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山上本就冷,她委实不愿出去受冻。再则对于北山庄园,她也没甚好印象,唯一可以的,就是如兰芝玉树,跟曹家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曹四公子曹昕,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已。

如是,甄柔趁曹劲停下话的当头,忙要打消曹劲突发奇想的出游念头,还是一副打着她央求陪她的旗号,却不想正要启唇,曹劲就重新开口了。

“算了,还是不去北山庄园了。”

一语正中下怀,甄柔乐得曹劲主动打消念头。

曹劲这时却将视线投向了案上的佛香,沉吟道:“你信佛,我还是陪你去上香吧。”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方松开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然后就皱眉看向了甄柔。

对于神佛,甄柔今生确实很是信仰。

听到曹劲提及去上香,虽觉得还是那一副她央求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心下却不由颇为心动。

她今年子委实有些流年不利,先是被陶忌抓为人质,又落水受伤,接着便是大伯母和大堂姐相继离世,还是那样走了,还是与她有关,现在好生生地在曹府待着,也能发生扭伤脚的事…

甄柔想着就忍不住颦眉,许是前世自焚太过惨烈了,至今她仍有几分心悸,即便如今命运早已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可是前世一切悲哀就是发生在永安三十四年,今生眼看这一年都要过去了,却还要小伤大伤不断,也许真该去上香一趟?

甄柔越想心中越是心动,但见曹劲皱眉直盯着自己,只好敛了心中意动,说道:“夫君可是有何不妥?若你没时间,等后面我自己去也一样。”说完才发觉自己倒顺了曹劲的话,成了她央他陪自己了。

闻言,曹劲却是眉头一松,道:“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想着你这一年来颇为不平,大小伤都受了两次,心里估计多少有些感慨。我虽不信神佛,但看你却是极信的,若是去上香拜拜,便是不能去今年的秽气,当也能让你心情顺畅些。心境一好,与罗神医为你调养身子也多有益处。”

这一番话,曹劲说的语气平常,甄柔却听得心绪涌动。

她没想到曹劲所言竟然与她不谋而合,可谓直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更心惊的事,若今天没有扭伤脚,也不会生出这些想法。而即使发生了扭伤脚,她想上香的事,若不是曹劲提,她也不会在今天有这样的念头,至少还要等上几天。

可是曹劲却现在就将她的想法猜到了…

甄柔不由一怔。

好在不及她多想下去,只听曹劲又道:“半年前你因曹昕受了波折,如今又让小虎子的事伤了脚,还有郑氏的事…总之,我下月便是再分身乏术,也会抽时间陪你去上香,如果时间多些,我再与你小住两日也可以。”一边说一边回忆道:“城南山上有座大慈寺,山上有泉眼,曹府在那也有一处庄园,届时若小住的话,你也可以去泡下温泉,也有益身体康泰。”

甄柔这下听明白了,心中的莫名也解了。

原来主动提及陪她上香,还颇为热情周到的推荐起温泉来,是为了感谢她为曹昕和小虎子做的事,也是为了弥补她在郑玲珑身上吃的亏。

既然如此,她自当应了。

如是,甄柔与曹劲就约了下月脚伤好了,去城南的大慈寺上香。

第二百一十五章 放晴

曹劲这些年来一年到头多数在外,留在信都的日子也就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也不超过四五个月就顶天了。

是以,回来之后每日上曹郑的议事大厅议事听差,又与信都官员交接在外的事宜,还有一些走亲访友之类的官员集聚活动等,让曹劲一回到信都几乎就没有个人的休息时间。

那一日小虎子突发高烧,甄柔又扭伤了右脚脚踝,接二连三的事才让曹劲留在了府中闲散一日。

接下来的日子,曹劲自是又继续忙他的,每日早出晚归,白日几乎见不到他的人。

相较于曹劲的异常忙碌,甄柔就是异常清闲,比起小虎子生病之前足不出户的那种日子还要闲散些。

她的右脚是扭伤了骨头,行走站立都是不能,每日活动范畴就是隔了一座屏风的里间床榻和外间坐榻,总归连内室的门都出不了。

刚开始,因着那日雪水浸湿了衣服,她有些风寒,人也就恹恹无精神,在榻上躺着也还能躺住,等两三日伤寒去了,人也精神了,加之前几日躺得过多,好像是把瞌睡都给睡完了一样,后面七早八早的她就自然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

