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这也是阿策保护她的一种方式。虽然他猜测阿政大概不会为此对她做什么,但有的事自然能不能则不说,少添一桩烦恼,免得预料中的事生出变故。

宗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挑了下眉道:“你来说。”

这意思,宝琢理解成了不想听宗策的说辞,而是想听她的。她只当宗策把事情的原委都跟对方说了,毕竟这事要瞒不容易,更何况他们相处的情况特殊,很难隐藏什么秘密。

于是她稍稍一顿,就将事情吐露出来,且颇为认真的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替他说话,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谈这件事。我心里还很混乱,想先收拾好心情再说。如果有可能,你帮我转告他,让他也先不要来找我,可以吗?”

宗政颔首,随后说:“那我们来谈谈你背后议论朕‘弑父’之事。”

“…”

宝琢后悔了,还是让他们来谈谈情感上的问题吧,这个比较好解决,至少不会牵扯到性命安全。

她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很是抗拒地问:“陛下是真心想和我谈这个问题?”她将“我”字的读音咬的极重。

他竟是笑了一下,坦然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冷漠,“没什么好不能说的。”他走到案桌旁,那上面还有宝琢与丁才人刚刚放凉了的茶汤,已经没了热气,他掀开一个干净的杯子,从壶中倒出热水注入杯中,动作施施然,仿佛下一秒就要告诉宝琢,这一切不过是造谣。

然而没能如宝琢所愿,他说的是:“在世人的眼光角度来说,此事确实是我们所为。但只有我们知道,实际上做这件事的人是我,只是我。”

她捂住了嘴巴。

不要责怪她没见过世面,先不谈弑父之事有多么大逆不道,单是想想历史有名的元熙帝竟具有双重人格,且还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在直面当事人的情况下,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好像这场梦终于做到了尽头,她足可以被惊醒了。

只可惜梦里的人还在说话。

“不是好奇吗?”宗政抬手端起茶杯,徐徐地饮了一口,“怎么不说话了。”

宝琢定一定心,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他显然不可能放过自己,无论是想试探她也好,还是真的脑袋错了根筋想跟她坦白,她都接招。就为了能拿到这份史上从无记载的资料,死也值当了。

“那我能问,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虽然下了决心,但她仍然问得胆战心惊。

宗政微微一笑。他不是从来不笑的人,但却很少笑,在宝琢面前也是有笑过的,多是忍俊不禁的笑,嘴角生出一点罕见的弧度就是笑了。可他现在的笑,让人觉得非常危险,以至于宝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在对方的眼神压迫下,不得不与他一同跪坐下来,如坐针毡。

“你倒是知道问重点。”他说,且停下摇了摇头才继续说道,“但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确有其事,但与阿策无关,你也不必追查下去。”

“…”

宝琢很坦白的说:“陛下这样话说半截,我倒是更好奇了。”

“往下就不该你问了。”

他一句话堵住了她的路,她咬着腮帮子倔性都要冒出头来了。合着话都给他说完了?自己想继续讲,就问她好不好奇,自己不想讲了,就告诉她你不该再好奇了。

她愤愤地推了一下桌案,案上茶水洒了小半,一颗核桃从小山上咕噜噜滚下来,落在宗政的腿上。

“不问就不问了…”

她忽而警惕起来,“陛下告诉我这个,不会真的是想杀我吧?”

即使不论个中因由,单单是“弑父”这一点被确认为真,就足够可怕了。试问谁能在杀了自己的父亲之后,能如此谈笑风生和另一个人提起,不见半点负担?

想到这里,宝琢顿了一下,或许他并非没有半点负担,反而深藏在心里,才会用这种看似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

又或者,果真如她想的那样,他只是担心她会追查这件事,为了防范于未然,干脆先承认了此事,拿来试探她?

她狠狠抱了一下脑袋,她写的是爱情剧又不是侦探剧!为什么老是发现周围所有的事都谜团重重,迷雾深绕!

