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房门紧闭,周边守着二十几号御前侍卫,阵势十分吓人,元宝倚着柱子靠着,腿都吓软了。

御书房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正值壮年的元熙帝看着两个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不动声色做下还一派悠闲气度。

“给朕跪下。”元熙帝怒声斥道,看着两个儿子各自淡然跪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上那几本奏折掷到两人头上,“你们做的好事,朕的脸被你们丢尽了!”

两人捡起折子翻看一番,晋王便笑嘻嘻说道:“太子哥哥可真是长情,心上人嫁作人妇还放心不下呢,父皇,要儿臣说,这不过是别人捕风捉影陷害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居心叵测呢,您可要明察还太子哥哥一个清白公道啊!”

奚琲湛将奏折一本本看过工整摆好才道:“儿臣手下竟有如此多的叛徒奸细,请父皇治儿臣失察之罪。”一副避重就轻口吻,对折子中所奏“与霍王后有私,更致有子”之事只字不提,仿佛不见。

“太子,如今只我们父子三人,你给朕实话实说。”

晋王又在一旁拱火:“父皇,要儿臣说,要证太子哥哥清白此事也不难,霍王后在京,请来一审便知,还有那孩子,滴血认亲岂不方便,若真是皇室骨血,太子哥哥也算有功,让父皇早早抱了龙孙。”

奚琲湛一脸不赞同:“不妥,霍王后拜祭回程途中受了重伤,不宜挪动。”

元熙帝脸上的怒气几乎要掩不住:“住嘴,作为太子,你怎么如此不分轻重。”

晋王冷眼觑着奚琲湛假意惊异道:“太子哥哥怎知霍王后受了伤?”

奚琲湛没搭理他,只认真向元熙帝叩了个头:“父皇,儿臣知道,儿臣这个太子诸多人不服气,觉得儿臣无状,但儿臣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下流之事,儿臣只是怕,霍王后一个女子,若给外人知道因此事被怀疑,恐怕落得凄惨下场,这岂不是要她的命?岂不是要令外臣惊惧寒心?请父皇三思。”

奚琲湛看着元熙帝,元熙帝也看着他这个不大可心的儿子,可他的眼神那么坚定,一点躲闪也没有,这令元熙帝有些犹豫,他知道,多年前,太子心仪苏作师家的女儿,若此事真是旁人诬陷自己却要宣霍王妃来对质,岂不是中了别人离间父子之计?

晋王眼看元熙帝有些犹豫便凉凉又来一句:“所以更要请她来证自己和太子哥哥的清白,否则外人岂不是以为父皇偏私?”

☆、第三十五章

一个时辰后,元宝眼看一顶小轿直直抬进御书房,御书房的门又关闭了,元宝使劲咽了咽口水打算去跟皇后回报,可惜一转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平日里和善的御前侍卫冷冰冰的说: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离开。

元宝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元熙帝看着眼前抱着婴孩的瘦弱女子,她脸上两道细长伤口,还溢着血,大概对眼前的阵势有些不解,神情有些疑惑,虽如此,仍旧施施然跪下请安。

脸上那道伤口,显然是新伤,元熙帝又看了眼奚琲湛,这么隐秘的事他也知道,还敢信誓旦旦!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元熙帝问道。

他这一问,苏盛锦忙又跪地:“请陛下做主,臣妇奉皇后娘娘之命与沁阳公主同去长陵拜祭,不想回程遭遇匪人,若非太子殿下的侍卫及时搭救,臣妇已命丧黄泉,臣妇在京安分守礼,不知得罪何人要遭此横祸,请陛下明察。”

听到皇后二字,元熙帝的脸又黑了一黑,做了三十年夫妻,皇后的行事作风他太了解了,莫名其妙命她去拜祭显然是有所图,加上埋伏之事,元熙帝心里几乎给奚琲湛定了罪,偏偏奚琲湛没眼色,还跟他请求霍王后受了伤请他赐座,让她慢慢说皇上会给她做主,没把元熙帝一颗龙心气炸掉,瞬间对苏盛锦的态度冷硬起来,审问她与太子之事,苏盛锦第三次跪地,泣不成声,直说自己冤枉,愿以死明志。

