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狠了狠心,冷声道:“托你洪福,有人救了我,我倒是捡了一条命。”

元央厚着脸皮点头道:“是木大哥你侠义心肠,好人有好报呢。”

木子李经了前两次的事,自是不愿再听元央这些虚情假意、专门糊弄人的话,他想了想,干脆伸手握紧了刀柄,抬眼看着元央,状若威胁:“我现今看着你便觉恶心,你若再这般说话,我倒不知能不能忍得住。”元央此生第一怕就是死,一见着木子李握着刀柄,顿时心下一凉,立刻就端正了态度。她想了又想,只得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木大哥既不是来杀我,那此来又是为了什么?”

二问

木子李神态冷漠的看了元央一眼,不疾不徐的道:“我说过,上一次,是有人救了我。今日,自然也是她让我来的。”

元央听到这里,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上一次,木子李和皇帝那两败俱伤的一战,大半都是她的“功劳”。结果,她“呕心沥血”、“费尽唇舌”,最后反倒是便宜了旁人,叫那人捡了个武功奇高的免费打手?

元央心里有八分肯定,那救走木子李的人乃是后宫中人——否则,木子李也无法这么轻松的入了宫,甚至这般及时的来了兰漪宫。

这一刻,元央深深的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心都要碎了。

可是,元央到底久经考验,她瞥了眼木子李按着刀柄的手,只得忍辱负重的咽下那口梗在喉间的血,维持着淡定从容的微笑,开口道:“不知她让木大哥来兰漪宫又是为了什么?”既是把事情都挑破了,她自然也没有再装可怜模样。

眼见事情进入了正题,木子李终于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双手环抱。他垂眸看着元央的目光里含着些许的冷漠和讥诮,好似看着令人厌烦的尘埃似的,许久才接口道:“她让我告诉你,萧家十四岁以上的男丁都已经被斩首示众,至于十四岁以下的男丁则是在流放路上就‘死’了大半,其中便有一个是惠妃的庶弟。”他刻意把那个“死”字咬得重重的,好似另有深意。

元央实在不曾想到有人会如此主动、如此好心的托木子李给她递消息,不由怔了怔,然后才试探着问道:“既然是在流放路上出的意外,那会不会是有人暗中救走了萧家仅剩的那点血脉?假报了死讯?”

木子李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所以,她让我告诉你,惠妃未必是被毒害的。很有可能,她是自愿服毒,甚至刻意留下遗言陷害你,帮那些人把水搅浑的。”

元央闻言略作思索,很快便抓到了关键:“你的意思是:因为某些原因,有人就帮着萧家保住了那一点仅剩的嫡支血脉。惠妃或许是被胁迫又或者是为了报答对方,紧接着服毒自尽了?”

木子李并没有承认或是否则,只是淡淡道:“皇帝给萧家定下的罪名是‘谋反’,你觉得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

谋反是要诛全族的,因为皇帝这个“谋反”的证据不大充分,所以这一次皇帝才会格外宽宏的只杀了一部分的人,剩了一部分丢去流放。

元央本以为这是皇帝随意安的罪名。可若是真的,谋反这事很显然只有萧家是不够的,必然还有其他帮手。

话说到这里,聪明人大多就心里有底了。

木子李抿了抿唇,转身准备离开,一直垂目深思的元央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的开口问他道:“她为何要让你告诉我这些?”

木子李没有回头,只是顿了顿步子,冷冷的答道:“她自然有她的用意。”

这么厚此薄彼真的好吗?元央只得恨恨的瞪了眼木子李,目送着他离开。然后,她才弯下腰拉起昏迷不醒的碧叶,吃力的把她送到侧殿的榻上歇着。

碧叶虽看着瘦伶伶的,重量倒也不少,又因为木子李此来隐秘,元央不好再叫人来,只得自己亲力亲为。等她气喘吁吁的一边擦汗一边往回走,正好又撞上了不知何时来的皇帝。

元央来不及为这不请自来的“贵客”而心生欢喜,第一反应便是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了起来:皇帝不是和皇后去这样那样了吗?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不会正好撞上木子李了吧?话说,这里是疯人院吗,来了一个又一个......等等,这好像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皇帝正坐在元央适才坐着的榻上翻着不知从拿里拿来的书卷,月光照在他的如漆一般的乌发上,好似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听见了脚步声,便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书,随口问道:“这么晚了,去侧殿做什么?”如丝如缕的月光从窗口飘然洒落,从侧面看去,他的面庞便好似最洁白的冰雪雕出的人像,完美无瑕,任是无情也动人。

