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峰上的路都被开辟的很好,她低头循着一路往回跑。

疾行术可以一步当十,照理只要一盏茶时间就可以离开这片灵草地。可是过了半晌,她发现身边的迷雾越来越浓,两丈开外已经看不清时,心里顿时一沉。再回头,也是茫茫一片白雾。

韩姣仿佛身处一片不见边际的云雾之中。

地上的无虑草却生机勃勃,细叶上开始渗出暗暗萤光。

韩姣大急,闷头又一路疾行,四周的景色却感觉分毫未变。她灵力消耗地极快,又疾行了一段后,已感觉灵力运转滞涩,只好停了下来。

她脚下一停,立刻仰天用灵力大吼:“救命!”

希望往来各峰的传信弟子,或者附近修行吐纳的修士,至少有一个能听到吧。

她原地坐下,休息恢复灵力。可即便如此,一直用灵气隔绝周围的迷雾香气,耗费的比她打坐恢复的更快。这样下去,灵力耗光她就危险了。

刚才那声救命也没有引来回应。

韩姣又急又焦,额间已微微沁出了汗。

她按部就班地度过了五年平静的修炼生活,几乎忘记了其实修仙也会遇到危险。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耳边传来襄的声音:“慌什么。万物相生相克,这附近必定有能克制无虑草迷香的植物。”

他的声音像是拂波而过的春风,霎时就让韩姣精神一振。

她回忆刚才疾行来时的确看到一棵高冠的大树,枝叶泛白,迷雾都像避开它一般,奇异地空出一小片空间。当时她只想离开,虽然觉得怪异,也没有多想。

“是霜树,”襄听她描述后说道,“去树下躲一晚,等天明就好了。”

韩姣还记得依稀方位,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果然找到了叶子雪白的霜树,她高兴地扑过去,像是看见久未重逢的亲人。

贴着树皮坐下后,她深深吐了口气,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

“幸好今天有你。”韩姣抚摸着悬挂在腰间做配饰的定魂珠,轻轻说道。

定魂珠和五年前已大不相同,颜色由朱红变为漆黑,沉沉的不露一丝光泽,像一颗普通的石珠子。韩姣知道,这都是襄修炼的成果,这些年,他时不时需要入定修行,珠子的颜色也越来越深,只有亲手摸上去,才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的澎湃深厚的灵力。

幸好今天带了出来,她暗自庆幸。

身体累到了极处,手脚酸麻,韩姣背倚树干,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

朦胧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杳杳渺渺,仿佛天际飘来。

韩姣睁开眼:“二师兄?”

当凝神去听时,声音又消失不见了。她大失所望,抬头一看,天似乎已经黑透了,四周的雾气就被夜色染得灰沉沉的,越发浓稠。

“小师妹——”

这一声尤为清晰,韩姣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地眼泪汪汪。

不是无虑草香气的幻觉。

她用上灵力大喊:“这里,师兄我在这里。”

时于戎果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立刻回道:“师妹原处待着不要动。”

韩姣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浓雾中就走来一个人,正是沉着脸的时于戎。

他自小生的一脸机灵,对师弟师妹虽有捉弄,但脸上总含着笑。韩姣从未见他怒色如此外显,轻轻喊了一声师兄后就老实站着不敢说话。

时于戎冷冷道:“小师妹好大的脾气,术法练不好就躲起来,让师兄师姐一通好找。”

“我不是躲起来,”韩姣哭丧着脸,“我是想偷偷练习一下,谁知道忘记了时间。”

时于戎讶然,口气依然紧绷:“练习提气术为什么要跑到灵草园背后的山谷来?”

韩姣比他更吃惊:“这、这已经是灵草园的背后了吗?”她刚才满眼皆是雾,根本不知道自己跑错了方向,被时于戎责备了一通,心里有些委屈,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刚才是想回去的,可是怎么都找不到路了。”

时于戎脸色缓和不少。再看看她一脸狼狈,衣服起了皱褶,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宛如浸了水的黑葡萄,真是有十二分的可怜。

这让他不禁就想到了五年前初见面的时候。

相比百里宁的精致明媚,当时这个小师妹就是个土丫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只有一双眼睛,暗蕴息光,顾盼生辉,仿佛藏了十分的灵秀,让人印象深刻。他当时就有直觉,这个师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异处。

相处了五年,知道她灵根不好,但是修行也从未落下。每次术法练习开头总有难处,一转眼她就会躲起来,等几天之后又练得七七八八。时于戎猜想,她一定背着人练过许多次。

年纪这么小,看似乖巧也总能有所坚持,他想到这里,心里一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受惊了吧?”