晋王就飘过去笑得一脸桃花样,看着她怀里那小小的孩童,说是细看还真像奚琲湛,苏盛锦便有些紧张,将孩子抱得更紧,眼神也不自觉飘向奚琲湛。

“黑的总不会变成白的,盛锦你别怕。父皇明察秋毫,不会冤了你也不会错了我。”奚琲湛声音温柔,说着话,元熙帝却觉出了不对,眼前这位苏盛锦容貌正在一点点改变,晋王显然也注意到了,瞬间白了一张脸,像见了鬼。

“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苏盛锦?”这女子,面容清秀,与刚才苏盛锦全然不同。

女子似乎才察觉到变化,单手摸着脸,立时惊慌失措:“怎么会失效……王爷……”

晋王尖声道:“你少诬陷本王,本王可不认识你。还不从实招来太子给你用了什么药将你脸面都变了?”飞上枝头是乌鸦

奚琲湛却不顾父皇在场,抓住那女子肩膀焦急问道:“你把苏盛锦怎样了?她人呢?”

女子却只顾惊慌失措抱紧孩子不时看向晋王,原本安静的小孩子大概意识到了危险,在元熙帝手中忽然扯开小喉咙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洪亮,元熙帝冷眼瞧够,冷视着那女子,冷硬说道:“实话实话,朕饶这孩子不死,如有半句假话,株你九族。”

女子立时止住了哭声,满脸恐惧看着晋王,晋王因气愤脸红得如同落日下的桃花,妖艳却带着煞气:“你若敢污蔑本王,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在三人不同目光的注视下,女子低着头瑟缩着道来了原委:“我,我本是王后的近侍女婢,自小服侍她的,王后虽为人严厉,但对我极好,视作心腹,多年前,因王后要平叛校场哗变无意中杀了我失散多年的兄长,我自幼与亲人离散,好容易相聚又阴阳相隔,虽知王后情非得已,心中的怨念却一日甚似一日,这时候,我哥哥却神奇的死而复生,原来是太子殿下救下了他,哥哥告诉我,不要与王后离心,王后是好王后,只是迫不得已,还让我好生照顾她,我知道,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嘱托……”

“哼,原来是太子哥哥做的好事!难怪京中人人都说太子哥哥对苏家小姐旧情难忘呢,都关怀到霍国去了!”晋王脸色恢复了一点,嘴巴也恶毒起来。

“早知你有如此恶毒之心,当初连你一并除去也不至于苏盛锦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奚琲湛不搭理晋王,只顾对这晏璃说话。

元熙帝额头青筋一跳,他这个儿子是中了邪吗,这等关头还念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难道竟比他自己的太子之位还重要?

“王后不领您的情,将我远嫁,殿下您已经动过一次手了,可惜,您派人杀死的那个不过是个假的晏璃,王爷知道您的打算早将我藏了起来!”晏璃迷蒙着眼,满面哀戚的看向晋王,“我罔顾太子殿下天大的恩德投靠你,在王太后面前诬告王后差点害她失去至亲的骨血,即便这样你也只是当我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打算在诬陷太子成功之后杀了我吗?别否认,你把我藏在庙里,我听到你和闵氏那贱人信誓旦旦保证,一旦登基会废黜金碧,杀了我这个贱婢,给她贵妃之位!王爷,我为了你,礼义廉耻都不要了,连我最亲近的小姐都出卖背叛,竟落得你如此对待,可怎么办,我仍旧爱你,所以,既你要我死我便死吧,只要你能陪着我共赴黄泉,刀山火海我也不怕。”这么一段话,晏璃的表情又逐渐变得狂热,那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的狂热甚至有些骇人。帝枕欢之最毒废妃

晋王一脚踢开她:“休得胡言乱语,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诬陷本王?父皇,您休要听信她妖言惑众,儿臣从来不认识她,反倒是太子哥哥对她有救命之恩……”说着还看向奚琲湛,指向明显。

