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有人用艺名?”他忽然对着话筒说了一声,脸色有点儿不高兴。

我心里咯噔一下。

“阿波罗?谁叫阿波罗?”他将眼镜放到桌边一搁,瞪大眼睛环视全场,“我早跟你们说过,就算代签也不能乱来…”

然后他就没音了,因为阿波罗举着手从最后一排站起来。

全教室的人都回头看他,好些姑娘嘴里发出了“哇”的一声。

“咦,你是哪个班的?”帅老头愣了一下,神情有所缓和,“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老师,我是交换生,过来旁听的。”阿波罗显得彬彬有礼,“阿波罗是我的中文名,不是艺名。”

帅老头表情有些诧异,大概他很少遇到来听美学概论的交换生,并且还不带课本。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他清了清嗓子,“根据你的理解,什么是悲剧?什么是喜剧?”

阿波罗抿起薄薄的嘴唇:“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喜剧;假如我有天与她分离,那就是悲剧。”

全教室都发出哄堂大笑。

帅老头也气笑了,大家对美男子总是特别宽容。

“你这小子是来追朋友的吧!”他摇头,“男的还是女的?”

大家又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女的。”这回阿波罗脸上有一点尴尬。

帅老头挥挥手让他坐下了,继续回头去放世界经典喜剧赏析,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小插曲。

一堂课上完,教室里好些同班同系的姑娘都坐着不走,聚在一团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笑嘻嘻朝最后一排看,仿佛想看到底谁是阿波罗的“朋友”。

我装自习撑了一会儿,发现那群八卦的姑娘还没有走开的欲望,只好咬牙收拾书包站起。

路过最后一排时看到阿波罗有起身的苗头,我赶紧朝他使了个凌厉的眼神,成功制止了他。

也制止了流言。

我走啊走,一直走到教学楼门口才停住,刚回头就看见阿波罗拿着书,站在十米开外的柱子后眼巴巴看我。

他似乎一度想跟上来,又因为怕我生气而踌躇。

看见我回头瞪他,他甚至还后退了一步。

迎着他那清澈的眼神,一瞬间里我心里翻江倒海。

——天啊,程鹿,你这是在造什么孽?你怎么能欺负这么一个大帅锅!

——就算这次依然是自作多情,你也应该认了!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撒开两条腿主动朝柱子跑过去。

“那个,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我看着阿波罗小声说。

阿波罗眯起眼,极其愉快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治愈不?青春不?校园不?

话说mavin哥在幕后叫嚣着想出场…你们让不让?

电泳(electrophoresis)

定义:液体介质中带电的胶体微粒在外电场作用下相对液体的迁移现象。

☆、转染

19

中午带阿波罗去食堂打饭,他像小孩子一样对很多菜式好奇,他不知道菠萝可以和肉烧在一起,更对卤鸡爪的存在表现出极大震惊。

“残忍。”他如此评价我夏天里最爱吃的一道菜。

真没眼力架!

吃了饭我又带着他去小卖部买饮料。

“请检阅咱们学校第一个百万富翁诞生的地方。”我指着门面对他说。

阿波罗在百万富翁基地给我买了一个价值三块五的香草味可爱多。

我舔巴舔巴吃完了,拉上阿波罗去图书馆自习。

由于正值盛夏,S大宿舍里没有装空调,好多同学都跑来图书馆蹭冷气,我一进图书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向角落里占位。阿波罗则因为对五花八门的书感兴趣,到处东看西看,导致步伐相对落后了些。

这一落后就出现了问题。

我坐在座位上,瞠目结舌看着一个胸部都快从T恤衫里奔涌出来的男同学将枕头放到我旁边。对面方才还空空如也的木桌上“啪”的被甩上一条皮带,一口气占了整整三个席位。从长度宽度以及常用洞口判断,这条皮带应该也是来自同一位同学的,毕竟这么有气势的腰围只有在日本相扑比赛里才常有机会见到。

“你们快来,我霸好四个了。”他小声打着电话,“在最里面的角落,比较隐秘…”

“同学,这旁边的座位已经有人了。”我看了他一眼。

“谁霸的?你霸的?”他瞪我,嘴唇好像小卖部两元一根的烤香肠。

“就是我霸的。”我指着地上那张被枕头扫下桌的黄色便签纸,“看见没有?”

“一张便签纸也能算霸位?”他不高兴了,“这么小…”

“那你还用皮带呢!”我也一万个不乐意的拉下脸,“我要去跟管理员揭发你带枕头在这里睡觉!”

周围已经有好几个同学转头过来看我们,于是相扑男扔给我一个无比怨恨的阴暗眼神,悻悻抱着枕头去了另外一张桌子上。

阿波罗刚好抱着一摞书走过来,他用眼神询问:“怎么啦?”

