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默契,阿玉当即会意,垂眸说道:“今日斋食后,娘子去了佛堂给下邳太后祈福,刚才婢以为是娘子回来了,去开门,没想到却见是薛世子。”说着害怕的缩了缩颈项,“婢也不知怎么回事…”

话说到此,无论如何都不是甄柔的错,那么就只有薛钦自己来的。

众人异样的目光看着薛钦。

薛钦冷瞥了一眼立在旁的甄姜,面向众人彬彬有礼的推手一礼道:“惊扰诸位了!本是恭贺甄公嫁女来彭城,听闻云清寺颇负盛名,便在临走前慕名而来,不想识错路到此!在下告辞。”

一语解释过,也担了所有责任。

众人到底顾忌薛、甄二家势力,即使觉得薛钦到此十有八九为了甄柔,也只有认了话里的解释。

曲阳翁主却不能任由甄柔凭白担了这名声,声音冷冽如冰道:“小女即使终身不嫁,也不会与人为小,哪怕是续弦!”

薛钦身子一顿,不置一词离开。

第三十七章 揭发

当事人走了,一场闹剧也就散场了。

众人散去,在场只有甄家女眷。

出了这种事,下午逛寺庙的游兴也没了,陆氏厌恶道:“以前看他谦和有礼,岂料这样死缠烂打!幸亏阿柔当时不在,不然真是百口莫辩!我们还是回去了,今日太不宜出行!”

说完,才想起今日出行乃长女提议,不免觉得失口,歉意地看向长女。

甄姜一点也不在意,她听到陆氏这样以为,心里只觉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一些血色。

她满含歉意的望向甄柔,坦然承担了今日过失,“都怪我不好,不该提议出游,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早些回去也好。”

甄柔垂眸,避开甄姜的目光,蓦地说道:“今日之事,阿柔还有一事未禀。”

在场都是后宅主事之人,一听甄柔这样说,再一回味薛钦出现的蹊跷,已知她们之中必有内鬼。

曲阳翁主眼中厉芒一闪,逐一掠过身边众人,冷笑道:“好,今日定要查个清楚!”

被曲阳翁主冷眼一看,阿玉等六七个侍女俱是一惊,噤若寒蝉地纷纷低头。

甄姜脸上的血色又一点点褪去,她看着甄柔,嗫喏双唇,终是一言未出。

察觉甄姜的目光,甄柔依然垂着眸。

先前是阻止了阿玉,可那是因家丑不可外扬。

甚至如果今日没有遇见曹劲,更没有听见曹劲那一番话,也许她也得过且过了。

只是幽州已经向曹家靠拢,曹军犯境迫在眉睫,她等不起了。

“请伯母、母亲到我的厢房一叙。还有让阿兄一同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甄柔心里很平静,淡淡说道。

陆氏听了不由蹙眉,家丑不可外扬,让甄明廷过女香客这边来,多少有些引人瞩目了。

曲阳翁主了解自己的女儿,甄柔不会无的放矢,这样做必有原因,同样做了二十多年妯娌,她也知道陆氏的想法,当下道:“现在女香客也走得差不多了,让大郎过来,倒也没什么忌讳。”

她这句话是说给陆氏听的,说完就向陆氏看去,目光坚持。

陆氏也知道曲阳翁主的性子,心里一叹,差人去请了甄明廷过来。

不一时,甄家嫡亲的几人都到了厢房。

屋子不大,左墙边上设了长案和席。

陆氏和曲阳翁主居长,在上位坐下。

甄明廷和甄姜一左一右在长案两头,对面而坐。

甄柔挨着甄明廷一旁跽坐。

阿玉是在场唯一的侍女,匍匐跪在长案下首。

屋子里气氛沉凝。

曲阳翁主乃甄柔生母,她先开口道:“阿柔,你有什么事说吧。”

甄柔颔首,平静陈述道:“我斋食后就去给外祖母祈福。从我离开到回来,有一个时辰。若是以往,见我久未归,阿玉必要寻我。可是这一次她却未来。”

这番话让曲阳翁主目光一寒,默契地接了甄柔的话,冷冷道:“阿玉,你为何没去寻?”

