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楼和二楼又不一样,不仅不像绣房,连做生意的地方都不像,倒像是大家闺秀的书房,绣品没有几件,书却放的不少。正中间摆着一个长方形的大桌子,淡紫色的暗花绸缎铺在上面,白底蓝花的官窑小盘盛着各种瓜果,桌子旁边摆的却是一个个昙花小榻。这种小榻有些类似于现在的小沙发,能坐两个人,上面用绸缎被褥铺的宣软,一个榻却是只有一个人用,虽不能躺,可也能随意伸张一下身体了。

这个桌子上的百里红都是红瓶的,红的透亮,上面却是一朵大白玫瑰,那玫瑰渲染的奔放肆意,竟有一种美艳的感觉,李先生举着杯子说:“这种百里红是只取红玫瑰的花心做主料,大家不妨都用一些。”

她这么一说,慧姐就走上前拿起了酒壶。她今天穿了件宫缎素雪绢裙,上身是一件广袖碎花小粉罗衫,梳着凌云髻,插着五彩翡翠簪,戴着白玉耳坠,手腕上倒只戴了一个玉镯,却是羊脂玉做的。这身装扮,就是做富贵人家的嫡出姑娘也是足足的了,再加上她的气质,怎么也不会只是个丫鬟,当下就有人开口:“这位是……”

“这是我前两年收的弟子,姓柳,大家叫她慧姐就行。”

这么一说众人哪还会不知道她是谁,立刻就有人啊了一声,李先生笑道:“王大奶奶认识我这小徒。”

“你这才是说笑了,现在谁还不知道慧绣?”一个身穿八成新贡缎罗衫的女子笑道,只见她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容貌并不怎么出色,一双眼睛却未语先笑,“快过来让我看看,好俊的姑娘,大娘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么好的徒儿还瞒了这么久。总听说慧绣慧绣,虽早知道是个小姑娘,却不想这么年轻,又长的这么好,同我年轻的时候倒有几分像呢。”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她旁边坐的一个身穿礼服的妇人就道:“我看你这不是夸慧姐,倒是夸你自己呢!也亏得你这么厚的脸皮,你看看你倒是哪点比的上人家。”

“我知道你嫉妒我。”王大奶奶也不恼,“你说的不算数,要慧姐说的才算,好姑娘你说咱俩长的像不?”

这不过随口一问,无论慧姐说像与不像都不过一笑,但慧姐真盯着王大奶奶看了半饷,直把王大奶奶才看的疑虑才噗嗤一笑:“我同大奶奶何止是像,简直都是一模一样呢!”

周边人一怔,再次都笑了起来,刚才那妇人道:“好你个小姑娘,真当这些人都没眼睛吗?你说你们俩像也就罢了,还说一模一样,这个破落户是耍惯的,你也要跟着凑趣吗?”

“我怎么敢起哄各位夫人,我同大奶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谁也没多什么,没少什么,哪里不一模一样了?”

轰的一下,众人都大笑了起来,她们这些人从小讲礼仪,可此时也都捂着嘴肩膀耸动,咯咯哈哈的笑出了声,李先生最不讲究,笑的都倒在了软榻上:“罢罢罢,我竟不知你如此像王大奶奶,你也别叫我师父了,快随了她去吧!”

慧姐没出声,王大奶奶却把她拉的更紧了:“别理这些失心疯的,咱娘俩一见就这么投缘,可要好好亲亲。”

说着就从手腕上脱下一个镯子给她戴去,慧姐这两年跟着李先生,眼光大有长进,知道这是难得的紫玉,就想推辞,王大奶奶却不由分说,硬给她戴上了。

第150章

不管是一楼的喧闹还是二楼的诡异,都不能影响三楼的热闹,众人说笑一番,又从雨前楼点了桌酒席。吃吃喝喝一番后,这才散场,而每个人都不是空手走的,除了一瓶极品百里红外,还会看喜好带一件张绣、吕绣或慧绣。当然,都不是什么大件,可要在外面买,起码也要百十两银子,所以众人都还是满意而归的,而大多,也都挑了慧绣。

不过散场后还是有两人留了下来,一个人王大奶奶,另外一个则是身穿礼服的妇人,正是这河州府的知府夫人程氏。有小丫鬟过来把桌子收了,又重新上了瓜果点心,李先生亲自泡了茶,几人围坐在一起。程氏道:“自你在青茗开绣房,我就知道你是不甘心,却不想你能一忍这些年。”

李先生拿着茶杯慢慢的笑了:“你这么说可是看低我了,我要还为那件事斤斤计较不过是同自己过不去,也许早年是有那个想法,但都过了这些年,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程氏看着她:“那你这……”

“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年就爱这个,咱们女子能做的事情又不多,我要再不闯出一条路,岂不更是虚度?”

