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上,裹得厚实的元宝搓着手,叹着气自语道:“一个为了他的女人一个为了她的男人还这么其乐融融,当了这么多年奴婢可算开了眼,这叫什么事啊!”

玉息盛锦一路策马疾行,夜半时分已赶到边境大营,奚景恒早早收到消息在辕门外迎接,听着暗夜中传来的急促马蹄声,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色身影,奚景恒心情还是很复杂。

这样威风凛凛的玉息盛锦如此焦急万分的神态是为了那个西域男人,若她是苏盛锦……

“有劳霍王半夜迎接。”玉息盛锦下马,马鞭卷一卷握在手里,跑了这许久,骨头都要散了。

“膳食已备下,皇后先请用膳再早早安寝,玉宁之事明日再谈。”奚景恒语气仍旧硬邦邦,好像很不乐意跟她讲话。

玉息盛锦不在意,奚景恒对她从来都是耐心有限,况且已是陌路之人,何必在意?只是她很佩服奚景恒不耐烦这一点——还真是自始至终的讨厌她苏盛锦啊,连和她长得像的都一并讨厌。

直到躺下了,因揪心令哥之死,玉息盛锦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衣坐起思量对策,一直到四更时分想得头疼才歪着睡下,睡梦之中玉息盛锦仿若走进一团白雾,只闻人声却不见人影,一会儿那边娇声叫:盛锦姐姐,一会儿又有清淡声音唤:苏王后。两个声音捉迷藏一样不停变换着位置说着话,语气却越来越凶狠,白雾中隐隐有两双手掌的形状显现逐渐清晰逐渐接近,连着手掌的胳膊也慢慢显现,胳膊光着,却不是活人的颜色,白的有些发青,死人一样,越来越近的手掌上忽然生出尖利的指甲,血红的,两处声音也合到一处,凄厉叫着:苏盛锦,你害我们性命,还来!

帐外,奚景恒刚走近,正欲请守门宫女通报,只听帐内传来满含怒气的一声:闵微云,你自己作死,给我滚开!

立时帐内又传来宫女的轻声细语:娘娘,娘娘,您醒醒,只是做了噩梦,您醒醒!

奚景恒止住脚步,天旋地转,使劲踉跄了下才艰难的站稳。

她是苏盛锦!

“王爷?王爷?您是要见皇后吗?奴婢这就……”宫女上前来关切问道。

奚景恒摇头:“不,我只是早起巡查,不要告知皇后。”说完大步走开,只是脚步滞重,仿佛脚下千钧万钧。

回到主帅大帐,奚景恒遣退所有人,沉重坐下,双手使劲捧着头,他的王后,苏盛锦,她还活着,五年来,他带着愧疚之心四处寻找,她却躲起来避而不见,宁可被天下人看笑话嫁给奚琲湛也不肯认他。就算他们夫妻有什么过节,难道她不也不肯服软打过他?难道她不曾见他后来的悔意和挽回的努力?难道她那颗曾经爱慕他的心真的就一并踩碎半点也不肯留下?即便都不顾及,难道也不顾及他们那尚在襁褓的儿子?

想到那未及长成就夭折的儿子,奚景恒恨恨握拳,若有生母的呵护,他们的儿子如今也有五岁了。他就不信,她苏盛锦的心真就那么冷硬。

刚站起,只见大帐门帘掀起,他正念叨的人面无表情背着光站在那儿:“既然你听到也知道了,想必有诸多疑问,问吧。”说完转身离去,正眼不肯看他。

迎着春末的朝阳,两人策马离开大营一段距离后,玉息盛锦率先停下,也不下马,直直坐在马背上问奚景恒:“你想知道什么,问吧,问完之后你我各不相干。”

奚景恒几乎是怒吼着问道:“就算你恨我,难道你连我们的儿子也不顾及吗?你知不知道,他仅仅活了四个月就夭折了!”