阿玉匍匐在地上回道:“娘子一人外出,最多不过一两刻时辰。婢见娘子久为归,本要去寻找,却不知为何突然极困,莫名其妙睡着了。还是薛世子唤醒婢,问娘子找他何事,怎么人不在?婢才反应过来有问题,却已来不及了,外面就有人喊看见男子进来了,薛世子发现不对赶紧走人,却为时已晚。”

阿玉不仅回了曲阳翁主的问话,更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甄明廷微讶,“听起来,竟不是薛二郎自己缠上来的。”

甄柔看了兄长一眼,没有说话,眼里却闪过一丝焦虑。

陆氏和曲阳翁主不是甄明廷看得简单,她们敏锐地察觉问题,目光不约而同地四下看去,最终一同落在案上已燃尽的香炉上。

甄姜发现二人看去的方向,心中一紧,但见漆盒内只剩一捆未用过的佛香,不觉又心存侥幸的镇定下来。

曲阳翁主直接问阿玉道:“这佛香哪来的?看着不像厢房里原有的。”

未等阿玉开口,甄姜抢先说道:“这佛香是我给阿柔的。”

“阿姜?”陆氏闻言一惊,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些复杂。

“长姐你…”甄明廷一听曲阳翁主问话,也转了注意,自然明白过来,待听甄姜认了佛香出处,也不由地一惊。

面对至亲惊疑的目光,甄姜心中苦涩,但想到夫家和孩子们,面上只有一派坦然,将佛香的来由说了一遍,才道:“今日出游乃我提议,佛香也是我给的,再者我夫君沛王,又需仰仗薛家。可推断,我的嫌疑最大,不用顾忌,就请医工来此,看这香是否有问题。”

甄姜态度坦然,将自己所有的嫌疑逐一道出,又让医工来查看佛香,确实让人怀疑不起。

甄明廷首先散了一大半怀疑,只是此事涉及胞妹,他不愿有任何遗落,便没开口。

陆氏是甄姜生母,最不愿女儿背上陷害幼妹之罪,不论自己相信与否,且看甄姜的态度,这香应该没有问题。

为了洗清在甄姜身上的怀疑,陆氏立马同意道:“此事绝不能姑息,让医工来看!”

知道母亲的偏袒,甄姜心中感激,却也更为羞愧,她深深闭眼。

甄柔看了一眼闭眼沉默的甄姜,平静地阻止陆氏道:“不用了,我相信案上的香没问题。”

甄姜倏然睁眼,惊喜又惊讶望向甄柔,“阿柔?”

甄柔平静回视,继续说道:“因为有问题的香只有三根。”

甄姜面如土灰,甄柔都知道了…

众人的目光刹那看了过来。

甄姜神色恢复正常,她强自镇定,勉强笑道:“阿柔,你在说什——”

话犹未完,甄柔蓦地说道:“长姐,香燃尽了,是没了凭证。可是那三根佛香,我只让燃了两根,还有一根我收在那了!”

说时,指向右墙边上的妆台。

那是一方长案,上面放着铜镜,还有十数根零散的佛香,这是寺庙为每间厢房配置的。

众人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去,甄柔却只静静看着甄姜问道:“可是要等医工来了,长姐才愿承认?”

第三十八章 惩罚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硬撑只会更难看。

毕竟甄柔没有诬陷甄姜的动机,又联系甄姜身上种种嫌疑,整件事基本已可以确定了。

甄姜内心本来就又愧又怕,事败之后已经惶惶不安,只是心存侥幸地竭力镇定,这时让甄柔言之凿凿地一说,再是强装不了。

她浑身发颤,难堪、难以置信,还有恍然大悟的神色,在脸上交错变换,最终目光复杂地看着甄柔,“难怪你不在房里,原来真的早就知道…为了揭发我,宁愿名声受损,也要留下人证物证…呵呵…”甄姜颓丧地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陆氏和曲阳翁主,直接承认了,“不用叫医工了,那香有迷药的成分。”

听到甄姜承认,甄柔垂下眸来,看不清神色,只是平缓道:“长姐,我没有留佛香存证据,其实我一直希望不是你。”

她没有留下佛香存证,即使医工来了,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若不是甄姜所为,她无论说什么,甄姜也不用担心。

而顺她话叫了医工,甄姜的嫌疑也就洗清了。

只是,可惜…

甄柔不由闭上眼睛。

甄姜却猛地一震,强硬的心肠再是忍不住,双手一把捂住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她先是小泣,渐渐地伤心欲绝,哭得哽咽不止。

“阿柔,我对不起你…”

