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去过摄影协会,等我鼓足勇气再踏进活动室,却并没有看到傅勋的身影。

“Mavin去雅典了。”乔奇对我笑笑,“那边旅游局请他拍片儿,想赶着夏季奥运会的势头对外宣传,要去一个月呢。”

我松了一口气,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放心。

我本想提着那台EOS-1V当面还给他,我不想欠他人情。为此我还在家里思想斗争了好久,研究主动将相机送回去的做法是否太刻意。

——都失恋了还能如此在乎姿态,我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不过,既然他要一个月以后才回来,那当然更好。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也许那时候还相机更合适。

我看了一眼傅勋那堆满资料和照片的御用座位,蓝色椅子旁边有一把红色旋椅,那曾经是专属于我的宝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与他的距离是如此接近,每天耳鬓厮磨,近得让我产生了错觉。

而错觉终究是不属于现实的。

再见,Mavin。

我轻轻关上了房门。

周五参加学校体检,我在抽血的时候被护士小姐以“怎么都找不到血管”为由接连扎了四针,最终惨白着脸晕了过去。

“你你你肿么回事儿?”苏伊子在身后架住我,将我拖到了走廊上的长椅上。

“怎么比开学的时候少了整整五公斤?””她捏着我的体检单大呼小叫,“吃特效减肥药了吧你!什么品牌如此有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我有气无力瞪她:“达令,我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没良心的,自从把我拐进了摄影协会以后就跑了,天天泡在学生会文娱部里,害的我经历了一场自作多情的悲剧。

“呸,你就是失恋了还死不承认,谁让你喜欢那个傅大少爷的?”苏伊子不以为意戳我的脸,“那可是全校女生都可望不可即的传奇人物Mavin啊,连我这样的风月老手都不敢碰,你个小呆鹿还自动撞人家枪口上去,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你给我介绍个合适的呗。”我瘪着嘴恨恨道,“太帅的男人都不好伺候,我算是想开了。”

“要不你最近跟着我排练吧,我带你认识一下学生会那群人。啊对了,明天晚上管弦乐队要去S理工大表演。”她想想,偏头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知道的S理工是和尚庙,那群师兄见了姑娘就跟苍蝇见了肉似的,眼睛都幽幽发射绿光,你在他们眼里绝对是高级货神户牛肉啊!”

我假装慎重的考虑了五秒钟,然后答应了。

周六的晚上,我穿了自己最新的湖水蓝连衣裙,脚踩小坡跟,披着一头柔顺长发,以神户牛肉的高贵姿态出现在S理工大礼堂门口。

在等候苏伊子的三十分钟里,总共收获了五个问路的,两个借书的,还有一个索要电话号码的,我逐渐感到自己的人生又走到了正轨上。

不过认真一想,这几个人的长相气度连傅勋的半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不由得又悻悻然。

——是谁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诗的?通通拉出去五马分尸毙了毙了!

正患得患失懊恼着,却见苏伊子脸色凝重边打电话边走过来:“什么?食物中毒进医院了?气死我了,你们吃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吃小红妈?!你还能再不长脑子一点吗?”

“小红妈”是我们学校西门后一家卖麻辣烫的,物美价廉,特适合学生们夏天聚在一起喝点小啤酒,巨好吃也巨不卫生。

“无组织无纪律,老娘要踩爆你们的蛋蛋剁掉你的小鸡鸡!”苏伊子大吼一句啪的挂了电话,美艳的脸完全扭曲。

一瞬间里所有在暗处偷偷打量我们的S理工师兄都摆出了世界名画《呐喊》的造型。

“长笛手参加聚餐,食物中毒进医院了。”苏伊子浑然不觉周围氛围的改变,咬牙切齿朝我走过来,“关键时刻掉链子,李承鹏这个家伙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李承鹏是外语学院学生会主席,校园十大歌手之一,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这么使劲儿的骂,他是你男朋友吧?”我斜睨她,“什么时候的事儿?”小样儿!

苏伊子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红晕:“暧昧期,暧昧期啊,他写情书追我来着。”

你瞧,人性就是这样,仗着别人的疼仗着别人的爱不自觉就会飞扬跋扈起来。

我在一瞬间里有点理解傅勋说他不喜欢娇滴滴闺女的话,然而可悲的是,我跟我周围的朋友都是这样让人讨厌的姑娘。

他不喜欢我是我应得的,我根本不是他会中意的类型。

随着苏伊子进了礼堂,等她跟指挥一说这事儿,指挥当即就急得哆嗦了:“这怎么行,今天的演出曲目还有门德尔松的春之歌,有一大段长笛独奏呢!”