相比他的愤怒,玉息盛锦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告诉他:“那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在我怀胎五个月时被你母亲下毒毒死,从我身体里化成血水流出来,消失得一根头发都不剩。”说完,转头看向远处,眨眨眼睛,仍旧止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她午夜梦回时才会允许自己想起的孩子,如今说出口仍旧痛彻心扉。

奚景恒惊呆了片刻,很快又回过神道:“不对,如果你五个月时流产,母后还健在怎么会不告诉我?难道……你对母后做了什么?也不对,晏璃说是因为太后勘破了她假冒你的事才惨遭她下毒变成活死人……不对,她是在说谎?”

晏璃是这样说的吗?真是讽刺,一手把她苏盛锦送进地狱的晏璃这是到人生最后的一点良心的苏醒吗?

玉息盛锦擦擦眼泪冷笑:“对,她在说谎,就是她在你母亲面前言之凿凿说我怀的是野种,所以我的孩子都已经成型了却惨遭杀戮!说到底,全部都怪你,若不是你为了躲避我一走三年,我就不用去为你平息南林校场的哗变,就不用错杀晏璃失散多年的哥哥被她怀恨在心,若不是你一味听信闵微云的挑唆逼迫我,我就不用离开王宫,若不是你在我离开那晚的强,暴,我就不会怀上你的孩子,就不会在他成型的失去他!奚景恒,你这个懦夫,到现在你想来问我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苏盛锦吗?凭你?天下间最没有资格来问我的就是你!”

面对她的怒气,奚景恒一时难以言语,她的指控句句属实,他竟无法反驳。

“如果不是为了玉宁,我根本连看你一眼都不想,奚景恒,别想再纠缠我,从此后,生生死死,各不相干。”玉息盛锦红着眼,使劲打了一鞭纵马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奚景恒颓然无力垂下肩,苏盛锦骂得对,他是懦夫,如果当年留下,或许慢慢的他会习惯苏盛锦,也许仍旧不是喜爱,但总不至于闹到后来那样,他是懦夫之处还在于,他明知道这些都是借口,错就错在他的偏听偏信,一开始便将苏盛锦当仇人一般对待,苏盛锦可以隐忍,但她从来不软弱,生起气来害人也从不手软,他不信微云流产没有苏盛锦半点事情,可她是被他们联手逼迫得反抗,说来还是他的错在先。

骄傲硬气的苏盛锦,是从下决心离开霍城就打算此生抛弃他了,那么坚决,毫无回旋余地。

玉息盛锦回到大营,坐下喝了整整一壶茶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摸出奚琲湛给的虎符,现下奚景恒知晓了她的身份,虽然她与他讲明白了,但他那种人,难免不做歪想,若果真如此,奚景恒为人冲动,若真顺着他自己的歪心思一怒之下带兵投靠北狄也不一定。

她得防着他!不能给奚琲湛添乱。可眼下这么多将领,若都是铁了心追随奚景恒,不知道虎符管不管用!仔细思量一番,玉息盛锦忽然想起上次与奚琲湛来大营时一个尖嘴猴腮一味讨好媚上的家伙,这等看起来便会卖主求荣的人不知道是哪家贵戚能在军中谋得事做,还好有这种人在,许个高官厚禄应该就能收复暂为己用,至于以后……是用是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打定主意,玉息盛锦踱到帐外不动声色去寻那人,不想没走多远就见奚景恒骑马归来,他黑着脸,居高临下对她说道:“玉宁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不找她拼命?

哪像奚景恒的为人啊!

见玉息盛锦狐疑的表情,奚景恒利落下马,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投敌卖国?你太小瞧我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你现在没打算卖国投敌,那我们就请诸将领来议议玉宁!”玉息盛锦也很爽快。

很快,诸将领来到主将大帐中,在他们看来,收回玉宁有些难度,一来经过玉息盛锦之经营和修缮,玉宁城坚固难摧,二来,怕后有北狄埋伏,但在座诸将领近来无仗可打正手痒,此时有战事都有些摩拳擦掌,一番议论,在玉息盛锦提供的玉宁城薄弱之处定下攻城之计后商讨攻城主将时,玉息盛锦提议由奚景恒亲自率兵,理由是:奚景恒作战如神,一定可以在昼夜之间收复玉宁,如此一来也可以威慑北狄令其不要轻举妄动。

奚景恒愤愤的看着玉息盛锦,她的恩断义绝贯彻的可真彻底啊!处处防备他如敌人,怕他带兵投敌便花言巧语把他派出去,也好,且看她到底厌恶他到何种地步!

