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堵住了庄园大门。

火把点燃了大门外的绿林,顷刻间浓烟滚滚,火势大作。

而与此同时,甄柔只感后颈剧痛,眼前发黑,便是失去知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绑架

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还有一刻也未停过的颠簸。

全身仿佛散架了一般,却始终也睁不开眼。

意识稍微清明一些,似乎就有一手捏住她的下颚,迫她张开嘴,灌入那如黄连般的苦汁。

她是最怕苦的了,想躲开那苦汁,可是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只能任苦味充斥口腔。

好在每每被灌过苦汁没多久,便会有大米稀汤掩盖过口里的苦味,然后入喉,温暖她的脾胃,让身体蓄起一丝丝的力气。

但不知可是苦汁的药效起作用了,她很快便失去意识,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这样几番醒来,又几番昏迷过去,反反复复数次,终于找到了规律。

于浑浑噩噩中,甄柔抓住那片刻的清醒,极力辨别着眼前的情况。

当弄清那不停的颠簸,是拉车的马飞驰所致,而她正被关在密闭的车厢里,心不由一分分往下沉。

她怎么也没想到,陶忌竟还有此后手。

被陶忌一个刀手劈昏迷之前,她看见的巨石和火把,应是陶忌一早安排埋伏山上的人所为。不然怎会有千斤重的巨石接二连三的滚下,又有点燃的火把被扔下来!?

看来陶忌就是趁着巨石和火把拦在大门之际,将她致晕,然后挟持她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不由暗恨陶忌诡计多端。

但恼恨又如何?

心中更多的还是焦虑,她何时才能清醒?要一直被灌迷药下去么?

在接下来的昏迷中,模糊的意识全是对未来彷徨。

这日,又从昏迷中缓缓清醒过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再被灌迷药,她缓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眼。

四下一片漆黑,耳边是甩鞭声和驾马的叱喝声连连响起,因为马赶得太快,颠簸得她猛一下撞上木板。

身体疼痛感传来,却让意识更为清晰,发现她果然被关在一辆马拉车中,而且看这车密封不透光,人还可以躺在内,应该是一辆装衣物或货物的辎车。

不知过了多久,车晃荡了一下,停了下来。

心里猛地一紧,甄柔在黑暗中靠着车壁,紧抱双膝坐着,身上汗涔涔得难受,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许是因为车厢太窒闷,她也不知道,只极力听着车外的声音。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略带兴奋地道:“公子,我们已经顺利到司州了!”

司州!?

甄柔心中一凉,反应了过来。

是了,从冀州去徐州的路有三条,一条途经青州,一条途经衮州,还有一条便是途经司州。

青州和衮州都是曹家的地盘,唯有司州可以逃避曹家的追捕。而且过了司州洛阳,就是薛家地盘——豫州,那时陶忌便安全了,她也更不可能逃出去了。

想到这些,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她太过始料未及,陶忌竟真能从重重曹军手中逃出,看来如今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车又行驶了一会儿停下,车尾的大门就被“砰”地一下从外打开。

甄柔警觉看去,但车外强烈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来。

只在这时,手腕骤然一痛,她被强行拽出车厢,身子因多日来只食些许稀米汤,那拽她的人一松手,她就无力地跌倒在地。

头地上传来陶忌的声音,下命道:“把甄女带下去。”

“诺!”两个男子的声音一同应道,下一刻,甄柔便被两人架了起来。

甄柔眼睛已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亮,也因为他们将她架起,能清楚地看见这是一座院落,四下站满了一身短褐布衣、乔装成平民的陶军。

一下多了这么多陶军,又一来就有院子安顿,陶忌怕是早有安排了。

而守得犹如铜墙铁壁般的院子,她还能逃出去么?

