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你这学期不是有课吗?怎么还能过来?”另一位师姐冲我打招呼。

“没事儿,刚开学课不多,也没什么社团活动,过来开开眼界学习一下。”我笑笑,捧着一堆破碎的玻璃心准备离开。

关门的那一刹那,我听见师姐说了句:“这孩子不错。”

然而有个天籁之音回答了一句——“是啊。”

是啊。

是啊。

是啊!

我发誓,这绝对是我人生中听过最美妙的两个字,仿佛有魔法的甘霖,一瞬间里让濒临枯竭的心重归活力——我几乎能想象,乐似榕在说这两个字时眉毛上挑的带笑表情!

我红着脸跑开了,脚步飞快,边跑边享受耳边呼呼的风声,一瞬间里有了短跑百米冲刺夺冠的错觉。

情窦初开的力量是可怕地。

第二天一早上完课,我捧着盒饭又去了天文台。

阿波罗正坐在红砖长廊上朝路的尽头张望,他今天换了件黑色T恤,越发衬得人高挑俊逸,□是卡其色短裤,配一双迷彩人字拖,透着随意慵懒的味道。

我鄙视他的打扮——这是典型的洋小孩beachboys做派,而我理想的男性应当天天穿着精致一丝不苟的衬衣,就像乐似榕那样。

“你来了。”阿波罗远远看见我,弯了眼睛,露出一口牙膏广告里常见而生活中不常见的白齿。

我很欣慰,他终于把“看我”两个字去掉了,孺子可教也。

“今天为什么比昨天晚?”他接过饭盒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先问了一声。

“刚下课,挤公交过来的。”我夸张的用手扇了扇风,“累死我了。”

阿波罗低头看我,满脸好奇:“什么课?好玩吗?”

“有些课好玩,有些课不好玩。”我将课本从双肩包里翻出来,“给你开眼啊,让你看看我国大学生教材。”

出于文化差异考虑,我给了他一本图片比较多的《美学概论》,至于《高等代数》《统计学》什么的根本不敢给,听说国外小孩的数学水平奇差,我怕打击他。

阿波罗垂下长长的睫毛翻了好一会儿。

“哎,有我的名字。”他忽然指着其中一页叫了一声。

我探头一看,原来是讲西方美学史的段落提到了百费德勒的阿波罗雕像,还配了一张模糊的黑白图片,下面图配文是“光明之神阿波罗(Apollo)”。

——阿波罗,古希腊十二大神祇之一,全名为福玻斯阿波罗(PhoebusApollo),意思是“光明”或“光辉灿烂”。他代表着光明,永远年轻,掌管医药,文学,诗歌,音乐等,是十二大神中最俊美的男神。

“你就这么赤身裸体过了上千年,真不容易啊。”我指着那张图片趁机取笑他,“瞧这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啧啧!”

哪知他忽然转头过来,对我眨眨眼:“我的身材比他要好。”态度异常认真。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这个流氓!

随后我又翻出了几种课本给他,包括《现代自然与科学概论》,以及《营养与膳食》。

“NutritionandDietary?你还学这个?”阿波罗看见后者很吃惊,“你打算成为一个营养师?”

我摇头,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心里那誓要成为乐似榕贤内助的觉悟,反正他也无法理解。

阿波罗很快就丢下了《营养与膳食》,翻起了《现代自然与科学概论》,这本书他看得最为仔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从经典遗传学到分子遗传学”那行停留了超过十秒。

“怎么,对基因感兴趣?”我笑嘻嘻看他,“乐教授的实验室好像就研究这个吧!”

他耸耸肩,将教材合上一股脑儿塞进我手里,没有做出任何的言语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科普:

自显影(autoradiography):通过暴露于X射线,用于观察和定量检测具有放射性活度的分子的技术。

☆、噬菌体

7

此后过了一个月时间,实验室的微波炉一直没批下来,我每天都去找阿波罗热饭。

他为人亲切,一次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渐渐的我们开始聊天,并且时间越聊越长。

终于有天我问他:“你是在天文台打工吗?”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实验室里的人,可问了月球师兄,他说根本没有一个叫阿波罗的混血儿。

阿波罗笑笑没说话,自顾自摆弄着手里闪闪发亮的银色长笛,他总是有很多这种稀奇古怪的乐器。

“你有本事哪天扛一个大号过来。”我被长笛的光芒晃了眼睛,一时间忘记了问题。

光这一月里我就见他带过小提琴,双簧管,手铃,三角铁等好几种管弦乐器,搞得我差点都以为他家里藏着一个交响乐队了。

“…等我想想。”他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了。

“你怎么有那么多乐器?”我纳闷极了,这不是纨跨子弟学而不精的典型表现么。

“它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用它们打发时间。”