所以,虽诸将觉得这是杀鸡用牛刀,可奚景恒领命了。

第六十四章

入夜时分,奚景恒带兵出发之后,玉息盛锦忙修书一封给奚琲湛,一面又派人传来那尖嘴猴腮的将领,打着奚琲湛的旗号将奚景恒手下将领分了个清楚,那几个旧部,玉息盛锦偷偷派护卫她的大内高手严密监视着,若有异动她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夜深,到既定的攻城时间,玉息盛锦来到瞭望哨,放眼望去,只有大营的篝火,余下都是一片漆黑,玉宁根本是看不到的,不知道奚景恒能否成功!

阿嚏!玉息盛锦打了个喷嚏。

没想到,她居然也生病了!想到这儿就不禁想起宁琥珀,想到生病的宁琥珀就自然会想到赶去她身边的奚琲湛,新旧两都离得很远,虽日夜兼程大概今晚也是到不了,不知道奚琲湛此时在哪里安睡!

她想起的那个人正辗转反侧,从未有过的焦心!宁琥珀生病他忧心如焚,可把玉息盛锦独自放到边境,面对几十万北狄铁骑和奚景恒和玉宁,她虽然厉害的不像女人,可他就是越想越担心,玉息盛锦是个发起狠来会拼命的家伙,拼了别人的命不打紧,若把自己的拼掉即便她自己舍得,他怎么舍得……奚琲湛坐起,喊元宝,才想起元宝没跟来,在新宫替他等着玉息盛锦归来呢。

一个伶俐小太监跑来问他有什么吩咐,奚琲湛说:下令启程!

天亮了,玉息盛锦紧紧衣服,仍旧看着远方,盼着地平线那边会出现凯旋的人马!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太阳已经升得更高,玉息盛锦下了瞭望哨召集诸将,派了两百飞骑前去打探消息并告诉奚景恒,若暂无攻下玉宁的胜算就回营再做打算,飞骑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很快又回来,报说玉宁已攻下,生擒玉息令昊,即将随军押回,飞骑也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主将奚景恒受伤了。

回营的只有去时的一半不到,除去留守的一部分,死伤很小,奚景恒右肩受了剑伤,箭已被奚景恒掰断,还有箭头明晃晃穿透铠甲留在肉里,奚景恒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玉息盛锦,他的眼睛里有很多东西,玉息盛锦看不大懂,于是转身吩咐老伤医为奚景恒清理伤口。

“你的玉宁拿回来了。”奚景恒下马,虽好不在乎那可怕的伤口似的。

“多谢。令哥的尸首呢?还有玉息令昊呢?”玉息盛锦问道。

奚景恒回身一指,战车上放着一具破烂龙旗遮掩的尸身,车后拴着狼狈不堪却仍旧在叫嚣的玉息令昊:“霍王爷,你不要被她迷惑,她是个妖妇,一贯会利用男人,不要轻信她的花言巧语,她利用完你一脚就会把你踹开甚至灭口……你放了我,我会……”

玉息盛锦充耳不闻,走到战车旁,深深吸了口气,几次伸手欲掀开那层布,可每次堪堪伸出一点儿就要缩回,手也抖得厉害,紧紧握握拳,玉息盛锦憋了一口气猛的掀开那层布,大概是力道大,又或者是龙旗太过破烂,龙旗飞起、匍匐委地。

