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不高明的笑话,但用到第一次和客人见面时还是有效果的,每当这个时候车里的气氛就会活跃不少,有那活泼的,还会直接和她调侃起来。

她就是这么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旅行,那时候没感觉,现在想来她真是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那份工作,现在……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她有些愣然的抬起头,不一会儿就觉得外面好像有点光亮。她好奇的推开窗,就看到弘毅和天儿屋里的蜡烛点了起来,一个身影坐到了窗前。那个身影在窗前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蜡烛熄灭,弘毅拿着书来到了院中,倩姐就看到他一边抱着胸,一边在那边默默诵读。

弘毅很冷,虽然章家给他准备了厚实的衣服,但过了这么一晚,他昨天宵夜上吃的红糖水和那个鸡蛋早已经消化完了,再加上睡眠不足,从暖和的屋里出来,他只感到身体发寒。不过他觉得这也不错,正好能让他清醒,他一边跺着脚一边背着昨天章文庆给他指定的课文,虽然他早已经记熟,不过他娘当初给他说过:“读书,讲悟性讲天赋,但若没有基础,再好的天份也会被浪费。你没有那个条件,就只有比别人更用功。”

所以从那个时候,他就养成了,每句话都背上三百遍的习惯。那时候他还懵懂,更多的是想让他娘高兴,而现在,他更深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作用。他发现章文庆给他讲的那些文章,随着他的背诵,越来越清楚明白。

“进屋吧。”

他正跺着脚的时候,一句话从前面传来,他抬起头,就看到披着大红翻毛斗篷的倩姐,她习惯的包包头还没有扎起来,就那么披着一头黑发的站在他面前。他一怔,一时愣在了那里。

“我知道你是怕费蜡,但家里也不差这点,你还是回去用功吧……我会和娘说,让你以后晚上不用过来,你只要在白天来就好了。”

一听这话弘毅顿时急了:“我知道我做的不好,不过我、我会更努力的,我也和陈哥学了,以后虽不保证会变成他那样,可总不会再出错就是了。要不、要不……要不你扣我工钱。”

说到这里他脸上一红,他现在吃住都在章家,章家给他吃住教他读书不说,每月还给他发三十文的工钱。他不要,柳氏就说这是他的零用。做帮佣,他不合格;做学徒,他哪有什么工钱啊!

“你想多了,我是觉得你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啊,以后家中的打扫就教给你好了。”

“不用,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啊。你这样多久了?要身体真熬坏了,我们是给你看还是不看啊。请郎中要钱吧,药材要钱吧,养身体要钱吧?你啊,还是好好睡觉,好好休息,在这个基础上再说好好用功吧。”

弘毅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我还不起。”

“谁说的,你中了举就自然还得起了。”

弘毅愣在那里,如果说他没有想过中举当官那是假的,可他也知道那有多难。在他来看,章文庆的学问足够高深,文章做的也是绝对的花团锦簇,可他到现在不也只是个秀才吗?

倩姐一笑:“爹对我说过你极有天份,是个读书种子呢。”

弘毅看着她,慢慢的握紧了拳,然后他很认真很认真的冲倩姐点了下头。当天,章文庆就发现,一直对他极为恭敬的弘毅变的可怕起来,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和对学问的钻研让他有一种微妙的压迫和恐惧感,在这种逼迫下,他下意识的更用功了起来。所以没多久柳氏就发现章文庆好像又变成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一大早起来就对着窗户摇头晃脑的背书。

“你爹这次,说不定真能中呢。”柳氏私下敲敲的对倩姐道。

中举吗?倩姐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飘下的小雨,微微一笑,那也很好呢!

