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日夜连续工作的仪器，即使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也不间断的传送着数据。
整个室内，只有机器的细微声响。
王岩往里几步，扫了一眼，没有看见裴黎君，不禁觉得奇怪。
难道是他眼花了吗？刚才分明看见她进来了……
“你在干嘛？”
一个女声忽然响起。
王岩惊愕转身，见裴黎君站在他身后，长发披散，一身淡蓝色的睡裙，素白的手指拿着一罐饮料，似乎是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丝丝冒着凉气儿。
裴黎君笑着看他，“这么晚了，还不睡？”
王岩愣了下，反问她：“你呢？怎么也没睡？”
裴黎君举起手里的饮料罐晃了晃，“觉得渴，就起来找点喝的。”
王岩定定的看着她，而后视线往下，看见她直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脚边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王岩问：“哪来的？”
裴黎君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公司上月暑期档发布的智能**物，我让路谦送了几个样机过来玩玩，你要么？还有小狗和小乌龟的。”
王岩对这些机械小动物不感兴趣，他收回目光，垂眸错身走开，道：“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等到王岩彻底离开，裴黎君将易拉罐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稍稍弯腰，另一只手将脚边的白猫捞在怀里。
她宛如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差点被他发现了……”
白猫在她臂弯里微微动了动，蓝色眼珠荧光闪烁，煞是好看。
裴黎君走到磁力仪前，将白猫放下，打开电脑。
白猫紧跟着跳上工作台，有些焦虑的横在键盘前，微微张嘴，发出喵喵叫声。
裴黎君笑起来，“忘了，这款智能**物的声带只能模拟猫叫声，很不适应吧？”
白猫微微垂头，似有些尴尬。
裴黎君在自己繁乱的办公桌上翻了翻，找到一枚小零件，勾唇一笑，“我给你换一个声带，你就能说话了，别动，张开嘴。”
白猫果真乖乖的坐好，仰着脖子让裴黎君换声带。
换好声带，它先试着小声“啊啊”了几下，然后说道：“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裴黎君半撑着脑袋，好整以暇看着它，“你想走，随时可以走啊。”
顾安宝焦躁的在桌上来回走了两圈，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走？
心里又急，又委屈，为什么被车撞了一下，再醒来就变成猫了呢？
“你让我回家吧，要不然他该着急了。”她向裴黎君哀求，“你快把我变回去吧。”
这和她想象中的离别不一样。
太突然了，一点准备也没有……她原本打算再等等……
裴黎君仍是笑着：“回家？回哪个家？”
顾安宝噎住，片刻后，她沮丧的说道：“我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只字片语都没留下……
裴黎君道：“不急，等你帮我做完了事情，你自然就能回去了，到那个时候，你想和他告别或是相认都是你的自由。”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顾安宝迷茫的看着她，“需要用我的精神源做实验吗？”
除了精神源，她想不出自己对裴黎君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裴黎君摸了摸白猫的小脑袋，没有回答她，而是说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纤纤手指在键盘上敲动几下，房间忽然整个都暗了下来——
一片漆黑。
很快，黑暗中开始出现点点星光，有的光华闪耀，有的暗淡微弱，光点和光点之间，隐约成线，眼前场景就宛如倒映出星辰，使人仿佛置身于宇宙星河。
顾安宝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呆呆的望着。
裴黎君拿起桌上的饮料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咽下，唇角勾着道：“是不是很美？”
“这些是什么？”顾安宝不禁问道。像星星，又不太像。
“新海市。”裴黎君回道。
“……新海市？”顾安宝再一次看向黑暗中的那些星光，它们时明时暗，分布的位置毫无规律，从轮廓上也完全没有办法跟新海市地图产生联想。
裴黎君指向一个方向，对她说道：“看见那些特别亮的光点没有？那些是soul2精神质子仪，可以检测到一定范围内的精神源，我在新海市一共安放了六台这样的仪器，你现在看到的，就是soul2传送回来的精神源投射成像。”