轻晓之际,曹劲早起晨练,她一个人睁着眼睛躺在黑漆漆的床榻上,屋子里静悄悄的,隔了一座屏风一外间屋子一扇窗户,就连外面呼呼咆哮的风声传进来,都几乎听不见,这委实躺得人周身不得劲。

鬼使神差地,她摇铃叫了姜媪她们进来,说要去陪曹劲晨练。

姜媪她们自是知道甄柔最是畏寒,一惯有秋冬赖床的习惯,这会儿见甄柔脚伤成这样,身上伤寒刚一好就要坚持去陪曹劲晨练,她们心中盼着甄柔和曹劲感情越来越好,也知大公子甄明廷能坐上徐州太守之位多仰仗曹劲,而甄家从风雨飘摇到如今更进一步也是因着曹劲,心里虽是舍不得甄柔这般折腾自己,却也不多劝说一句,立马找了两个粗使仆妇用肩輿将甄柔抬到了第二进院子的正房檐下。

对于姜媪她们的心思,甄柔看在眼里,却也不解释,毕竟她的这番举动不能否认也存了这些心思在。

如此,甄柔就裹着暖和的狐狸毛大氅,在廊下的坐榻上半坐半靠着一方凭几,榻旁边是熊熊燃烧的四足大火盆,手里还捧着一个精巧的圆形铜制熏炉,热气源源不断地从熏炉外层的镂空罩子传到手中,掌心暖了,从外面吹到廊下的寒风似乎也就没那么让人觉得冷了,她就一边闲适地呼吸下外面冷空气让自己精神些,一边看着曹劲在院子里晨练。

曹劲起身的时候,就知道甄柔醒了,但同床共枕有一段时间了,也知甄柔冬日起床很是有些困难,却没想到竟然跟他前后脚起来了,还到檐下吹起冷风。

想到甄柔风寒才好没两日,曹劲停下正打的五禽戏,夹着一身寒气拾阶而上,到檐下道:“你脚都伤成这样,不必陪我晨练了。”

甄柔看着曹劲一身单薄的玄色劲衣,两肩上还有一些雪水浸湿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继而眼底露出几分羡慕,她实在不懂为何曹劲就不怕冷,难道学几下拳脚功夫,就会让体质变好么?

蠢蠢欲动的疑惑闪过,甄柔仰起头道:“原是和夫君约定好了的事,都已经因着风寒缺席了好几天,我不能再食言了。”语气坚定,显然是下定决心了。

曹劲听得眉毛一轩,但还是劝道:“你风寒虽好,但脚伤未愈,这之前不陪我晨练,也不算食言。”

甄柔抓住曹劲的字眼漏洞,回应道:“不算食言,若较真,就是食言。”咬文嚼字过后方道,“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中有数,夫君不用为我担心,时辰不早了,夫君先去晨练才是。”

都已经劝过两回了,甄柔又这样说了,曹劲也不再多言,转身下了阶梯,回到院子里继续晨练。

这样一番,甄柔就又过上了每日早起陪曹劲晨练的日子,也因着每日起得早,白天再睡得多些,晚上也没有失眠了。

闲散的日子真是过得快,倏忽就是七八日过去,到了农历十一月二十二日,卞夫人的暖寒会那一天。

这日倒是天公作美,下了整整半月之久的雪,在入夜时分就毫无征兆的停了,待天光大亮时,不见踪迹了半月之久的太阳也跟着露脸了,接着一个上午都是阳光普照,没有风息,也没下雪,是自进入十一月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甄柔右脚上的伤也经过这小半月的养护,已经取了固定骨头的木条,可以由人搀扶着慢慢地踉跄而行。

这天早上在正房一起用过早饭,甄柔让阿丽搀扶着,如常走到檐下送曹劲离开。转身回房时,见外面大雪初霁,太阳从东方升起,照着头上的屋宇和院子里的青砖格外敞亮,屋檐边滴下的雪水也闪耀金色的珠光,不由贪念这放晴的好天色,于是停下脚步对阿丽吩咐道:“难得出太阳,一会儿你让人置了坐榻到院子里,我们晒会儿太阳。”