第二卷 西风一夜剪芭蕉

第64章

一夜秋雨。

小桃红抱着汤婆子来到厨房,尤妈子看到她就笑了:“我想着你就该来了,姐儿最怕冷了,我看过不了两天就要烧炕了。”

小桃红在炉边烤了下手:“昨天姑娘才说要把厚棉被拿出来晒,夜里就下了雨,还不知道一会儿出不出太阳呢。今年也就奇怪,这还不到九月呢,天就冷了。幸亏前两天我让春花把小姐的棉衣褙子都晒了,要不可耽误事。”

尤妈子还能叫倩姐姐儿,她却是早就改口了。就像尤妈子说的,现在不比早先,家里的人多了,该有的规矩都要有,否则大家都跟着学,岂不让人笑话?就连尤妈子,提起倩姐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了。

“这就对了,你现在又没有别的事,可不就要把心全放在姑娘身上?”尤妈子一边把倒好热水的汤婆子递给她一边道。她用准备好的绒布裹着,就走了出来,外面隐隐的传来一阵读书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这种读书声她是早就听习惯了,但每次听到还是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她也说不出来这感觉是什么,就是觉得舒服。她侧耳听了片刻,这才向后院走去。来到房里,倩姐还躺在被窝里,全身裹的严严的,只露出一个脑袋,她连忙过去把汤婆子塞到她被子里,倩姐抱着长长的舒了口气:“真是冻死我了。”

“姑娘以前也没这么怕冷的,那么冷的天还出摊子,长岛那时候多冷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倩姐的衣服都找出来盖在她身上,这是为了沾上点热气,一会儿好穿。

“那时候是那时候。”抱着汤婆子,倩姐也有精神说话了,“学馆那边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可不是,我来的时候已经听到念书了呢。”

“真快。”倩姐心中想,这一转眼,就是三年多了。三年前章文庆又一次不中,对此,她是有准备的,而且那时候她隐隐的觉得渣爹不中也好,否则不见得又出什么幺蛾子。当然,中了也好,身份不一样,他们做起事来也会更方便。反正她当时的感觉就是中亦欢庆落也喜,但渣爹却是倍受打击,结果出来后把自己关了三天,那是真关,连饭都不吃,连她都觉得稀奇了起来,柳氏还给他找了郎中,章老太太还跑过来慰问了一番。

结果三天后人家自己出来了,这一出来就有点改头换面的意思,主动说要开馆了。她和柳氏当然没什么意见,就把那临街的房收拾了,最初的学生就是小三小四弘毅,外加一个旁听的天儿,那时候她也不时的去听听,不得不承认这渣爹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能考中廪生绝不完全是凭运气。

过了半个月,她小姑家的亮哥也来了,当时她和柳氏都快烦死了,特别是她,几乎都想把人都赶出来了——牛家附近就有个学馆,亮哥一直在那里上的好好的,没事跑他们这边来做什么?这不能他们家卖布的时候章家人就蹭布,他们家开学馆,章家人就来蹭学馆吧?难道他们开个学馆要变成家学了?那是不是连章家三房那边的都要过来啊。

他们接受小三小四,是因为钟氏当时就在店里做活,而且做的相当不错,两个孩子过来后,她每个月主动送来三百文。这点钱要放在外面只够束修,不过她们也知道钟氏艰难。那时候钟氏每个月大概有七八百百文的样子,但每个月要给老宅交三百文——这是斗争下来的结果,钟氏若只晚上出来,那只需要交纳一半,若是中午也要出来,那就要交四分之三。

他们的生意就在明面上,也不好就对老宅那边的人说每月只有二三百文,虽然外面铺子招个洗碗的、清洁的,的确每月只二三百文,可钟氏毕竟不同,而且,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他们总不能为了护着钟氏,让人在背后说克扣妯娌。

四百文,即比较合理,钟氏也还能落下不少实惠,只是这样一来,钟氏每月落在手中的不过四五百文。这些钱她还要给小三小四买纸笔、买描红,书籍之类的虽然能借看他们的,可手里也实在剩不了多少了。钟氏自己也不好意思,交钱的时候就说:“实是应该多交些的,只是现在也拿不出了,到年底,元宝得了分红再补上吧。”