“你是说……”顾安宝喃喃道，“这些发光的点，是精神源？是人？”
裴黎君轻轻点头，“除了人，还有动物，城里居住的任何生命体，只要有精神源，就会被soul2监测出来，你可以把它们理解成为一个个无线网点，而soul2则是网络信号塔，不同的是，网络信号塔是向外传送，而soul2则是向回采集。”
顾安宝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裴黎君并不在意她是否真的理解，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本来在清江市也放了两台这样的仪器，但是被陈昱珩毁掉了。”
顾安宝讶异的看向裴黎君。
裴黎君也看向她，“想知道吗？关于……你为什么会变成机器人的事。”
白猫的猫瞳睁得大大的，“……你……知道原因？”
裴黎君抬起手，慢慢抚摸白猫，从头顶，一直到背脊，人造猫毛柔软顺滑，手感极好。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让你变成猫的……”
猫瞳睁得更大了……
裴黎君继续说道：“我一直误导他们，想让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巧合，可惜……看来最近我的信任度大大降低了呢，居然派了人来监视我……”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得极冷，“既然暗地里对付我，我又怎么可能乖乖的把东西奉上。”
顾安宝有些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巧合？……那我会变成机器人，是你做的？”
裴黎君拉过她长长的猫尾，缠在手上把玩，“算是吧。我在铭瑞综合医院的地下室放置了一台仪器，一旦检测到死亡患者，这台仪器就会自动工作，利用磁力吸摄死者的精神源进行分析，不过实验的事被陈昱珩发觉，他派人销毁了仪器。我猜，你手术时应该恰好是销毁仪器的时候，精神源在吸摄中途磁力突然中断，而附近艾斯的机器人刚好启动，磁场刚好与你非常匹配……”
她说着，眼睛微微眯起来，道：“于是，阴差阳错，你变成了机器人。”
第163章 精神病
顾安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是，我并没有死啊……我的身体还活着，你不是说，检测到死亡患者才会吸摄走精神源吗？”
裴黎君淡淡说道：“我的仪器不会失误，至少在吸摄精神源的当时，你肯定是处于死亡状态的。而你的原身会变成植物人，应该是因为医生抢救及时，想必你也知道，手术过程中，心脏停止跳动几分钟是很常见的事，只是身体虽然救活，精神源却已经不在体内，于是人无法苏醒，造成了植物人的现状。”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你，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我发现，原来死后的精神源活性非常低，所以我的实验才会一直没有进展……想要成功移植精神源，如同移植器官一样，必须要鲜活的，健康的，充满活力的精神源，才能保证实验的成功。”
白猫身上的猫毛微微蓬起，声音细弱：“既然你都已经研究清楚了……干嘛还要把我变成猫……”
裴黎君笑起来：“这可不全是我的缘故，我设定的程序是一旦躯壳不能使用，精神源自主进入磁场域。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即使你求我，我也没有办法送你回去，因为你的身体已经坏掉了。”
顾安宝呆住，“你刚才说的，什么……设定的程序？什么程序？”
裴黎君笑道：“小傻瓜，难道你以为，上次我在汽车回收站救了你之后，什么都没做，会直接送你离开？”
顾安宝问：“你做了什么？”
裴黎君仰头，喝下易拉罐里最后的饮料，然后伸出手指，捉弄似的点了点白猫的粉色鼻头，“这个嘛，暂时保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我愿意，就随时能把你的精神源从身体里拉出来，吸到我的机器里……”
白猫软绵绵的身体不禁轻颤，这太吓人了……
这时，裴黎君耸耸肩，说道：“谁知道你的身体会突然坏掉，我还没为你准备好合适的躯壳，所以……只好勉强你暂时当一只猫了。”
顾安宝：“……”可问题是，我不想当猫啊……
裴黎君将白猫整个抱起来，声音和煦温柔，“你要乖……你已经回不去了，乖乖听我的话，做完我要做的事，就放你走……”
顾安宝用柔软的爪子扒着她的手臂，心里很是着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啊……”
裴黎君抱着猫，走进仪器投影成像中，置身于黑暗中，四周皆是星辰。
星光熄灭，是有生命在消逝，星光亮起，是有新生命在诞生。
这是她的世界。是只有她能看见的，灵魂的世界。
——而距离成功，她只差踏出最后一步。
裴黎君看着眼前这幅场景，神情带着几分陶醉，她一边抚摸着白猫的背脊，一边轻声道：“阮阮，你离不了我，我也离不了你，我们……暂时合作，如何？”