韩姣立刻软声道:“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里了。”

时于戎忍不住唇角一弯。顺手为她整理了下鬓发,一眼瞥到她发色如鸦,肤白如雪,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面黄瘦小的丫头。他立刻缩手回来,说道:“霜树虽然有克制无虑草的功效,但是今夜是满月,情况非同一般,我们必须马上走。”

听他话语凝重,韩姣不敢懈怠,忙问:“满月怎么了?”

“跟着我,不要落下,万一有什么事就抓紧我,明白吗?”时于戎吩咐道。

韩姣才放松的神经又紧紧提起,总觉得周身外的浓雾里似乎藏着什么危险的事务,随时就会出现,制她于险地。

“不要怕,有我。”时于戎牵起她的手,灵力外放,布起一个灵气罩,带着韩姣往迷雾深处走去。

第二十六章 帮我

黑夜里在浓雾中行走,不见方向不见路,实在叫人心惊,幸好今夜月色极好,才留了一线光明,韩姣觉得难熬极了,开口打破沉寂:“师兄,满月到底有什么不同?”

时于戎一边用灵力劈开眼前的浓雾,一边道:“月光中有灵气你也知道,但是满月更是特别,会凝聚一种月炼华,对灵兽妖兽最有好处。”

韩姣咋舌道:“灵草园有灵兽妖兽吗?平日从没有看到。”

“平时是没有,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韩姣打了个冷颤。

时于戎走的分外小心,时不时要停下来辨明方向。当再一次停下时,他犹豫了片刻不曾起步。韩姣摇了摇他的手。他低语:“听。”

月光如练,雾色深沉,四下里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起来。韩姣凝神细听,在雾里有一种“呿”的声音,又细又轻,似乎正从远处靠近。

“这是什么?”韩姣问,声音竟不自觉有些轻颤。

时于戎面向前方,神色肃穆地叹道:“我们运气真不好。”他为人一向风趣,说这话时耶带了几分打趣的口气。

韩姣却没有觉得乐观,因为这个声音她也曾经历过,很快就从记忆中的片段里翻腾出来。她唇色发白,好半晌才轻轻说道:“是蛇。”

就和她九岁时在天堑孤岛上听到的一样。

那声音越来越近,近的已经可以听到软长躯体在地面爬行发出的轻微磨砺声。

她害怕极了,躲在时于戎的身后,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缩小,立刻消失。

时于戎放开她的手,正色嘱咐道:“一年前就学过风刃了吧,等会遇到什么东西,就用风刃,前面的你不用理,由师兄料理,后面的你多注意。”

韩姣点头称是。

时于戎原地扩大了灵气罩,右手一翻,凭空多了一把长约一尺的匕首。

匕首漆黑无光,模样很不起眼,但是却散发一种肃杀的气息,韩姣知道这是时于戎本命法宝,名叫“雷闪”。本命法宝威力奇大,和修仙者自身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平日一般都放在紫府中受精血滋养,只有遇到险境,或者要施展术时才会用上。

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就到了眼前,韩姣还在四顾,时于戎一动,已经连挥两刀。匕首上如闪电一样劈出两道金色的光芒,前方浓雾翻滚,传出“砰”的两声,有什么被割裂开,喷涌出血液,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就弥散了开来。

时于戎脸色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凝重了一些,拍了下韩姣的肩,说了一句:“快走。”就往前冲了出去,韩姣立刻跟上。

雾中那些爬动的东西似乎找到了源头,一阵嘶嘶的响,忽然全都往两人处爬来。

韩姣光听声音就寒毛直竖,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正是因为看不清,更让人觉得害怕起来。

时于戎根本来不及解释,眼前暗处又有什么扑将上来,动作迅猛,他连连挥刀,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在眼前跳跃。韩姣这才知道这匕首名为“雷闪”的含义。

