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来的一众夫人、少夫人、女郎们见状,不禁再次为卞夫人折服,虽是出身微末,待人却是赤诚,即便是依附过来的一被弃妇人,还是与自己亲子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那边的人,都还能保持平常心以待,甚至对之善意提醒,难怪如今都色衰爱弛,依旧颇受君候的敬重。

相较这些事不关己可作壁上观,只稍用心思看个表面就够了的府外之人,环夫人在听到曹郑声音的那一刻起,脸色难看至极,目光沉沉地随曹郑一起看向甄姚。

只见在卞夫人言语提醒之下,甄姚似终于醒过味来,缓缓转过身来,身姿轻盈,随之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的曹郑,忙又娇怯不安的低下头,双手交叠在不盈一握的腰间,行止翩翩若舞一欠身拜下,声如莺啭,“甄氏阿姚见过君候,谢——”

话未说完,曹郑脸色陡然一变,原先浓厚的兴味消失殆尽,他沉声打断道:“甄氏?三媳妇的堂姐!?”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薄怒。

回忆到此,亦向甄柔说到这里,郑玲珑不由纳罕道:“发现歌者是甄二娘子,大人公似乎颇为恼怒,当场将八弟交给环夫人就离开了。甄二娘子还为此诚惶诚恐,不知哪里惹怒了大人公。我们一众人等也是不明所以,好在有卞夫人主持大局,安抚了甄二娘子,又让上了歌舞,倒也揭过了这茬。可谁知半个时辰不到,安内侍突然来了,说是奉大人公之命,请甄二娘子到朱雀台唱歌。言语非常着急,还命人备了肩輿,就直接将甄二娘子给抬去了朱雀台。”

“可唱歌能要多长时间?甄二娘子从被接去朱雀台到现在,都已经足有两个时辰了,我一直等在朱雀台下,却一直不见甄二娘子出来。”将事情经过完整说了一遍,郑玲珑便把问题抛了出来,也表明了自己对此实在无能为力,“朱雀台是禁地,平日没大人公召见,便是卞夫人也不能随意上去。所以阿柔,我也没法,当真是愧对你的托付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破冰

都说了朱雀台是禁地,未得召见,连作为当家主母的卞夫人都无法入内。

而这一点,问府中任何一人都能够证实。

何况曹郑对私人领地的保护,回府当日自己也有所见。

甄柔知道郑玲珑此刻并无虚言,也明白郑玲珑为何言语一再强调自己的无能为力。

郑玲珑的意思她收到了,目前甄姚的事也就郑玲珑更为清楚一些,如是甄柔勉力压下心中的急切,稍耐着性子与郑玲珑应付道:“阿姐被大人公带去朱雀台之事,原就与长嫂无关,长嫂还为此多费心神,在朱雀台独自等候多时,这一番心意委实够了。大房与我们三房本就同气连枝,以前若有什么那也是误会,我本早就想去看望长嫂和小虎子,奈何脚伤不便,一直耽搁到现在,以后还望能与长嫂多往来才是。”

世事有万千,人有千万种,每个人都有多张面孔,后宅的女人更似乎天生如此。

闻言,郑玲珑心领神会,亦是毫无芥蒂地与甄柔剖心道:“我和小虎子一介孤儿寡母,在府中也是人微言轻,以后小虎子要娶妻生子、在世间立足,还得多仰仗仲策和阿柔你。以前那些事儿虽是误会,但也要多蒙阿柔胸怀宽广不计前嫌,我母子也唯有尽心竭力忠于你夫妻以报此恩。”

言语诚恳,语音真挚,俨然是一派全心全意投诚依靠的样子。

尤是将自己处境全盘剖析出来,让自己的弱势尽显无疑。

作为一个有自己亲儿子的女人,那就是有了后半身的依靠,不论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是为了自己,在儿子成年顶门户之前,确实需要依附他人而活。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如今又将曹劲与甄柔相提并论,一再提及是他们夫妻二人报恩,这是郑玲珑向甄柔表明,她已将甄柔看作三房的主母。

甄柔不由听得一怔,对于郑玲珑会在她们关系破冰后陈情,她多少有些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郑玲珑会正视她已是曹劲之妻,曹家三房的主母。

