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大喜的两人斗鸡似的对视了半晌,各自气哼哼的偏过头去念叨着好女/好男不和男/女斗,然后头也不回的上民政局台阶去了。

沈宣坐在车前头上,手肘撑在膝盖上,自顾自的点起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真好,”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着低声说,“自己上门待检,剩下我特地去视察的工夫……”

第80章

民政局出来的时候梁静和黄易明同时做了一个相似度很高的动作,他们同时用眼角瞥了那个红本本一眼,嘴角鄙夷的哼了一声,接着重重的往口袋里一塞,昂首阔步的走下了台阶。

沈宣(不要在留言里YY我们沈教授穿睡袍坐民政局门口抽烟了!他老人家早换下来睡袍了!我们要对国家税检法机关表示礼仪穿着上的尊敬啊你们知不知道?嗯?抽打乃们一群对税检法机关木有爱滴坏孩子!)

……沈宣说:“走走走我请你们吃饭,庆祝你们新婚大喜。”

新婚夫妻彼此鄙视的看了一眼,梁静硬邦邦的说:“去隔壁街麦当劳!”

黄易明立刻反对:“大清早起来吃什么西餐,搞俩煎饼果子不就完了?”

梁静冷笑:“大清早起来少吃油腻,你丫是老土一辈子没见过油腥?”

黄易明反唇相讥:“你崇洋媚外吧中国人大清早起来搞个油条豆浆的有什么不对?”

“你上纲上线!”

“你才是上纲上线!”

“黄易明你学我说话!”

“那本来是你自己的问题!”

“……”沈宣手起掌落一手一个拎着新婚夫妻的小脖子统统塞进车里,然后坐进驾驶席伸头对围观群众解释:“抱歉抱歉,我们医院不小心跑出来俩病人,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围观群众纷纷哦了一声表示理解,然后心满意足的作鸟兽散。

沈宣缩回头去,对后座上鼻孔朝天的小俩口心平气和的解释:“我们去吃法国菜吧,今天我老人家出血一次,谁叫我是长辈呢。”

黄易明眼睛盯着车窗外,生硬的问:“我结婚了你很高兴吧?”

沈宣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扑过去一把拎住黄易明的衣领往梁静那边凑,唾液横飞的对着可怜的拼命挣扎的黄二少怒吼:“你丫真不知好歹!高兴,我当然高兴!”

他指着梁静对黄易明谆谆教诲:“你看看这媳妇儿,目测身高一米七体重五十公斤三围八十七六十二七十五,盘儿又亮条儿又顺兴许还很贤惠,个性温柔可爱善良坚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哪点配不上你哟?!”

梁静倒抽一口气紧紧拉住了沈宣的手:“知音……”

黄易明悲愤的挣扎着:“她温柔可爱?!您怎么知道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猜的,”沈宣毫无羞耻的回答,“再说她不温柔可爱,你也不英俊潇洒啊。”

黄易明愤怒的向梁静拼命翻白眼表示不屑。

沈宣优雅的丢开手,看着黄易明光速缩回离梁静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哼了一声拍拍手矜贵的指示:“和谐社会和谐小家,世界和平从我做起。”

梁静抱拳高举头顶:“这位大哥真高人也!”

沈宣微笑颔首:“过奖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梁静接着问:“……还没请教足下大名?”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电光火石间同时想起某日本废柴的成名作中经典台词:“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说出来让我记住吧。”

沈宣迎风长立,喃喃的道:“……尽管我很想说藏马……”

“……但是其实我不是那只狐狸,”他老人家叹了口气,无限怅惘,“我是你老公上学时的教授,人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姐你起码要叫我一声爹。”

这位爹爹左手拎学生右手拎学生的新婚老婆,昂首阔步的走进了人家法国餐厅;结果十分钟以后黄易明和梁静的态度今天出奇的一致了: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示了对早餐的生理性适应不良。

沈宣面无表情的从汤里捞出一只半个手掌那么大的紫蜗牛,优雅的小口咀嚼着问:“怎么,吃不下去?”