“那不是根据钢琴曲改的嘛,你直接让钢琴手上吧。”苏伊子扶额,看样子已经放弃了。

这下换钢琴手哆嗦了:“啊?我很久没练这首了,谱也没带过来。”

“不就是八级曲嘛,实在不行,我上!”苏伊子恼羞成怒挽起袖子,美人暗黑的小宇宙即将爆发。

这个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等她听完电话,脸色竟然奇异的和谐起来。

“李承鹏说给我们找了个金牌外援过来,马上就到。”她微笑着看了指挥一眼,“咱们还是继续排练吧,该干嘛干嘛,啊?”

在大家漫长而惴惴不安的等待中,礼堂大门终于被打开。

拱形门口出现了一道高挑的剪影。

简单的海军蓝T,修长的四肢,雕塑般的轮廓。

那人正提着长笛盒走下楼梯。

一瞬间里大家都没说话。

他明明身在暗处,却仿佛通体都在发着光,叫人一时间移不开眼。

我看见那微卷的刘海,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几乎以为已经消失的身影。

16

“你好,我叫阿波罗。”男孩走过来朝指挥握手,“是李承鹏叫来帮忙的。”

长睫在眼底投下阴影,他脸上挂着连明星也自愧不如的笑容。

“哎?阿波罗?”胖指挥表情呆滞,“你用艺名?”

苏伊子一把推开指挥,芙蓉脸上堆满谄媚:“哦呵呵呵,大帅哥,你是S大哪个系的?”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用这种姿态对待异性。

“我是交换生。”阿波罗笑笑,提起手里的长笛盒朝指挥示意,“听说时间紧急,你看我们要不要先排演一遍?”

然后是换礼服,匆匆彩排,直到正式演出拉开帷幕。

我坐在角落里,呆呆看着台上玉树临风倾倒众生的阿波罗。

你知道将租金八十元的廉价燕尾服穿出贵族气息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其困难程度堪比去爬一堵倒向另一面的墙壁,或者去吻一个倒向另一个男人的姑娘。

阿波罗穿着燕尾服坐在那儿,他不是贵族,他就是天生的王子。

耳边有无数声音在嗡嗡议论:“哎那个长笛手是谁?”“有主儿没?“哪国人?”“是模特吗?还是明星?”“等会儿结束了去打听打听…”

我下意识攥紧了脖子上的平安扣。

阿波罗来了,他好像看见了我,也可能没有留意,总之我并没有马上站起来与他相认。

因为在一瞬间里,我想起了那个早已荒废的天文台,想起了那些粉黄只剩半张脸的哥白尼开普勒。

——他到底是谁?究竟是人是鬼?他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现都是怎么回事?

这晚的演出非常成功,管弦乐队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我觉得有一大半都是给阿波罗的,因为掌声中不时夹杂着“帅哥看这里”的雀跃欢呼。

曲终人散,我跟着苏伊子走进后台,发现通道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S大的S理工的男男女女统统都围着阿波罗。

“你水平挺高,正式加入我们乐队怎么样?”胖指挥葱白仰望的声音。

“阿波罗,你能不能做我表弟的长笛老师啊?”小提琴手温柔羞怯的声音。

“帅哥你哪个系的?电话号码多少?”苏伊子兴奋雀跃的声音。

“同学你有没有考虑拍广告?我导演系的正好在找模特…”哎怎么连星探都来了?

望着远处众星拱月光彩夺目的阿波罗,一瞬间里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作为闺蜜,我跟苏伊子分享过乐似榕,分享过傅勋,分享过所有我觉得有魅力的美男,却独独没有分享过阿波罗。

——我将他藏在心里某个秘密角落里,我觉得他是我去年仲夏做的一个梦。

如今眼看着这个神秘的梦走到太阳下赤/裸裸面对众生,我心里有些奇怪的微妙。

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我先一步离开了礼堂。

在S理工的湖边走了一圈,又看了会儿那些外出散步卿卿我我的情侣,我这才转身朝大门走去。

随后我的脚步顿住了。

那个身穿海军蓝T头发微卷的大男孩,正推着一辆单车站在门口焦急的四处张望着。

漆黑的夜,他的眼睛像星星般明亮。

美少年啊,是什么让你如此执着?

“小鹿!”他转头看见我,露出一口白牙。

那欣喜的笑容是毫无保留的。

“我来看你了。”他的表情有些急切,“我回来看你了。”

我在那一瞬间忽然特别想哭,鼻子又酸又痒。

“你怎么中文还是不好啊。”我瞪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看你’两个字可以省略。”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退让,他望着我,严肃而认真的说:“我回来看你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治愈吧治愈吧?咔咔~

因为是写来调剂的,最近几章都是在线写,写多少发多少,有时会回头修改,所以速度不太稳定,建议大家收藏。

阿波罗的原形改天贴微博吧,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但还没有大红特红的混血儿明星…

