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头发长了出来,纯黑的发丝和原本栗色的卷发混一块儿,乍一看像染色不均十分扎眼。我只好将它们胡乱扎成一个马尾,整个人瑟缩着躲进宽大棉服里。

已经是S大外院系花的苏伊子同学,开学时恨铁不成钢揪我的脸:“你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

呃,她说得不无道理。

我在实验室里坚持卖萌了整整一学期,乐似榕始终对我保持视而不见,他就像那道永远不会下落的指针,热度一直维持在刚刚好的水平线上,不咸不淡,彬彬有礼,冷漠疏离。

瞧,人家的态度是如此明确——他是教授,我是学生,罗曼蒂克永远没有可能性。

我是真的想要放弃。

不过放弃乐教授这棵老僧入定的古木,并不意味着我要放弃S大整个茂密的森林。

随着新学期开始,我决定参加社团,减少去实验室的次数。

我要忘记乐教授,梦中情人只适合永远留在梦里。

苏伊子对这个决定表示赞赏,她积极推荐我加入S大摄影协会,和她一起成为“摄友”。

“那里面可缺美女了,只要咱俩进去,那绝对是众星拱月。”她神秘兮兮对我说,“并且还能免费拍好多写真,老划算了。”

我一听能不要钱把自己拍的美美的,禁不住心痒,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这天上完了让人头晕眼花的高等代数,我抱着书有气无力推开了摄影协会的大门。

活动室里没有开灯,唯一发光的只有投影仪,有个顶着一头乱发的男孩正目光专注盯着屏幕。

他在看片。

屏幕上出现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沙漠风情,宏大,空旷,苍凉,令人震惊。

蔚蓝的天幕下,橙红色的山丘绵延起伏,波浪的弧线满布荒野,美妙的阴影攀爬在庄严高耸的沙丘之上,如天地初开的蛮荒。

随着图片变幻,眼前闪过了干涸的枯树,低矮的灌木,甚至还有残存的动物骨架,每一张都透着静谧而绝望的美。

照片放映完毕,最后一张图上出现了一行字——EndlessHorizons。

无垠地平线。

“这是哪儿?”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男孩闻言转过头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眼睛比投影仪前的灯泡还要闪亮。

“纳米比。”他朝我笑笑,露出一口干净整洁的白牙。

一瞬间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阿波罗?”我下意识叫了出来。

“不,不是阿波罗,是纳米比。”男孩一怔,随即认真耐心纠正我,“照片上拍的是纳米比亚的纳米比沙漠,纳米比沙漠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沙漠。”

这最后一句说得跟绕口令似的,我禁不住噗嗤一笑,很快回过神来。

眼前的男孩显然不是阿波罗,虽然他也高大俊美,同样有一头微卷的乱发,但他的长相是典型的东方人,绝没有混血的基因。

——只是从某些角度看起来很像阿波罗罢了,毕竟这世上丑八怪各有各的特色,而美人却总是有着相似之处。

“你好,我叫程鹿,今年大一,是来摄影协会报道的。”我朝他自我介绍,“入会申请会长已经批准了。”

男孩揉揉头发,脸颊上露出两个梨涡:“我就是会长。”

我大吃一惊:“你就是那个传说中使用哈苏,每年都在国外呆3个月到处拍照的牛人?”

不能怪我突然的谄媚啊,在这个大家都普遍使用数码卡片机的时代,哈苏的存在大约相当于轿车里面的玛莎拉蒂,莫说普通穷学生,有不少摄影发烧友都玩不起这个牌子的相机,偏偏这个传说中的师兄不过大三就用上了,他不牛,谁牛?

“哈苏是我爸的。”男孩朝我耸了耸肩膀,“他当过专业摄影师。”

我敏感注意到了那句“哈苏是我爸的”而不是“哈苏是我爸给的”。

“你真厉害。”我的佩服是诚心实意的,“那些沙漠的照片拍的特别好。”

“怎么个好法?”他侧头看我,黑葡萄一样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能从照片里看出些什么?”

这下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就、就是很漂亮,很美,很震撼。”我一时急得口舌都不灵光了,“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男孩嘴里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活动室另一边打开了窗帘。

随着哗啦一声,冬日阳光争先恐后涌进来,我这才看见他那身奇怪的打扮——上身套着宽大的灰色帽衫,下半身是条黑色中裤,脚上夹着一双人字拖,走路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从上到下,完美诠释了由冬到夏的四季变换。

我瞠目结舌看着他,直到他转过头来,那张被晒成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道清晰的伤痕。