一般学馆里赚钱,除了束修,考童生、秀才时老师的额外指点,还有一项就是饭食。此时学馆里中间休息的时间都短,路近的也就罢了,路远的都会在学馆里解决,当然也有从家带的,不过这夏天也就罢了,冬天却是不能。老宅那边并不近,小三小四当然没有再跑回去的道理,而且在章老太太的心中,做叔叔的,管侄子吃顿饭算什么?所以就算钟氏想给两个孩子做点,也是不成的。

小三小四当时都还小,随便也吃不多,钟氏的态度又令人舒服,所以无论是柳氏还是倩姐都没有意见。可这又来个亮哥那又不同了,好在章淑桂也算是懂事的,一见她们脸色不对,第二天就送来了二百文:“二嫂不要见怪,把亮哥送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着让二哥好好教教他。这孩子也上了几年学了,却还是不成,只盼着在二哥这里他能开开窍。”

亮哥的确是个不开窍的,半年后章文庆就找到了她小妹,让她把人领走,当时兄妹俩还闹了一场。事后章文庆对她们说:“亮哥读书,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跟着他爹娘学包包子呢,别说读上几年,读上几十年他也难中个童生!”

这话有些狠了。考秀才需要经历县试、府试、院试,过了府试才能成为童生,这里不说亮哥考不上秀才,是说他最多只能过个县试,连府试都过不了。不过从那倩姐就发现,章文庆在教学这件事上不是一般的用心。小三小四过去还好和他玩闹,见了他都扑到身上要钱,而来这里上学后,见了他都是规规矩矩的叫二叔,他们犯了错,章文庆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早先有一次打得很了,章老太太都找了过来,她本以为又要闹一场,谁知道章文庆头都没抬,直接来一句:“娘把他们送过来是为了什么?要是就想随便学学,娘现在就把他们领走就好了。”

毫不客气,毫不留情,章老太太一时竟没了话,停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也不能打的那么狠啊,小三小四……”

“当初先生是怎么打我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都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娘要觉得我错了,那我也教不了他们了。”

章老太太就那样被打发走了,第二天就又把人送了过来,后来据说章老太太给两个孙子一人塞了两个大鸡蛋,抹着泪说:“你二叔是为你们好呢,你们好好学吧。”

自那以后,两个皮猴就彻底老实了。当初他们没分席的时候,她亲眼看到,一起吃饭时,那是章文庆坐了,他们才敢坐,章文庆起了,他们就立刻和弘毅一起规规矩矩的站起身,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

那景象,是她早先怎么也没想到的。事后还对柳氏感叹了一番,哪知道柳氏却没这么大的感触:“这算什么,当学生的就是该这样,你是没见到那当学徒的,给老师洗脚倒马桶,什么活儿不做?不吃的一番苦,哪能那么随便就学会本事了?你姥爷怎么会那么早就去了?就是年轻的时候吃多了苦,伤了身体。”

“不是,我是说没想到爹开馆,还能这么像模像样。”

“他做先生呢,当然就该是这个样子。”

柳氏说的理所当然,倒显得倩姐有些大惊小怪了,后来她发现古代人对老师,那真不是一般的尊敬,章文庆中秀才这么久了,他那老师的生日他还年年过去,逢年过节也从来不少礼。

天地君亲师,那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而老师虽不能说每个都认真负责,可也绝对不是现代课堂上就敢让学生们送红包的老师可比的。也许教育方式不同,也许教育效果有差异,但这里的先生,是真的教书,不管内心怎么样,面上看起来却都能过得去。比如章文庆,在倩姐来看,这个渣爹品性实在不怎么样,但带着学生们念书,解读释义却从来都是认真的,也就是看着他倩姐渐渐明白,为什么老师的负面新闻这么多,可在他们那个小城里,一说谁谁谁是教书的,大家立刻就起了三分敬意了。

这实在是人家千百年来积累下来的威望啊。

章文庆屡次不中,经营上更是半点不通,可当起先生竟还算可以。他真正意义上收的第一个学生就是王小二,而王小二之后就是孙小金。这么几年下来,学生也有二三十名了。这么多学生,当然不可能再挤到一个屋子里了,而且学生的年龄不一,进度不一,人少了也就罢了,人多了,也不好再一起教了,所以后来他们就把临街的另一间房也改了改,又请了个姓吕的先生帮着一起教学。这位吕先生只是个童生,四十多岁了也还没有功名,不过教个三字经学个千字文是足够了。