“于大将军等了你这些年……”

她没把话说完,李先生就立刻比了个停的手势:“咱别提他,蓦地让我说难听的!”

程氏叹了口气:“你这脾气啊……就算你不想听我也要说说,要是你一早嫁了他,现在说不定就要相看儿媳妇了,又哪里会来做这个?”

“这个怎么了?行商贾之事吗?我的大知府夫人,就算说是士农工商,可咱门拍着胸脯说,哪家没有干这个?只靠俸禄和田庄里的出息,谁能供的起这一大家子的开销?就算是你,将来不也要给两个姑娘送个铺子?就说不靠这个生活,手里也要有个活便钱吧。”

“这个我要赞同大姐姐,我这些年嫁入王家,外面看着风光,主持中馈所掌握的银钱也不在少数。可要想随意些,还是要花陪嫁铺子里的出息,就是我家那个偶尔手急,还要找我周转一番。只是大姐,今日这做法,一楼也就罢了,二楼有些人说不定就恨上了。”

李先生一笑:“怨恨当然是有的,不过只要你们经常来,她们就只会想着怎么上来了。”

“这倒的确。”程氏点点头,“这法子看起来有些不厚道,其实却是极好的,反正一般人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倒也无碍。你能想出这个,看来真是一门心思钻到这里了。”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哪是我想出来的?”

王大奶奶同程氏一怔,李先生对慧姐道:“去把倩姐叫出来吧。”

慧姐应了,不一会儿就带着倩姐出来了。今天倩姐穿了件宝石红百褶裙,外面是件常春藤雪罗长衣,歪着梳了个坠马髻,插了根红珊瑚滴坠钗子,装扮的又利索又俏皮,一进来就笑吟吟的给三人问了好,李先生道:“这是倩姐,是慧姐的亲表妹。我这个弟子也就是在刺绣上有些天赋,但在其他方面可是拍马难及她这个妹妹了。你们知道知味吧,就是她捣鼓出来的。王家老三有眼光,一早就同她合伙,现在赚的娶媳妇都要比旁人排场了。”

“李先生谬赞,我不过是给三公子打工的,那知味也大多是三公子的股份呢。”

李先生一笑:“这丫头出手大方,这百里红她也给了我三成的干股。”

这话一出,程氏也就罢了,王大奶奶却是眼一亮,李先生道:“这丫头还有一个想法,说要找什么代言人,也不用做别的,就是没事喝喝她这百里红,夸两句好就行了,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们两个,要是你们两个愿意呢,那就每人半成干股,此外各色品种的百里红每月送上一箱。”

这次连程氏都意动了。说实在话,半成是不多,在她们这个位子上,多的是拿着铺子的分成过来的,可那大多是求她们照应,出了什么事她们都要想办法周旋。而这有李先生在前面支着,意思是她们不用负责任只管拿钱。这百里红她们刚才都尝了,不难喝,又做的漂亮,夸上两句也不亏心。何况只看知味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很有谋算,这半成说不定将来能给她们一个惊喜呢!

王大奶奶是个爽利的,当下就道:“大姐姐此话当真?”

“我又何必拿这事骗你?”

“既如此,那我就应了。”说着对倩姐招了招手,从手上又退下个水晶手钏塞到她手里,“咱俩头一次见,你既然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等过两天下了榜你就同慧姐一起到我那里喝茶。”

程氏在旁边摇了摇头:“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啊,既然这样那我也就应了,今日不知还有这一出,我也没什么准备,我前日才得了个玉佩,说是能静心安神,本想给我家那小姑娘的,今日就先给了你吧。”

倩姐知道她既这么说了,也就不再推辞,道了谢就也收了下来。之后又说了两句,她就同慧姐手挽手的走了下去,一回到休息间,慧姐就拍了拍胸脯:“我的天爷啊,总算过了这一关。”

倩姐一笑:“看把大姐姐吓的,早两年大姐姐跟着李先生下江南这种场合还少了?”