甄柔神色一黯,看了一眼转身回上房的陶忌,任由人将她扔进一间空房。

那两人随之走了,从外关上大门。

甄柔撑着破旧的长案从草席上坐起,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腹中传来难受的响声,喉间更是干涩得似要冒烟。

伸手一把摸开额头的大汗,甄柔苦中作乐的一笑,仰头把眼眶那一丝泪意逼回去,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估计最狼狈的就是现在了吧。

“吱呀”一声,门从外打开了,又走进两个人。

当前一人是着玄色劲衣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修长,神情冷若冰霜,正一手握长剑,一手提了个蓝布包袱。身后跟了一个布裙荆钗的中年妇人,手上端了一个食盘,上面似乎放了香糯的大米粥和胡饼等吃食。

甄柔几乎一瞬就被那妇人手上的食盘吸引了注意,却强迫自己不去看,只警惕盯着走来的那冷面女子。

“拿去!”女子的声音如人,冰冷地开口之时,就将手中的蓝布包袱扔到了甄柔旁边,尔后一边冷冷打量甄柔,一边冷声讽刺道:“还以为如何貌美?看来也不过如此。”

甄柔皱眉,不解这名素未蒙面的女子为何对她充满了敌意。

那女子就看着一身狼狈的甄柔,冷冷一笑,“邬娘,走了!”言毕,率先转身离开。

在那女子错身而过时,被唤作“邬娘”的中年妇人微微躬身,等那女子走后,她才将食盘端到甄柔跟前,旋即赶紧跟上离开,顺手也将大门关上了。

外面的光线被隔绝了,甄柔再顾不得其他,忙捧起那碗大米粥,便是狼吞虎咽地食下。

饿了太多天,仅靠一些稀米汤维系生命的人,这一碗大米粥根本不够,转眼她已拿起那干涩的胡饼咬下,比家中所做的胡饼差远,也不知被放了多久,干硬得刮着她喉咙泛疼,她却一口一口地全部咽下,让忍了许久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当食物在腹中渐渐消化,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她打开一旁的蓝布包袱,里面是一套年轻平民女子的淡青色粗布衣衫。

嗅了嗅身上已经发酸的衣裳,甄柔咬了咬唇,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将门闩扣上,然后将干净的布衣换上。

虽未洁身,但换上干净的衣服,仍让甄柔舒服了一大截。

“开门!公子要见你!”却一口气未吁出,外面已有人喊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路

该来的总归要来。

甄柔定了定心神,从食盘拿起喝剩的清水,咬牙撕下一溜绑做包袱的蓝布,沾水擦净脸上的污渍。

御下头上的金钗发簪,庆幸因为要避人耳目,未带曹劲赠的那支玉笄。

将金银首饰贴身收好,仅留一只尾端尖硬的金钗,然后把发髻挽成简单的椎髻,便紧攥金钗缓步出了房门。

外面太阳光依然白晃一片,正午那种蒸人的暑气却褪去了不少,应该已是下午向晚。

“看什么!快走!”等在外面的人是那邬娘,见甄柔椎髻布裙的样子愣了一愣,想来是在外等久了,重重推了一把甄柔,便恶声恶气的催促道。

甄柔猝不及防,被一下推了个老远,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回头去看邬娘,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冰冷又厌恶,心中一明,看来邬娘也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一念转过,掩下心思,静静跟在邬娘的身后。

到了上房的廊檐外,邬娘毕恭毕敬地禀告道:“公子,甄女带来了。”

“进来!”陶忌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狠戾从房内传来。

邬娘当真是不喜她,只听一声令下,撩开竹帘的刹那,又是重重推了她一把,让她狼狈入内。

踉跄了好几步,才在房屋中央立住。

抬头,只见陶忌单腿屈膝坐在西墙的草席上,身前一方长案,案上有一盂,又一空耳杯。此时,他正衣襟大敞,手执另一只耳杯把玩,一副放浪形骸之态,眼睛却盯着甄柔,脸上尽是讥诮之色。

甄柔让自己视若无睹,转身冷眼回视,没有丝毫的退怯。

陶忌挑了挑眉,冷笑道:“胆子倒是不小!”说罢,将耳杯一仰而尽,“砰——”一下笃到案上,忽而命令道:“过来,陪我喝酒!”

甄柔袖中紧攥金钗,徐步走到长案前,与陶忌对案而坐。

“陶忌,你想怎样?”自不可能陪他喝酒,甄柔开门见山道。

“我想怎么样?”

陶忌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充满侵略的将甄柔来回打量,神色逐渐轻佻,“果然是一美人,可你偏嫁曹劲!他杀我满门,毁我陶家基业,弄得我落魄至此…”说到后来,几乎已是一字一顿切齿而出,就看着甄柔那张不施粉黛的娇容,恨意和欲望在黎黑的脸上交织,尽是狠戾之气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甄柔发现不对,人下意识往后仰,却不及陶忌出手迅速——他已乍然而起,一把掀开长案,来到甄柔跟前。

长案“咚”地一声被掀在地上,打翻一盂的酒,水花四溅。

陶忌置若罔闻,只一把捏住甄柔下颌,弯腰低头俯视,目光灼灼迫向甄柔,把最后一句话吐出道:“若让曹劲知晓我占他娇妻,你说他会怎样想?”