这二三十名学生,年龄最小的不过五六岁,年龄最大的已经十三了,再加上吕先生,也不好再和他们混在一起了。所以去年年初,柳氏和倩姐经过分析比较,就把右边的一处房子给买了,两边打通,又经过一番修改,就成了她们现在住的地方。

认真算起来,他们还是一处两进的院子,但要比早先大了一倍,而实际要算的话,就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了。老院子的两处门面留着教学,厨房也留到了那里,虽然学生们大多都是附近的,可也有五六个离这边比较远,不方便回去,中午也就留在了馆子里,而在他们吃上一段日子后,越来越多的学生选择留下。

一般学馆里提供的吃食并不会太好,倒也不是故意苛刻,而是这时的读书人,特别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对饮食比较讲究,倒没有什么大鱼大肉,更多的是不能吃太饱,不能吃太好。好像他们的思想就是如果耽于美味,就会失去进取之心……私下里不知如何,反正面上是这个样子。而且那些馆子里大多是随便找个妈子凑合的,饭食做熟份量给够就不错了,味道嘛……那就呵呵呵呵了。

但倩姐家是做什么的?而且倩姐的思想是吃饱了才能好好学习啊。也不用太费事,冬天一份素砂锅,间或的配上两个牛肉、猪肉、鸡肉之类的丸子,就能让人拌下两大碗米饭。夏天嘛,凉皮凉面又开胃又爽口,每五天再来一次牛肉面改善胃口。什么,这不稀罕?你们家的牛肉面有咖喱吗?要到知味小食去吃,足要四文钱一碗呢。

当然,最受学生们欢迎的还是玫瑰露,这种看起来非常漂亮,喝起来又甜滋滋的东西已经成为整个青茗县妇女儿童的最爱。据说这东西过去是高门大户里才有的,现在到知味小食去买,也要三文钱一份呢。也有说高门大户里喝的和他们的不一样——和在雨前楼里卖的都不一样,可谁管这个啊,喝起来好喝就是了。而且真有那经常饮用皮肤变白嫩的呢。

看看这些吃食,如果到外面去吃,随便也要八九文文,要是多添一碗,就要超过十文,而在这里,除了那玫瑰露每人每餐只能领一份外,其他的都随便吃,一个月也不过只要一百六十文,所以现在处了那实在有些困难的,越来越多的学生留在馆子里吃饭。

除了这两间房外,他们还给吕先生准备一间书房,就是天儿和弘毅他们过去的卧室。这说是书房,其实就是让这位老童生中午能有个休息的地方,他不是秀才,所以每月只拿五百文。但章文庆说他学问扎实,倩姐和柳氏见他为人也本分,也乐意多给他些福利,比如本月多添一季衣服,逢年过节,红包丰厚些。

此外,他们过去的堂屋和正房也留了下来。倩姐未雨绸缪,觉得这馆子要越开越大,总要多准备点房子。其实他们这个馆子,现在真没赚什么钱,认真算下来说不定还不如章文庆去坐馆,但倩姐觉得这馆子开的好,哪怕倒贴一些钱呢,她也愿意。她是这么给柳氏说的:“娘,不说别的,爹看起来不比过去靠谱多了?”

柳氏不由得点头,过去章文庆天天去呼朋唤友是不说了,就是那阵子在家埋头苦学,她也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她不敢说,但她总觉得他有些不务正业。但自开了这个馆,虽然钱没挣多少,可看起来就是不同了,而且她心里也踏实了。