元央听他声调,似乎没有遇见木子李,于是稍稍安心了些。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眨了眨眼,俏皮的笑着道:“来回走动走动嘛......”她用手指戳了戳有些婴儿肥了的双颊,撒娇似的道,“陛下不觉得妾这些日子总是呆在床上,丰润了不少?”

皇帝目光不离书页,听到“床”字,眸色渐深,随即便懒懒道:“不觉得。”

元央暗暗嘀咕一句:男人的审美!面上却依旧笑靥如花的凑上去:“陛下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和皇后在一起的吗?

皇帝瞥了元央一眼,倒也没有推开靠上来的她,随意道:“皇后今日身子不适。”

元央眸光微微一转,忽而想起惠妃死讯传来前两人要做的事,不由大着胆子上前拉了拉皇帝的衣袖。他大约是沐浴更衣过了,衣袖之间隐约还染着淡淡的香气,不似龙涎香那般浓烈倒好似皇后惯用的沉水香。

皇帝丢开手中的书卷,整好以暇的扫了她一眼,本是想要就势将她压到榻上,只是看到她额上的汗迹,不由的蹙了蹙眉,将人打横抱起,往浴池走去。

元央嫌他太讲究、太磨蹭,故意用纤手勾着他的脖子,把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要是叫皇后知道,陛下从凤仪宫出来就到了妾这里,必是要大大恼火的......”

皇帝垂眸看了看她,目光极其冷淡,显得有些冷酷而讥诮:“朕今夜是一个人来的,你若是乖一些,她自然不知道。”

元央闻言眸光一动,葱管似的长指在皇帝胸口画了个圈,眼梢微微一挑,无声的魅惑:“要是知道了怎办?”这模样,倒是标准的奸妃。

皇帝挑眉看她,弯了弯唇,手上微微一动,忽而把她整个人丢到浴池里:“那就由着她把你拖出去杖毙出气好了。”

元央猝不及防的被丢到浴池里,温热的水流飞溅而起,全身上下全都湿透了,轻薄的纱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叫人又气又恼。这时候,她心里的那团怒火自然是越发的灼热了,使得一双乌黑的眼睛都更加明亮起来,映着浴池玉璧上嵌着的明珠的珠光,竟有一种更胜珠玉的明光和美态。

她双颊微微发红,瞪着大眼去看皇帝,似真似假的抱怨道:“陛下好生无情。”

皇帝不为所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竟是淡淡一笑道:“你难道今日才知?”他面如冠玉,乌发用玉冠束起,一身玄色绣九龙的长袍纤尘不染,这般模样到好似天边那七情不动的仙人,更衬出一身湿衣的元央的狼狈。

元央最是厌恶皇帝这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样子。埋在心头的那点劣性不由蠢蠢欲动,恨不得把人从神台上拉下来,用脚在那白雪盖着的地上踩出乌黑的脚印。

她心念微动,仰头一笑,故意伸手去拉皇帝的袍角,顾盼生辉,柔声问他:“陛下不下来吗?”她乌发上的水滴缓缓滑落,发出细碎的声音,好似人心催生的欲望一般,若有若无。那张洗去脂粉的面容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艳之色,引人采撷。

她耐心的等待了许久,最后,回答她的是皇帝灼热的一吻,还有飞溅而起的水花。

元央到底顾忌着皇后,不敢作出太大的动静叫外人知道,只得咬着唇把声音给憋了回去,一张脸憋得通红,眼角都泛出盈盈的泪光。

皇帝倒好似生了一条鱼尾,抱着元央动作飞快的到了水池中间,因着前后左右皆是水,元央好似八爪鱼似的把人抱得更紧了一点,两人肌肤相触,几乎是两团火烧在一起。

皇帝十分惬意的享受了美人的投怀送抱,很是耳鬓厮磨了一阵子,等到事情结束了,便俯身去咬了咬她的耳垂,看着美人双眼迷离,面颊晕红,气喘吁吁的模样,方才徐徐开口问道:“你和木子李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听上去竟还是十分的淡定从容,好似还未融化的冰雪。