从初来乍到至今,她不是没有感觉,郑玲珑虽看上去极是热情,帮着张罗生活上诸多事宜,让她得了许多便利,但言行举止间,又似不经意,却处处流露出主人招待宾客的那种周到。

之所以多当作不知,也是因为她同样是父亲早逝,由曲阳翁主带她和兄长甄明廷三人生活。

当时有外祖母下邳太后慈爱,大伯父甄志谦爱惜名声,又一直无子嗣,将她兄长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他们母子三人在彭城、下邳的生活才能一如既往,可私底下母亲那样骄傲的人,还是让他们不要多与舅家表兄妹有争执,对她和甄姚不仅一视同仁,甚至所予的珍奇之物,甄姚所得更好。她明白,这些都是她和兄长失去父亲,母亲没有丈夫之故。

如是,对于郑玲珑的做法她不由多了一丝包容,许是担心曹劲多了她这个妻子,未来再有了自己的孩子,又岂会再待小虎子如初?

她不知道郑玲珑的想法如何,只是她能走到今天这个局面,让自己和母亲兄长能得安存已是不易,又哪来资格同情他人?

甄柔担心甄姚的心思,不觉因郑玲珑的话有些感触,场面上应对的话加了些许生出的情感,情态语气也就显得更为真挚了。

只听甄柔说道:“夫君待长兄的情谊世间少有,曾为长兄遗体甘愿冒九死一生的风险深入敌军腹地,已足以可见。所以,长嫂不要说什么报恩,小虎子是长兄唯一的子嗣,和夫君血脉相连,自当视为亲子待之。”

听到甄柔竟还道出曹劲涉险找回曹勋遗体这件密事,郑玲珑心中一震,然后免强压住脸上的僵硬,才笑容虚晃地应道:“是呀,原来阿柔也知道仲策为我亡夫遗体冒险一事,仲策确实是个重情义之人。”说着一顿,目光深深落在甄柔的脸上,一边睃寻一边说道,“他带我一家三口都是恩重如山。”

应付过了,该表态的也表了,甄柔心思又转到了甄姚的身上,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曹劲确实是一个有责任之人,便兀自疑惑道:“大人公来得突然,又走得突然,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大人公决定带走阿姐。”

郑玲珑见甄柔神色无异,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见甄柔满幅心神都在甄姚身上,她也收敛了心思,帮着回忆起来。

“听大人公走时的话,他会突然出现,好像是八弟偷溜去找的他,还把他从午休中喊醒,让他带着过来寻环夫人。”

这一言及环夫人,郑玲珑脸上的疑惑之色就越发重了,“阿柔,你记得我刚才说了的,环夫人看见大人公来了,还大为称赞甄二娘子时,脸色可是十分不好看,因她坐我对面,我看得很清楚。所以,大人公应该不是环夫人拿八弟做文章,引得大人公过来的。”

甄柔点了点头。

按郑玲珑描述的,环夫人脸色若真十分不好看,没想到曹郑会突然出现,那么应该不是环夫人所为。可是谁又能授意八公子呢?

卞夫人…么?

脑海里随即闪过那夜,卞夫人似乎对八公子极有办法,如此倒确实有可能说动八公子。可是环夫人又岂会让卞夫人接触到八公子?

越是思索越是百思不得其解。

仿佛真如表像所见,一切都是巧合,所有根源都在曹郑身上。

也确实如此,即使弄清楚曹郑会突然出现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而为,也不过以后对此人多有防备。

当务之急,还是在曹郑身上,为何曹郑会带走甄姚,又如何将甄姚从朱雀台带回来?