……
明明已经九月下旬，天气却依然燥热。
赵清远一出车门就感受到闷热的空气，不耐烦的拉扯了几下衬衫的领口，迈着步子往rk大厦走去。
总裁办公室在顶层，cheryl认得赵清远是总裁的好友，见他过来并没有阻拦，只站起来对他说：“陈总在见客……”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玻璃门便打开来，陈昱珩和一个气质不俗的女人从总裁办公室出来——
女人站在门口，对陈昱珩道：“不用送了，改天再见。”
陈昱珩也干脆，果真就不送了，点了点头道：“嗯，等艾斯回来，这个问题我们再碰一碰，研究个方案出来。”
女人颔首，转身离开，cheryl几步跟上去，道：“秦总，我送您出去。”
赵清远看见女人的背影，不禁说道：“你这小子，桃花真够多的。”
陈昱珩看他一眼，淡淡道：“那是风宏的总裁秦虞，不是什么桃花。”
说着，人已经走进办公室。
赵清远跟着他进去，“真不是桃花？这么漂亮……还是总裁，你不动心？”
陈昱珩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静：“我有未婚妻。”
“噢！……我忘了，前不久你刚在新闻发布会上承认自己有未婚妻的事。”赵清远笑了笑，“这么好的女人，错过太可惜了，有她名片吗？我想约她吃饭。”
陈昱珩愣了下，没想到赵清远打上秦虞的主意，不过这两人年龄家世都般配，便回道：“没有名片，你喜欢的话，我一会儿把她的电话号码发给你。”
赵清远满意了。
他在陈昱珩对面坐下，拿起办公桌上的铜雕摆件，把玩欣赏，随意问道：“听说艾斯又去国外了，什么时候回？”
陈昱珩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快了吧……”
赵清远把手里的铜雕放下，“怎么了？看你魂不守舍的。”
“没事……”陈昱珩揉了揉眉心处，眉头却依然不得舒展，索性放下手里的文件，问他，“警察局那边的事，怎么样了？听说沈家要私了？”
提起这事，赵清远便觉得烦躁，“私了是不可能的，一死两伤，蓄意谋杀的罪名妥妥的跑不了，但是……”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陈昱珩，“也不知道沈曜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让医院开了一纸证明，说沈欣然有精神病，所以一切罪名都对她无效，杀了人也不用坐牢，这事真是见了鬼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变成精神病……”
陈昱珩神色未变，静静听着。
赵清远皱起眉，“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喂，沈家可就只打算赔点钱了事，你不生气？”
陈昱珩神色淡淡的道：“不管是真的精神病，还是假的精神病，都应该呆在精神病院里……派人盯着吧，只要发现沈欣然不在精神病院里，就直接报警，沈家想做戏，我们应该帮他们把戏做足，要么呆在精神病院，要么呆在监狱，端看沈家怎么选了。”
赵清远听明白了陈昱珩的意思，嘴角扯起一抹笑，“这招不错，就算不能伤筋动骨，也能剥下沈家一层皮来。”
毕竟，沈欣然可是沈家的掌上明珠啊，一旦住进精神病院里，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污名，算是彻底完了。
陈昱珩看向窗外，眼眸极冷。
他低声呢喃：“做错了事，当然要付出代价……剥皮之后，是拆骨入腹。”
方能解恨……
第164章 爱情的囚徒
艾斯在两周后返回清江市。
带着修好的芯片，没有去公司，直奔陈昱珩的公寓。
可爱的机械姬靠坐在沙发上，柔顺的长发披散，裙摆撒成扇形，她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艾斯小心的打开内部操作面板，将芯片插入，关闭面板，然后按下启动键……
——她睁开眼睛，露出微笑。
醒了。
艾斯跟着松了口气。
清脆的女音响起：“你好，我是阮阮。”
艾斯的手哆嗦了一下，僵硬的扭头，看向身旁的陈昱珩，“我发誓……我真的把芯片修好了……”
陈昱珩一动不动的看着机器人，半晌，他开口道：“重启试试。”
艾斯心中默默祈祷着，按下了重启键。
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机器人再次睁开眼睛，露出程式化的笑容，“你好，我是阮阮。”
艾斯只觉得完了……全完了……
思及陈昱珩暴走的各种可能，不知不觉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陈昱珩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静静的看了机器人一会儿，开口道：“你回去休息吧，刚回来，还没倒时差吧？”
艾斯愣住，有些不自在的看看他，又看看机器人，“那……那阮阮这里……”
陈昱珩没有看他，眼睛仍然直直注视着机器人，“既然已经修好了，就回去休息吧。”