我立刻露出一个无辜天真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腼腆的笑。

阿波罗靠着我坐下来,他抽动椅子的时候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特别有礼貌。那堆红红绿绿的原版外文书被叠得整整齐齐,无声安放在我前方的桌面上。

仔细一看,阿波罗借的书多是一些让人看起来就头大的生物书籍,我唯一有兴趣的是《国家地理》,因为里面有不少精美的图片。

一时好奇抢过来翻了翻,我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则广告上。

原来佳能新推出了一款专门针对入门级用户的数码单反相机,价格只要四位数,就数码相机来说非常亲民,这让本来打算放弃摄影的我犹豫了——四位数的话,暑假去打几份工,还是很有希望。

虽然Mavin不喜欢我,但是他至少肯定过我的天分,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继续尝试摄影的,总不能因为失恋而放弃爱好吧,那样太傻了。

“你喜欢摄影?”阿波罗凑过头来,卷卷的发梢上有着薄荷洗发水的清香。

我点头,很小声的说:“等下学期开学了,我打算买这个。”

“为什么要等到下学期?”他挑眉,“数码产品更新换代很快的。”

“不能老是伸手要爸爸妈妈的钱呀。”我瘪嘴,“好歹得自己挣一部分。”

阿波罗笑了,朝我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是个好姑娘。”

我心里美滋滋的。

自习四小时期间,阿波罗翻完了大半本《GeneVIII》,还顺便帮我解决了两道高数难题,该举动彻底打破了我对国外小孩“数学都非常弱”的偏执印象。

看得出来他很爱惜图书,偶尔翻到书页有褶皱的地方,他还会伸出手指认真压几下。

——这孩子就算放在老家也是个特别优秀出类拔萃的人吧?

我心里忽然惶惶然起来。

在经过了乐似榕和傅勋以后,我对所有看上去完美的优秀异性都产生了恐惧心理,因为他们最终都不会属于我,所以我要控制自己尽量不要喜欢上他们。

幸福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得到”,还有一种名叫“不想要”。

对于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我目前只会非常孬种的选择“不想要”。

我再一次偷偷打量阿波罗。

今天他穿了一件微微发白的驼色T恤,下半身是军绿中裤,配一双黑色人字拖,脚趾洗得很干净。

他手里拿的是随处可见的白雪牌彩色圆珠笔,笔记本也是普通的线圈本,封面还画着一个特别卡通特别幼稚的大眼睛小毛驴,大概是一张插画价值五十元的美院新生水平。

中肯的说,除了天生的气质和相貌,阿波罗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有钱人的味道,就连他脖子上那块小小的绿松石吊坠也是几百元的常见货色,和傅勋那根嵌着“Padparadscha”天然莲花蓝宝石的手链一比,简直就像乞丐见帝王。

我心里暗暗高兴,因为我真心希望这位俊美的王子是一个穷人。

从图书馆出来正好要路过学生会活动楼,我眼尖瞅见有几个人正在往墙上挂横幅。

“热烈庆祝我校…获得…奖。”

看着那横幅上的字,我忍不住笑了。

这种“热烈庆祝我校XXX同学获得高考状元”“热烈庆祝我校XXX同学获得奥数金牌”的事,我还以为只会发生在有招生压力的中学里呢,没想到S大也会搞这名堂。

不过等那横幅完全展开,我就笑不动了。

“热烈庆祝我校傅勋同学获得荷赛金奖。”

荷赛奖,是是世界上最有威望的新闻摄影奖项,所有进入最终角逐的摄影师都是专业顶尖级的。

而Mavin竟然拿了金奖。

20

当天晚上我回到家,立刻上网搜索了傅勋获奖的消息。

他得的是当年荷赛艺术类金奖,获奖作品是一双芭蕾舞演员的裸足特写——变形的脚背,暴露的青筋,残缺的指甲,这一切都因为静谧的黑白色调而显得残酷震撼。

照片的名字叫“美”。

我看了那张照片很久,没有说话。

网页上对于获奖者的介绍很简单,“MavinFoo,青年摄影师”,除开名字一共就五个字,不过我想我自己知道这里面包含着傅勋多少自负和狂妄——他根本不需要头衔和形容词,他的名字就说明了一切。

虽然不甘心,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拥有吃这碗饭的本钱。Mavin是一个天才,同时更是一个家境好到足够让他狂野发展的幸运儿。

看他发展得这么好,翅膀飞得这么高,其实我心里有点郁闷。

不鸟我的乐似榕依旧好好当着他的学科带头人,踢开我的傅勋竟然拿了一个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奖,这一切都再次证明了言情小说是骗人的,事物的客观存在绝对不会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失恋后我内心无数次邪恶诅咒都没有起到作用。

哎,这么一说,写哈利波特的杰克罗琳也是骗人的。

在这样的郁闷中,我接到了一个比我更郁闷的人的电话。

“李承鹏竟然还同时在追另外一个姑娘!”苏伊子的声音只能用咬牙切齿四个字来形容,“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侮辱!羞辱!屈辱!耻辱!”

“怎么会这样?”我很惊讶,立马站在道义的高度谴责,“还好当初你没答应这个一脚踏两船的花心汉!”