“那那那那那是虫子!”梁静说。

“不不不不不能吃的!”黄易明说。

沈宣把勺子拿给他们看:“一点也看不出蜗牛的样子来,你们当肉汤圆吃下去不就结了。”

“这不是肉汤圆!”梁静抗议。

“这是虫子!”黄易明抗议。

沈宣额上爆出了青筋:“你们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贵、数量有多稀少、更重要的是它的消费为我国税务局创造了多么巨额的税收吗?”

“税收和我们的早饭没关系!”梁静愤怒了。

“我宁愿去吃麦当劳!”黄易明也愤怒了。

沈宣左看右看,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们真的是很相配的啊,吵什么吵?”

恍然大悟的新婚夫妻立刻一人占据长椅的一角,在最大程度上加大的彼此的空间距离。

“所以说我们完全没法在一起,”沈宣一边叫侍应生来结账,一边对黄易明坦诚地说,“我们的性格相差太大,生活习惯更是不相同。孩子,爱情和生活是两回事,恭喜你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你共同生活的人。”

他站起身点点门外:“回家?你们是不是需要买点婚礼用的东西或见见父母什么的?”

黄易明没必要去见对方父母,这完全就是政治联姻,父母之间的了解比孩子之间的了解要深得多。

沈宣打着哈欠要回去补眠,被黄易明背着梁静一把拉住了,低声说:“你一走我立刻去跟她离婚。”

沈宣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的说:“你这是何苦……”

“如果我和她结婚,我一定会吵一辈子架的!”

“吵架也是夫妻相处的方式之一种。”沈宣坐在婚纱店的扶手椅里打哈欠,揉按着太阳穴抱怨:“老子好困啊……”

黄易明进去换西服,他根本没有看,随手一挑拎了件纯黑色的西装,与此同时在另一边,梁静在架子上匆匆拽出一件晚礼服冲进换衣间以终止了婚纱店小姐喋喋不休的唠叨。

沈宣跷着腿倚在椅子里,慢慢的笑道:“真是搭调啊……”

黄易明在试衣间里折腾了半天,出来时面色冷峻西装笔挺,乍一看真是偏偏浊世佳公子一个,沈宣鼓掌赞叹了一句:“涎之!美哉!……”

黄易明烦躁的去拽领带:“您喜欢就这件了,反正差不多都一样。”

“唉等等!”沈宣走过去拉着黄易明的肩膀欣赏了半天,从架子上抽下来一条斜条纹的领带,伸手把黄易明身上这条解下来,说:“这个太不托色了。”

他低头给黄易明系上斜条纹的领带,黄易明微微仰着头,无意识的距离,亲密无间。梁静抱着臂倚在另一边的试衣间门口看,看了半晌,冷笑一声。

离婚离婚离婚离婚离婚……搞什么嘛?姑奶奶要去离婚啊啊啊啊啊啊!

姑奶奶被抛弃了!!姑奶奶要去离婚啊啊啊啊啊啊!!……

梁静在肚子里腹诽半晌,那边沈宣退去了半步,含笑点点头说:“这样醒目多了,纯黑的西装不要配太暗色的领带。”

“哦。”黄易明漫不经心的脱西装外套递给小姐,“那就这一套好了。”

他转身去付账,沈宣一扭头看见换好衣服的梁静,一下子笑了:“都穿白的婚纱,你怎么搞一件黑色的?”

梁静沮丧的说:“我来自江湖我与众不同嘛。”

沈宣走过来帮她系上后腰的缎带,他动作很自然流畅,毕竟是这个年纪的男人,什么都经历过了,什么都历练过了,只要他想,他能把年轻人做不好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梁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而问:“你真的很高兴黄易明结婚?”

沈宣站起身,拍拍她的肩,在镜子里对她微笑:“我只是很高兴你恰到时候的来到而已。”

梁静扭头过去望着他,沈宣个字颇高,她微微仰着脸,一字一句的问:“你就没有觉得黄易明他其实很可怜?”