玉息令哥,赤条条躺在那儿,躯体已泛紫,头发遮着早已脏污的脸,他的右手却直直的展开好像要去触碰什么,不用问也知道玉息令哥死前遭受了怎样的□。玉息盛锦脱下自己大大的斗篷为玉息令哥重新覆盖好,又把他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那张也已泛紫的脸,手指轻轻画过那道狰狞的疤,泪水止也止不住,一滴滴落在玉息令哥透着死亡气息的脸上。

“来人,把玉息令昊砍了头用盒子装好送给北狄国主。”玉息盛锦冷声吩咐道。

玉息令昊又开始嚷嚷,大意就是如果玉息盛锦敢这么干北狄国主一定会给他报仇之类,玉息盛锦看也不看他一眼说道:“令哥一生最难过的是你们兄弟阋墙,他就算遭你如此对待也不会想如此这般对你,所以我给你个痛快,不是怕你,是看在逝者份上。拉出去砍了。”

玉息令昊一声惨叫之后再无声息,玉息盛锦也不管他,一边命人去照顾奚景恒一边着手安排玉息令哥的后事,按玉宁的风俗,人死是要穿过茫茫沙漠去到那雪山之上的天国的,所以会将棺木埋在玉宁城外的沙漠中,玉息盛锦不想让令哥将来魂魄回不了故乡。

玉息盛锦来见奚景恒,他的伤口已处理好,正在各帐中巡查士兵受伤情况,玉息盛锦远远看着他也不打扰,直到他巡查完回身看见她,玉息盛锦说了自己要回玉宁的打算,奚景恒思考片刻同意了。在玉息盛锦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孩子,普兰……”

“普兰是别人的女儿,我救过她的母亲,所以她从小就认了我做阿娘!”奚景恒不会以为普兰是他的孩子吧?

“普兰的父母都被杀了,我把她放在城主府派人照顾她,你回去可以见到她。”奚景恒说道。

“多谢你。告……”

“玉息令哥是个不全之人,所以,你并没有玉宁的丈夫对吗?”奚景恒又问道。

虽然很感激他拿回玉宁,可这不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玉息盛锦闷闷回他:“奚琲湛都不介意,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说完也不管他如何,脚步匆匆离去。

她急着回玉宁,既然玉息令昊不肯放过蔷薇,那他曾经名义上的“侍妾”桑花恐怕也凶多吉少。

偃朝旧都,奚琲湛赶回宫中时已是黄昏,半刻没耽误赶到南薰殿,只闻浓浓的汤药味和沉沉之气,王昭仪正从寝宫出来,见到奚琲湛忙屈膝跪下请安,声音有些发颤,奚琲湛停下问她宁琥珀如何,王昭仪缓缓起身回道:“刚喝了药睡下,陛下可再等等再进去,妾身去唤太子殿下来,他这些日子吓坏了。”

奚琲湛点头,王昭仪便幽怨看他一眼退出去了。奚琲湛轻手轻脚进到寝宫来到床边,宁琥珀一张原本清秀脸蛋已脱了相,丝毫不减往日的丰润,搁在胸口的一双手瘦骨嶙峋。

奚琲湛没敢吵醒她,只是轻轻在床边坐下看着她,看到这张脸,心里愧疚又升起,若不是他当初招惹,就算给他做妃子,没心存那么多期待也不会如此失望。

“爷?是你回来了吗?真好,我以为临死之前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呢。”宁琥珀不知何时醒了,微微笑着,显得那样虚弱和可怜。

奚琲湛紧握住她细弱的手:“胡说什么,别说不吉利的话,朕不喜欢。”

“人从生下来就是在一步步走向坟墓,我不过是走得比别人快点!咳咳……爷,让我抱抱你,好想你。”宁琥珀仍旧笑着,眼中却泛着盈盈泪光,奚琲湛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宁琥珀已经虚弱得无力的手臂轻轻环着他的腰,头搁在他胸口动也不动,仿佛这样就很满足。

