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心念之间,已有片刻过去,甄柔结束谈话道:“我已知周公子的意思了,告辞。”

说毕,转身离开。

周煜一急,脱口而出,道:“女公子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我真的一心求娶,许多问题都考虑过了,请您听我一言!”

情急之下,是赤诚之心,求娶之话诚意拳拳。

甄柔止步,回身而视。

周煜大松了一口气,旋即神色一正,凝视甄柔的眼底尽是认真之色,道:“我自幼慕先祖功绩,习读兵书,十五岁入下邳军营。近些年,见大汉天下已隐有分崩离析之兆,我身为一武将,自是想抓住天下大乱的机会,趁势建功立业。”

少年人的雄心壮志,藏在最深处的野心,在心仪的女郎面前,逐一倾诉而出。

言语间,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昂然,让人下意识地愿意倾听,也愿意相信他能言出必行。

甄柔不由地开始正视周煜。

周煜说:“女公子出身清贵,乃名门掌珠。我既欲求娶,自更要建功立业,才堪稍与您匹配。我心有远志,亦自认是有能之人,坚信即使有主公阻挠,只要给我时间,我仍能建功立业,为女公子搏得一方锦绣!所以,还望女公子接受我的求娶!”

甄柔不是木头,周煜适才种种表现,她已知他的心意了,何况眼下说得如此直白?

而且接触下来,周煜无论哪方面,确实最契合她心中的夫婿人选。

又有他自己的中意,虽然这一番心意,极有可能只是一次偶然见后生出的好感,但终归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甄柔心中已然允了大半,口中却又另外问道:“我阿兄现有向上之心,他一直赞你堪当大用,不知你如何作想?”

周煜断然回道:“公子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公子有大志,我愿终身追随,永不二心!”顿了一顿,看着甄柔蓦地脸上一片干红,气势也顿时弱了下来,“若能求得女公子下嫁,我也一定终身善待,只此一生,唯有女公子一人!”

说到后来,底气不觉一足,语声铿锵,尽是坚定之气。

甄柔到底还是韶华之年,虽曾有过未婚夫,但薛钦性格温和含蓄,从不会有这样直白之言,更多的时候是像兄长般呵护她,如今却冷不丁被一诉衷肠,她本以为已冷如止水的心,竟不妨猛地一跳,生出了些微的赧然之情。

甄柔侧身,微微回避周煜灼灼的眸光,低声回应道:“周公子心诚,我知道了。”

说完,甄柔轻轻颔首,转身拾阶而上。

见甄柔仍旧要走,周煜心中一急,再次脱口而出道:“女公子,您可愿接受我求娶?”

闻言,甄柔脚步一顿,继而低头一笑,却也不再回应,径自往回走去。

甄明廷一直关切河岸边的动静,见甄柔走了过来,立马大步流星地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甄明廷问时,在旁候着的阿玉也一脸紧张。

顶着二人的目光,甄柔抿唇道:“就他吧。”说罢,叫了一声“阿玉”,搭着她的手上马车回府。

与来时一样,一路都是人流,万门灯户,金鼓喧阗。

他们在人群中停停走走回到府中,已是月上中天。

曲阳翁主爱惜美貌,一贯早睡早起,是夜却少有未眠。

听人来报他们回来了,即刻让人招到她的起居室,叠声问道:“怎么样?谈得可还好?”

知道母亲必要问上一番,甄柔早有准备,看着对几而坐的曲阳翁主,也不含糊,直接说道:“母亲,您可以准备婚事了。”

曲阳翁主当下一喜,又犹自不信地看向和甄柔并坐一起的儿子,见甄明廷向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喜上眉梢的笑道:“我一看他,就知能成!目中有神,眉宇坚毅,一看就是心胸开阔之辈。我儿有眼光!”

甄明廷亦哈哈大笑道:“阿柔,以后这小子敢对你不好,尽管告诉我!”