母女俩达成了共识,这前院留的地方也足够大了,再多个二三十人也放的下。

而倩姐过去的房子就拆了一部分,然后从那里垒了道墙,再把原本的墙壁给大了,这新买的院子就大了不少。原本这院子是两家共住的,也没什么布局,房子也老旧,柳氏母女一狠心,就把过去的房子都拆了,重新收拾。所以现在一进后院,就先是一个池塘,池塘后面就收拾了一处小园林,种着芦荟、菊花、仙人掌这些好养活的植物。在左边是厨房和尤妈子等人的住处,右边是厕所和净手的地方——这是倩姐的坚持,她不仅把厕所往远处放,还修了个洗手间,为了让冬天也有热水用,还在那里修了个小煤炉子,虽然这个举措让柳氏很无奈,让章家人都说奢侈,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冬天上厕所,再也不那么冷了。

正房当然是给柳氏和章文庆的了,三间屋子,做书房做堂屋都有了。而倩姐和弘毅则一左一右,一人一个小跨院。倩姐的这个依然是两间屋子,就是比早先多了个大概五六平方的小院子。天儿那边大一些,有三间房,院子也有七八平方。柳氏本想把这个院子给倩姐的,却被倩姐拒绝了:“何必这么折腾呢,将来天儿成了亲,不还要住这个院子吗?我还想娘把我的房子好好留着,将来也好回来住呢。”

倩姐的这个小跨院,现在住着是没什么,但将来再多一口人,特别是再多一两个孩子,那就挤了。柳氏想想,也只有有些无奈的应了,只是免不了老话重提:“你若是个男孩就好了。”

倩姐无奈:“娘,你这话让弟弟听了,岂不伤心?”

“怎么会,天儿这孩子我一见就喜欢,你就是男孩,我也是要养他的。”

这房子要落在大家眼里,还会看不过去,连个正经的形状也没有,追究起来还有点像刀把,但倩姐一家,住着也算舒服了。房子改了,家里也另外多了两口人,是一对母女,母亲姓钱,就被叫做钱马子,女儿叫春花,虽然这个名字不怎么样,倩姐也没有再给她改名。两人是从西北逃难过来的。现在小桃红还跟着倩姐,春花则跟着柳氏,尤妈子专管灶上,而钱马子则负责打扫洗衣。

在当初准备买人的时候,倩姐和柳氏专门问过尤妈子和小桃红,问她们是想留在店里,还是留在宅子里。她本以为小桃红也就算了,尤妈子是一定会留在店里的,那时候她们每天都能卖出五六百个韭菜盒子,尤妈子每月的收入都要将近二两了。谁知道尤妈子考虑了片刻,最后竟选择留在了宅子里:“我这一年呢也存了点银子,也够在乡里买块地了。这店里的生意是好,可我这年纪也大了,慢慢就跟不上了,不如留在宅子里。”

她愿意留下,柳氏母女也欢迎,再怎么说也知根知底,相处起来也得益,当然这工钱不能再是过去的一百八十文了,现在已涨到了三百文。

她们不知道的是,尤妈子私下是这么给小桃红说的:“东家厚道,但咱们也不能不识趣。当初东家是磨不开才用了咱们,你看现在,让谁来不能做个韭菜盒子?不说一两银子了,七百文都多少人抢着呢!当然,你要怎么样还要好好掂量掂量,我老了,碰上一个好东家就留下养老了,你还年轻着,要有什么想法就早做打算。”

小桃红没什么想法,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赎身出去。出去做什么?回娘家吗?当初她家里穷的连个窝窝头都吃不起呢,这些年不时的也还要她补贴一些。至于说自己做营生,她又会做什么呢?小桃红不怎么聪明,但她知道现在比过去好,章家的日子过的不错,她出去了不见得能过的比现在还好。

当然,她想多赚些钱,可听尤妈子这么一说,她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是啊,谁不会做酒酿啊,她可别让东家讨厌了她才好。当然,她现在的工钱也涨了,每个月足有一百五十文了。这虽比她在店里差了些,可并没有差太多,她很满足。

“姑娘要是暖的差不多了,就快起来吧,你不是说今天还有事的吗?”

倩姐伸了个懒腰,又把手臂缩回了被中:“我看这火盆是要点起来了。”

“今天就给你烧炕。”随着声音,柳氏就走了进来。只见她穿了一件浅藕色碎花杭缎褙子,梳了一个坠马髻,插了一根玉垂扇步摇,手腕上是一个明晃晃的金镯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上面懒着,忘了王夫人要你今天早些去了吗?”