“琥珀,好好养着,放宽心。”怀中纤细的身体仿佛用力大些就能折断一样,奚琲湛摸着她骨头尽显的后背,心疼得很。

“好。”宁琥珀轻声答他,然后便是轻轻的笑,满足而欣慰。

奚麟跑来时,原本绷得紧紧的小脸蛋在看到奚琲湛的瞬间垮了,眼泪如开闸的洪水狂奔而出,哭出鼻涕眼泪四行。娇人稚子,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融化了,何况奚琲湛原本对他们母子便不是无情。

奚琲湛跟奚麟拉勾勾,待宁琥珀病好便带她们母子一起到新都去,带他去看西边的沙漠北边的草原,给他养鹰儿玩,只是后来奚麟见父亲纵容,还不大懂事的小孩子冒出一句“父皇,把那个西域女人赶走,不要让她在皇宫里。”

一句话出口,宁琥珀都白了脸,气得直咳要捶奚麟:“麟儿,谁教你说这样大不敬的话,跪下!”

奚麟见母亲那样,勉强委屈跪下,宁琥珀又问他一遍他便嘟着嘴说:宫里上下都说父皇因为喜爱那个西域女人不要母妃了,早晚有一天也不要麟儿了。

宁琥珀大口大口的喘气,看着奚琲湛,奚琲湛看了看她,忽而微微一笑抱起奚麟对他说道:“麟儿,那个西域女人是父皇的皇后,和你母妃一样,都是父皇娶进宫来要照顾一辈子的女人,不会舍弃你们任何一个,记在心里好吗?”

被奚麟这一吓,宁琥珀又不大好,喘了半晌又喝了碗药才稍微好些,奚琲湛让她躺下休息,到大正宫传来太医询问,太医支支吾吾也不敢打保票,奚琲湛下旨重金悬赏名医,处理完这些把总管太监叫来臭骂一通,让他把那教坏太子殿下的奴婢揪出来打死,吓得总管太监汗透脊背满脸冷汗,一颗胆几乎吓破。

这种人人躲避的时候,莹嫔来见驾,抖着说她听见太子殿下问王昭仪这些,王昭仪说给他挺,奚琲湛本就烦她,见她又来这落井下石的勾当,正巧火头上,就让太监把她送到庙里思过!

第六十五章

夜半时分,奚琲湛去瞧了瞧宁琥珀,她愁眉紧锁,眼下泪痕犹在,奚琲湛放下帘子转身出去了,一到大正宫太监就呈上玉息盛锦的手书,看到奚景恒已知道她身份的事,奚琲湛只觉自己一颗心噗通掉进热油锅,烫了个滚熟。

奚琲湛紧紧捏着信纸,额上青筋毕现,缓了口气吩咐太监:“再有皇后手书,片刻不许耽误送到朕面前来。”

太监诚惶诚恐应诺,心里只以为那遥远的北方打了败仗。

到了第二天,宁琥珀稍微好了些,见奚琲湛有些心神不宁便问他是不是北边战事紧张,若是,还当以国事为重。

她第一次见奚琲湛笑得那样勉强,带着些无所适从,奚琲湛告诉她:没什么大事,有皇后在,应该会平安。

听他这样一说,宁琥珀苦笑:“爷是为了来看我把边境托付给皇后了吗?”虽然奚琲湛一向敢用人,可把关乎国家安危的边境也交给玉息盛锦却实在出乎意料,毕竟是个女人!

“不是托付,她去拿回她的玉宁城。琥珀,病好了随朕回宫吧。”奚琲湛握着她的手,眼神却坚定的告诉她,这件事没得商量。

“是。”不自觉的,宁琥珀用这个字回了奚琲湛,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下,宁琥珀忙又道:“爷,麟儿还小容易受人挑唆,你千万别怪他,好不好?”