甄柔弄清了甄姚被带走的事,见郑玲珑处已无可用消息,心下急于从朱雀台将甄姚带回来,她也不再与郑玲珑多言,直接表示歉意送人。

郑玲珑极有眼色,既然也卖了好,又陈情表态一番,自不会再做讨人嫌之事,当下就顺着话告辞离开。

第二百二十章 回复

郑玲珑走的时候,天已擦黑。

甄柔让姜媪代为送客。

少倾,姜媪去而复返,与甄柔交耳道:“您一直面和软好说话,大少夫人在三房总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时时进出三房院子如自己的大房般,但到底是隔房的嫂子,待小叔子委实太过亲近了。如今您因着这两起事冷上一冷,大少夫人倒也知道应有的距离了。”

甄柔让阿丽去请张伯过来,见身边只有阿玉在,从焦急甄姚的事情中分了一些心思。

仆随主,姜媪随曲阳翁主对曹郑的荒唐行为颇有偏见,心里对他们一家子男男女女更不免带了有色眼睛。

即使是她,有时也难免看着不对劲,实是郑玲珑对曹劲的热乎照顾劲有些过了,像甄志谦是她的嫡亲大伯父,为了避嫌都不曾踏入她的房间半步,何况曹劲和郑玲珑还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叔子、嫂子身份?

去年姜媪为此私下和她嘀咕了多次,只是一来她自己的身份未明,又接连发生事端无暇顾及,加之对待孤儿寡母总有一两分感同身受之情在,想缓缓等郑玲珑自己接受曹劲娶妻的事实,哪知半月前小虎子生病那次,虽说事出紧急,但邀曹劲直接入闺房总归有些太不妥了。

好在现在不用她如何,郑玲珑已经知道界线了。

甄柔遂想了一想,以安姜媪的心回应道:“今日你也听见郑氏所言,想来她应该知道界限在哪了。再则她和小虎子两母子,一个寡居独自抚养遗腹子的长嫂,一个是曹劲唯一长兄的遗脉,可谓占大义占身份之利,以她现在的处境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她若行将踏错一步,牵连的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儿子,她必将三思而后行。所以,姜媪你也不用太挂心这件事了。”

姜媪见甄柔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是心中有数,不由欣慰的点头。

甄柔见张伯尚未到,又不由多叮嘱了一句,道:“夫君极为看重小虎子,说视如己出也不为过。而且大房和我们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你们以后待郑氏,只要没发生事端,切不可失礼。”

姜媪和阿玉跪坐在甄柔左右,闻言对视一眼,郑重应喏。

见她们二人上心记住了,甄柔不再多言,也没有心思再多说话了。

离甄姚被带去朱雀台已经一两个时辰了,若真有什么不敢想象的事发生,那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可是万一呢?

总之早一刻钟带甄姚出来,就多一份安全。

想到这些,甄柔越发心急如焚地等张伯过来。

好在张伯平时很少出三房,多数呆在三房的第一进院子里当差,不一时,阿丽就把张伯带了过来。

张伯甫踏进厅堂,甄柔不及张伯见礼,忙道:“夫君曾言,若有要事寻他,直接告知你,你会找人寻他。”

张伯躬身立于厅堂当中,闻言估计了一下时辰,回道:“公子是曾如此交代过小的,只是眼下还有一个时辰不到就是掌灯时分,公子今日去的又是城外校场,这会儿应该正要往回走。小的现在派人去寻公子,可能会与公子在路上错过,即便没有错过,这一来一回也要个把时辰。如此一来,与在府中等公子回来,其实并无不同。”

将眼下的情况据以实告的逐一例举而出,并给了自己的建议,张伯方语气斟酌地问道:“不知少夫人可否告诉小的,有何事急需去寻公子,若是府中的事,小的也许能效一些微薄之力。”

甄柔也是关心则乱。

曹郑掌握府邸上下,乃至信都,及整个北方的生杀大权,她同样人微言轻,连擅闯朱雀台的能力都没有,纵观所有认识的人中,唯一曹劲能够求助。

却忘了现在的时辰,差人去找曹劲的时间,和等曹劲自己回来的时辰,根本无差。

被张伯点明了忽略掉的时间差,甄柔一时之间不觉丧气,找不到任何一丝办法,但听张伯后面这样一说,忽然想起张伯乃曹劲生母阳平公主的侍从,是当年从京城皇宫里出来的,必有些过人之处,说不定真能帮衬一二。