她的哭声悲痛至极,众人听得五味杂陈。

甄姜是甄家嫡长女,还有幸得甄祖父教养。

一直以来,她不仅是陆氏的骄傲,更是底下弟、妹们仰慕的长姐。便是曲阳翁主,也对这位小不了几岁的夫家侄女,充满了好感。

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上侍孝父母,下爱护弟妹,甄姜曾经做得再好不过。

可就是这样的甄姜,陷害了家中的幼妹,他们震惊,更难以接受,以为无法原谅,可是看到一贯坚强示人的甄姜哭成这样,责怪得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屋子里沉静如水,只有甄姜的哭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甄姜抬起头,脸上泪痕斑驳,一贯仪容端正的她却不在意得一把抹了,看着曲阳翁主语气坚决道:“婶母,手足相残是重罪,我甘受家法处置。”

甄家家法,手足相残,按例家族除名!

“阿姜!”

看着最是坚强的嫡长女哭成这样,陆氏心口早已难受得没法,可是她无法开口,更开不了这个口,不然如何面对曲阳翁主母子三人!?只是当听到甄姜要决绝地领了家法,陆氏终是忍不住了,哭喊着叫了一声甄姜,就一下从位上起身,抱住了甄姜,又恨又气,更是心疼地哭道:“你还有娘家,还有我这个亲娘啊!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越说越是痛心,最让她骄傲的嫡长女成了今日这样,陆氏忍不住一掌拍打在甄姜背上。

母女连心,甄姜如何不知陆氏的气恼中,更多是对她的心疼和痛心,她紧紧回抱住陆氏,有千言万语要说,开口却只是不断地哭泣道:“阿娘,对不起…对不起…”

转眼之间,屋子里又是一片伤心的哭声。

曲阳翁主多少已知道甄姜的难处,可若不是甄柔自己警觉,差点就被害了一辈子,她做不到原谅害自己女儿的人,哪怕背后有再多的难言之隐。

看着哭抱在一起的陆氏母女俩,曲阳翁主狠心转头,不经意见甄柔一脸波澜不惊,再一想今日发生的事,忽觉一直呵护的女儿长大了。

“阿柔,你是受害人,惩罚你决定吧。”曲阳翁主闭上眼睛,将决定权交给甄柔,既然甄柔今日会这样做,应该已经想好了对甄姜的处置。

陆氏哀哭中听到曲阳翁主的话,心里不由地一喜。

她看着甄柔长大,知道甄柔的性子,最是重情,天生心软。

“阿柔!”

陆氏惊喜抬头,求情的望向甄柔,却一声刚喊出,又是一阵愧疚,竟是开不了口,差一点甄柔的名节就毁了。

孤男寡女厢房幽会…

陆氏脸色惨白的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一直落。

甄柔双手紧握成拳,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她不去看陆氏,只是望着甄姜道:“长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甄姜本不愿多说,毕竟再有苦衷,也不能弥补她的过错,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然而四目一对,见甄柔真想知道,想了一想,还是说了。

“自从六年前,皇上不理朝政后,各州割据越发严重。皇权势微,我们这些封国处境只有更难。薛家近几年大势扩张,每年都在招兵买马,军需耗资大。所以五年前开始,就从沛国的衣食税租索取。开始还好,一半能入沛王宫,近两年根本分毫没有。”

甄姜说到这里,禁不住嘲讽地笑了,“我看上去是风光无限的沛国王后,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子。”

甄明廷听得愤怒,拍案而起,“太嚣张了!”

甄柔看甄明廷这样,心里却有些安慰,对未来也多了几分底气。

“阿兄,先听长姐说完。”甄柔轻声提醒道。

甄明廷忍怒坐下。

甄姜继续说道:“上月阿柔生辰,薛世子听闻曹劲送了发笄,恐他有意向阿柔提亲,便在贺阿姚婚礼时,见了我们夫妇一面,并说他会为我们求情,不再征收沛国食邑充当军饷,但让我们劝阿柔嫁给他。这半月来,我常对阿柔旁敲侧击,却始终无效。眼看就要归国,于是鬼迷心窍,想造成一个事实,让阿柔除了薛世子,再也不能嫁他人。”

将心底最阴暗的罪孽说出,甄姜的脸惨无人色,仿佛下一眼就要昏倒。

甄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逼迫至亲。

到底血浓于水,见目的达成了,甄明廷应已深刻记住了势弱的诸多无奈,甄柔快刀斩乱麻,给了甄姜痛快。

“我可以妥协,不让长姐在家族除名。但是长姐是沛国王后,为薛家马首是瞻,我无法再相信长姐了,所以从今往后,长姐不可踏入徐州半步。”