“小孩子,童言无忌,无须挂心,好好养病是真。”奚琲湛安慰她。

两人话还没说完,外面太监尖着嗓子来报有皇后手书并霍王奏折,奚琲湛激动的立刻站起,好像连太监呈上来这点点工夫都等不及似的,大步迈到寝宫外亲自拆了两封折子,看玉息盛锦字迹端正措辞平静不像是被迫或者慌乱之中所写,奚琲湛稍稍放了心,又看奚景恒的折子,大意和玉息盛锦的差不多,玉宁已收回,玉息盛锦扶玉息令哥灵柩回玉宁归葬。

似乎奚景恒暂无反意,奚琲湛暂时松了口气。

眼看玉宁在眼前,玉息盛锦也松了口气,凭借奚琲湛给的虎符,奚景恒留守玉宁的将士宣誓听从她的调遣,就算奚景恒投敌,她也还有玉宁这道屏障,应该撑得到奚琲湛回来亲自调兵遣将。

回城主府的路上,眼看着好好的玉宁城被玉息令昊糟蹋的不轻,玉息盛锦就有些后悔让他那么便宜就死了,应该押回来让玉宁百姓处置才是。

让玉息盛锦没想到的是,城主府门前站得满满的百姓,见她回来高兴的几乎要痛哭流涕,人总要经历苦痛才真正一些事,玉宁百姓就是如此,玉宁有难,是玉息盛锦不计他们排斥她的前嫌号令偃军救他们于玉息令昊的屠刀之下。玉息盛锦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此场面并未流露出感动情绪,只匆匆进府寻找普兰。

那个可爱的小话痨普兰呆呆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两手绞着,见她进来吓得几乎跳起来。玉息盛锦抱住普兰告诉她是阿娘回来了,普兰寻思了许久才终于哭出来,照顾她的老婆婆说这孩子自从庆则两口子死在她面前一句话都没说过,好像把魂吓掉到后山去了。

玉宁稍稍安定了一些,北狄老国主于某个深夜莫名其妙驾崩了,新太子忙乱之中登基,龙床还没睡热就下令杀左贤王将其家眷没入后宫,玉息盛锦摇头,自己作死还怕不死?奚琲湛的损招加上裴表妹骨子里的女英雄报国之心,太子真是死得其所!

一晃已快四月,玉宁百姓从惊魂不定中安定下来重又开始热闹的生活,拓跋律之果然成功夺位,郑重派使者送国书到玉宁来,表示愿与偃朝南北分治,与玉宁友好通商,不会轻易再起干戈。玉息盛锦琢磨,看来拓跋律之是要励精图治,等他翅膀硬了估计奚琲湛就有硬仗可打了。

问题是,为什么要给北狄喘息的机会呢?凭什么他一封国书说不打就停战?不如趁着他乱直接打死,免得贻害子孙!虽然以前偃朝君主多自恃泱泱大国不屑先动手,每每等北狄侵扰才下令还击,可挑起战端这事儿谁做不都要打仗?讲什么风度?

想到这儿玉息盛锦又给奚琲湛手书一封,龙飞凤舞列了几条此时制服北狄的利弊命人六百里加急送出。信件送出玉息盛锦稍微有些悔意,自奚琲湛南下,自己好像三番五次给他写信,虽说无关风月,旁人却不一定这样以为,尤其宁琥珀还在病中,若误会她玉息盛锦催奚琲湛回北……她可真不愿背这冤屈。

奚琲湛在新都宫门口收到了太监呈上的手书,看到熟悉的笔迹他不自觉咧嘴笑了,待打开看一遍,笑容更大,只是心里也有些吃味,苏二一个女人家家的信里一个想念他的词都没有!全是北狄北狄!

回到新的大正宫,元宝一张胖脸乐得开了花的包子似的迎上来,又探头往后瞧瞧:“主子,贵妃娘娘,昭仪娘娘和太子殿下呢?奴婢已派人打理好南薰殿和芙兰宫……”

“他们今日刚出发,到这儿得些时日。霍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奚琲湛疲惫坐下,体贴的元宝立刻奉上茶水,又轻轻给奚琲湛捶肩膀,手下忙起来了嘴上才回话:“霍王那边没什么异常,皇后娘娘把亲卫队的人留在军营监视霍王,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有动静,呵,动静也不会太大。”

听他这么说,奚琲湛面露笑容,终于放心了,苏二没回头吃奚景恒那把烂草!