“人家怕冷嘛。”倩姐依然只露个脑袋,“娘,你说王夫人叫我过去做什么?”

“王夫人一向喜欢你,不总是叫你去吗?”这几年他们和雨前楼的合作越来越多,两家走的越来越近,不仅逢年过节,就算是平日,王夫人也喜欢叫倩姐过去。倩姐倒也乐意和她处好关系,这些年她们也没少沾雨前楼的光,不说别的,就他们推出的那个玫瑰露,若没有雨前楼,恐怕也得不了好。

“但我总觉得这一次不是呢。”倩姐歪歪头,“娘,爹什么时候下榜?”

“什么下榜不下榜的,让你爹听了,必是不高兴的。乡试的榜单,不都是九月才出吗?大概,还有半个月。”

第65章

一般来说,生员在考完试后总会在考地等候一段时间,毕竟此时交通不便,虽然大留朝现在还说得上是国泰民安,可也不能说就没有蟊贼、歹人了。前两年鞑靼进犯西北,可有不少难民跑进关内,这些人虽然大多被安置了,可也有不少落草的。不说别的,现在章家老大出车时腰里还揣把刀呢。

而这段时间呢,其实也是各地生员互相交流沟通的时候。如果能一起得中,那最好,将来就是同年,进入官场那就是现成的人脉;如果一起落榜,也是多了个同情兄,以后鸿雁往来也能共同进步……如果一个中了一个没中,虽然对没中的残酷些,可认识一个举人,以后也不定有什么方便。所以此时往往是这些生员们最活跃的时候。酒楼、青楼也会生意大好。

章文庆过去也是等放完榜后才会回来,而这一次他考完试直接就回来了,倒令柳氏母女一惊。他回来后照常教书照常用功,弄的倩姐有时候总有种他其实没去参考的错觉。

“你还不快起来?再懒一会儿你直接就可以到王夫人那里吃午饭了。”

倩姐伸了个懒腰,终于恋恋不舍的坐了起来。一出来她就打了个哆嗦,这绝对是冷空气来了,绝对绝对是。

小桃红给她准备的衣服,是一件明绿镶边的袄子,下面是一条鹅黄色的百褶裙。她皮肤白,穿这种稍微显得素净而又亮丽的颜色很是鲜亮。不过她看了之后,又让小桃红把她那套大红的襦裙拿了出来。

“穿这个做什么?”柳氏有些不解,“又不是过年节庆的。”

“这样梳上包包头才显得我可爱嘛。”

“你都多大了,还要梳包包头?”柳氏无奈,“快起来,娘给你梳个垂挂髻,配上你这条黄裙子才漂亮呢。”

“我不要,我就要包包头。”倩姐抱着被子,“娘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柳氏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到底别不过她。小桃红把她那套大红的衣服拿来,又帮她梳了包包头,虽然她觉得用绳线就可以了,但小桃红还是听柳氏的给她别了两串红珊瑚的串子。

此时倩姐已经十三,个头比早先蹿了一个头,她自己估摸着大概有一米六左右了。这个身高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这古代,在同龄人中他已算高挑,站出去,完全会被说是大姑娘了。不过她此时穿着这么一身红,梳着包包头,衬着她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依然可爱浪漫。柳氏看着,心也就软了下来:“你这孩子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倩姐一笑,去净手洗漱,回来后春花已经把早餐端了过来。现在章家吃饭已经分开了。章文庆和天儿弘毅一起吃,吃完就去上学,而柳氏和倩姐却会拖到辰时之后才吃。两人还和过去一样,早上吃一顿下午吃一顿,晚上章文庆他们再吃的时候,母女俩虽也会坐过去,可一般都不会再吃什么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母女俩晚上都是一碗特制玫瑰露。