“退一步海阔天空。”沈宣说,温柔的看着她,退后半步欠了欠身,郑重其事。

“——我有佳儿,从此交付给你了。”

第81章

沈宣站在遥远的地方,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坐在台阶上抬头看月亮。夜空浩瀚,星河璀璨,凉风如水般浸透骨髓。身后就是他曾以为会和最爱的那个人携手共老的地方,谁料一朝背叛,顷刻之间就无家可归。

他仰头灌了最后一口啤酒,微微的醉意之间想起来很多事,在最美好最愉快的记忆和年华里支离破碎,残片只能和血咽下去,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

譬如初见,譬如相爱,譬如厮守,譬如共老。

沈宣慢慢的走过去,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仰着头,泪流满面。

那个时候他哭了么?他一点都记不得了。

沈宣紧紧的捂住胸口,痛苦不堪。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个十七年前的自己,然而触手成空,那个年轻的他站起身在半空中迈出一步,然后直直的从台阶下摔落下去。

沈宣猛扑过去,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楼下摔得四分五裂,血流遍地,悲伤而狰狞。

沈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外面已经是早晨了,今天天气还不错,有点多云不过温暖湿润,手机在床边狂响,沈宣吸了口气,发觉自己身上冷汗涔涔,心砰砰的在跳,手指发抖几乎接不了电话。

他定了定心去接,那边是苏隐的声音在一片喧杂中大叫:“沈宣你到底来不来?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宣暴怒:“跟我有什么关系?!”

“操!你心是人肉做的吗!”

“你他娘才是猪肉做的呢!”

沈宣摔了手机下床,匆匆换了衣服出门。黄易明的婚礼在京城俱乐部里包了一层楼,那里是他们以前朋友圈里打牌唱K熬通宵的根据地,轻车熟路一会儿就开到,那酒店门口搞得金红喜庆的贴一行大字:恭贺黄易明先生和梁静小姐喜结伉俪!

沈宣停了车往后视镜里看自己一眼,整个就是一斯文流氓,没打领带,西装里衬衣松了两颗扣子,戴一副眼镜,可惜昨晚不小心摔地上所以镜架有点歪,今天一定要去换了。

沈宣叹了口气,就坐在车里,车停在大门边上,扭头就可以从窗外看见露天礼堂。隔着已经被拆掉的栅栏,不远处绿草如茵,树枝上挂满了气球和五彩的缎带,筵席摆了很长,顺着中间的大转盘转圈。婚礼已经开始,参加婚礼的亲友们围在外边,乐队正缓缓奏响结婚进行曲,中间是司仪和等待着新娘的新郎。

黄易明看上去很烦躁,不停的用手整理领带。黄健在后边几步远的亲属席上低声提醒他:“干什么呢你!”

黄易明头也不回的说:“打算逃跑!”

“那我就宰了你小子!”

黄易明又忍耐了一会儿,忍不住转头来说:“你干脆宰了我好了,这婚结的真他娘的郁闷。”

黄健说:“哎呀不就是沈宣没来吗?这都结婚了你还惦记着人家干什么,人家没有他家庭生活的?我说你要是真喜欢他你就别老去搞得人家鸡犬不宁的,你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懂吗你个小王八蛋?”

兄弟俩跟斗鸡似的互蹬了一会儿,苏隐坐在一边目不斜视,从嘴角里吐出几个字:“沈宣来了。”

黄易明一震:“在哪?”

“外边那辆凌志,”苏隐扬了扬下巴,“就在门口栅栏外边的那辆,他就在车里看着这边呢。”

黄易明猝然转过头去看了一会儿,接着就想跑。

黄健一把冲上去拉住他,厉声警告:“你小子不想活命啦?”

黄易明僵在原地,半晌之后喃喃的道:“我只想再看他一眼……”

“看一眼也没用!”黄健断然道,“真不是你的,绑家里都没用!这就是命!再看一眼徒添痛苦,还不如自己断了,你丫过得能比他还好!”

黄易明僵立在原地,呆呆的眺望着不远处大门的方向,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低低的问:“……他为什么不下车进来?”

黄健看他脸色,有点不忍心,安慰说:“你以为他谁啊?他以什么身份进来,新郎的朋友?”

他拍拍黄易明的背:“好小子,挺直了!你今天结婚是给他看的,告诉他你自己以后能行,叫你喜欢的人放心,知道不?”