不等阿丽答应,阿玉正端了罗神医给开的汤药,从西跨院的小厨房走到正房檐下,听到甄柔的吩咐,已先说道:“院子里的积雪才扫干净,这会儿地面还有些湿气,少夫人再等个把时辰,地面的寒气蒸得差不多了,又有临近午时的太阳,再出来晒太阳正好。”一边说一边捧着放了汤药的盘子走了过来。

到底还是冬日时分,汤药从西跨院端过来就已温热下来的,加之罗神医给她开得汤药也不苦,顶多味儿不甚好罢了,甄柔索性就立在正房门口,将汤药端起来一仰而尽。

“阿柔,你现在吃药的爽快劲儿,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温柔女声从右边传来。

声音似黄莺啼叫,如百灵鸟歌唱,不用看也知是谁。

甄柔放下空碗,从捧盘上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循声过去便是一笑,“阿姐,你…”

一语未了,声音蓦地一停。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未归

只见亮昭昭的暖阳下,甄姚从东跨院的院门盈盈转出来,手提长裙,拾阶而上,缓步走来。

她穿了一身青荷色锦衣长裙,外罩鸦青色白毛锦裘,整个人好似笼在一汪碧潭上如烟似雾的水汽之中。她又生得极为纤细,秋天那场为甄柔挡的刀伤让她大伤元气,身子更是肉眼可见的清瘦,在这一身清浅的衣饰衬托下,端是如三月春风中吹拂的柳条,婀娜多姿。她一双秋水般的剪瞳流露出笑意、不安和怯弱种种糅合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少女模样,甄家那位柔善娇弱的二娘子,似彭城六月间夏日荷塘边最鲜嫩的那一抹绿,清新脱俗。

这样动人的风情,真是更甚以往。

阿玉和阿丽定力稍差,忍不住流露出惊艳之色,呆呆地看着款款走来的甄姚。

行走间,锦裘迎风而动,楚楚纤腰时隐时现,当真是不盈一握,看得她们羞愧了脸颊,都是生而为女子,都穿了厚实的棉衣,怎么她们就是臃肿不堪,二娘子却如此身姿绰约。

甄柔眼里同样不禁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但看着太久没像这样梳妆过的甄姚,深埋在心底的不安莫名有一种松动迹象,她呼吸滞了一滞,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阿姐,你今日真漂亮。”

甄姚走了过来,听甄柔这样夸奖她,似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是低眉浅笑,好不动人,“阿柔你又再打趣我了,我看你这不是夸我,是变相夸你自个儿吧!”抬起眼眸,如以往闺阁十六年中的任何一次般,宠溺而包容地看着甄柔,目光里尽是柔善美好。

“吾家阿妹初长成,娉娉婷婷玉女郎,阿姐若有一分俏,阿妹就是十分娇。”

甄姚轻启朱唇,一字一词一转折,如珠落玉盘的声音缓缓念出。

这是闺阁之时,她豆蔻之年,初潮初至那天,她慌张害怕又娇羞,阿姐却骄傲又欣慰地看着她,随口便是一首打油诗吟出。

这就是她记忆中的阿姐,为她的成长骄傲,为她甘愿贬自身,将所有好的让给她,无条件地包容宠溺着她。

一首闺阁时嬉闹之作,勾起了过往无限美好回忆,甄柔不禁敛去心底的莫名情绪,恢复如常,毫无芥蒂地拉着甄姚的手,为甄姚高兴道:“阿姐年轻貌美,往日里就该好生打扮一番,这才不辜负这般姿容。”说着一边要跨过门槛携甄姚进正房里去,一边又闲话家常道:“今儿太阳正好,我让阿玉她们在院子里置了案几坐榻,一会儿再让厨房备些吃食,我们晒晒太阳,免得我俩每日就在屋子里待得都要发霉了。”

说完,已就着阿丽的搀扶跨过门槛,却感手牵着的甄姚似乎没动,不由松开甄姚的手,转头看过去,眼露疑惑,“阿姐…?”