当下,甄柔病急乱投医的将一分指望放在张伯身上,又想着甄姚被曹郑带去朱雀台的事,迟早会是阖府皆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忙说道:“今日暖寒会上,我阿姐正当献唱,未料大人公突然出现,却又突然离开了。本以为无甚事端,谁知没过多久,大人公忽然命安内侍将我阿姐带去了朱雀台,这都一两个时辰了,还不见阿姐回来。我实在难以放心,毕竟大人公他——”

一时情急,差点将心底的话说出来——曹郑私生活放荡,委实荤腥不忌,坊间更传曹郑喜欢嫁过人的成熟妇人。而甄姚一来生得极是清丽脱俗,二来又是嫁过人的妇人了,她恐曹郑贪图甄姚美色,不顾伦常将其霸占。

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但这话心中到底过了一遍,甄柔不由地更加着急起来。

正如甄柔说想,张伯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人,即便没有同样出自皇宫的安内侍深谋远虑,却也差不了多少,至少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他们这些没了子孙根的人首要学的,他当即就猜到了甄柔未说完的话。

想到甄柔对她这位堂姐的重视,恐甄柔病急乱投医有碍曹劲,毕竟去年就发生过同样的事,张伯仔细斟酌了一下甄柔的话,眼中精光一轮,忽而问道:“少夫人是说,君候是在甄二娘子唱歌时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

不明白张伯为何会这样问,甄柔疑惑了一下,还是认真确认了一遍,方点头道:“不错,我清楚记得长嫂是这样说的。”

张伯闻言神色随之一松,再一念及甄姚的身份,越发多了几分不易察觉地从容道:“昨日,罗神医当是过来给少夫人和甄二娘子看过脉的,不知可有透露过他今日的行踪?”问完不及回应,又兀自说道:“少夫人不知也无关系,且容小的差人去问一下。”

张伯的话越说越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甄柔却仍是回忆道:“好像听罗神医提过,他今日要随夫君去城外,为大营的众将士开一些驱寒的汤药之类。”

将话一回应完,甄柔到底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道:“不知罗神医与阿姐的事有何关系?”

张伯对此问题却避而不答,只是肯定回复道:“少夫人且稍安勿躁,依小的在府中当差三十年来对君候的一些了解判断,应当不会发生少夫人担心的事,想必再要不到一个时辰,甄二娘子就会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歌声

张伯言之凿凿说甄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回来,是申牌末刻的时候,转眼就该用晚饭了。

整日待在院子里,又无法多走动,每日体能消耗少,便是在饿得最快的冬日,也无甚腹饿的感觉,甄柔也就推迟了晚饭点,一贯是等曹劲回府后再一起进食。

姜媪等人最是希望看到甄柔和曹劲感情融洽,又按她们那一辈的看法,夫妻的感情都是婚后朝夕相对处出来的。

尤其后宅那等色衰爱弛的例子委实不少,姬妾一流韶华之时受宠,临到夫郎上了年纪,受看重的多半还是容貌普通的正室夫人,毕竟夫妻间的感情,是日久天长一日日相敬如宾处出来的,而不是靠着一时的姣好容貌博得的垂爱。

正所谓,一段共白头的佳话,多数是始于容貌,终于陪伴。

甄柔和曹劲的开始,无非也与容貌有关,这才有了曹劲的强娶。

然而,容貌是最重要的,亦是最不重要的,甄柔已经因容貌之盛成为了曹劲多年来唯一的女人,并明媒正娶回家,如今要能举案齐眉共白头,则需要心性的契合,长久的陪伴。

姜媪是下邳太后选给曲阳翁主的陪嫁侍女,自幼耳濡目染在下邳太后对曲阳翁主的教诲中,她深刻的记着曲阳翁主出嫁那一夜,下邳太后告诉曲阳翁主的话,再盛的容貌也有衰败的一日,再惊艳的目光也有一天会趋于平淡,唯有从旁枝末节一点一滴融入对方的生活,两人越来越习惯彼此,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样一日一日过下去,成了彼此身边不可代替的人,不知不觉也就是一辈子了。