“救你哥哥于本宫而言,不过抬脚少碾死一只蚂蚁,晏璃,你把苏盛锦怎样了?若她完好本宫今日也抬脚放过你,她少了一根头发,你,连同你哥哥,本宫碾得骨头都不剩一根,说,你把她怎样了?”奚琲湛扳着晏璃的肩膀,眼睛肿冒着火,仍旧不在晋王要扳倒他的状态中,晋王冷眼瞅着又撺掇元熙帝:“父皇您瞧,在您面前太子哥哥都敢如此嚣张跋扈,还有什么冒天大不韪的事干不出来……”

“王爷说既已用蛊虫给我换了脸,这世上就不能再有个一模一样的苏盛锦,不能给王后留下一丝一毫的讯息给人追查,可我不忍心,就在路边把她用一层浅土埋了,为了不让人认出,毁了她的脸!晏璃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王后……”因奚琲湛用力掐着她的肩膀,晏璃疼得脸都变了形状。

啪!

晋王那张灿若桃花的脸上清脆的挨了一巴掌,出手的是奚琲湛。

“本宫念在兄弟情分念在父皇对你偏爱,一直不想伤父皇的心,好,既然你今日不要这情分本宫成全你,请父皇定夺。”奚琲湛神情似有不舍却又极度悲愤。

元熙帝想了一想,点头。

奚琲湛命人抬进一个红木箱子,红如血的颜色看得人胆战心惊,待打开,有奏折、有信件、有账簿,林林总总,元熙帝心知肚明这是什么,不大忍心看,他也知道,眼前这个阵仗,闹到这个地步,他这个太子儿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将孩子放到龙案上,在婴孩的洪亮的啼哭声中一本本翻看着那些东西,晋王脸色越来越苍白,看向奚琲湛和晏璃的目光也越来越阴狠,可两人,一个温柔却笨拙的抱起哭闹的婴孩儿,另一个只是哀哀凄凄的看着他。

终于,元熙帝慢慢将箱子合上,然后颓然的靠向龙椅,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这令奚琲湛和晋王双双跪下,一个只坚定的看着他,另一个泣不成声为自己辩解。逼妖为仙

“朕一直以为你只是仗着面皮好,仗着朕宠爱有些骄纵有些奢侈无度,所以睁只眼闭只眼任你胡闹去了,奚琲淙,你真是借了天大的胆子,狼子野心不算还要把兄弟们都算计进去!畜生!”元熙帝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喘了半天,晋王跪爬到元熙帝脚下抱着他的腿大哭,口口声称奚琲湛一手遮天罗织罪名陷害自己,元熙帝一怒之下顺手将箱子从龙案上推下砸在晋王身上,箱子沉重,即使擦过额角,也刮出了血痕一片,倒和晏璃的相映成趣。

“你看看那些东西的日期,折子上本宫可不是写着留中不发?连父皇都不曾上报,做哥哥想为你遮掩,你却以为陷害?老六,父皇说得对,你真是狼子野心,虽你如此大逆不道,死一百遍都不足惜,但念在兄弟情分上,哥哥依然会为你求情,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父皇伤心。”奚琲湛侧头看着晋王,因为仍旧怀抱着婴儿,所以神情依旧温柔。

“都是你搞的鬼,你和皇后一向只手遮天,加上你外公和舅舅,陷害谁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奚琲湛,你少充好人,父皇会给我一个公道。”血顺着伤口渐渐汇聚低下,毁了一张漂亮脸蛋的晋王不死心。

“来人,命七皇子带人去抄奚琲淙的家,有可疑之处,呈到朕面前来。”元熙帝下旨。

可怕的沉寂中,被奚琲湛哄好的婴孩发出咯咯的笑声,晏璃也温柔的看向这小小婴孩然后对晋王说道:“王爷,我没告诉你,我腹中已有了我们的骨肉,三个月了……”

