,他又眼泪汪汪地使用起怀柔攻略。

秋衡看着点点变戏法似的在自己面前耍花样,暗暗夸赞不愧是朕的儿子!他颇为宽慰,又有些得意,却不得不残忍的拒绝。

见父皇态度这么强硬,连装可怜这一招都骗不过他时,点点很心塞。他撇撇嘴,又淡定地爬回父皇的肩头,继续去揪花儿玩。——他们这一大家子似乎都有这种怪癖好。

这件事原本不大,可点点长到五岁,等母后腹中的小花妹妹出世了,他发现只要妹妹刚一扁嘴还没开始哭呢,父皇就屁颠屁颠地什么都给她了,可他使劲浑身解数,父皇也只是疼爱地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再次残忍拒绝…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这么一想,点点越发心塞。

他不得不找母后认真谈了一次。因为点点觉得父皇已经沉迷堕落于一种叫做女儿的陷阱里无药可救了,只怕妹妹说要天上的月亮,他这位父皇都要亲手去替小花摘下来!

听完点点的话,梓玉再看着远处杏花林里专注逗弄女儿的陛下,无奈摇头笑了。

梓玉亦发现皇帝将小女儿宠得有些没边,这人就连晚上睡觉都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女儿,他的怀里更是长期被女儿霸占,梓玉现在都抱不上啊!

旁人都道后宫里面勾心斗角处处争宠,可这几年宫里早就没了莺莺燕燕,一直风平浪静的,梓玉没想到现在居然沦落到要去跟自己的女儿去争宠…世道真是变了,是该好好地谈一谈了!

梓玉抱着点点走到杏花林,秋衡正被女儿使唤着去最高的那一朵杏花。小花说话还不大利索,正举着胖乎乎的手指,咿咿呀呀念叨着不知什么东西。她笑得真像一朵花,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模样其实和秋衡长得很像,俊极了,一眼看着就让人喜欢,难怪秋衡会爱不释手!

一对父女玩得高兴,丝毫没有注意来人,梓玉只好轻咳一声。秋衡正巧够到那枚白中带粉的杏花,一回身见到梓玉来,他就抿唇笑了,唇红齿白的,还是那般的清隽。他的笑容晃眼,梓玉却被他的手吸引住目光,低低望了过去。只见白皙修长的指尖拈着粉嫩的花,两相映衬,越发的美,她不由得看愣了。

察觉到梓玉的视线,秋衡心下软软暖暖的,抬手就要往梓玉鬓间簪去,熟料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

他怀里抱着的小花见父皇摘到了花,开心得一直在拍手笑,嘴里嘟囔着“小花戴,戴小花”,又将脑袋拱到秋衡跟前。她梳着卯发,小脑袋圆溜溜的,可爱的很。秋衡会意一笑,伸到梓玉鬓间的手又收回来,往小花头上簪去。

梓玉满头黑线。

点点捉住父皇的胳膊,一本正经道:“父皇,母后想要戴。”还是儿子贴心!梓玉冲着怀里的儿子努努嘴,酸溜溜道:“点点,你去摘一朵给母后来,父皇的咱不稀罕!”

听着母子俩的一唱一和,秋衡再看着梓玉略微不满的俏脸,心中立刻跟明镜似的,他抿唇笑了,连忙替梓玉簪上那朵杏花,还凑她耳边小声道“莫生这种气,晚上你好好罚我就是了”。梓玉唬了他一眼,见那人又伏小做低般赔罪似的干笑,她微微嘟起的嘴才瘪下去。

懵懂的小花见父皇母后眉来眼去完全不顾及自己,自己又没戴上花,她就彻底不乐意了,立刻撒开小胖腿哭起来。说是哭,其实不过是干嚎罢了,装装样子,但这一招对父皇可是屡试不爽啊!

秋衡最见不得女儿这副模样,他心疼地正要哄,一旁的点点居然又一本正经地说道:“父皇,你不该如此宠溺娇惯妹妹,这样不好。”

秋衡被这句话噎得都不知该怎么回!

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心酸…

皇帝愣住的同时,小花也收住啼哭,只眼泪汪汪地望着哥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她又可怜巴巴地扯了扯点点的衣袖,软软道:“哥哥,小花戴小花。”跟绕口令似的!点点面无表情地揪了一片花瓣递给她,小花居然喜滋滋地玩起来,又咿咿呀呀地指着别的地方,说要哥哥带她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