看着开怀大笑的母亲和兄长,甄柔也真心地笑了。

今生,她不会再让他们操碎心了。

她会好好嫁人,把自己的小日子过起来。

第四十六章 定亲

灯节过后,新年气氛渐渐平息。

有道是,“过了正月半,大家寻事干。”

经过了腊月下旬和正月上半,将近一个月的新年闲暇,日子又跟着恢复了日常。

下邳郊外的田间地头,烧火咒雀,庆祝仓神诞辰,乡亲们要准备开始一年的辛勤劳作。

城邑里的行商走卒们,则开张上市,已然忙得不亦乐乎。

甄明廷作为下邳最高的行政长官,又存了招兵买马充盈实力的念头,自是更加忙得分身乏术。

甄柔的婚事议程,就落在了曲阳翁主一个人身上。

好在对于婚事,有人比他们一家三口还要上心。才进二月没几日,周母就主动上门拜访,商谈婚事。

周母比曲阳翁主略长了四五岁,是上了四十的年纪,容貌端正,身形微微有点富态。在这样的年岁,周母因为皮肤细白,其实肌体微丰一些,反倒显得慈眉善美,和蔼可亲。

周母一共有两子一女,周煜是最小的儿子。

俗语有云,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周煜既是受宠的幺儿,又人才出众,不过二十啷当,已身居高位,在下邳军中很有声望。是以,虽然兄长阿姐均已婚配,而他,即使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家里人也不好过多约束。

不过周煜头上已有长兄生了子嗣,承担了家族传宗接代之责,他作为幺子晚婚倒也无妨。

这些消息,曲阳翁主早从甄明廷那里听了清楚,再从周母口中旁敲侧击一落实,对这门婚事不觉就更满意了。

又见周母谦虚稳静,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加之让甄柔过来相见时,周母虽是惊艳了半阵,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齐大非偶的愁色。

心中满意之下,曲阳翁主对周母的态度自是不错。两人很快商议妥当,当天就把婚礼事宜定了。

是日傍晚,甄明廷难得早回府了,和母亲幼妹一起用顿暮食,就听曲阳翁主说周家人已上门拜访,她更是和人家把婚事给谈妥了,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道:“周煜成天不是招兵,就是在校场练兵,居然动作还这么快!”

曲阳翁主本就高兴,一听更是笑逐颜开,道:“那是周二郎对阿柔上心!”说罢,举樽畅饮,心情大悦。

甄明廷见甄柔婚事顺利,也不禁心情大好,叹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问他!”

自去年十月回到下邳后,他们就隐晦地询问过两家人,结果都认为甄志谦迟早会投诚薛家,自不敢娶了让薛钦至今都念念不忘的人。

甄柔听到兄长感叹,想到今日周母的登门拜访,还有元宵那日周煜的求娶,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这日子真是顺遂的让人不敢相信。

顺风顺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倏忽又是三个月过去。

尤其是端午节一过,日子也就越来越热,转眼到了五月下旬,蝉声连连,甄明廷的招兵买马也初见成效。

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将原由一万四的兵力扩充至三万人,战马新增两千匹。其中一万余新兵,乃四、五月间,周煜力战下邳国与广陵郡交界的一处匪窝后,将其收编入伍的。

时,广陵郡守依附陶家,性子懦弱,对于在边界占了山头快速发展成一万之众的叛军无可奈何。

又逢陶家才迎战曹军不过一年,元气大伤还未恢复,便未出兵剿匪。

周煜就以叛军占下邳国地界为由,攻打叛军。这是在不得罪陶家的基础之上,最快也是最行之有效扩充兵力的唯一办法,不可不谓之一步妙棋,虽险却利大于弊。

如此,下邳国三万,彭城郡的两万,甄家拥兵达五万之众。

而彼时各路军阀,除了京城皇室,还有曹家和薛家拥有超过十万以上的兵力,寻常一州也不过有五六万的常备部队。

甄家仅以占徐州的一郡一国,就拥兵五万众,已然不可小窥。

就在下邳兵力意外扩充到三万的时候,甄柔的婚事也如火如荼的进行起来了。

周家遣了媒人,带上雁、羊、束帛等三十来种礼物,到甄明廷的相府提亲了,开始行“六礼”的第一礼——纳采。

时下议婚、婚仪等均恪守“三书六礼”,婚嫁之风极为奢侈。便是平头百姓婚嫁,也要大张旗鼓,何况甄柔这等大家之女?