还抱着元熙帝龙袍辩解的晋王想也不想一脚踹翻晏璃,目光恨不得杀死她一样。

元熙帝甩开晋王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打开殿门:“来人,把晋王关押大牢,听候发落。”

元熙帝在太监的簇拥下离去了,侍卫进来捉人,晋王欲反抗,被奚琲湛轻松一点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被侍卫架起,奚琲湛又吩咐一句:“给晋王准备点好膳食,下一次当王爷不知道要修几千几万年呢。”

待他被架走,晏璃痴痴看着殿门,也没什么反应,奚琲湛蹲□,离她远远的一脸嫌弃道:“在本宫面前冒充苏盛锦,你可不是自找死路?不过,看在你终究念及你哥哥性命幡然悔悟的份上,本宫饶你一命,你不是喜欢扮她吗?那就扮到底吧,只不过,本宫要捏碎你每一块骨头,生不如死!”

第三十六章

元宝看着他主子步子从容神色淡定从御书房迈出时,一颗心噗通结结实实落回肉肉的胸腔,抖着还发颤的腿迎上来,只是看到那小婴儿时怔了下,连婴孩也要审?

“抱去给霍王府的好生喂养,这可怜孩子很快就没娘了。还有那个杀人凶手,让燕楚把她每一寸骨头都给本宫捏碎了,不许她死。”奚琲湛吩咐道。

元宝嘴角抽搐又抽搐了一下,奉命而去。

当天用过晚膳,元熙帝下旨晋王作恶多端、多行不逆,罪不可赦,立斩不赦。

那晚,下了大雪,奚琲湛穿了一身雪白衣裳到午门外送晋王最后一程,还带了酒,晋王已处于一种狂躁状态,双眼血红瞪着奚琲湛,恨不得一口口将他生吞之势。

“本宫早就不想陪你玩了,可也没想让你死这么惨,想着把你废成个不碍眼的庶人罢了,老六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哥哥的心意非要往死路上作呢?你是不是以为用你搜刮来的钱可以买到所有人的投靠?家里没根基只拿钱砸人是没用的,本宫一句话,你那破虫子的来历便查得一清二楚,连解药都顺便给本宫呈上来了。兄弟一场,哥哥再告诉你件事,你这大把的证据一半是苏作师那老东西呈来的,你以为他就那么傻,看你风光两天就把你这骨头轻得风一吹就飞的货色当真龙天子?你还想踩着他女儿的尸骨上位,你生下来时是不是脑子被老鼠给吃了?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你还能活多大一会,哥哥不忍心看你人头落地,喝了这杯就就此再见吧。”这么说,一杯酒却是洒在晋王面前的雪地上。

以酒洒地,这是上坟的规矩。

奚琲湛潇洒离开。

回到东宫刚刚坐定,皇后宫中太监发疯一般跑来,说皇后娘娘被珍贵妃刺伤!待奚琲湛赶到珍贵妃宫中时,元熙帝已到了,坐在地毯上抱着皇后,而皇后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剪刀,一向富态慈祥的皇后,此时倒在元熙帝怀中,浅浅笑着,嘴角边还一丝显眼的血迹。

奚琲湛欲上前却被元熙帝身边的老太监拦了。

奚琲湛这才发现,一向视他母后如无物的父皇,看着他的母后,神情那么温柔,还轻轻为她拭去嘴边的血迹,语气轻柔的责怪她:“裴箴,说好陪朕到老,怎么可以食言?”

“因为,你早就不配陪我到老了!”皇后气息微弱,胸口起伏不已,她艰难的将头转开不再看元熙帝的脸,“我们既生不同衾死也不必同穴,也不要把我的名字和你写在一起,否则我会死不瞑目!咳咳……”皇后剧烈咳嗽起来,口中涌出血沫,她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看向奚琲湛,嘴巴动了又动,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便溘然长逝,嘴角留着最后一丝微笑。

被太监架着的珍贵妃头发散乱,显然已有些疯癫之状,不停大笑喊着“死了好,你早该死了,去死吧裴箴……”

“乱棍打死。”

元熙帝的声音轻飘飘的。

一边是母后未冷的尸身,一边是被活活打死的珍贵妃,气氛变得诡异,奚琲湛脚步沉重回到东宫,母后的话犹言在耳,他知她的用意,为了他顺利登基斩草除根,逼珍贵妃动手杀了已时日无多的自己,然后将珍贵妃一族清理干净。

可是他宁愿母后多活几日也不愿她这样玉石俱焚啊!