元宝见他高兴,想给他的高兴更添一层,只是要说的话有些不大好听,于是凑近奚琲湛小声说道:“主子,听说那玉息令哥和奴婢一样,是个不全之人哪!”

奚琲湛怔了下,随即拍拍元宝的胖脸说道:“朕只在乎她心里的是不是朕!”

说到这个……元宝立刻伶俐起来,谄笑道:“主子,奴婢知您一路劳顿,早已备好了舒筋活络安神的药浴,请您先沐浴再舒舒坦坦的安寝吧。”

奚琲湛觉得,元宝这个胖子早晚会有一天因为知道太多而变成死胖子。

奚琲湛回来,没像以前一样猴急密会情人一样“夜袭”玉息盛锦,他要大朝,要与大臣商议北狄之事,大正宫中,奚琲湛说起拿下北狄的有利条件时神采飞扬,即便看到意料之中大臣们一致的甚不赞同的神情,可他才不在乎,他奚琲湛想做的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

下朝后,奚琲湛留下已升任吏部侍郎的苏瑜,让他拟旨五月恩旨开制科取直言极谏、才堪经邦、武足安边三科之士,苏瑜接旨后试探着问奚琲湛:“陛下取这三科,看来这仗真要打?”

奚琲湛鼻孔瞧他:“本朝再不取些有阳刚之气的士子任用有胆气的官员,恐怕朕这迁都就是肥羊送进北狄之口,你们啊,南边安逸之地待久了,天天诗词歌赋论为能事,长于妇人之手,连个女人都不如!你瞧瞧,瞧瞧朕的皇后,除了不是男儿,论胆色论手腕论能力论前瞻,哪点不比你们强!”

苏瑜跪地:“陛下也不必都骂进去,臣可是没反对啊!臣冤枉啊!”

“没反对也没提出,这算能耐?满朝文武,只盛锦与朕齐心合力,悲哀!出去出去,拟旨去,朕要重振朝纲,真不愿意每天跟这些娘们气的废物议政!”

听到盛锦二字,苏瑜更加匍匐一团,他那被奚琲湛逼着致仕的父亲苏作师,听闻“盛锦”之名差点一口痰咳不上昏厥过去。

第六十六章

玉息盛锦知道奚琲湛回来,还是五日后,奚琲湛命人送来书信客气请她过去商谈攻打北狄之事,好好的不用圣旨,搞这劳什子书信,弄得鸿雁传情似的!

玉宁已安定,北狄暂不用管,玉息盛锦是要见一见奚琲湛与他详叙奚景恒一事,她总是觉得把奚景恒放在北狄面前总归不安稳。玉息盛锦跟奚琲湛从不矫情,加之有事,接到书信第二天便启程赶往京城。

因不是要找奚琲湛算账,玉息盛锦第二日踏着黄昏的最后一点橘红光亮走进大正宫,彼时奚琲湛正埋头看东西,朱笔蘸了蘸墨水顺嘴问道:“晚膳备好了?元宝,你去宫门口再瞧瞧,脚程怎如此慢!若朕都走一个来回了。”

“那你还劳烦我走来?”玉息盛锦不满。嫌她慢,嫌她慢别请她来呀。

听闻她声音,奚琲湛即刻抬头看来,玉息盛锦今日一袭黑衣,头发整齐梳起,半分装饰也无,整个人干净利落得像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杀手。哦,是了,玉息令哥死了,玉宁的丧服与偃朝不同,非白而黑。

奚琲湛颇有些幽怨,挺好看一个女人,大婚穿白,平时穿黑,弄得黑白无常似的,就不能穿些颜色亮丽的?

“你那是什么意思?”玉息盛锦本被他幽怨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

奚琲湛说:“没什么意思,朕大概看奏折看得久了,眼前一黑,不知道要黑多久!”