黄易明沉默了半晌,惨笑道:“无所谓放心不放心,……他不放心,也不会留在我身边。”

这时大厅那边的门缓缓打开,新娘在簇拥下出现在红地毯那头,刹那间礼炮齐响,很多亲属家的小孩子都跑来跑去的漫天撒花。梁静板着脸跌跌撞撞的穿高跟鞋,还得时刻防备着被自己的裙角绊倒,走得异常辛苦,好不容易来到黄易明面前,新郎新娘彼此的脸色都黑如锅底。

黄健看看新婚小俩口的脸色,讪讪抓头缩回亲属席上去了,看那边把新娘交到新郎手上,然后司仪在一边煽风点火的大呼小叫,侍应生穿梭来去的开香槟。婚礼是中西结合那种不伦不类的样式的,后边就是双方父母致辞、来宾代表祝愿,一系列堪比中央开会的漫长仪式过后来宾都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还剩最后一项是司仪走形式,大声宣布:“新郎新娘可以交换戒指了!”

梁静从伴娘手里随便一抓抓出戒指盒,黄易明顿了顿,伸手从伴郎手里拿过戒指,掂在手里看了看,问梁静:“知道吗?原本是对戒的。”

梁静懒洋洋的说:“管我鸟事!”

黄易明笑笑说:“我也觉得不关你的事。”

司仪在鼎沸人声中激奋的对着话筒叫:“黄易明先生你可以把戒指交给新娘了,你愿意娶梁静小姐为妻吗?”

黄易明盯着那个戒指,梁静原本都打算伸手去接了,但是他没有要给的意思,就这么看着,慢慢摩挲着,那种眼神好像他今天要娶的不是梁静,而是这个戒指一样。

梁静终于绷不住了,低声催促:“快给啊!”

黄易明还是不说话,脸色苍白而沉郁,隐隐有点悲伤,又好像什么也不明显。

人声慢慢小下去,司仪也发觉了不对劲,掩饰般又问:“新郎也许是太兴奋了,黄易明先生,你愿意娶梁静小姐为妻吗?”

黄易明突而抬头说:“不愿意。”

台下一片寂静,黄易明把戒指向天空随手一扔,朗声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

司仪一下子僵住了,台下一片危险的寂静,黄健操了一声要起身,被苏隐紧紧按住喝道:“别动!”

梁静转头低声怒骂:“黄易明,你丫真是没出息!”

黄易明不答言,他盯着不远处那辆凌志,沈宣从车里冲出来,但是没有进门,站在车门边上望着这里。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刹那间黄易明有一种错觉,好像如果这么一直望下去,气球,彩带,白鸽,香槟,戒指,婚书……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它们悲伤的轨迹,这也许就会变成他们无人祝福的婚礼。

黄易明突而大步跑下台,他动作很快,感到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响,这个世界就静寂了,只能听见自己奔跑的脚步,和清晰的心跳。

他就这么跑过人群,丢下家人、朋友和新娘,丢下戒指、祝福和婚礼,跑过红地毯,跑过草坪,在露水中踏过,猛地越过栅栏,沈宣被他迎面撞得退去了半步。

黄易明喘着气大笑着,完全不顾身后不远处一片混乱的婚礼,他一把抓住沈宣的手,说:“带我走吧!”

沈宣简直惊呆了:“……我带你上哪去?”

“随便哪里都可以,我们两个人就行!”

沈宣震惊的看着黄易明坐进自己的车里去,然后拍着车窗问:“你还有足够的油吧?”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跟你走,”黄易明盯着沈宣,一字一句的说:“——我是你的,你不能丢下我,你必须……你必须带上我。”

沈宣说:“你疯了……”

“我没疯,我这里,”黄易明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清楚得很。沈宣,我只是想有个人带我走。当年没有人带你走对吧?现在你能不能带我走?”

沈宣想自己也许是没睡好,他有刹那间的昏眩。很多年以前,那个深夜坐在台阶上的自己,举目无亲、无家可归,谁来带他走?

谁都没有向他伸出手。

沈宣坐进车里,系安全带,手指颤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好几次都没有系上。

但是他的声音是冷静的:“——黄易明,你想去哪里?”

第82章

黄易明哪都不去,就要回家。也不是回黄家,是回沈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