“这怎么又一样呢,早先我只管刺绣,见了长辈也不过是出来问好,刚才师父竟拉我出来应酬呢。你不知道先前王大奶奶拉着我问话的时候,我几乎开不了口呢,后来是想到你这才回答上来。”

“这又同我有什么关系?”倩姐瞪大眼,随即有些恶趣味的道,“难道是我赐予了你力量?”

慧姐不知她这话里有话,老老实实的点了头:“我当时就在想若是你会怎么回答,若是你会怎么应对,然后,我就真的应付了过去。”

她说着,把刚才那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你看,这话若是我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

倩姐看着她:“好你个小妮子,自己学奸猾了,还说到我头上来,我可没对你说过这话吧。”

“你这人!”慧姐跺了下脚,正要嗔怪,转而一想,立刻笑道,“还说呢,你这不是自己说自己奸猾吗?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倩姐拐叫一声,合身扑了上去:“大姐姐你太坏了,先在我头上扣个帽子,然后又扣了第二个!”

“是你自己扣的,你自己扣的!”

姐妹俩笑闹成一团。

而不管怎么说,百里红的名声在府城的上层社会是打响了,就算那一天没来的夫人姑娘,也很快都知道了百里红,知道她分三个等级,知道这是以玫瑰为基础,又附有人参、阿胶、枸杞等各种滋补物而成的一种花酒,是专为女子设立的,长期饮用,效果比玫瑰露还要更好上几分。后者虽然只是耳传,可有那么多有名望的夫人都这么说还能是假的吗?

于是不管是尝过还是没尝过的都想着在家里多备些,可她们很快又知道,这东西不是你说有钱就能买的,人家的伙计说了,他们这是良心酒业,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的要求,没达到要求的百里红那是宁肯倒掉也不会拿出来的,所以现阶段,每日只有二百壶,早上辰时开店,卖一百壶;下午未时开店,再卖一百壶。早来早得,晚了,就要等明天了。

什么?你说你一下包圆?对不起,一个人只能买一壶,若是有一品绣房的会员卡或银卡,能再多添一壶,若是有金卡呢,能多添两壶,可最多,一人一天也只能买三壶,再多,就算咱没意见,后面排队的人也有意见啊!

所以那几天,府城的文光街一处不起眼的门店前就出现了一处奇景——从早到晚都有排队的。能想起喝这个的,都是家中有些钱的,而这些人,哪个家里没几个仆人?所以早早的就打发了仆人来排队,酒肆是辰时才开店,他们能寅时就站在那里了。早上没排上?没关系,站在那儿,等到下午继续排!

于是没过几天,这百里红的名望也就从上流传到下了。此时又正是乡试的时候,河州府的秀才学子们都云集到了这里,虽然大多数士子都没带女眷,可也有家中富足或有其他事情带着妻女而来的,这些女眷来到这里,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游览,这文光街的盛况又怎么会错过,看这百里红如此紧俏,免不了也想买来尝尝,于是也派人排队。故而虽然这酒肆外面挂出了每日仅限两百的招牌,可排队的甚至能有四五百人次,人最多的时候,简直能排半条街。

“也不知这百里红有什么好喝的,竟然引的人这么疯狂。”雨前楼上,一位身穿青衣的士子站在窗前喃喃,“我那小妹自前天从姨妈那里喝过一会儿后,就对我絮叨上了,今天一早就打发人去排队了,也不知能不能买到。”

“可不是。”另外一个身穿藏蓝色衣袍的士子立刻道,“我那浑家也是一样,前两天从王家带出一壶,这两天就同宝贝似的,自己收着,连丫头都不让动,我说要尝尝她都有些不舍。虽然她那一壶还没用完,却日日打发仆人去买,说要带回去用,我看她那样子,说不定以后要长长派人来府城购买呢。”