章节科普

聚合酶(polymerase)定义:催化以核酸链为模板合成新核酸链的酶。

☆、电泳

17

第二天我起了个一大早,香喷喷洗了澡吹干头发,从衣柜里挑出一条白底粉彩的碎花短裤穿上,兴高采烈跑下了楼。

我边跑边编辫子,嘴里还咬着红豆馅儿的面包。

阿波罗已经推着单车站在大院铁门外等着,他穿着天蓝色的T恤,白色的短裤,整个人清新得好像初夏一抹微咸的海风。

我赶紧绑好橡皮筋,远远腾出一只手来朝他晃了晃。

他也举起手对我挥两下,阳光下笑容比钻石都耀眼。

“小鹿交男朋友了?”门岗亭里的王大爷朝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帅哥啊。”

我脸腾一下红了,埋着头一鼓作气跨过了门槛,跑到自行车后座旁边跐溜坐下。

“走走走!”我踢了脚踏一下,“头一回有人上门接我,被居委会阿姨看见误会就大了。”

阿波罗回头朝我笑,眼睛贼亮,长腿跨上了自行车。

叮铃铃,我们上路了。

我家离S大大约半小时路程,一路上要穿越里弄小巷,长长的宫墙,还有一条美丽的林荫道。

阿波罗骑得很稳,速度均匀,微风吹鼓了他的后衣襟,脸颊边传来清爽的洗衣粉味道。

我晃着双腿坐在后座上吃面包,漫天细碎的光斑扑洒在衣服上。

我不会告诉阿波罗,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从小到大我坐过姑父的吉普,坐过爸爸的凯迪拉克,坐过爸爸朋友的宾利,也坐过了傅勋的哈雷,但从来没有一个位置让我觉得这样舒服过。

就是舒服,说不出的舒服。

听着叮铃铃的铃响,闻着柠檬洗衣粉的芳香,看着各种各样的行人路过,巷口睡懒觉的猫,吐舌头的狗,流口水的婴儿,做饭的老婆婆,红色的宫墙,头顶雪白的栀子花。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分外美妙。

昨晚阿波罗跟我说,自己作为交换生正式进入S大学习汉语了,希望我能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我问他从哪个大学交换过来,他说是瑞士的一个学校。

我问他当初怎么突然不见了,他说是有事回家了。

最后我还问了他废弃天文台的事,他说其实天文台最上面的观测室是通电的,只是我没进去罢了。

好吧,我也就不再追根问底了,国外小孩都比较注重隐私。

这么一个活生生讨人喜欢的大帅哥站在面前,我会怀疑他是鬼,那才是真见鬼了。

我坐在后座上,悄悄打量阿波罗。

他的车是凤凰牌学生山地车,手表是普通的电子防水表,鞋也是很常见的黑色橡胶凉鞋。昨晚他说自己在S大附近跟人合住——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除了长得帅一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普通的大学生。

我心里忽然觉得特别安全。

我想阿波罗一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虽然来自富饶的瑞士,但并不奢靡铺张,况且国外的留学生大多是要靠打工自给自足的,这叫经济独立。

阿波罗不是智商超群的乐似榕,也不是家底深厚的傅勋,他就是一个长得好,人也好的混血小孩儿。

他不是个高不可攀的人。

一个合适的可发展对象!

我看着卖力蹬腿儿的他,心里一瞬间甚至闪过“假如他欠我家钱就好了”的龌龊想法。

“你们明天有什么课吗?”阿波罗的声音自车头飘过来,就像山间愉悦的飞鸟。

“上午两节高等代数,还有一节美学概论,怎么啦?”我侧头问,头发丝飘进了嘴巴。

“哦,我明天没课,想去蹭课听。”他回答。

“你去听美学概论吧,正好两个班一起上的大课。”我对他喊,“老师是个帅老头!”

他点了点头。

18

星期一美学概论课伊始,帅老头从皮包里掏出一张A4纸。

“鉴于最近逃课的同学增多,我决定采用签到制,每个上课的同学请亲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面色严肃,“不许代签,我会核对人头和名字总数,代签的予以旷课处理!”

教室里一时间哀嚎遍野。

帅老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仿佛非常享受这一刻。

“今天我们讲第四章第三节,悲剧与喜剧…”

他掏出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眼镜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平心而论帅老头的课讲的不错,我从来没逃过,一方面是因为这是必修课,另一方面因为他身上有种我喜欢的儒雅气质——讲美学的老师仪容总不会太差,我还挺喜欢研究他穿着的。

“世界上最早的悲剧起源于古希腊的酒神颂…”帅老头富有磁性的声音远远飘来。

不过今天我没空欣赏他,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口上,直到看见那个高挑的身影悄无声息落在最后一排,我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还是来了。

讲了小半堂课,帅老头开始给我们放著名悲剧赏析,他自己坐下来翻刚才传上来的点名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