甄姚歉意的回视甄柔,犹豫道:“阿柔,我今日恐是不能陪你了…”说着声音渐低。

甄柔觉得自己养伤养得脑袋混沌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还是端着药碗的阿玉立在门槛外提醒道:“少夫人,今日是卞夫人的暖寒会,二娘子这会儿该是去赴宴。”

甄姚看了一眼阿玉,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不安,还有一丝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莫名希冀,尔后向甄柔颔首道:“就是阿玉说的,今日是卞夫人的暖寒会,我这会儿得先去寻长…”

一个“长”字出口,忽而想起这么久以来,郑玲珑和甄柔一直没有往来见面,当下改了口道:“先去大少夫人那里,然后再随她一起去卞夫人设宴的地方。”

距离小虎子生病那日已经过了十一二日,这期间她和郑玲珑依旧没有见过面,就只有她受伤的第二日,郑玲珑和府中卞夫人、环夫人她们等一起差人送了些有助于恢复脚伤的物什过来,以表关切之情。她见郑玲珑派来的人是阿致,便直接给阿致说了,她不能出席卞夫人的暖寒会,到时就麻烦郑玲珑在宴会上多照顾一下甄姚,等她脚伤好了定当登门拜谢,这样一来也算是有了往来。

这会儿乍然听到郑玲珑的名字,甄柔不禁微微凝神,暗自想道,今日之后,她也当和郑玲珑破冰了。若今日郑玲珑不顺道随甄姚过来他们二房,明日她也当坐了肩舆,携甄姚去大房表示谢意。

不过以郑玲珑八面玲珑的处事习惯,当是今日主动来寻她才是。

这会儿没过来找甄姚,估计今日下午宴会结束后,也会与甄姚一起过来吧…

心中刚一念掠过此念,果然就听甄姚说道:“昨日掌灯的时候,阿致就过来了一趟,说大少夫人今日要来找我一起走。我想着总不能让大少夫人来迁就我,便给阿致说,还是我去找大少夫人好了。”

原来如此,难怪这会儿郑玲珑没过来,看来多半就是今下午过来了。

甄柔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甄姚道:“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阿姐你且去寻长嫂,让长嫂久等了也不好。”

甄姚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了。”说着觉自己答应太快,又补充道:“等给卞夫人献过歌,我若能提前走的,就早些回来陪阿柔。”

自到曹府之后,只要曹劲不在府中,甄姚总是要过来陪她解闷说话,甄柔明白甄姚这话的好意,当下笑道:“那好,我就一边晒太阳一边等阿姐回来!”

如是对话过后,甄姚径直带了阿簪离开,去大房院子寻郑玲珑。

这日的天气,是少见的好。

没有风雪肆掠,太阳一直高悬空中,阳光暖洋洋地普照大地。

午饭过后,甄柔如她说的,置了案几坐榻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甄姚回来。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一分分偏西,直至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层层乌云之后,已是下午向晚,却仍不见甄姚回来。

甄柔不免担心,正欲让张伯寻人去卞夫人处打听一二,只听有一侍女来禀,“大少夫人来了,正在院外等候。”

第二百一十七章 带走

冬日昼短,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了。

想必要不了多久,灰暗的天空就将渐渐从浅灰、深灰、浅墨直至深墨色一片,便真正天黑了。

太阳一消失踪迹,外面就有了风息,好在尚未落雪,只将将风乍起,有些冷意罢了。

彼时,甄柔还待在院子里,寒风吹着身上锦裘上的白狐狸毛飘动,她被姜媪和阿玉同劝,说是起风了,让回屋子里。确实天已渐晚,遂听了她们的劝,正由阿玉小心搀扶她起身回房,就听见侍女来禀郑玲珑来了。

两人同时赴卞夫人的暖寒会,当回来之际,却只禀一人到,一人却未被提及。

心中久见甄姚未归的不安生出,对郑玲珑这回等在院子外差人通禀的行为,也没有心思满不满意了,忙吩咐来禀的侍女道:“快请大少夫人过厅中说话。”

侍女见甄柔语气略急,不敢耽误,双手交叠在腰边,快速屈膝行了一礼,就急忙领命而去。

甄柔看着侍女身影消失在第三进的院门后,她也由阿玉搀扶着转身,径自回了正房大厅。

姜媪见天色已暗,大厅里光线不好,连忙让阿丽带着小侍女们掌灯。

稍时,正房大厅里灯火通明,甄柔因着右脚不便,无法仪态端庄的跪坐,就拿了凭几,半坐半卧地靠着凭几,在正厅的主位坐下。

甫一坐定,就见郑玲珑和阿致主仆,被那来禀的侍女领进了大厅。

甄柔心里惦记着甄姚,请郑玲珑在东首边的尊位坐下,欲要问甄姚为何不见回来,郑玲珑已面露愧疚,不安地先说道:“阿柔,我愧对你托付,甄二娘子被大人公带去朱雀台了。”