如是,在姜媪的认知中,夫妻日常生活的朝夕相处极为重要,她自是极为乐见甄柔等曹劲一起用晚饭。

所以当甄柔下令改了晚饭时间,姜媪再是心疼甄柔也没有多劝半句,只是下午时会多给甄柔备一份小食垫垫。但今天见甄柔一脸焦急之色,频频向厅堂外望去,担心甄柔太过心急这时间难等,却是提议甄柔要不先用晚饭,这样也好把这一个来时辰消磨过去。

先不说没有腹饿的感觉,就是有,甄柔这会儿也吃不下去,回绝了姜媪的好意,就坐在高堂之上一边望着堂外一边等着人回来。

即便没有等到姜姚回来,能等到曹劲先一步回来也是好的。

时间在着急的时候过得很慢,甄柔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她目力不错,只见厅堂大敞的门扉外,天已经全黑了,檐下灯火齐燃,照得院子里一片通明。

入夜天寒,风又大作,雪趁势发威,偏偏鹅毛大雪,如柳絮纷纷乱飘,铺天盖地。

视线朦胧,甄柔眼睛看得酸涩,不由闭了闭眼睛,待睁眼时,乍见一个漆黑高大的身影从茫茫雪雾中走来。

“阿玉快看看,可是公子回来了?”甄柔眼睛立时大睁,忙叫阿玉道。

风狂雪厚,一片片一团团在空中打搅,阿玉一时也看不清楚,待要起身去外面看个分晓,黑漆漆的人影已经走进——

正是曹劲。

一身玄色大氅,踏着风雪归来。

因为今天是去城外校场,大氅下披了身铁衣甲胄。

不知有何要紧之事,曹劲阔步而行,许是脚步颇大,甲胄上的铁片发出了呲呲摩擦声,带出一种金戈铁马的气势来。

雪夜归人,龙行虎步,寒气凛冽,不觉慑人。

甄柔看得一怔。

也不是第一次见曹劲一身武装了,她甚至还亲眼目睹并置身于战场之中,那种冷兵器交战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她至今午夜梦回时都不由惊惶,可依旧在每次见曹劲身披甲胄战衣之时,莫名生出一种心悸来。

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大伯父甄志谦,兄长甄明廷,他们也都是穿过战衣的,还有她的舅舅、表兄们也都有一身战衣,但他们都没有那种让人惊心动魄的感官,好似战衣佩剑只是他们身上的装饰。

后来与周煜相识,战衣穿在他的身上,终于有了不于同家中男性的铁骨铮铮,那是一身犹带热血和朝气的战衣,让人倍觉安心。

她曾想过两者的不同,是否是没有亲身上过战场之别,可周煜却是从战场里走出来的,还作为先锋屡立战功,却始终没有曹劲穿上战衣时,那种直逼人心底,叫人胆寒的杀气。

甄柔作为曹劲的枕边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姜媪和阿玉只会感受更甚。

她俩看到曹劲的一刹那,眼中不约而同地浮现惧怕之色,随即忙不迭走下基台,匍匐叩首道:“公子。”

曹劲一眼扫过两人,见匍匐脚边的有甄柔的乳母,他脚步微微一顿,“恩”了一声,方重新举步,一边取下腰间的佩剑,一边走上基台,咚地一下在长案的一头,一脚盘起一脚屈膝的席地而坐。身上的甲胄鳞片随着他这一动作,又是“叮叮当当”一片乱响。

见曹劲坐到跟前,甄柔忙道:“夫君,我…”

话才开了一个头,曹劲已罢手示意。

甄柔只好止话,徒留一脸焦急。

曹劲将解下的佩剑随手放到案上,看向甄柔道:“我在府门外,有侍人给我牵马时,已告知我了,甄二娘子被君候带去朱雀台了。”

甄柔听得心中微微一动,却来不及多想这个牵马的侍人可能是曹劲在府里的耳报神,她等曹劲一语才落,也顾不到曹劲话说完没有,已接口道:“阿姐从被带去朱雀台到现在,都快三个时辰了!”说时有心想求助曹劲去朱雀台打听消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一犹豫就没有说话。

曹劲如何看不出甄柔的犹豫,又有去年冬那一次不惜与他决裂也要救甄姚,已让他见识够了。

念及去年冬一事,曹劲黑眸暗了暗,却还是开口道:“你无须担心,我已了解过情况,君候让人带甄二娘子去朱雀台,只是让她唱歌而已。”

“什么…唱歌?”