元央被水泡过,一团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她知道:皇帝会问出这话,必是知道了木子李今日来过。无论是意外撞上了人还是从殿内外的某些情形得知,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皇帝,抬起头去看他,正好可以看见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就像是遥遥的星辰,即使是相隔万里,也依旧明亮璀然,可以穿透黑暗。

不待元央回答,皇帝顺势伸手替她理了理湿漉漉的长发,以不容置喙的力度将她抱的更加紧了一些,垂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慢条斯理的问着下一个问题:“陆恒,又是谁?”

砰砰砰,偌大的浴池只有他们二人站在中央,唯有细细的呼吸和砰砰的心跳声。在他们身边,温热的水流轻轻的流淌而过,好似情人柔荑一般的纤手,温存至极。

他们二人的面上还带着一丝缠绵过后的红晕,好似可以点起最灼热的情火,可那神态却是冷凝如同寒冰。

温情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了。

最近家人来了,整天陪进陪出,起得比上班早,休息的比下班晚,我自己都觉得身体快要吃不消了,所以更新可能不太理想。不过我会尽量的,如果没更,也会提早请假。

大家晚安,么么哒

在那样淡漠至极的目光中,元央忽然为最初那个“想要让对方爱上自己”的念头而感到羞耻。

这么多年,多少绝色佳人,多少柔情痴念,都无法打动他;不知有多少人犹如飞蛾扑火、怀抱寒冰、以身叩石,渴望得到他。然而,他依旧是他,心如铁石,毫无动摇。

在这样的绝望和羞耻之中,元央反倒越发冷静起来——好似热油底下的水面,竟是出奇的平稳。她看着皇帝,宛若翠羽的长眉慢慢舒展开来,那还未褪去红晕的面颊便仿佛牡丹花蕊中央最艳的一点红,随着透白的露珠晕染开来,娇艳欲滴。她弯了弯眼睛,慢慢的笑了起来,语调缓慢的道:“妾倒还未想过,陛下竟然愿意给妾一个回答的机会。以陛下往日行事,妾还以为,陛下立刻就要将妾问罪处死呢。”

她说到死字的时候,语调十分温柔,好似情人之间的轻语呢喃一般。

皇帝漠然的垂眼看她,浓密的眼睫看上去纤长卷曲,就像是小扇子一样。他并没有因为元央刻薄的话语而动怒,反倒是静静的道:“朕不会杀你。”他安抚似的抚摸了一下元央的长发,带着一种残忍而冷酷的温柔,声音极其平静,“你先回答朕的问题。”

元央半点也不拿他那句“不会杀你”当真,她破罐子破摔的想着:老娘不伺候了!爱死不死!

于是,她干脆直截了当的当着皇帝的面,把木子李今日来时说的话给重复了一边,顺便冷着一张脸又冷嘲热讽的道:“还是陛下后宫能人多,现今竟是连木子李这般桀骜不驯的,都能差遣得动。”

皇帝没有应声,只是开口提醒她:“那陆恒呢?朕已经查过了,你身边并无这么一个人。”

元央哽了一下,随即便抬起头挑衅似的看他,唇角还带着一丝懒懒的笑,半真半假的道:“我在梦里见过他。甚至,”她有意顿了顿,笑着道,“在梦里,我还爱着......”

她话声还未落下,皇帝忽然出人意料的低头咬住她的唇,口中几乎漫出鲜血的铁锈味,他却慢慢的吮吸着,唇齿相触,几乎是满嘴的血腥味。元央那些刻薄话也全都堵了回去。

元央内心承受力实在不行,差点就要叫出声了——就算皇帝不杀她。她嘴角留了伤口,明天皇后肯定会看见的,要是皇后真的气疯了要杀她怎么办?