说是特制,其实就是她们供给雨前楼卖三十文一份的那种,和放在店里卖的不同的地方就在三文钱一份的放的是红糖,三十文一份的放的是蜂蜜。

这东西是倩姐在翻一本世情小说时想到的。玫瑰露第一次出现在她概念里还是在红楼梦中,那端的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总觉得那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后来她专门上网去查才发现这东西要麻烦能各种麻烦,要简单也能很简单。就是把玫瑰放在水里煮,煮到汤水变红,然后过滤放糖,再之后煮的汤汁浓一些就好了。反正他们就是这么干的,不仅卖的不错,效果也不错,反正柳氏的脸色看起来是要比过去好了。

吃了早饭,倩姐就带着小桃红上了谢妈子叫好的车,一路到了集庆街。她是常来的,那侧门的门房见了小桃红就开了门。倩姐下了车,正要往里面走,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她回过头,就看到了王掌柜,她立刻一笑:“原来是王伯伯。”

王掌柜坐在自己的马车中,从前面探出头看她:“昨天你伯母就开始念叨你了,快些过去吧。”

倩姐应了,又对他行了个礼,这才转过身。那边王掌柜放下布帘,对身边的穿着月白色锦缎的青年男子恭敬道:“三公子,这就是章家的那位姑娘,因大公子叮嘱,我家夫人这两年常招她入府。”

那位三公子点了下头:“你做事倒认真,我来的时候小六还托我问这件事呢。”

王掌柜连连说不敢。

这只是一件小事,那位三公子人见了,又见下面人没有糊弄,就把这事丢到了一边,转而谈起了其他事情。王掌柜小心的应付着,要知道王家虽然是长房承爵,但这些年的庶务一直是二房打理着。而眼前的这位三公子,又是二房的长子,虽然是庶出,却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大总管。

马车一路向雨前楼走去,走到一半,三公子突然道:“停。”

王掌柜连忙跺了两下脚,马车停在了一边:“刚才一路走来,我见外面已有三个铺子挂了知味的招牌,这知味又是什么?”

“是知味小食,一个铺子的名字。”

“一个铺子?已开了这么多了?”

“这倒没有,知味小食自己只开了两家,老店在长岛,新开的这一家却是放在了文光街。这其他的铺子,应该是用了他们家的东西,为了招揽客户,特意挂上这么个招牌。”

三公子抬了下眉:“这知味小食的生意这么好?”

王掌柜有些忐忑,但还是道:“不瞒三公子,咱们家也用了他们家的东西,当然只是在单子上打了他们家的名字。”

他说着就把当初王道心的交代说了一遍,又道:“早先就是为了帮扶他们一下,也没有想太多,咱们家要卖那些知名的糕点酒水,也会打上名字的。谁知道他们家的东西虽上不了大雅之堂,却是别有趣味。这几年不说在我们这里,在府城那边也很受欢迎。”

“府城那边也有?你不是说他们只开了两家店吗?是府城那边也有别家的铺子用他们的东西吗?有多少这样的铺子?”三公子的问题一连串的丢了过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有一家,真正成了他们的加盟店。不瞒三公子,还是小的做的中人,只是加盟费他们家就收了一百两。”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感叹。不说三公子,就是对他,一百两也不算什么。但有一家就会有第二家,而且,他是亲眼看着章家从一个小摊子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的。

“加盟费?”

这段时间王掌柜没少研究这个东西,当下就把章家的加盟是怎么一回事说了个明白。三公子听了点点头:“这倒有些意思,咱们去看看吧。”

“啊?”

“你不是说文光街有一家新开的吗,咱们就去看看那里的。”

王掌柜当然没意见,马车再次行驶了起来。三公子拉开窗帘向外面看,最后发现只是这一路,就有五家铺子挂了知味的牌子。他把玩着自己的手钏,沉吟了起来。

知味小食的这家店在文光街的里面,地点并不怎么好,店面也不怎么大,但却人头攒动,还夹杂着不少小孩子的尖叫声。

王掌柜满脸尴尬,三公子道:“无妨,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他说着,就举步往里面走,可刚到门边就被拦住了,一个穿天蓝色短打的青年站在那里:“这位公子真不好意思,里面已经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