“主子,皇后娘娘……”

“等父皇伤心完我再过去,胖子,你在宫中年头多了,可知道我父皇和母后的恩怨?”

胖子谨慎答道:“这个奴婢不知,想必魏总管清楚。”知道也不能说,这种敏感时候嚼皇后舌根还不给殉葬了?

奚琲湛没再追问下去。

生在皇家,见惯了人死,可今天,奚琲湛觉得心里冰凉凉的,一边他砍了异母弟弟的头,另一边他的母后被人杀死,都是与他有血缘的至亲,就这么没了,因为大正宫那金光闪闪的宝座,将来他也会在那宝座上,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没了父母亲,没有挚爱的人,只有权力。

王氏、宁琥珀并苏莹,还有几个一直没有名分的妃子来求个主张,奚琲湛看着她们,年轻的如花似的美人泪眼汪汪看着他,仿佛死了他母后她们比他还伤心似的,她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东宫只是各种不得已的利益交换使然?她们嫁了他便对他身心交付一生不变?若嫁了其他男人呢?也是一样?如果并得不到他的真心以待可会有怨恨和后悔?可会像他母后那样带着决绝离去?

女人们原本在拭泪,被奚琲湛这平静审视的目光看的渐渐没了声息紧张起来,虽身处内宫,也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在她们看来,太子应该是悲喜交加的,可他像看透世事的老人一样审视她们一句话不说真让人紧张。

“去吧,本宫换件衣服就来。”奚琲湛的亲切语气又让女人们暗自惊了惊,待出了门,眼圈又湿了,嘤嘤哭声隐约传来。

皇后大丧,奚琲湛也没闲着,遵照他母后的遗愿借机把枝枝节节修理的干干净净,还特意请来太傅苏作师,关起门长聊一番,第二天苏作师就上了年老辞官归里的折子,元熙帝再三挽留不成便应允了。

可是,奚琲湛仍旧不高兴,每天沉着脸,一身素淡衣服守丧,元宝摸摸头,不明白,虽说皇后殁了,可晋王也摆平了,苏盛锦也平安产子了,那他主子愁个什么?

直到半月后,奚景恒因苏王后“受伤瘫痪”上京入宫请安,奚琲湛狠狠将奚景恒揍了一顿,此事令元熙帝震怒,亲自监督,把奚琲湛打了五十板子。

奚琲湛这次出手可谓是明目张胆,很快传遍朝中上下,只是猜来猜去不明白奚景恒这远在霍地的诸侯王如何得罪了权势熏天的太子。

东宫中,元宝泪眼涟涟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主子,被抬回来时袍子都打烂了,血糊糊的,他主子脸上一点血色也无。这会缓过来些,好歹喘口气。

“哭你娘,爷还没死呢。”奚琲湛开口了,声音沙哑。

“主子,娘娘刚去,万岁爷伤着心,您这是,您为何要……”去触这个霉头找打啊!

没想到他主子哑着声音告诉他:“爷不是说过要报打脸之仇?可巧他送上门来了!再来,你以为老头子杀了晋王打死珍贵妃心里对我没有恨?我这是找机会让他老人家出口气缓缓,毕竟年纪大了,气得一口气上不来,那是我做儿子的不孝。”

元宝表示理解无能。

可巧,宁琥珀来了,元宝就恭恭敬敬出去,把药和帕子都留下,又贴心的把门关好,虽然是上药,可给人看见也不好。

满室的药膏味,宁琥珀瞧了瞧,奚琲湛侧头看着她,看起来还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宁琥珀在床边坐下,拿过药膏轻手轻脚为他上药,奚琲湛也不言语,又转过头趴在枕头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素手柔荑点着清凉的药膏一点点划过受伤的肌肤,宁琥珀看似专心上药心里却翻腾着,忍了半天还是问道:“是跟苏王后有关吧?”