皇帝倒还是一副十分冷静的模样,他吻完了人,甚至还犹有余力的抱着一脸没进入状态的元央在水中来了一回,然才伸手将她抱上了床榻。

元央本还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满腔绝望和怒火都快要把她给淹没了,结果皇帝不仅毫无异样的抱着她滚了一回水池,竟然还难得温柔的拿了帕子替她擦着湿发。

元央几乎有一种身在梦境的错觉。她忍不住作死的伸手掐了一下皇帝的手臂,有气无力的问他:“疼不疼?”皇帝看她的目光十分晦暗,好半天才道:“不疼。”以皇帝那筋骨,元央那一点力道还真只是挠痒痒。

元央松了口气,垂头一笑:“我就知道是梦......啊,好痛,你扯我头发做什么?”她笑声还未落下,皇帝已经十分利落的扯了扯她的长发来提醒她这不是梦。

这时候,元央终于隐约明白自己这回是捡了一条命,十分诧异的同时也学乖了的闭上嘴。

皇帝慢条斯理的替她擦好头发,仔细的垂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她再无问题方才纡尊降贵的开口道:“只要你不起坏心,朕自是不会杀你。”他语声微微顿了顿,好似安慰一般的接着说道,“至于惠妃之事,你暂且留在兰漪宫中等皇后消息。万寿节前,此事必是能够了结。”

“君无戏言,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不当真!”元央十分的受宠若惊,心情轻松的同时,嘴又不受控制的又贱了一下。

皇帝终于还是忍不住,转了目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元央只得厚着脸皮撒娇道:“陛下厚恩,妾真真是无以回报......”

皇帝半点也没有谦虚的情怀,微微颔首。随即,他好似也有些累了,抬手放下床帐,伸手拉了元央往榻上躺,漫不经心的道:“夜深,安置吧。”

元央今日的心情好似过了几回的过山车,一时惊、一时喜、一时忧、一时惧,稀里糊涂的捡回一条命,现下又是第一次被皇帝这般体贴的“伺候”了一遍,自是睡不怎么着。她忍了好久,还是翻了个滚,悄悄凑到皇帝边上,问他道:“陛下待妾这般好,是不是,是不是有一点喜欢妾了?”

皇帝的呼吸十分平稳,好似睡得极沉,一点回应都没有。

元央心有不甘,还要再往他那边靠,忽然被他握住手,他没有转头也没有睁眼,只是冷着声警告了一句:“睡觉!”

两人的手都在锦被中温了许久,自然是十分的暖和,掌心相接的时候好似触到了一团滚烫的火焰。元央砰砰乱跳的心不知怎的平静了下来。

她在黑暗中看着皇帝的侧面,听着他的呼吸,忽然笑了笑:“嗯,睡吧......”殿中只余两座烛台上还亮着灯火,上面的烛光随着夜风轻轻摇摆着,隔着绣着花鸟虫草的床帐还有重重帷幕,只余下一点余光,模糊而温暖,好似银河中坠落的两颗星辰,彼此追逐着飞动。

元央闭着眼却又仿佛可以清晰的看见床帐上面绣着的鸳鸯,一雌一雄,交颈相拥,下面是鲜美的水草和潺潺的水流,甜蜜恩爱宛若一体。

这样静谧的夜晚,元央好似坠入了某个不可名状的陌生梦境,既是想要就此沉沉睡去又仿佛想要再清醒的享受片刻。迷迷糊糊的,她很快便真的睡着了。

等到晨光微曦,透白的阳光从雕着仙鹤祥云的木窗上折下来,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而那缕晨光则好似被拆开的金色花朵似的,在半空中洒了一片又一片的金色花粉,熠熠生辉。

元央困倦的很,抱着被子打了个滚,伸手一摸就发现自己床边的位置是冰冷的。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了看——床上只有她一人,皇帝早已不见踪迹。

昨夜的一切就好似是一场美梦,等到晨光初起,便如露水一般烟消云散。

元央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早就侯在外边的碧叶,她半跪在榻边,隔着床帐压低声音问道:“娘娘可要梳洗更衣?”