将长笛凑到嘴边,阿波罗闭上眼自顾自演奏了一段明朗轻快的旋律,我几乎能透过笛声察觉到他愉悦的心情。

那是德沃夏克的幽默曲。

“你不用上学吗?”我对他的生活状态感到羡慕,明明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我每天苦逼的奔波在教室和实验室之间,他却游手好闲晃荡在这鸟语花香的山林里。

阿波罗放下长笛,以手做枕懒洋洋躺在草地上,长腿大开,似乎并没听见我的问题。

“你最喜欢什么乐器?”我想想,换了一句话。

“长笛。”他立刻出声,毫不犹豫。

——看来是故意不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终究还是原谅了他的故作神秘。

“我也喜欢长笛,你以后多吹给我听。”我朝他提要求。

他闭目养神没有说话,只是嘴角轻轻翘着,透露出青年特有的狡黠和得意。

在悠扬的长笛声陪伴下,夏天日渐流逝,我在十八岁的夏末,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给宋师兄送了一个月的爱心午饭以后,某天他主动提出送我回家。

我婉拒多次,最后在他的坚持下,同意让他送我到公交车站。

哪知道离开实验室他忽然又说想出去散步,让我陪着走一圈。我心里虽不愿意,不过抬头看太阳还好好挂着,所谓光天化日,就硬着头皮勉强答应了。

在山里走了约莫五分钟,忽然有只不规矩的手伸过来想握我的手心,我不假思索甩开,回头就瞧见宋师兄比锅底还要黑的脸。

“小鹿,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他看着我,几乎是从牙齿里咬出这句。

我大吃一惊。

实话说,进实验室一月有余,我还从未留意过乐似榕以外的男人,在我眼中他们都跟橱窗里的廉价塑料模特一样面目模糊,统一是流水线产品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阿波罗同学不算啊,那张脸已经出色得超过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想不记住都不行。)

我认真打量这位宋师兄,平心而论,他样子清秀,加上S大王牌专业在读研究生的身份,似乎是个不错的男孩儿。

不过,也只是男孩,我最讨厌的幼稚男孩,所以送了一个月饭,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想过要问。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我朝他抬起下巴。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被男生表白,也不是我第一次拒绝异性,我想他应该会跟以前的几个人一样,下一瞬间就红着脸离开。

然而这次我却估计错误了。

我忘记了宋师兄是成年人,他和那些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今天他约我出来,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会主动给我送一个月饭?为什么要天天不辞辛苦往实验室跑?”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寒光。

艾玛这误会大了。

“我、我不是…其实…”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堂而皇之说出自己那曲线救国的小算盘?这可不行。

“难道你的目标不是我?”宋师兄从我的迟疑中看出了答案,脸色很快由青转白。

“你喜欢的人是乐教授?”他的声音就像一张绷到了极致的弓,带着微微的颤音。

我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

宋师兄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伸手抓我,将我牢牢往墙角按去。

“为什么你也是这样?为什么你眼中就是没有我?你知不知道假以时日我也能成为乐似榕?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看看我!”

他歇斯底里喊着,眼睛像充了血般腥红骇人。我尖叫着打他,踹他,脑海里一瞬间想起军训时教官施展的防身术,可更多的是空白,完全的空白,我不记得那些招式是怎么做的,我只能感觉到男人喘着粗气的头颅朝我的脖颈和脸上袭来,令人反胃的恶心。

刺啦一声,衣领被扯开了,凉飕飕的风钻进了胸衣里。

我不知道盛怒的成年男子力气会这么大,让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害怕极了,绝望的哭喊起来。

“救命!救命!”如果当时有分贝测量仪,我的叫声一定是最高标准的噪音。

噼啪!

空气中响起了奇怪的电流碰撞的声音。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哀嚎,那是宋师兄发出来的。

他像被毒蛇咬着般飞快松开我,满脸痛苦的跪了下去,有一簇橘红色的火焰从他的袖口处飞快朝肩膀蔓延开去,我开始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这是什么?我震惊得完全忘记了反应。

火焰越烧越旺,蔓延的面颊也越来越大,宋师兄在草地上拼命打滚试图想将它们扑灭,他大声呻吟着,面目扭曲痛苦至极。

我终于回神,脱下外套使劲扑打他身上的火苗,又抓起沙土朝着火的地方大面积撒去。

直到火苗终于被扑熄,宋师兄再也没有逞凶的力气,就这么衣衫褴褛躺在草地上缩成一团。我赶紧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一路将他送进了医院里。

活了十八年,那天我第一次彻夜没有合上眼睛。

8

经过医生诊断,宋师兄的胳膊属于浅二度烧伤,局部深二度烧伤,情况不太好,但是也不算糟,至少不用植皮,只要精心护理就好。

所有人都来问我是怎么回事,但我却什么也答不上来。

——尼玛我能说自己看见了人体自燃吗?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怎么能说出去?