血腥味吸引着雾中的生物,蜂拥而上。韩姣在时于戎的身后,被遮地严严实实,她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时于戎在前面挥舞形成了一道金色的网,割裂血涌的声音交织一片。

韩姣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敢有丝毫分心。忽然脚旁有什么东西滑过,她心猛地一抽,低头往下看,雾气中有一道黑影扑了上来,她立刻一个风刃扔了过去,速度却慢了一线,黑影嘶的一声,窜到了一旁,似乎受了伤。

韩姣紧张极了,想要看清楚,却只能看到一片迷蒙的迷雾。

右边一闪,长长的黑影又闪电一样窜了过来,韩姣又扔了一个风刃,也只擦过黑影后尾一点,这一下似乎激怒了它,它猛的从迷雾中窜了出来。

韩姣看过去,吓得心脏都几乎停止。那并不是她想象中地蛇——长长的一条,脑袋显得特别大,像是蛇头上长了一个肉瘤,上面绿光闪闪,竟有四只眼睛,仔细一看,一对眼睛长在肉瘤上,而肉瘤上竟是一张狞笑的人脸。

韩姣吓得尖叫起来,扔了两个风刃都不准,它已经张开獠牙,向她身上扑了过来。

横斜里时于戎突然一只手臂挡了上来,怪蛇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他反手一刀切断了它。回手又一阵挥舞,逼退了要蜂拥而上的蛇群。

韩姣吓得手脚发软,时于戎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手上一转,金光一圈砍断了不知多少条怪蛇。他低喝一声,灵力暴涨,用了提气术,带着韩姣飞掠而出。

连续纵跳在迷雾中,时于戎一直不说话。韩姣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可以这样一直施展提气术离开,师兄怎么会一开始不用呢。

时于戎忽然卸去灵气罩,韩姣不防,呼吸了一口香气,眼前一片七彩的光芒闪耀,头顿时感到沉重起来。时于戎倏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鼻,把她一把搂进怀里,低低说了一句:“敛息术。”

韩姣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时于戎已经停了下来,他停下时踉跄了一下,几乎没有站直身体,韩姣心一紧,拉住他的袖子:“师兄。”

时于戎推开她的手,拿出雷闪,一把插入地中,蹲在地上点点划划,施了一个什么术法。浓雾迅速从雷闪的周围避开,空出一丈见方的空间。

他转过头来,月光透过雾色淡淡地照在他的脸上,灰白一片,眸色光彩全无,仿佛生了大病。韩姣立刻就红了眼眶。

“小师妹,”时于戎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等会别乱跑,等天亮师父他们就寻来了。”

韩姣走过去想要扶起他,才一碰到他的身体,他就倒在地上。

“师兄你怎么了?”韩姣泪水垂落,刚才怪蛇那一口果然已经伤了他。

时于戎喘息道:“别怕,师兄就是休息一下。”

韩姣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简直已不像活人。她忙去看他的脸,他已闭了眼,人事不知了。

“师兄!”韩姣急喊,寂静的夜里已没有人回应她。

她慌得六神无主,死死握着时于戎的手不敢放,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也没有暖起来。她就赶紧去摸他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已经气若游丝了。

韩姣想起若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有这种结果,顿时被悔恨揪住了心,心一阵阵地抽痛,难受地难以呼吸。她伏在他身旁,自悔的泪水布满脸庞。

哭了一会儿后,她忽然坐直了身体,从腰上取下那颗暗淡无光的定魂珠。

凝视着珠子,没有片刻犹豫,她轻轻问:“你可以帮我的,对吧?”

第二十七章 魅惑

襄淡笑一声道:“怕什么,他用本命法宝布了阵,你只要乖乖等到天亮就没有事了。”

“那我师兄呢?”