元央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迟点儿......”她转了个身,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反正我在禁足,不用给皇后请安,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大约,整个后宫也只有元央会把禁足这个惩罚当做是恩赐了。

碧叶倒是不意外,低低的应了一声后便退了出去,甚至还十分体贴的关了门好让元央独自再睡一会儿。

床上的元央却还没有睡着,她用手摸了摸嘴角的伤口,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要不是这个伤口还在,她还真以为是做梦了呢。

嘴角的牵扯牵动伤口,元央痛得呲牙,那一点儿隐约的甜蜜也全都被恼火给淹没了,理所当然的迁怒起皇帝——咬哪里不好,非要咬嘴角?不仅不好遮掩,怕是连说话都要疼一疼。真是属狗的!

她在心里头把皇帝从头到尾骂了一顿,顿时舒心了许多。于是,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蹭了蹭枕头,慢慢的闭眼又睡了过去。说起来,这被子和枕头上还有皇帝的气味呢......

不是那种在凤仪宫沐浴更衣后所染上的淡淡沉水香,而是皇帝本人的气味。好似一层轻薄的雾气,可以把人整个笼住,轻轻一吹又会散开,若有若无。

对于元央来说,这是个补眠的早晨;对于后宫其他人来说,这却是个如同往日一般忙碌的早晨。

皇后早已起了,她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宫女为她带上珠翠佩环,声音沉稳一如她殿中烧着的沉水香:“这么说,陛下已经去上朝了?”

“是,”回话的宫人正俯首半跪在地上,轻轻的应声道,“奴婢已经照娘娘的吩咐把冰糖血燕雪梨盅送去乾元宫了。苏公公说,等陛下下朝便可以用上。”

皇后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端美的面容好似半点也没有变化。她只是轻轻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皇后的心里未尝不是懊恼的:皇帝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凤仪宫,她心里亦是高兴的,结果昨夜里来了月事反是叫他扫兴而去。为着这个,皇后一大早的就叫人去做了冰糖血燕雪梨盅去给皇帝——秋日气候燥冷,容易上火,这东西也算是滋阴润燥,益气补中。

那血燕盏被泡的软软,上头的绒毛都是皇后亲自挑的,可算是费了不好心。可皇后一想起皇帝,想着整个后宫只有自己送的东西皇帝会喝上几口,便半点也不觉得麻烦辛苦,甘之如饴。

晨光将整个宫城照得透亮,凤仪宫的琉璃瓦下滑下一缕曦光,顺着淌入殿内,雕着凤凰展翅的铜镜也微微映着光,使得皇后妆容精致端美的面容好似染了一层薄薄的釉,看上去莹莹一如美玉。她扶着宫人的手,仪态万千的站起身来,准备去正殿接受嫔妃的请安。

玄机

经了昨日的惠妃之死,今日后宫的几位妃嫔全都来得极早,见了皇后全都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皇后微微颔首,一双美目扫过在座的美人,满意一笑:“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她顿了一顿,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温和优雅的韵调,“惠妃妹妹的事,确是件悲事,本宫至今都觉伤怀。只是,内中详情或许还需再查,她的后事却要好好办起来了——总也要让惠妃妹妹早些入土为安才是。”

庄妃坐在下首,闻言连忙点头道:“是了,惠妃到底也是四妃之一,关系着皇家的体面,自是不可轻忽。”

柔妃甚是看不惯庄妃这奉承皇后的模样,低着头嗤笑了一声,充满诱惑力的红唇慢慢的勾了起来,好似艳极的玫瑰。

对于惠妃的葬仪等等事情,皇后早已有了腹稿。故而,她也没理会怪模怪样的柔妃,慢条斯理的顺着庄妃的话把自己想好的安排说了出来,末了才端起茶盏抿了口,抬起眼温声道:“......时间上确是急了一些,只是下月就是陛下的万寿节,自然是要万事以陛下为重,只得委屈惠妃妹妹一回了。”

皇后既是把皇帝放到了前头,旁的人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对于后宫诸人来说,皇帝自然才是最重要的。

宸妃正在吃桂花莲子糕,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很是认真的添了一句:“既是要提早扶棺入妃陵,不如请太和寺的主持大师领人去念几部经,也算是抚慰地下魂灵。”

这种小事,皇后素来不会驳了宸妃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还是宸妃想得周到。”

丽贵嫔默默的喝了几口茶,等着众人商议的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惠妃的事还未查清楚,元嫔现今也还在兰漪宫禁足,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安排?”