“唉,不是为这个。”苏伊子幽幽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他,关键是他追的姑娘是化学系出了名的容易得手的货色,脸特小耳朵特招风,长得跟米老鼠似的,我一想到他在心里把我跟她相提并论,就忍不住寒毛倒竖。”

“假如他追的是金粉世家里的董洁,我才不会这么生气呢!”苏伊子的逻辑听起来怪怪的。

“达令,要我做什么你才会开心起来?请你吃饭?请你看电影?”我安慰她。

“这样吧,你星期六穿好看一点,陪我去报复社会。”苏娘娘下了懿旨。

周末这天,苏伊子揣了她妈的金卡带我去逛购物城,我俩在溜冰场玩了一圈,又吃了日本料理和意大利冰淇淋,最后还去名牌店买了两件夏季新款。

“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报复你妈?”我看着那价格标签摇头。

“显然我妈也是社会的一部分。”苏伊子脸上透露着满足和幸福,“她每年为税局贡献那么多钞票,我不花点太过意不去了。”

苏伊子的妈妈是S市有名的企业家,见过国家领导人那种,由于是单亲家庭一直特别宠她。

眼看苏伊子用五位数的银子买来了一时愉快,我心里觉得舒了口气,对于这位大小姐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路过一家鞋店苏伊子又走不动了,将包裹丢给我就冲了进去,我只好提着袋子站在走廊上百无聊懒往下望,反正我对高跟鞋没有半点兴趣。

倒是一楼大门口那个穿着全套毛绒衣服扮演加菲猫的工作人员吸引了我。

他正在给小朋友们发气球,一连发了十几个,对待每个小朋友他都会弯下腰摸摸他们的脑袋,跟他们握手,态度亲切憨态可掬。

——这样的天气,穿这种密不透风的服装,就算不中暑也要出一身痱子,我实在佩服这位工作人员的激情,想来应该是很需要这份工作吧!我妈曾对我说过绝对不能去赚这种钱,要心疼死她的。

我眼看着那工作人员发完了手里最后一个气球,然后直起腰取下了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微卷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分成数缕贴在脑门上,原本白净的面颊因为缺氧微微发红。

如此熟悉。

我手上两只薄薄的名牌包装袋在一瞬间里重如千斤。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怎么像是富家小姐VS穷小子啊,哈哈哈。

傅勋那张照片显而易见是我杜撰的,你们别跟我纠结够不够资格拿荷赛奖啊,那样未来会吐血身亡的。

章节名科普:

转染(transfection)定义:DNA小片段插入体细胞或细胞系的过程。

☆、酶

21

星期四的时候乔奇给我打电话,说傅勋从雅典回来了,下午要在活动室里举办看片会。

我挂了电话,看着身上简单的T恤衫牛仔裤,当即决定先坐车回家换一身衣服。

——这与我还爱不爱他无关,这与我想要传递给他“其实我过得比你好”的精神状态有关。

等我穿上亚麻的白裙子,踩着时髦的罗马鞋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投影仪后面的傅勋。

他黑了,也瘦了,头发长了不少,刘海被梳到了脑后,腮边留上了密密的青色胡渣;他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橄榄绿衬衫,卡其色中裤边缘有破损的毛边,脚踩一双牛筋凉鞋,椅子背后放着一个硕大的始祖鸟户外包,整个人就像刚从撒哈拉大漠流浪回来似的,怎么看怎么狂野。

外出这么久,他压根儿没在外表这件事上花过心思,依旧神采飞扬熠熠生光。

我感觉自己的全力一击打在了棉花上。

由于我晚到了十分钟,看片会已经进行了小一部分,傅勋负责操作电脑,时不时跟大家讲解拍照的背景和趣事,完全没有对我的到来表现出任何留意。

我更加郁闷了。

不过这样的郁闷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因为很快屏幕上的照片就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静谧的火山口,悬崖峭壁,蜿蜒的台阶,一望无际的爱琴海。

圣托里尼岛的一切都在傅勋的镜头下被完美无缺的呈现出来。日落旖旎,海景壮阔,玫红色的三角梅装点着洒满阳光的露台,铺着格子纹布的餐桌上放着五彩缤纷的水果,这片浪漫的蓝白相间世界俨然是所有人类的终极幻想,漫不经心间就让观众心潮激荡。

“就算砸锅卖铁也得带我老婆去希腊度蜜月!”乔奇边看边咋舌。

我嘴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想要是能够和恋人在这样的美景下晒太阳看书,那该多好。

“别急,慢慢往下看。”傅勋笑了笑。

随着卫城和帕特农神庙放映完毕,屏幕上渐渐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拥挤的城市建筑,破败不堪的街道,车队中呼啸乱窜的摩托车,地铁站里形色诡异的扒手,高档餐馆对面辛苦摆摊的小商贩,豪华酒店外带着小孩沿街乞讨的妇人。

傅勋非常耐心的,用一整组黑白照片向我们展示着希腊的首都雅典。

繁琐的,焦躁的,麻木的,无奈的。

“这个国家有五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他的声音非常平静,“这是大多数人生活的世界,我想要告诉你们一个真实的希腊。”

“WeletoParadise,weletothehell.”

——欢迎来天堂,欢迎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