“死不了,顶多就是修为大损,从头修炼。”他道。

韩姣心头一凉:“那怎么行。”

时于戎是碧云宗一位元老的后人,家族经营情报,平日里往来就可以看出他是家中重点培养的精英,怎么能折损修为。何况——他平日对她那么好,韩姣擦了擦眼泪。

襄慢悠悠说道:“这就是命数,命在天,运在人。碧云宗不是讲究遵循天道吗?这就是他修道的劫数。”

韩姣猛地摇头:“不,不对,这不是他的劫数,应该是我的。如果不是我拖累,他不会这样的。”

襄但笑不语,隔了一会儿才道:“你的劫数也好,他的劫数也好。一切都是他自愿,你自顾不暇,还管他做什么。”

韩姣软声求道:“可是你有办法能救他吧。”

“他与我又没有机缘,”襄说道,“何必要费心费力去救他。”

韩姣垂下眼,睫毛上残留的泪珠垂垂欲坠:“求你了。”

襄久久不语,半晌后才又道:“你说过的,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饭。”

韩姣脸色乍白,轻语道:“我这样的天资,就是修魔也帮不到你什么的。”

一阵朗朗的笑声就从定魂珠里传来。他仿佛听了什么精彩的笑话,哂道:“修魔虽然成效甚快,但以你的资质,就是炼上百年也帮不了我。”

韩姣沉了脸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也有帮的到我的地方,”襄说道,忽而轻柔地唤了一声,“来。”

韩姣茫然,不知道他说来是去哪里,正要开口问,四周空气骤然变得沉重,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推动着气压向她迫来。她想站起身,却被压迫地喘不过气,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顿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暗之后蓦然又是一亮,她往眼前一看,竟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天色晦暗,铅云低垂,却已没有迷雾,没有灵草。

这是哪里?已经离开了?

韩姣立刻低头,却不见时于戎的影子。

“师兄!”她大急。

“这里可没有你的师兄。”襄说道。

他的声音离她太近,与平时所听也有不同,仿佛已经没有距离,就近在身边。

韩姣循声转头看去,情不自禁地呆了呆。

那是一个男子站在离她不到十步距离,穿着再普通不过一件长衣,腰悬玉带,却气度雍容,格外有种华贵公子的感觉。而且他生得十分好看,双目明亮,鼻正梁高,微微蜜色的皮肤极富诱惑力,眉梢唇角含笑又平添一分风流。再加上他猿臂蜂腰,肩宽身长,身形高挺匀称,十足的一个倜傥不群的美男子。

碧云山是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宗内男女皆是修仙士,样貌出色的比比皆是。韩姣见过不知多少,可历数认识的众多师叔师兄,几乎没有人能与他比肩。

以至于她怔忪之下没有说出话来。

他走进几步,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舌头被吞了?”

韩姣恍然大惊:“你怎么没有把我师兄救出来,他去哪里了?”

襄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就是定魂珠,你只是到里面来了。”

“那你把我师兄也弄进来吧。”韩姣立刻婉言相求。

襄哼了一声道:“别说他现在进不来,就是能进来,这里也不是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只能由神识进来,身体还在外面。”

韩姣旋即问:“那我进来做什么?”

他看着她不说话,眉梢微微一挑,便让人感觉到他的不悦。即使如此,他长眉入鬓,眸色微睐,也流露出一丝男性的风流意态。

韩姣于是垂下头去:“你让我做什么?”

“自然是不会让你去做危险的事。”他走到她身边轻语,口气和煦。

韩姣心里忐忑难安。她原以为三百多岁的修士,即便外表不是老态龙钟,至少也不会这般卓尔不凡。直面对他,实在有种说不出的压力和诱惑力。

“小丫头的口齿应该很伶俐的,”他微微笑道,“你的样子可比五年前好看多了,不枉你平日吃那么多养颜的灵果,还做这么多功课。”

韩姣脸色通的一红,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多年来为了外表锻炼那么多,吃了无数灵果,还经常在脸上涂涂抹抹做保养——这些事给老人家知道没什么,可被他当面提及。她顿觉羞赧,可脑里那丝清明并未忘记。她再次哀求说道:“你快帮帮我师兄吧,时间都来不及了。”

他忽而握住她的手。

她微怔,连忙要缩手,他却紧握着不放,脸上不起微澜:“这里已被我改成了弥子空间,与外面的时间不同,不用担心浪费时间。”

韩姣先是为他这份开辟空间的大神通惊诧了一下,随即又感觉到他摩挲着她的手,脸上通红通红,忍不住扬高声音:“你做什么?”

他抬眼:“你以为我做什么,提你测试根骨,看到底有什么功法可以教你脱离困境。”

韩姣窘极了,她肤白如玉,脸上的红云越发明显,简直像是快要滴出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