皇后看了丽贵嫔一眼,不以为忤的应声道:“太医已经看过,惠妃中的乃是胭脂红——此毒绝非兰心宫所有,必是有人从宫外带入兰心宫。本宫问过守着惠妃兰心宫的侍卫首领,自惠妃闭门养病期间,后宫之中确实是无人前去探望......”

后宫最是知冷暖,从来只有锦上添花、落井下石,雪中送炭这般的事却是未有过的。萧家一朝败落,惠妃幽闭宫中,自然无人愿意去那里惹麻烦。

皇后看了看在座之人的面色,状若无意的接着道:“不过,倒是有不少人送了几个人去。宸妃送了几本佛经,柔妃送了些药材,纯昭仪送了些首饰,林修仪则是送了只猫,都是记录在案的。反倒是元嫔,从未送过什么。”

被提到的几人面色都不曾有变,或许是问心无愧又或许是演技极高,皆是一脸的无辜茫然。柔妃闻言掩唇一笑,绣着百蝶穿花的长袖掩住了她下半张脸,染了凤仙汁的指甲按在形状极其优美的红唇上,带着一种难描难绘的风情。她柔声细语的道:“妾送东西,不过是为着姐妹一场,聊尽心意罢了。听娘娘这话,难道竟是怀疑我们不成?”

她撇清关系时候只说了自己,偏偏后面反问时却还要用“我们”,拉上其他人同仇敌忾。

皇后并没有回应柔妃的话,反而温和的笑了笑:“自然,你们都是好心,本宫心里也都明白:宸妃送佛经是觉得惠妃独居兰心宫,需要有所寄托;柔妃你送药材自然也是为了让惠妃好好养病;纯昭仪和林修仪大约也是为了替她解闷。”她徐徐说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本宫自是不会怀疑你们的好心。只是,本宫着实是有些奇怪,若此事真是元嫔所为,她既然没有派人去送东西更是没有去探望惠妃,究竟是又是如何下手的?”纯昭仪嘟嘟嘴,忍不住接口道:“谁知道她使得什么手段?惠妃姐姐临死之前的指证,难不成还不能作为证据?”她眨眨眼,天真烂漫的道,“娘娘就是宽宏体贴太过,才叫元嫔那般奸猾之人有恃无恐。”

皇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便如不与小孩计较的模样。她端了茶盏喝了口茶,稍稍顿了顿后才转开话题问纯昭仪道:“听说你父亲这次从梁州回来,为了给陛下祝寿,特意带了专擅胡旋舞的舞女上京?”

皇帝后宫诸位嫔妃,大多从份位就能看出家世高下。周国公历经三朝又是力推皇帝登位的老臣,作为周国公嫡长女、皇帝发妻的皇后自然是地位稳固;郭大将军手握重兵,忠心耿耿,膝下又只有宸妃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所以宸妃哪怕是开道场开到了后宫,那也都是十分自在的;柔妃、纯昭仪、林修仪等大多都是官宦世家出身,也都能称得上是系出名门,所以昔日丽贵嫔奉承纯昭仪才会有那么一句“姐姐出身显贵,早受闺训”。似庄妃这般凭借资历、丽贵嫔这般费劲心机的,反而是后宫里的特例。

如元央这般走了狗屎运的,大概就是后宫里光芒万丈的奇葩。

一提起自己的父亲,纯昭仪面上也显出几分与有荣焉的神情:“梁地盛产美玉,父亲这回还带了一块美玉回来,据说可以媲美和氏璧。”纯昭仪的父亲乃是被先帝派往梁地的,一呆就是二十多年,便是纯昭仪也是在梁地出生。皇帝大约也是看在纯昭仪的面子上,才会在清理了萧家人之后提了他上京就任。