“你们这还算好的,不过一个人要用,我们家却是两个呢!”那边又有人道,“像陈兄的夫人每天只用一杯,我家母亲不知怎么听了三姨妈的话,每日要用三杯,而且还要用那极品百里红。你们也都知道,这极品的一壶就要差不多二两银,价格也就罢了,每日还只有二十壶,就算一早去排队都不见得能买上,也亏得我那三姨妈家中有些,这才调剂开了。”

……

你一言我一语,这些人嘴上说是抱怨,话音里却已经有了其他的意味,这家中女眷是不是能用上百里红,又能用上什么样的,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眼见越说越没边,一人就道:“这百里红也好,千里绿也罢,你我今日前来都是为了乡试,讨论这些又有何意义?”

说完那人又四处看了看:“你们看道远兄,家中也有女眷,还住在这雨前楼中,却对这百里红一字不提,这才是我辈读书人。”

被点到名的周弘毅一怔,面色就有些古怪,他想了想,道:“让永舫兄见笑了,其实家中师母与师妹皆用此酒,只是我不比各位兄长,却不好以此做谈资了。”

他这话一出,有人就讪讪的,有人就冷了下来,那位被叫做永舫的士子却不在意,立刻道:“正是如此,我辈读书人,当时时以学问做谈资,这女儿家用什么酒,却不是我们现下要操心的了。道远兄,不知你此次第一篇策论是怎么破题的?”

这次乡试选的题都不偏,两道都是大家常做的,此时已过了考试,弘毅当下就说了出来,一些人对此有兴趣的也都围到了他身边,至于没兴趣的渐渐就走到了另一边。

虽然考试已过,可在一起讨论文章,也是这些读书人常做的,一来这可以让大家彼此心中有数,二来也可以互相借鉴学习,就算出身书香门第,在乡试这一关也很少有敢说一蹴而就。

这百里红在男子这里尚且有这么多话,更不要说在闺中了,不过此时最惊讶的还是敏姐。她此时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虽然青茗离府城不远,她也不敢大意,因此就没有过来。但是她人虽没能来,却能收到这边的消息,当她听到这边的盛况后顿时就呆在了那儿!每日二百壶还供不应求,还要排长队?

那第三等的百里红,也定价到了三百八十八文啊!她早先弄出这个东西,觉得能卖出四十文就已是不错了,就算交给倩姐,见她大费周章的烧用具,又找画师作画的时候,也只想过一二百文,而现在最高的却能卖出一千九百八十文!只是这一项每日的纯收入就在三十两以上了,而根据她同倩姐的协议,她就能从中得银六两,而且这还只是在开始,只是在府城。

“爹,爹!”她抓住自己父亲的手,“我们熬出来了,您以后再也不用操劳了!我们周家,也要扬眉吐气了!”

第151章

一直过了许久,敏姐才渐渐平复激动的心情。

六两银子只是极品百里红的收入,此外还有五十壶二品的,一百三十壶三品的,按照最保守的来算也会有十五两银子,带上一品的六两,就是二十一两!

一天二十一两!

一个月就是六百多两!

想到这里,敏姐又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早先倩姐找到她的时候,曾给过她两个选择,一者,拿两成的干股不管事;另一者,就是给她一千两银子买断。当时她是倾向于后者的。这两年他们家日子是好过了不少,可早先的窟窿实在太大,买了院子,弄了铺子,她又成成亲,反而还欠了点债,虽然这点债他们现在也是不怕的了,可什么时候想起,也总有些不妥当。所以就算她有了身孕,家中也没有再添人,就是一个老妈子做粗活,一个丫头跟着她贴身伺候,饭食上也是这个丫头去做,但有时候忙不过来还要她父亲或丈夫帮忙。

至于铺子里,她始终把握的严格,她的丈夫王阳曾期期艾艾的表示愿意到铺子里帮忙,却被她三言两语给岔开了话。一是他实在不是这个材料,这个表兄虽然长相还行,但脑子实在糊涂,否则也不会被她姨妈家抛出来入赘了,三年前他就参加过县试了,可就是去走走过场,问他考了什么,他回来只是皱着眉说太难,又说同先生平时讲的不一样。