宗政拣起了坚果剥开,云淡风轻的道:“朕如果要杀你,你现在还能好好坐着说话?”

“陛下说的是。”

宝琢捧场地点头,决定还是先将话题从这上面绕出去,至少她现在还没有危险,别再让皇帝谨记着这个事就行。其实她不是没有猜测过其中的纠葛究竟是什么,人是宗政所杀,与宗策无关,这个信息如果是真的,那么,难道与她一开始设想的不一样,宗策才是主人格,宗政是因为这件事生出的保护型人格?说保护型也不对,他保护了主人格,但是杀了生父,可见有暴力倾向。当然,到底是怎么杀的,是亲手杀害,还是使出手段去间接加害也值得探讨。

说来说去,她悄悄抬眼觑他,刚刚自己是不是太大胆了?

“吃吧。”

他把果肉放到她手里。

她下意识地就吃了,吃完想了想,其实不管怎么说,阿政还是很纵容她的,这让她有冲动去谈一谈阿策的事。

“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是没想通…”

“什么?”

宝琢咬了下嘴唇,满口醇厚的果仁味儿让她有些放松,没多想就问出了口,“假如陛下…阿策与阿敕是同一个人,你们又是双魂同体,那当初带我去爬乌石兰玉珊的屋顶找证据,事后因为陛下前来而躲在床底的人,到底是谁?”

两人同时出现,又怎么能解释成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说多写一点,结果还写少了…我也有点烦烦的,起先写了一千多,想换个写法就删了,但中途被一件让人心烦的事打断了,再拾起来发现这个写法也没了灵感T T。可烦了。

↑回头数了一下发现上面提了四个“烦”,可怕,负面情绪好多,我需要收拾一下。其实这章写没有我预想中的感觉,以后找时间改吧。

第68章 和好

宗政的眼皮一跳,根据她的话想起当时的场景,竟是一时无言。

当时哪想得到阿敕的身份会暴露。但无论如何,眼前的局面是他所造成的,他确实需要一个理由去堵住她的念头。索性,理由不是没有,且是现成的。

他四平八稳的坐着,垂着眼开口道:“彼时为了调查,派的是神策令的另一位人员。”

宝琢立刻想到,确实那个阿敕一开始表现的不冷不热,她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这样听起来,大概是他们还没熟悉的缘故?至于对方后来在床底下做的举动,在此时被她选择性忽略了。一旦人开始认同某个观点,被它说服,就总是容易忽略一些事实的角落。

“原来是这样…”

她了悟的表情很真切,宗政一眼即知她是当真信了,吊着的心稍稍放下,但又忍不住好笑,说起来,她确实是他生命中出现的少数天真好骗的女人了。

即使偶尔很精明,也很有想法,但如果是较为信任的人说得话,她总是能听到心里去,让人十分愉悦。

“那前两天遇到的,就是当时前来调查的神策令的另一个人员?”宝琢口中说着饶舌的话,但听得懂的人,立刻就能明白过来。

宗政没提防她一下子提到了自己,只能掩饰住心底微妙的情绪点了点头。

那一次,他只是心有不甘,想试一试假如自己用阿敕的身份与她接触,她会如何?如果她仅仅是因为喜欢这个身份,那么即使扮演者是他,她或许也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心仪他。

结果当然让人失望,她和自己接触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疏离。而在真正的阿敕——即是阿策出现之后,她脱口而出便喊了他,且表现出如当前一般明悟的表情。

仿佛终于见到了真正的阿敕。

那时,他有再多的不甘心也都化作了无奈。“敕”字各取他与阿策一个部分,他是由他们俩组成的,如同皇帝的身份一样,又比皇帝的身份更自由。他本也是喜欢这个身份的,但她只认阿策,因此他放弃了。

“朕该走了。”

他抚平衣袍站起身,眉眼冷淡一如最初。

宝琢犹豫了下,点头道:“那我也不留您了。”说得客气。

他失笑,也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股逗她的冲动,故意说:“其实留着也无妨。横竖我回去之后,阿策从身体里冒出来,又要跑回你这里,岂不是白费了脚程?”