是以,该走的礼仪一样不能缺,但又需顾忌甄志谦前来阻扰,这才选了甄志谦五月寿辰无暇他顾的时候行婚仪,且要过礼的快。因此,下邳国上下正为周煜向甄柔求娶震惊时,两家已极快地走了“问名”、“纳吉”两礼。

下一步就是纳徵。

《礼记.士昏礼》记载:“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这意味经此仪礼之后,甄柔和周煜的婚约完全成立。

此礼重要性不言而喻,自不能像前面三道礼一样匆忙过了。遂一到这日,甄明廷的相府一大早就忙开了。

府中里里外外,已装饰得一新。

侍人们一身新衣,将红绸彩带一一挂起来,到处看上去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随着吉时将近,宾客纷沓而至。

周家乃当地名门望族,甄家更是手握实权者,且不论大家各存了什么心思,这日都是能来贺礼的全来了。

一时间,府里热闹至极。

甄柔待在后宅深处,都能听到外面的喧嚣。

曲阳翁主去主事了,陪在一旁是姜媪,她很高兴地捧了几枝刚掐下的红花,笑眯眯地道:“今日是娘子的大喜之日,得戴这样红艳艳的花才好!”

甄柔一身茜红云袖曲裾坐在妆台前,闻言随意捡起一枝大红芍药,簪到鬓间去。

姜媪立时笑了,“好看极了,等到出嫁那日,娘子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甄柔听着抬眸往铜镜一看,光滑的镜面照出一位红妆娇娥。

不知可是妆面画得巧,还是大红芍药的点缀,乍眼一看竟是眉眼含春,一副含羞待嫁的样子。

甄柔一怔。

这是她么?

她真的要嫁了么?

一念未毕,外面突然传来纷乱的声响。

请假条

今早去打疫苗,社区医院没号了。我们下午去打到了,但是打了有点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遭凉了。抱歉,今天不能保证两章了,但十二点左右吧,我争取来一章。也怪我,存稿用完了。

第四十七章 下聘

招待宾客的前厅,距离后宅有些远,声响虽大却嘈杂,听不清怎么回事。

姜媪狐疑道:“莫不是周家下聘的人到了?”口中这样说着,手上却将捧花的漆盘往妆台一放,人就站了起来,向甄柔说了一声“婢去前厅看一下”,便一径出了屋子。

隔了一会儿,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就更静悄悄了。

只有庭院里的夏蝉,高一声低一声叫着,不知疲倦。

甄柔听得心里莫名有一些慌。

阿玉察觉了出来,也担心是甄志谦闻讯来阻扰,却不想在姜媪未回来前,因自己胡乱猜疑坏了今日的大好吉庆,遂从妆台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支白玉簪,跪坐在一侧笑道:“这是周公子三月上巳那日送来的,婢看这支玉簪甚是别致,倒是和娘子今日妆容相衬,不如也戴上?”

甄柔闻言转了注意,看着阿玉手上的簪子,心里蓦然一松。

是了,即便是甄志谦来阻扰又如何?

周煜力夺一万余匪寇收编,如今阿兄手上的兵力已远胜甄志谦。

且又身在下邳,只要阿兄坚定,甄志谦再怒也无计可施。

心里松泛之下,想到眼下的大好局面,多亏了周煜力敌匪寇,甄柔不由接过玉簪,在手中把玩道:“阿玉,周公子这次为剿匪受伤,我是否该送些补药吃食什之类?”顿了一顿,话中有几分犹豫,“毕竟他也让人送了不少物什来,我也该礼尚往来吧。”

阿玉听出甄柔话里的意思,这是给自己找送礼的理由。

看来娘子终于正视周公子了!

阿玉为甄柔高兴,大力赞成道:“不说这些日子来,周公子每隔几日都让人送礼,虽说多是市上一些杂物小件,还有时令瓜果吃食之类,可这份心意确实难得。便是出兵剿匪,也不忘安排人给您送最爱食的蜜瓜。再说过了今日,娘子和周公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周公子受伤,您送药送食也是应当。”

说了洋洋一篇的话,全是对周煜的极力赞赏,还不是为了劝她多与周煜互动?