从眉头到鼻梁,约莫两公分长。

“我叫傅勋,英文名是mavin,你可以叫我mavin。”他朝我笑了笑。

一瞬间里整座纳米比红色沙漠都被抛诸脑后,我眼前再没有比这野性笑容更绚烂的东西。

我说过,自己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

我真庆幸这个决定。

10

傅勋是我见过最神奇的同龄人了。

父亲是探险家(竟然真有这个职业),母亲是电影导演,两位狂人自小就对他采用放任自流的培养策略。他童年在海外长大,14岁才回到国内,自从16岁起他每年都用寒暑假外出拍照,足迹早已遍布全球各地。

他手里的相机和镜头,加起来据说价值七位数。

而他眉毛里那道伤疤,有传闻是在肯尼亚拍动物大迁徙时被狮子挠的。

各种天花乱坠的流言,导致我一看见他脑海里就自动闪过一部世界名著——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

当然傅勋不是可怜的杂交犬巴克,他是那种典型的仗着家境优越就使劲折腾搞所谓荒岛求生追寻自我的高帅富。此类男人就像带毒的罂粟,浑身充满了狂放的艺术气息,对少不经事的女性有着致命吸引力。

比如十八岁刚春心萌动的我。

自从见过了Mavin哥,我跑摄影协会比跑饭堂都勤,还时不时去他经常出没的地方晃荡,企图制造美丽的偶遇。

乐似榕及其实验室已经被我毫不留情的抛到了爪哇岛去。

这天正在活动室里整理资料,手机忽然响了,我接起来一听,竟然是月球师兄!

“小鹿,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实验室啊?”月球师兄的声音带着鼻音,好像刚睡醒。

“我、我这学期课业特别忙,还参加了社团,实在没有时间…”我瞄一眼角落里的傅勋,尽量压低声音解释。

“什么社团啊?有意义吗?能比我们实验室的名头大吗?”月球师兄在电话那头嗤之以鼻,“青春有限,不要整那些有的没的啊,要实际!实际!”

我的眉毛皱成一团:“可乐教授根本就不需要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随后师兄稍显机械的声音响起:“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嗯,哈,那啥,教授昨天还跟我打听你情况呢。”

我心里一动:“他怎么说的?”

“教授问,罗厅长的侄女最近有没有来过啊?”月球师兄模仿起乐似榕的语气。

我那颗刚刚萌动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还是罗厅长的侄女,不变的罗厅长侄女,我在他心里永远甩不开那张XX干部亲戚的标签。

“对不起,我短期内都不会再过去。”我啪的挂了电话,脸色铁青。

转头却见傅勋从一堆照片中抬起头来,挑着两道浓眉看我。

“你参加了乐教授的实验室?”他神情好奇,“是我们学校搞生物工程的乐教授?”

我点点头。

“Aaron是个好人。”傅勋朝我摊开双手,颇有几分劝告的意味,“我的意思是,如果他需要的话,你应该过去,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你认识乐教授?”我有些吃惊,乐似榕的英文名正是Aaron,“巍然的高山”之意。

“Aaron和我父亲很熟,以前他的导师常常来我家。”傅勋脸上的梨涡再度浮现,“他的导师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诺贝尔奖获得者,非常和蔼可亲。”

我咋舌,心想这个圈子真小,怪不得六度分割理论可以成立——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

随后我们一起聊了一些关于乐似榕的八卦。

这天下午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我和傅勋之间的距离因为乐似榕而迅速拉近,最后他甚至主动提意让我去试下他那架价值在六位数的哈苏相机。

我心里明明激动得都快哭了,脸上却还是强装镇定。

“你说这相机是你父亲的?”我用指尖触摸着机身,啧啧咋舌,“这么专业,真想看看他的作品。”

傅勋二话不说打开了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

“这里面都是他的作品,大部分都被人买走了,我翻拍了一些存着学习。”

听得出他的口气十分骄傲,大约在为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父亲感到荣幸。

我的视线随着照片一张张往下翻,最后停在了一张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拍摄的是日全食,太阳绝大部分都被遮住了,只留下一圈小而晕的光环。

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张照片下的名字。

Apollo1984.

阿波罗1984。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不严肃,就是我写古言写烦了凑字乐呵乐呵调剂的,大家随便看看。

女主的心啊,海底的针啊…

章节科普:

等位基因(英语:allele),又称对偶基因,是一些占据染色体的基因座的可以复制的脱氧核糖核酸。大部分时候是脱氧核糖核酸列,有的时候也被用来形容非基因序列。

☆、标记

11

“啊,这个,这是我出生那年的日全食,我爸在苏黎世拍的。”傅勋见我一直没翻下一张,探头过来看了一眼,“我觉得只有天文意义没有观赏价值,不过他很喜欢,一直珍藏着,奇怪。”

“为什么叫Apollo?”我指着照片下面的字,“你父亲的英文名叫Apollo?”

“不,当然不是。”傅勋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Apollo,也许是因为Apollo等于太阳?”