“…”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她变作一副像反唇相讥,又找不到话来的样子,格外生动可爱。

“骗你的。”他抬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很有几分温情,“别跟他闹别扭了,他骗你再多,想对你好的心情千真万确,我与他的思想相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有些软化,却仍是不甘心地想驳回去:“那我也…”

“或者,你要是嫌弃他骗你,不如选我?”

宝琢吓坏,讪讪地笑答:“陛下金尊玉贵,哪里是我想选就能选的?不是你们选的我吗?”

“知道了。”

他眉眼冷峻,可说这句话时,竟有着让人心酸的期待和无奈。

有些事不用戳破,他们都知道她在这方面出其的胆子小,仿佛别人给她做了一个蜗牛壳子,她钻进去以后就不能站起来走路了,非要用蜗牛的步调前进。所谓画地为牢。

但或许只是她不想前进,因此佯装自己与别人相同而已。想必对着那个阿敕,她不会如此。

*

宝琢送他走,过不了一个时辰,果然见人匆匆回来了?

宝琢无语,不是说好了骗她的吗?不是说好了只是玩笑吗!这个场景也太…好笑了吧,就连栀兰阁一干人等都对陛下的举动摸不着头脑。

您干吗,有事不能和我们娘子都说完了,非得回去一趟又回来?哦,看这肩头还滴着水,莫不是专门回去一趟沐浴再来的吧!

宗策哪里晓得他们心里腹诽,他正沐浴呢,阿政就说要和他推心置腹,还是关于宝儿的,非要他出来才肯说。等他急忙出来了,两人对面一坐,就看他慢悠悠地喝茶,他干等着。

然后,他就听对方说了句“好好照顾她”,没了。

没了!

没了!!

当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但又不能打对方,怎么说他也是胜利者是吧?所以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顶着没洗干净的一层皂角沫儿回去洗了。

他咬牙,以前只有他捉弄阿政的份,何时轮到对方了?当然,也是阿政尊重他这个兄长,平时虽嫌弃他简直不像个兄长,骨子里却是敬重他的,眼下,全被打破了。

看来…对于宝儿喜欢他的事,他是真的不太满意。

宗策揉着额头,算了算了,吃亏就是占便宜,他吃了弟弟的亏,占了宝儿的便宜,这买卖值得做。

恶作剧归恶作剧,能让阿政表现出一副有话要说,却又临到头反悔咽下去的样子,必定还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不等头发晾干,就来了栀兰阁。

不知是一时走急了,还是心有预感,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又或者…已经出完了。

因为正低头写什么的人表现得十分诧异,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写满了“刚刚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来了”的嫌弃。宗策视而不见凑上去,“宝儿写什么呢?刚刚阿政来过了?和你说了什么?”

一连三问,宝琢一个也不想答。

但或许潜意识听了宗政的话,她不像是原先那样只把他当作空气,而是呛他道:“不会自己看吗,不会自己想吗,不会去问他吗?”

甩回去三个问题。

宗策心底也是诧异的,原不指望能收到什么回应,谁知道她竟是松动了。

他心里一动,上前环住了他,下颚靠在她肩窝上,且阻止了她要挣脱出去的举动,“不许动,好,既然你说了,那朕自己看。”用上了颇为严肃的自称,倒确实将宝琢唬住了须臾。

她很快反应过来,手肘向后一撞击在他腰腹上——这都是原先对着阿敕没大没小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说起来,一开始倒不是扮演成阿敕的宗策纵容她胡闹,而是她力气小,又留了五六分力气,击在他身上跟挠痒痒似的,不痛不痒,他也无所谓怎样。

可当前这一下,好险他没条件反射把她拍出去!