“为何有此一问?”

“看来是真的。”宁琥珀在他伤口戳了戳,“你知不知道,女人的直觉有多准?准到我早就猜出来了,在霍国的时候,在台上你唱着戏,无论身段怎么转,你那一双眼睛长在她身上了一样!回程途中在驿站,下雨那一天,你看呆了,如果不是元宝叫你你能看成化石!没说可不代表我不知道啊!”

“都是过去的事了!”奚琲湛道。

“我也以为她是有夫之妇都是过去的事了,可今天才发现,好像过不去的那个,是你!难怪不肯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爷,你的情,那么长么?”宁琥珀问道,语气中无一丝幽怨,听来却让人心里酸酸的。

“琥珀,有些事爷不想告诉别人。”

“不告诉就算了,我还不想听呢,反正再怎么样,她是有夫之妇,又有了孩子,总不能跟我争了,是不是?”宁琥珀又使劲一戳奚琲湛的伤口。

可奚琲湛连个反应都没有。

宁琥珀稍稍歪了歪头看过去,奚琲湛一缕长发垂在脸颊边,薄薄的唇紧紧抿着,显然神思已远。

虽然他心里仍旧有着别人,虽然那个人如今境况凄惨,可总归他的人是在她身边的,也许皇上此次会令霍王将苏盛锦带回霍国照顾,她相信,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的,一定会的。

“琥珀,爷有件事和你说。”奚琲湛回神了,转过头看宁琥珀,眸子亮晶晶的。

宁琥珀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手下都有些忙乱,更是轻轻摇头:“不,我现在不想听,不妨等你好了再说,好吗?”

“琥珀,给爷生个儿子,爷将来把这天下传给他。”奚琲湛语气坚定。

宁琥珀定定看着他,想看出他脸上的一丝动摇,可是,半点也无,宁琥珀故作坚强一笑问:“用天下,要交换什么?我可不可以不换?”

奚琲湛伸手过来轻抚她的脸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道:“琥珀,对不起,是爷先招惹了你,任何借口都不能敷衍过去,我也曾以为,盛锦和你,可以兼而有之,直到母后临死前对父皇说的那番话我才明白,感情不能这样,如果不能公平对等,那就不配与她相伴到老,琥珀,你是个好姑娘,活泼自信又不退缩,比盛锦好不知几何,可是……”

“苏盛锦已经死了!”宁琥珀眼中逐渐蓄满了泪水,揪着奚琲湛的手道,“她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从未得到过的人枯守一生吗?凭什么你说要换我就要和你换啊,我不换,我付出的感情你默认了的,凭什么你要收回就要收回?我不,就算你把我赶离你身边废黜我我也不会收回!”

奚琲湛为她拭去泪水,任她在他的手上一下下咬着发泄,等她平静了些才道:“我知道,盛锦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我不是为她枯守余生,而是想得清楚明白,既然无法对你的付出平等的回应,那就要老实和你说清楚,爷说过,不会骗你。”

宁琥珀倔强的一抹眼泪:“奚琲湛,你欺人太甚了!我才不会让你如愿!”

她通红着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怕奚琲湛听不懂似的又重复道:“绝不!”

第三十七章

冬日的玉宁城滴水成冰,此时快近年关,往来商贾极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远处不时有打着玉宁旗号的人马入城来。

高耸的城墙上角楼上,一个穿着玄色皮毛大氅的女子正极目远眺,她身旁蹲着一只狮子般大小的黑色獒犬,没有主人的命令它就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巴沃,我们走。”女子收回视线,缓步离开,不疾不徐。刚下了几级台阶就见一个五六岁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迎面上楼来,一把抓住女子的手道:“阿娘,我阿爹他们回来了。”

“嗯,普兰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的么?”女子抓紧小姑娘的手下了城墙,下面停着两辆马车,普兰冲着自家的马车挥挥手然后调皮的跳上了青毡马车麻利的钻了进去。

马车中多了两个暖炉所以稍微暖和些,普兰偎在女子怀中撒娇:“阿娘,我想搬去跟你住好不好?”