“…只是唱歌?”

甄柔愕然,继而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重复问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劝慰

闻言,曹劲黑眸不觉一沉

他没有立即回答甄柔的问题,目光垂下,扫了一眼基台下跪坐的姜媪和阿玉两人,淡声吩咐道:“去摆饭吧。”

姜媪和阿玉两人心领神会,知道曹劲是有话单独与甄柔说,当下应喏退下。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里只剩甄柔和曹劲二人。

曹劲蓦地问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若甄二娘子自愿,你当何处?”话语突然,语气认真。

甄柔听得心一紧,面上却恍若不解地问道:“夫君,你这是再说什么?”神色勉强,说着不觉轻轻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回避开了曹劲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眸光,微有不自在道:“我不太理解夫君所言。”

曹劲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了甄柔一眼,也不执意要知道甄柔内心的真实想法,反而又问道:“你们这些女子都想要寻一如意郎君,你认为何为如意郎君?”

问题问得越发奇怪,甄柔心里不由腹诽了几句,但因着曹劲说了甄姚应该无事,她莫名就安心不少,倒也有心思斟酌了一下,回应道:“只此一生,只此一世,只此我一人——”

说到最后一句,甄柔的尾音微微拉长。

也是听到最后寥寥数语,曹劲不由多看了甄柔一眼。

感受到曹劲看来的目光,甄柔索性抬眸迎视上去,一字一句地清楚道:“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人,就是我认为的如意郎君。”

话一旦起了头,就无甚可顾忌了,甄柔一股脑地直言道:“可能在夫君或其他男子眼里,这就是嫉妒不贤,这样的想法也极为要不得,但我和我阿姐在闺中之时,期盼的如意郎君就是这样。”其实除了她们姐妹如此期望,天下其他女子又何尝不是呢?

曹劲似未料到甄柔有这样想法,他微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抹了悟的神色,继而问道:“所以你才退了与薛钦的婚事,改嫁周煜?”

这是哪跟哪儿…

甄柔奇怪地看了曹劲一眼,虽相信曹劲不会信口开河,甄姚应该不会有事的,但没见到人,她总归还是有几分不安,而且她也十分想知道曹郑为何会大费周章只让甄姚唱歌,只是曹劲一向说话事出有因,现在所问不定就和她想知道的有关,只好又回道:“不错!薛钦本与我有婚约,却背信弃义改娶他人不提,还想纳为我妾,坐拥齐人之福,岂可再嫁?周煜虽势微,却亲口承诺我,若是嫁给他,此生只会有我一人。”

为恐曹劲问个没完没了,甄柔干脆清清楚楚地说个明白。

曹劲虽听得明白,却仍是问道:“所以,你执意嫁周煜而想尽办法摆脱我,就是因为他许诺婚后只有你一人?”语气少有的带了一分惊讶。

甄柔不明白这有何好惊讶的,暗道是曹劲还惦记着被拒绝了面子上抹不开,不过如今他已重用了周煜,兄长甄明廷已是新任徐州太守,一切尘埃落地,她也不用再多顾及了,就道:“当然不是。”因着曹劲的语气听起来太大惊小怪了,她当下就回的斩金截铁,直接否决。

“这只是其中之一。”

说完察觉语气过于郑重其事了,甄柔缓了缓语气,稍作解释道:“周煜没有过多的野心,不会利益熏心,更重要的是他有良知——”

不等甄柔说完,曹劲才听到这里,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场忍俊不禁地朗笑出声。

甄柔被笑得恼怒,双手捏拳,愤懑道:“有什么可笑?”

见甄柔恼羞成怒,隐约几分着火的迹象,曹劲握拳微咳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是一双本是冷厉的黑眸,这会儿却犹带藏不住的笑意。

许是也让这一场笑舒缓了心情,曹劲没有先前急于回来安抚甄柔那份迫切,他解下还穿在身上的大氅,随意往地上一扔,这才看向甄柔道:“在你眼里,薛钦应该是完全比不上周煜。”语气肯定。

甄柔没有说话,但沉默和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