“……”艾斯十分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我……我再想想办法……”修好是修好了，可是……阮阮没了啊！
“回去休息吧，调整好状态。下个月国庆节，首批火星机器人升空，后天我们需要跟风宏的技术骨干和国家科研院的人碰碰面，把细节敲定一下。”
艾斯整个人呆滞状。
陈昱珩越平静，艾斯心里头越发慌……
好吧，他暂时确实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本来人工智能的出现就是一个很玄很神奇的事情，现在莫名消失，他也无能无力……
火星机器人升空也是一件顶要紧的事，不能忽视。
艾斯别别扭扭站起来，试探着说：“那……我先回去了？”
陈昱珩点了下头。
艾斯慢慢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去看机器人。
既然她没了，那机器人继续呆在这里，真的好吗……
陈昱珩已经为他打开了门，“好好休息，后天我会派司机直接去你家接你。”
“哦……”
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可是两个人都是爷们汉子，那些矫情的话艾斯直嫌肉麻，一句都憋不出来，最后眼睁睁看着陈昱珩把门关上。
艾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走了……
——客厅，陈昱珩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希望落空？
沮丧难过？
不……这些全都不算……
或许，该把这种情绪，称之为绝望……
陈昱珩走到沙发边，伸手轻轻摸了摸机器人的耳朵。
机器人仰起脸，容颜未变，她俏皮的冲他笑：“不可以乱摸哦。”
陈昱珩有一瞬恍惚，“阮阮……”
机器人继续道：“你好，我是阮阮。”
他清醒过来，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低声道：“你好，我是陈昱珩……”
“陈昱珩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有什么爱好吗？平时喜欢做什么？我可以陪你哦，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陈昱珩走近两步，微微俯身，这张熟悉的脸，看了许久，却再也看不到曾经熟悉的神情。
他的手臂绕到她身后，按下了关机键——
安静的房间里，他低声呢喃：“我想……你陪我说说话……”
程序中止，机器人重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陷进沙发垫里。
陈昱珩挨着她坐下，和她一起靠着，失神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阮阮，你知道吗，最近我常常想起雁来河的那个传说，大雁为什么没有回来？……失去大雁的阿善，最后又怎么样了？他一定很想去找大雁，可是天地那么大，他又能去哪里找？他只能守在当初相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他挨近了一些，将机器人揽在怀里，声音带着些许沙哑，“阿善哪里也不能去，就像一个被囚禁的犯人，永远……禁锢在原地，只为了有一天，能等到大雁归来。阮阮，我何尝不是一样，被囚禁了……”
除了守着你，我还能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做……绝望到，看不到一条可走的路……
陈昱珩低低的垂下头去，埋在机器人的颈窝处，心中发狂似的思念曾经……
阮阮……
阮阮……我的阮阮……
……
此时的顾安宝，已经跟随裴黎君上了飞机。
飞机是军用机型，内舱极大，不像一般民用的航空机型内部装着许多座位，军用机的座位只有寥寥几排，余下的空间摆放着各种仪器装置。
后面还坐着两排军人，全部都不苟言笑，手里端着武器，看起来气势惊人。
顾安宝没见过这样大的阵势，很没出息的窝在裴黎君的怀里不敢动……
她想开口问问裴黎君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突然被送上飞机，但是害怕被人听见声音，因而不敢轻易开口。
裴黎君也没有说话，她似乎有心事，一只手缓缓抚着白猫背上软厚的毛，眼睛望着窗外的大片白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王岩从前面的机长室出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他走过来，给裴黎君递过去一瓶，道：“还有半个小时就要降落了，会有专车来接我们，你还有没有什么生活日用品需要采购？等去了基地，买东西不太方便。”
裴黎君接过饮料，很认真的想了想，“吃的用的都有基地，一时倒是想不出来差什么……”她歪着头，笑了下，道，“就是怕在那边呆久了会闷，要不然，给我买个游戏机什么的，做实验做累了，也好放松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