女子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摇了摇头道:“你若搬过来住你阿娘会难过的睡不着觉,普兰是好孩子,不会想伤了你阿娘的心对不对?这样吧,过年的时候你来住几天。”

普兰想了想愉快的点了头。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在城主府前停了下来,等在门口的一个风尘仆仆的粗犷男子急忙迎了上来:“城主!”

女子掀帘从容下车,将手中牵着的小女娃交到男子手中:“普兰,跟着你阿爹。庆则,你先回去歇歇,见见蔷薇,她这些天急坏了,明天一早你再来跟我说这一路的经过。”

“是,城主。”庆则面露欣喜,抱着普兰上马离去。

天空飘起了雪花。

城主府后院大厅,窗门大开,可以看见里面一袭白衣正埋头看书的人,冷丁看起来竟有种谪仙的味道。

走路的声音惊动了他,他抬头望过来,脸上现出些焦急。

“阿无,怎样?”男子问道。

“近期应该无事,大概还可以过个平安年,之后就不好说了。”阿无说着话走去将窗户关好:“我说过多少次了,令哥,冬天不要开窗,吹了风不好。”

“终于还是要起战端了。”玉息令哥感慨,忧虑。

阿无笑了笑说道:“没办法,玉宁城就像一块肥肉,北狄和偃朝就是两条恶狗,哪有狗闻肉而不动的道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战端早晚要起的,只不过于我们有多大的损失才是最重要的。”

“阿无,如果……你最坏的打算是什么?”玉息令哥侧过头来,露出他左边脸上那道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

阿无思索片刻才回答他:“我虽然是城主,但玉宁城是玉宁百姓的,真有那么最坏的一天,我们也应该让玉宁的百姓来做主。不过……”

“什么?”玉息令哥问道。

阿无看向他:“北人多疑,多屠城之举,偃人自大,多示恩优抚之举,但无论归顺哪边都不会得到安宁,终归是异域降臣。此事,难!”

听她这样说,玉息令哥眉头更加深皱。

第二天一大早,庆则便来到城主府,他早已洗去了一路风尘,精壮的男子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身旁站着一个高挑的美丽女子,头发全部梳成辫子系在脑后,发上系着纯白的狐狸毛,身上穿着及踝的绸缎棉衣裙,滚着红色的貉子毛边,两手袖在厚厚的手套里,看起来精神极了。

阿无一身不显眼的暗色衣裙,招呼这夫妻两人坐下便等庆则开口。

“城主,我这次去北狄,在狁州城外发现许多迁徙的牧人,按说,此时天寒地冻,他们本不该移动,于是我借着收皮子和他们混了许多天,他们说是官府要他们往西迁,将来要定居下来,具体到哪里他们也还不知道。城主,我总觉得这是针对我们来的,事关紧急,所以我就先赶回来了。”庆则说道。

“北帝这么迫不及待要吃下玉宁城了,安宝前几天回来说,南边也有军队日夜急行,看来都是势在必得。”阿无忧心忡忡。

“我们不怕,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城墙坚固粮草充足,他们远来疲惫后备支援不及时一定打不过我们。”庆则语气坚定。

如果真像他说的这么简单她也不必如此发愁了。高挑女子扯了扯庆则的袖子娇声呵斥:“如果这么简单城主还用担心么,这么点见识就别卖弄了。”

庆则黝黑的脸庞一红,有些讷讷。

“庆则说得也有道理,只不过一旦动了干戈便会大伤元气,百姓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稳富足的日子,就这么毁掉太可惜,再继续看看,我们和长老们商议才能做决定。”阿无说道。庆则和蔷薇都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