她就算没正经进过学堂,也觉得这话可笑。县试还不比府试院试,考的就是基本功,考不出什么难题,先生也不可能讲偏,要说那先生水平不行吧,但同一个班中却也不是没人过线的。

到这一次可好,他直接就没去参加,她本来还有些不死心,托倩姐问了章文庆也就算了。

“待他什么时候能悬梁刺股,就可下场一试了。”

章文庆的话说的含蓄,却也刻薄,她转而看看虽然会老老实实完成功课,但平时完全没有奋发向上精神的表兄,也就不再提这回事了。另外一个,她也实在怕自己步入柳氏后尘,她同倩姐交好,早年经常到观前街,章文庆那事当时又闹的不小,她虽没直接问过倩姐,可也知道的不少。虽然她觉得自己不会像柳氏那样懦弱,可她能再有个倩姐这样的姑娘?

所以这银子的事她一向管得紧,就连这次她也没同王阳说他们到底能赚多少,此时见她高兴,王阳也在旁边欢喜,不过却道:“娘子还是身体重要,你现在还有身孕呢。”

敏姐摸着肚子点点头:“你放心,我自然省的,不过这是喜事,今天要庆祝。”

“娘子想吃什么?我一会儿买来与娘子做?”

“今日你就别做了,我们一会儿到雨前楼要个桌。”

“雨前楼,这个……”

“偶尔一次,咱们也负担得起。”

“好,就听娘子的,不过以后不可再这么铺张了,就算我不会,也可以去学的。”

敏姐笑着点点头,虽然这个丈夫才智一般,心性懦弱,到底还算知道疼人,她这也算没选错了。

相比于敏姐这边的激动欣喜,孙长算那边则是纠结为难了。这两年倩姐做的极为出色,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好,虽说规模还只在河州府内,可产生的利润已足以令他对三公子交差了,连带着他父母现在,也极有体面。三公子也隐隐的透露出了,会把他下一代放出来的意思。

像他们这样的下人,一般来说是不太愿意离开府中的。虽然名声不好听,可吃穿用度不用愁不说,爬到一定程度出去也很有光彩。不过要是几代为仆,家中若有了积蓄,就也会想谋个出身——再风光,再是连普通官员都要敬重的,到底还是奴仆。可若是被放出去,子弟又争气,能考个秀才,就可以捐官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呢。

他现在虽还没有孩子,可早晚都是会有的,对自己的孩子他也期许了很多厚望。

他对倩姐没意见,可这一次倩姐的百里红却不是同知味合作!若只是像那些庄子、蔬菜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这眼看着就不是。虽然当时倩姐同三公子说的合作只是知味,倩姐也没有卖身进府,但这甩开三公子自己单干总是不太好,特别是还找到了李家那位大小姐!

“相公却是在为百里红的事发愁吗?”孙长算回过身,把妻子拉到自己身边,叹了口气,“其实倩姐早先也同我说过这事,但我当时只当是一般的酒水,也没有多想,却不想这位姑娘无论做什么都能做的与众不同,现在这样……我也不知要不要同三公子说。”

“相公可是怕说了与倩姐交恶,不说,又怕将来三公子追究起来?”

孙长算点点头:“虽然这里还是以我为首,三公子对我也极为信任,可就怕将来。”

“既然如此,相公何不直接告诉倩姐?”孙长算一怔,孙大奶奶道,“这些年咱们同章家相处的着实不错,倩姐又是个极聪慧的,我想相公若是把为难处与她说了,她必会给你一个交代。就算她也说不出什么,好歹你也是先支过声的。相公,咱们一家都在府中,若是小事你不说也没什么,可这事……我看是瞒不住呢。”

孙长算点点头,正要开口,那边孙大奶奶却捂着嘴干呕了出来,他连忙道:“怎么了?”

孙大奶奶又呕了几声才一笑:“没什么,估计是这两天油腻吃的太多的事,空两天肠胃也就好了,趁现在天色还早,你快去同倩姐说吧。”

他们都在雨前楼住着,孙长算听了这话立刻站起了身。而那边,孙大奶奶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男人心粗,再加上他们成亲以来她就没有过消息,自己的丈夫一时也没往这方面想,可这毕竟是她的身体,虽然她还没把握,可她隐隐的觉得,自己就是有了。不过都说小孩怕惊,她这日子又实在太浅,所以哪怕是自家丈夫她也不敢马上告知。好在他们还要在这府城呆上一段时间,她倒也不用怕舟车劳顿。

想象着他们这第一个孩子,她一时不由得痴了。

而此时孙长算已经找到倩姐,把自己的为难处说了,倩姐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慢的开口:“我刚才还想,不知孙管事什么时候来呢。”

孙长算一怔,想了想道:“姑娘是一直在等着我过来?”