“媲美和氏璧?那这回倒是可以开开眼界了。”皇后笑着应了一句,又接着问了几句梁地的风土人情。

纯昭仪不由起了思乡之情,少见的晃了晃神,忆及往昔,跟着回忆了许多梁地的旧事,眼中迷离的水雾更是朦胧,惹人怜爱。

宸妃最喜欢听这些,听着听着也不由得心生向往,开口应道:“听说梁地有些边外来的喇嘛,跟我们这里的和尚还有道士都不一样呢!只可惜我从未出过京城也从未见过。”

纯昭仪情不自禁的一笑,便又转头和宸妃说起喇嘛的趣事。

等到皇后挥手让人退下的时候,纯昭仪和宸妃都有些意犹未尽,一副姐妹好的模样,手挽手的出了门。

皇后恍若无意的看了几眼,然后拿了本记录外人送入惠妃兰心宫的物品清单,仔细的看着。她目光极快的掠过宸妃送的那几本佛经的名字,忽然顿了顿,抬起手用笔把纯昭仪送的首饰其中几样给圈了起来,让人拿上来看看。

左右宫人皆是早有准备,用了红木托盘把皇后勾出的几样首饰给拿了上来:一串紫色石榴手串;一对紫色石榴石的耳环,一串拇指大小的南海珍珠。

皇后本就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目光很快便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南王

皇后伸手拿起那串紫色石榴石手串:这手串中间有一朵紫水晶雕出的花,只见栩栩如生花叶微微舒展,花蕊含羞,鲜妍灵动,确是精致无比。

皇后看着,不由得微微一笑,轻轻颔首道:“倒是好心思。”

紫色石榴石,暗示的可不正是“子留”?中间的紫水晶,应是“自尽”的意思。至于那一串南珠,“珠”字含着王,暗喻的怕是南王顾正楷。

这么一些东西送过去,岂不正是暗示惠妃“已经救下萧家子,请自尽以报南王之恩”?至于惠妃最后拉上元嫔,大概也是想要故意把水搅浑。

对于这些,皇后倒是并不很是意外:纯昭仪的父亲在梁地经营已久,怕是早已和南王有所勾连。先南王乃是皇帝的亲叔叔,倒也是个明白老实人,一直安安稳稳,故而皇帝也不曾对他下手。可如今的南王顾正楷年轻气盛又有野心,眼看着皇帝与世家水火不容的模样,怕是要起不少小心思。

至于这事,是纯昭仪自己吩咐下去的还是下面人自己暗中所为,皇后却是半点也不在意。她轻慢的把手串一丢,拿了帕子轻轻擦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好似水葱,口上不经意的感慨了一句:“女人啊,到底还是要‘嫁从父,既嫁从夫’,要不然岂不是两边皆靠不住......”似惠妃、纯昭仪这般被送入宫的女儿,怕是早已成了家中的弃子,进退不得。

边上侍立的女官静默得等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娘娘心里既是有了底,这事......”

“不急,”皇后打断了她的话,随意的把擦手的帕子放到桌上,不疾不徐的开口言道,“一是此事还要再查一查才好;二是元嫔如今也是气焰太盛,需压一压才好…”她有条不紊的想着这些事,念及这些都是皇帝的女人,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兴味索然,正要起身去花房走走散心。殿外却传来太监尖着嗓子拉长了声调的传报声:

“陛-下-驾-到!”

皇后面上很快便显出几分喜色,好似阳光照在冰川上,把冰雪融成了春水。她本来淡如石上清泉的面容也跟着容光焕发起来,一瞬之间活了过来。

她动作优雅的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玉钗,耳边的红宝石镶金耳坠跟着晃了晃,眉目染着温温笑意,轻轻道:“快,随本宫去迎驾。”

皇帝腿长步子快,早已下了步辇,此时已经跨过门槛到了殿外。他现今初初下朝,头上还带着九龙衔珠的冠冕,脚下明黄龙靴绣着祥云龙纹,好似珠玉生辉,威仪凛然。

他见了迎驾的皇后,神色不变却还是伸手一扶,缓声道:“皇后不必多礼。”说着,牵着皇后的手入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