“三个月。”玉息盛锦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换衣服的打算,她缓步走来,行动之间,这一身黑倒也有些风致,瞧得人心头痒痒。

奚琲湛放下笔命传膳,因知她近日“丧夫”,满满一桌子全无荤腥,玉息盛锦很厌弃的说,早知最近你们宫里的日子这么清苦我就给你赶几只肥羊来,我们玉宁不在吃食上折磨生者。

奚琲湛得意一笑道:“尝尝再说!这是御膳房特意做出的肉斋,怕你茹素不吃荤饿坏了,本就瘦得排条一样。朕要把你养回小时候肥嘟嘟的样子,手感一定很好……”表情无限向往。

太监在旁边低了头,玉息盛锦正举着筷子,想也没想挥筷插来,被奚琲湛半空阻拦。

“再说下.流话我就不客气了。”

“两夫妻客气就不好了,生疏,来,盛锦,吃菜。”奚琲湛脸皮多厚,放下“武器”还给人家夹菜。

吃完了,玉息盛锦向奚琲湛借御厨,虽都是肉菜,却一点不腻,形状又美,与玉宁大块肉大碗酒的粗制饮食相比这菜就如同绣品般精致,奚琲湛不借,让她想吃便自己来,一年两次一次半年,见她不赞同,又说一年三次,一次四个月……总之换汤不换药,玉息盛锦听他胡扯完,想到要说正事就替奚琲湛轰出了宫女太监。

玉息盛锦给他讲了来龙去脉,奚琲湛一脸幸灾乐祸,见他这样玉息盛锦眉毛又要立起,奚琲湛赶紧换了正经表情安慰她:“朕不是回来了么,怕他作甚!”

“奚景恒在军中多年,颇有威望,若他一旦起了反叛之心投靠北狄,那位拓跋律之新国主正要励精图治秣马厉兵岂不是如虎添翼?”玉息盛锦就是放心不下。

“朕觉得霍王做不出谋反这种勾当。”

“那是以前,奚景恒极爱重脸面,若受有心人挑拨自觉大失脸面就很难说。”

奚琲湛插了一句特别不应景的话:是啊,朕觉得有时候不用那么要脸,太要脸会错过很多。

玉息盛锦一愣:“在说奚景恒,你瞎凑什么热闹?还有件事,晏璃最初听命于你,后来又怎么会和晋王搭上线?还有阿绮,她到哪儿去了?”

奚琲湛一副不大乐意的语气说道:“都过去的事了提来有什么意思,佛曰,安住当下,安住当下啊,皇后娘娘,那些人已是过眼烟云,别想了,还是想想咱们降服北狄之后的辽阔疆域吧!”

玉息盛锦不满,虽说已过去,但糊糊涂涂的总归心里不安稳,于是直直注视奚琲湛,奚琲湛只得告诉她:“老六这辈子脑子不大够用,就仗着脸,搭不上正经官儿就走内人路线,反倒给他得了不少官员的小辫子,你那个晏璃眼窝子浅,被美色迷惑了心智,朕猜,惠嫔身故之前他们已经搭上了,晏璃借故出去,若被人抓住你我,她大概也是要为晋王把你卖了的,不过,他们大概错估了我母后的意思,以为我母后是心疼儿子,儿子喜欢的就帮他得手,想放长线钓大鱼,可惜,没那个命。至于阿绮,添了孙儿,回老家安享晚年去了,对了,和你一同被王岸清关起来那说话不中听的老头儿就是她丈夫。我的好皇后,不要老翻这些发霉的旧账好不好?有那时间,花个前月个下多好?”

只闻一道响雷之后,殿外传来骤雨滴落的急促之声,月肯定是没有,明早肯定满地落花。

“你当初去南林校场干什么?”

对这个问题,奚琲湛选择起身,出恭去!

雨声潇潇,风吹动不知哪里的铃儿叮当作响,奚琲湛半天不回来,玉息盛锦就微微一笑看元宝,元宝步子稍微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头低成那样,那么胖,都让人担心一会儿脖子会不会承受不住断了。

“你们宁贵妃病愈了么?”

这个他知道,元宝讨好作答:好了好了,两位娘娘和小主子已经启程前来,大概不日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