就像达成了事先协议一样,我和宋师兄都对他那天的一时癫狂保持了缄默。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光辉的事迹,而我则在听说他的上任女友是先于我进实验室的校长之女时,将心中的愤怒升华为了同情。

宋师兄无疑是一个被乐似榕强大光环压迫变形的悲剧。

上了大学后这种事情很多,S大强手如林,曾经的天之骄子很容易就忽然一文不值,逸夫楼上每年都有人想不开跳下去,我觉得比起小姑娘的爱来说这群人更需要心理医生。

当然我没有给他介绍,因为发生那件事以后我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去实验室。

宋师兄的母亲从外地赶过来照顾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迷信,她强迫宋师兄退出了实验室。我顺理成章不再需要给任何人送饭,这个结局皆大欢喜。

一个星期后我重新振作,踏进了实验室。

虽然没有热饭的需求,但我怀念阿波罗的长笛,于是像之前一样如约来到天文台下面。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顶着一头卷发坐在长廊尽头等我。

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论是草地上还走廊边,我几乎翻遍了整个后山,再也没能找到他的身影。

那张俊美的脸仿佛是一个梦幻的肥皂泡,悄无声息消失在天际。

终于有天我忍不住向月球师兄打听,那个天文台里究竟有些什么人?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实验室驻扎在里面?

“你说那个废弃的天文台?”月球师兄显得很吃惊。

“那是上个世纪法国佬留下来的东西,五十年代翻修过一次,没多久就不用了,主要是里面的设备太陈旧,研究所的人都撤到紫金山去了。”月球师兄坑坑洼洼的脸透着说不出的诧异,“那里起码空了十年以上,你怎么可能在那儿遇到一个帅哥?还是混血儿?”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看你是撞邪了吧!”月球师兄望着我阴险无比的狞笑,“去去,周末赶紧去庙里烧香去。”

“科学工作者怎能宣扬封建迷信?”我啐他,“小心群众检举你。”

月球师兄不屑瘪嘴:“我跟你讲啊,以后接触的东西越多,你就越会发现这个世界不可思议,好多东西根本没法儿用科学解释,所以有时候就要靠这个。”他神秘兮兮从白大褂里拉出一尊小玉佛,在我跟前献宝似的晃了晃,“阿弥陀佛,吉祥如意。”

我不理他,因为不甘心,又找了一天跑去天文台,还打开早已风化的窗户门栓翻了进去。

然后我惊呆了。

果然如同月球师兄所说,里面空空如也满是蛛网尘埃,一看就荒废了多年。

没有实验室,没有仪器,甚至连水电都早已被切断——公告栏里仅剩的一张停水告示是一九五八年的,墙壁上哥白尼开普勒的画像早已发黄粉化,轻轻一吹就能少半张面皮。

满屋子都散发着阴冷潮湿的霉味,让人哪怕多呆一刻都会觉得恐惧恶心。

——这里不可能有微波炉,那么阿波罗究竟是用什么为我热饭的?

满腹惊涛骇浪翻滚,我的手脚都凉透了。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感到害怕,但每每回忆起阿波罗的幽默曲和笑脸,我都依然觉得温暖。

我想就算是飘移的游魂,他也是一个好游魂,阿波罗那么健康阳光,不可能有坏心。

话虽然这么说,第二天我就拉上妈妈去寺庙里求了一只平安扣回来,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

秋天渐渐过去,冬天来临。

我依然坚持不懈的每天去实验室报道,却再也没有去过天文台。

偶尔我会产生幻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好像突然出现在身边,对着我微笑。

清风吹开他微卷的刘海,露出一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标签上的惊悚悬疑开始有了吧,咔咔,别担心,故事真的是治愈系。

再强调一次这文不是玄幻,阿波罗不是神,不是外星人,这个故事里有点软科幻。

长笛版的幽默曲很遗憾没能找到音频链接,只好给大家一个土豆的地址

://.tudou./programs/view/Kjj3ydsNpCg/

章节名称科普:

噬菌体(Phage):是感染细菌、真菌、放线菌或螺旋体等微生物的细菌病毒的总称。

☆、等位基因

9

冬去春来,一个寒假过去,我可耻的胖了两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