第三十九章 被训

发生了这种事,甄姜没有脸继续待下去,是夜就携夫带子离开了。

到底是亲生女儿,甄志谦身为家主,又是甄氏族长,自当秉持公正,虽然口里说罚轻了,当天晚上却连暮食也没出来用。陆氏更是遭受重击,回到宅邸就称病睡下,同样也没有出来用食。

没有当家夫妻两人,这天的暮食,甄柔和甄明廷在曲阳翁主庭院用的。

曲阳翁主生长于富贵王候之家,生性风雅,好奢享受,在她院子的最后一进劈了方水池,里面假山嶙峋,绿树水草青青,一拱石桥从院门架到屋前。

屋子面阔三间,前些日子阖府上下忙于甄姚的婚事,窗前、门上都还挂着夏日的竹席。

傍晚残阳斜照,晚风习习,吹皱一池浅水。

屋外是这样一副悠哉闲适,屋内也是布置的别样舒适。

一方食案置于屋子当中,案上珍馐美酒琳琅,案边设有三席围坐。

甄柔和母亲、兄长围坐食案享用美食,透过竹帘可见外面夕阳美景,这本该是一室的欢笑,大家却都没有食欲。

甄明廷嫉恶如仇,见此时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恨道:“薛家简直欺人太甚!狼子野心!还有长姐她…”

“哎!”对于甄姜,甄明廷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只觉无奈,他恨然重叹,端起酒樽一仰而尽!

这都要借酒消愁了…

甄柔看了一眼甄明廷,还是从尊中拿起长柄勺舀了一杯酒,方道:“大汉祖制,异姓不得封王,他薛家却被封了吴王,还从原来的豫州祖籍,多占了一个扬州,并耗巨资在扬州建邺城修了吴宫,其心已昭然若揭。”

闻言,甄明廷举樽饮酒的动作一顿,酒竟是有些饮不下去了。

他们甄家享四世三公之荣,满门忠烈,他曾经也志向高远,欲效仿祖父和父亲远赴京师,一展抱负。

可如今天下尽是如薛家般的财狼,面上仍以大汉天子为尊,实际都是各自为政。

朝纲又让何近等外戚把持,自己也只有靠祖宗余荫,在下邳为相。

甄明廷苦涩一笑,举樽饮酒,将脸上的神色掩去。

兄妹两自幼失怙,感情非比寻常,甄柔自是知道甄明廷内心苦闷,这样正好,既然兄长心有宏志,何不就此加入时局?

甄柔心中一定,郑重道:“母亲,阿兄,今日我还有一事相禀!”

对于今日在云清寺发生的事,曲阳翁主本就有话要问,听得甄柔主动开口,当下宽袖一拂,后仰倚上凭几,朝甄柔扬了扬下颌道:“正好省得我问,你说吧!”

甄柔得话,深吸口气,将自己与曹劲的结识,斟酌着说了出来。

当然隐去了小沛那次,直接将今年三月宗庙相救,说成了两人的初识,然后才说起今日之事。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今日曹劲就来寻我,告诉我愿意接纳甄家投诚…”

只是刚说到这里,甄柔就被打断了。

曲阳翁主怒不可遏。

她才不管徐州夹在薛、曹一南一北两大势力之间,如今他们得罪了薛家,未雨绸缪只有交好乃至投诚曹家,才能保全甄家,所以甄柔冒险救曹劲实属情有可原。

曲阳翁主不管这些,只是厉声打断道:“到底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看来真是我平常太惯你了!你知道曹劲是什么人么?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还打小混迹边关大营!”

越说越后怕,也就越发震怒,曲阳翁主猛地站起。

“边关大营什么地方?那把女人当牲口!他曹劲能在边关大营混出来,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好相与的?呵呵…”曲阳翁主气笑了,“为了还救命之恩,才愿意接纳甄家投诚?亏我今天还以为你长大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一个蠢笨如牛的女儿!”

说时,想到甄柔天真的把曹劲给的信物当宝一样天天携带,还有甄柔生日收到的那支发笄,曲阳翁主只觉得脑门发疼,她简直就要被气晕了。

“母亲,息怒!”看着曲阳翁主揉着头,一副要被气厥的样子,甄柔吓得赶紧起身,小心翼翼扶住人。

亲生女儿都这样陪小心了,她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