倩姐点点头:“现在孙管事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该同三公子怎么说孙管事自便,我这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孙长算心中一惊,嘴上却道:“那这对姑娘……”

“无妨,只要下面的事我们做好了,我想三公子也就不会计较这些了。”

“姑娘的算计向来是好的。”

倩姐笑了起来:“孙管事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我这不过是一些小把戏,若不是连连抱上粗腿,现在也是什么都不敢做呢。倒是管事跟着三公子,以后自然是鹏程万里,不可限量。”

“那也是姑娘给的福分。”

两人寒暄了几句,孙长算就告辞出来了,一走出院子,他就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倩姐这边也等着他的反应呢。他不知道,他走后慧姐就从内屋走了出来:“你刚才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有些听不懂?还有这次的事真对你没有影响?若那三公子不好说话,不如由我师父……”

慧姐不是那多事的,更不愿在倩姐的生意上多嘴,不过此事牵扯到李先生,她就不由多说两句。倩姐知道她的心思,当下一笑:“哪里就要劳烦到你家师父了?姐姐若无事,不如留下一起吃饭,也听听我们是怎么说的,不过今日席上却是会多一个外人。”

“谁?”

“其实姐姐也认识的,就是王郎中的小儿子王天冬。”

虽然有些不太想见外男,但慧姐实在好奇,再加上王天冬她也是熟悉的,所以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留了下来。

虽然多了个王天冬,但这还算家宴,所以也没有分席,不过是柳氏带着慧姐倩姐坐在一边,章文庆带着弘毅王天冬天儿坐在另一边,男女分开,倒也不分主宾了。

因是晚饭,菜并没有多点,就是要了雨前楼几个拿手的,又多要了两个滋补的汤水,喝了碗汤,说了几句闲话,倩姐道:“爹,你这几日情况如何?”

章文庆矜持一笑:“尚可。”

“师父谦虚了,我这两日,不断的听到师父的大名呢,特别是师父的那句‘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都说有一股难得的雄浑壮志之气呢!”弘毅开口道,接着又把全诗念了一遍,“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念罢又摇头品味了一番,最后道:“师父往日鲜少作诗,哪知这一出手就是不凡,我看待到开榜之日,这诗是必回在所有考生只见流传一遍的。”

听了这话王天冬斜了他一眼,章文庆却是有些气短的向倩姐那里看去,倩姐笑颜如花,拍手道:“我虽是女子,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气魄。这几年爹爹埋头用功,果真大不一样,这一杯女儿就敬爹爹了,祝爹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日后文思如泉涌,佳作不断。”

慧姐也道:“果然有气魄,我也随妹妹敬姨夫一杯。”

章文庆喝了,见女儿脸色如常,这才稍稍的放下了心。他过去虽会诹几首歪词,可自从一心教书育人后就很少做这个了,他自己心中也清楚,他那些诗词混馆子酒桌还凑合,若用来让学生学了,只会让人笑掉大牙。而当倩姐那一日把这四句递过来的时候,他顿时惊住了。这四句并没有什么典故,用词也说不上瑰丽,可其中自有一股抱负,让人一看就有种痛快之感。他当时还以为是弘毅写的转到她手里让他点评呢,哪知却是倩姐自己写的!

而且也不是让他点评,而是让他拿来扬名的:“可惜我身为女子,这诗虽好到底不能用出来,不如爹爹拿出来,也算不辜负它了。”

他当时真是又纠结又痛苦,他要教书育人,现在是有了点成绩,却还不够有才名,哪怕是他将来中了举了,也只能说中规中矩,可若是能有一两首流传开的诗词,又是不同了。不过他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接受,虽然这是他女儿做的,可他要是用了以后难免心虚,以后面对倩姐恐怕更抬不起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