我挑了挑眉毛。

其实Apollo不是太阳神,认真追究的话,希腊神话里Apollo只是光明之神,太阳之神是赫利乌斯Helios,诸多文学作品将阿波罗称为太阳神是后人搞错了的乌龙。

不过我当然不会说出口来,毕竟Mavin哥伟大爸爸的面子比较重要。

我们很快结束了关于阿波罗的话题,傅勋约我参加周末的公园外拍,他说中山公园里的樱花开的特别好,非常适合摄影,我高兴的答应了。

但我绝对没想到,要苦逼的在清晨四点起床。

赏樱的人实在太多,傅勋说只有在早上六点到七点这段时间人少,且光线好,可以拍出柔和的好片。他号召大家五点在校门口出发,协会里的其他人毫无疑意,大概早已司空见惯。

天可怜见,我这个摄影新鲜人,心里想着要见帅哥,很可能会被拍照,不得不提前起床洗澡梳头化妆,整晚只睡了五个小时。

所以当我顶着熊猫眼在校门口看见两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美女时,差点没当场崩溃过去。

副会长从电影学院请了两个跟我同届的模特过来。

我沦为了摄影助手,用处是给她们打光补妆。

带着薄薄寒气的早上,电影学院美女们在樱花树下搔首弄姿,摆出各种撩人姿态,我则用尽一切办法压住心头酸水,尽职尽责给他们打着光。

其实我的姿态也很撩人,在副会长苛刻的指导下,我手举五合一打光板,又是弓箭步又是爬木梯,瑜伽十二式都通通使了出来,手臂差点没断成两截。

拍照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我边揉胳膊边在人群里寻找傅勋的身影。

奇怪,他从头到尾不曾参加过拍摄,只是拿着相机四处溜达了一圈,然后就一直坐在草地上看我们,偶尔给两句意见,其他什么话也不说。

“你为什么不拍啊?”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拿起一瓶矿泉水喝起来。

“我很少拍人。”傅勋笑笑,“尤其是这种指定模特的人像。”

“为什么?”我好奇看他,“不是有很多人是为了拍美女才去玩摄影的吗?”

“拍美女很麻烦的。”他耸耸肩,“她们总会计较角度对不对,自己在镜头上靓不靓,常常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细节而忽略照片整体感,我不喜欢。”

我心想哎这说的不就是我嘛,不由得汗颜。

“那你怎么不去拍拍樱花啊,多美。”我只好没话找话的硬扯。

“以前在日本的时候拍过一些。”他抬头看头顶的蓝天,“樱花太脆弱,我不喜欢娇滴滴的东西,我喜欢有生命力的杂草。”

我听得都快哭了——Mavin哥!你这是告诉我,你是只爱杉菜的道明寺吗?

正当垂头丧气之际,那两朵娇滴滴的电影学院之花走了过来。

“你就是Mavin?”她们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看着傅勋,眼中闪着好奇的光线,“听说你很厉害,你为什么不给我们拍照?”

就外形上看,两朵花一朵像周迅一朵像范冰冰,都是天生适合屏幕的美人。

傅勋从原地站了起来:“我带错了镜头,不适合人像。”

“那你可以借别人的镜头拍呀!”其中一朵花撅起红艳艳的嘴巴,“他们有那么多镜头!”

我扶额,心想美女们真是不懂蔡司头和普通头的差别,估计也不知道有卡口这一说。

傅勋笑笑没有说话。

另一朵花不满意了,伸出手朝他戳去:“你是不是嫌我们不够漂亮呀?”

那根涂着鲜红蔻丹的食指在我眼中简直就是三角脸蛇精的红信子,正嘶嘶叫着要吞噬Mavin鲜美的肉体。

正义的葫芦娃忍无可忍,我出手了。

“哪里哪里,你们这么好看,Mavin是怕镜头不对把你们拍丑了。”我不动声色拦截住小花的手,脸上的笑简直比蜜还甜,“我刚才去看了一下其他人拍的,有几张拍的特别好,跟花中精灵似的,不用修都可以上VOGUE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两朵花一听可以上VOGUE,赶紧推着我朝那群正在交流心得的师兄走去。

我争分夺秒回头望了一眼。

傅勋依旧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相机望着我们。

他瞧见我回头看他,朝我挑了挑眉,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酷毙了。

12

星期一去摄影协会,傅勋拎了一个军绿色的尼龙包放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转头看他。

“胶片机。”他朝我笑笑,“我很久不用了,给你拿去练手吧。”

我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相机,上面标注着CanonEOS-1V——这是有“135胶片单反之王”之称的全画幅专业相机!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大为震惊,禁不住结巴起来,“太贵重了…我正托人从日本带器材…”最后一句绝对是敷衍的谎话。

傅勋笑笑,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