甄柔并不拆穿,却也不回应,只照镜戴簪。

玉簪通体为白无杂色,样式简单,仅在簪头雕了祥云文,和大红芍药对侧而戴,正是一边发饰明丽抢眼,一边素雅低调。

甄柔将玉簪拿在左手,正照镜戴入高挽的云髻,却不知手中为何突然一滑,她一个反应不及,只听“珰”地一声,玉簪应声落地,刹那碎成两截。

甄柔一怔。

周家人下聘的大喜之日,周煜相赠的玉簪却碎了…

甄柔低头看着地上碎成两截的玉簪,适才的心慌莫名地又跃上心头,只觉十分不吉利,似乎预示着什么。

阿玉知道甄柔近一年多来,极为信佛,也特别忌讳大好的日子触上霉头,她忙双膝而行了一两步,跪过去捡起摔碎的玉簪,安慰道:“让工匠包一圈金边镶起来就是。倒是碎碎平安,是个好——”

“好兆头”三字尚未说完,庭院骤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顷刻间,院内当值的侍女惊叫顿起,却只听得“锵锵——”几声刀戟相交之声,那惊骇的叫声就戛然而止了。

阿玉骇然一惊,声音同样一止,双手惊惶得在地上撑着爬转身,恐惧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娘子,是家主他么…”阿玉颤巍巍的声音溢出唇间,她浑身发抖,脑海里都是刀戟声,还有那突然消失的尖叫。

甄柔眸底亦有惊惶的神气,只是强自镇定地撑着妆台,望着门口的方向缓缓站了起来,沉吟道:“应该不是伯父。”

阿玉其实也猜到了,现一证实,不由得更慌乱,又猛地一惊道:“那翁主和公子他们…”

甄柔正是担心母亲和兄长,闻言已阔步向门外走去,“我们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门外陡然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在下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迎女公子回彭城待嫁。还请女公子开门一见。”

回彭城待嫁…

什么意思?

甄柔心里疑惑一闪,但见来人语声客气,知道他们有所顾忌,她也不再东猜西想,径自绕过门口屏风,“吱”地一声打开了门。

农历六月,行将入伏。

时将正午,甫一开门,暑气逼人而来,甄柔却感身上一冷。

花草树木繁盛的庭院里,此时乌压压地挤满了人。

各三十来人,黑甲济济,剑佩锵锵,分左右而立。

中间留出一条通道,当值的侍女们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而在侍女们前面,正立了一文一武两人。

武者,一身重甲,正是面容黧黑的彪形大汉,熊傲。

文者,一身白衣,甄柔即使隔了将近两年之久,依然能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当初在小沛所见的那位肖先生。

他的风采一如初见,资质风流,儒雅从容。

先前说话之人,应也是这位肖先生了。

甄柔目光四下一扫,见她的侍女并未招到暗手,她直接望向肖先生道:“先生乃三公子的人,当是在衮州。不知今日突然造访我徐州下邳有何贵干?”说时跨出屋门,长身立于廊檐之下,澹定地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兵。

和一两年前小沛所见,如出一辙,颇有临危不乱的气度。

肖先生见她冷静自持,忆起当年初见,不禁再次暗暗激赏,脸上笑意也跟着加深,道:“不日前,三公子向甄公求娶女公子,并于昨日下了聘礼,肖某今日特奉三公子和甄公之命,前来迎女公子回彭城甄府待嫁。”

什么!?

阿玉甫奔至门口,就闻此言,惊得倒吸口气,愣在当场。

甄柔双手自然垂下,在云袖里紧握成拳,心中已是一片冰凉,脸上跟着带出冷意,凛声道:“曹劲恩将仇报,出尔反尔夺我彭城!然我与伯父早已不睦,你以为控制了他,就能逼我就范?我下邳还有三万精兵在!”

肖先生见甄柔乍然生怒,反是一笑,气定神闲地道:“三公子今日派肖某前来,一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保全甄大公子的三万精兵。故,还请女公子进一步说话。”

第四十八章 阿柔

时下虽无甚男女大防,但女子的寝居,也非一陌生男子可入。

既肖先生要为曹劲求娶甄柔,便知一旦事成,他与甄柔就有主仆之别,自不会涉足甄柔的寝居。

如是,六十余名曹兵退至庭院外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