腹部毕竟是相对脆弱的部位,她不止没留力还加重了!那疼,教人直想龇牙,他顾忌帝王的颜面形象忍了忍,表情却很不好看。

眼见着她脸色好像不太对,他意识到了,抢先装可怜控诉,“你以前打得没这么疼。”

宝琢那一点对着皇帝时生出的害怕消散了,又重新变得理直气壮。

“你以前也没两个身份!”她翻了个白眼儿。

“再有多少个身份,那也都是我。”他解释,见她神情有所松动,便小心地去触碰她的手。她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表现出抗拒。

他就势握住了,很认真地继续说话,“我知道骗你的事让你不高兴,甚至心有芥蒂,但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这件事告诉你之后,会引来许多后果。而这些后果,我在没把握能确保你安稳的情况下,不愿意让你直面。能明白吗?”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但能看出确实是在听的。

“如果我现在愿意原谅你了,那你能保证以后不骗我吗?”

她随口一问,然后安然地等待他答一个“能”,说一段信誓旦旦的话。这种事她遇的多了,她几任男友都一样,不管能不能做到,先答应下来,表个姿态,把她哄高兴了再说。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誓言毕竟不具备法律效应。

“不能。”他回答的格外干脆,随之敲了一下她额头,“这话我不能随便答应,以后也不可能。不过,我能告诉你,无论有没有骗你,我都不会抱着以玩弄戏耍你的心态,好不好?”

这话又不一样了,宝琢想,人们常常会说的一句话是“我骗你也是为你好”,但这份好,真的是被骗的那个人想要的吗?

他说自己即使骗她,也不会是戏耍她,这就够了。

因为越去回想越能明白,他与她相处的时候从来是轻松自在的,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换做阿敕就更随性了。他不曾与她透露这个事实,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因为这涉及了他的秘密,说欺骗,不过是相对于她而言的,他自然有他的难处。

人谁又没有个秘密呢。

“好。”

她点头答应,且突然想把刚刚与阿政的对话都拿出来再说一遍。虽然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但她更加信赖他。况且,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很多话想说——

碍于阿政的冷脸,实在没勇气说出口!

第69章 画

栀兰阁的小秋千终于扎起来了,将入秋时分,“呼啦啦”一阵风吹扫卷起树下的叶子,打在玩秋千的宝琢的脚下。她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听山薇给她转述:“崔美人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鬼才在秋天荡秋千,你自己玩着吧,我才不去!”

宝琢慢悠悠走了两步,“那丁才人呢?”

“恰好,去催美人那儿的时候丁才人也在,一并听见了,也是笑说不去,有正事呢,让你主子玩得开心。”山薇垂首一步步跟着,将原话带到。

“玩个高兴罢了,讲什么时节。”宝琢嘟了下嘴,想想玩起来是冷丝丝的,人多了要是有个头疼感冒的倒不好。亏她本还想为这架秋千举行一个隆重的剪彩仪式,庆贺栀兰阁游乐园第一个项成立,都是闲着没事儿闹的。

她脚步忽的一慢,“哎等等——你说,丁才人在崔皎呢?她去那儿干吗?”

这两人平日素无往来,如今倒是因她的关系成了点头之交,然而从来没有她们俩撇下她一起去玩的情况。宝琢突然觉得失落,产生了好闺蜜被好伙伴抢走了的伤感情绪。

山薇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失落,飞速地抬头扫了一下娘子的神情,又诧异的低下去,只是说:“奴婢不知,但好似是在商量什么,依稀提到了‘礼品’的字眼。”

宝琢第一反应:难道是她生日,她们俩密谋为她庆生?

剧本写多了,这些桥段都不必过脑子,稍稍一松就溜了出来。但再想想也不对,乌石兰宝琢的生辰连她都不知道,那位乌戎小公主则是冬日降生,她们庆的哪门子生?

“你走时她们还在一处吗?”她回屋去拾掇了几样首饰往自己脸上、头上、身上添,对着镜子问身后的人。

“还在,不过听意思是要去郑昭仪那儿坐一坐。”

“咦?”

宝琢一怔,出去的步伐慢了下来,又转而快走了两步,“好,那咱们也去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