话音未落,帘子突然从外掀起,有人闯了进来。

甄柔余光一望,竟是刚才的冷面女子。

那女子似乎未料到会见到这种场面,她怔愣当场,半晌,才抱剑揖手道:“公子恕罪,刚才听到响动,无双以为甄女图谋不轨,才——”

“滚出去!”犹言未完,陶忌看也不看无双一眼的怒喝道。

无双脸上急遽一白,面无表情的神色有一丝破裂,眼中有泪水打转,但来不及看那泪是否落下,她已低着头,抱剑揖手一礼,然后默默退下。

甄柔将此看在眼里,联系刚才那叫“无双”的女子态度,心下已是了然,并暗暗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陶忌看着甄柔的目光逐渐恍惚,捏在甄柔下颌的手不觉松开,向着那无暇如玉的脸上抚去。

甄柔恶心得鸡皮疙瘩顿起,她强忍住躲开的念头,拿着金钗狠狠往陶忌的手臂上一扎。

陶忌吃痛收手,反手就想一掌掴去,不想甄柔一击刺中便远远躲开,他顿时大怒,“贝戋、人!”站起追去。

“站住!”甄柔以金钗抵喉,以死相要挟。

陶忌停下,目露凶光,气急败坏道:“曹劲就有那么好!值得你死守贞洁!”

甄柔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若你还想用我要挟曹劲和我兄,还有…”顿了一顿,“向你那新主子交差,最好不要过分!”

听到“新主子”三字,陶忌脸色大变,恨声道:“新主子!他薛钦一个伪君子,也配做我的新主子!这全是曹劲害得!”说着又将恨意转到曹劲身上。

闻言,甄柔不由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神色不变道:“不管你认不认薛钦为主,现在你父子确实仰仗于他。你出来之前,薛钦应该吩咐过你,不许动我。现在你这样又何必?不如相安无事到两军交战之地,我可以确保路上绝对配合。否则——”

话停下,甄柔脸上露出狠绝之色,她盯着陶忌道:“我也不会苟活!”

语气铿锵,透着坚毅。

陶忌凶戾的眼睛微眯,揣测良久,脸上的狂躁终于渐消,平静地“哦”了一声道:“你竟愿意配合我们要挟曹劲?”

甄柔面露苦笑,似真非假的道:“这里是司州,曹家的敌对势力。外面又兵荒马乱,即便我从你这里逃出去,我一个孤女如何安全归家?还不如跟着你到徐州,等曹劲和我兄长救我。”

“滚!”语毕,以为至少会再交涉力争一番,未料陶忌突然又暴怒而起,“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一声怒吼之后,陶忌暴躁的目光四望,然后落在掀翻的长案上,便是用力的狠狠踢踹,房屋内顿时又响起“咚——咚——”地噪音。

转眼之间,整个人状似疯魔。

甄柔发现陶忌的情绪极为不稳,暴躁易怒,简直有疯魔之症,她也不敢多待,赶紧退了出去,就见无双立在竹帘外,冷若冰霜的脸上尽是忧色的望着房屋内,连她从旁走过也未发现。

心中猜测越发肯定,甄柔将此放在心上,这便安静地回了房屋。

到底此处是司州,乃何近的地盘,可谓也是薛家的敌对势力,陶忌一行人自然不敢多待,休整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便乔装成行商赶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出

战机不可贻误。

如今曹军和薛军正僵持于双方边境,各拥十万众兵力,成势均力敌之势。

然,战事瞬息万变,任一风吹草动,都可能决定胜败。

为了及时加重薛军筹码,陶忌一行自是披星戴月赶路。

寻常日行三十里,到了陶忌这里便是日夜不歇地行进,日行至少百里以上,终于在六日后顺利进入豫州地界。

豫州乃薛家的地盘,一进此地,可谓入了安全区,立马有人接应,为他们换了新马、备了干粮。

陶忌此人行事历来谨慎,戒备心尤甚,即便入了安全地,也依旧低调行事,继续乔装成行商向战地赶去。

从陶忌在北山庄园露的那一后手,甄柔便知陶忌此人猜疑心重,而且也极为聪明,行事多留有后手,以备一击不重,出其不意再击之。

甄柔暗暗留意,果然发现了猫腻。

为了取信陶忌,她也确实认为,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到处兵荒马乱,对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言,外面的危险恐怕比呆在陶忌身边还多。毕竟陶忌拿她还有大用,在目的达成之前,暂时不会动她。

是以,甄柔就如她对陶忌所说的,全程配合他们赶路,甚至在出司州地界的时候,遇到何军的盘查,她还帮他们圆话过去,这才顺利出了司州。

大概经过司州地界关卡的事后,又进入了薛家的地盘,陶忌对她的看管监视变弱了,但却一直留无双和她同吃同住,片刻不离身。

也就在这个时候,甄柔发现了一丝不同。

如果留无双寸步不离的监视她,是因为陶忌猜疑心重,仍旧不放心她的话,那为何无双分明极厌恶她,却又格外留心她的言行举止呢?

一日行径豫州一官道上的粥肆。

彼时正午,烈阳当空,人倦马疲,需要补给。

陶忌索性让众人停下打尖,食了累日的干粮干肉,也换些更易下咽的粥食给大家,以便后面更好赶路。

这个年代,是没有什么女子不可在外抛头露面的说法。甄柔又和无双整日待在车厢里,这便跟着一起入粥肆用午饭。

官道边的粥肆多是当地村民开的,自是极其简陋,就一个搭在路口的草蓬,里面铺了几张破草席,几张自己伐木而成的案几。

因为地处官道上,常有车马疾驰,席、案都铺了一层沙尘。

甄柔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她又素爱整洁,所居之地必要每日打扫,可谓一层不染。但炎炎夏日,日以继夜地在窒闷的车厢颠簸,以往所有的讲究习惯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一时,喝下糙米熬的粥,在累日的干粮饱腹下,只觉这粥比以往任何山珍海味都美味,不由满足的低头一笑,这才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唇上的污渍。

正在这时,熬粥的老媪过来收碗道:“你们长得真好看!可是双生姐妹?吃饭说话的动作简直像极了!”

尾音未落,无双脸色倏地一变,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喝道:“拿了碗还不走!”

老媪没料到无双突然变脸,吓得呆在原地。

无双见老媪呆在那,猛地抓住甄柔的手腕,冷冰冰道:“吃完就走,没看见公子已经回马上了!”说着就一把拽起甄柔往车上回去。

因为要乔装,无双已经和她一样,都穿着一身浅青色布衣。

甄柔看着走在前面半步的无双,忽然发现两人似乎身型有几分相似,再想起那老媪的话,脑中灵光骤然一闪,心中疑惑有几分清明了。

敛了心中思绪,甄柔如常和无双坐同一辆车,并且同食同睡,她就发现每隔一日,无双和她的言行举止就多一分相似。

所以,无双留心她的言行举止,是为了伪装她…?

心里有了判断,甄柔将此记下,便不再上心此事。只随着日程一日日加紧,眼看就要出豫州,她越渐焦灼。

在司州和豫州她不敢逃跑,可是出了豫州就不一样了。

豫州到战地的最近一处边境,正好接壤扬州和徐州。如今徐州已尽归曹劲所辖,而且徐州那边境之地,正好是下邳国的辖境,那等于就是他们甄家的地盘,她即使只是一个人逃出在外,也没有任何可惧怕!

但是该如何利用三地交界的机会逃回徐州呢?

甄柔心急如焚,一直暗中焦急寻找机会。

这日又是一个正午,眼见就要出豫州,过三州交界的三不管地带,陶忌下令打尖,以便稍后全速前进直达扬州。

许是天真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们停下不久,一队七八人的行商也停在旁打尖。

甄柔透过车窗看得兴奋不已,强压住怦怦直跳的心扉,对无双道:“我要如厕,可是外面那么多人…”说着咬唇,一副为难的样子。

无双看了一眼窗外多出的行商,放下手中的干粮,不耐烦道:“跟我走!”说着率先下车,带着甄柔走远。

人都有三急,对于两人走远,大家并未注意。

不一时,走到一处古树前,无双道:“就这里吧!快去!”

甄柔回头确定车队离得足够远了,她依言走到古树下,见无双正背对她而立,她心一横,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悄然上前,对着无双的后脑勺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