甄姚是一个成人,即使遭遇颇多周折,让她下意识紧张以待,但甄姚到底还是甄府的嫡出二娘子,又曾出入过天底下最繁华的社交圈,对于一个后宅妇人的冬日聚会活动,自是能应付自如。

她之所以还要麻烦郑玲珑多为照顾,不过是甄姚身后无所依仗,面对的又是各怀心思,连她也尚摸不清头脑的众人。

甄姚赴宴之前,她也是思量过的,对甄姚可能有为难或不利的唯有二人——便是卞夫人和李玉莲婆媳。

目前看来,卞夫人不仅颇有贤惠之名,又对她看上去处处充满善意,但她自成为曹劲的妻子,她与卞夫人就是天然的对立立场。

时下出身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卞夫人却能凭己之力,从一低贱的歌舞姬女,力压皆是贵女出身的四位如夫人,一跃成为曹郑的正室夫人,自此改换门庭,必有过人之处。

是以,卞夫人通过对甄姚下手,从而对付她,乃至她身后的曹劲,这种可能性极大。

此外,就是第一次见面就与她争锋相对的李玉莲,且行事看上去颇有几分肆无忌惮,有道是厌屋及乌,她回府当日就对她露出恶意,难保不牵连身为她堂姐的甄姚。

至于环夫人等四位如夫人,她们的子嗣年纪尚幼,跟曹劲如今尚无竞争关系,甚至因着年纪相差太大,反而需要多为依仗曹劲,自是对甄姚不利的可能性极小。

然而,她想到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的是,岔子竟出在曹郑身上。

委实堂姐和大人公的身份太难扯上边了。

而且在朱雀台那一夜,甄姚即使被八公子引出来,也并未见到曹郑有何另眼相待,可谓是直接忽视了过去。

只有卞夫人出人意料地看重甄姚,但卞夫人所为,在当时看来,更像是为达到两种你的目的:一则是为了彰显自己对八公子的教诲,让人知道她儿子儿媳虽然被斥责,她出身也确实是低微,但她却还是八公子的嫡母,更是曹府的当家主母;另一则,自然还是表露出对他们二房的友好。

冷不防一听郑玲珑道甄姚被曹郑带去朱雀台了,甄柔脑海里一刹那闪过种种可能,却是一无所获,对此事也觉得更为扑朔迷离,只念及在朱雀台那夜曹郑未对甄姚过多关注,又想着曹郑许是会稍微顾忌甄姚是儿媳妇的娘家姊妹,应当不会如何吧?

如是,甄柔暂不去想曹郑建朱雀台广纳天下美人的事,也不去想甄姚走时那一身尽显姿容的装扮,有多让人惊艳,有多与平时举止异样,强自定了定心神,问郑玲珑道:“长嫂是说,我阿姐被大人公带去朱雀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是勉强控制了情绪,心下仍难相信甄姚竟被曹郑带去了朱雀台,就忍不住再三确认过后,才是再询问前因后果。

郑玲珑看着甄柔苍白面孔下难掩的焦急之色,也不多耽搁,静了静心,将今日暖寒会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仔细过了一遍,力求尽量降低这件她也没想到的突发之事,对她与甄柔关系顺利恢复的影响,也让曹劲不会为此以为又是她如何。

如此一番,郑玲珑吁出了一口气,回忆道:“今日我和甄二娘子去赴宴,直到甄二娘子献歌之后,都一切正常,就是后来…”

郑玲珑不愧有玲珑之名,当真人如其名,寥寥数语就将今日在暖寒会上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卞夫人当日邀请甄姚献歌所言,确实并无隐瞒。

今日暖寒会是阖府女眷的聚会活动,即使有邀请外人参加,也就几位粘亲带故,其夫婿颇受曹郑看重的贵妇人及其儿媳女儿等,像李玉莲之母李夫人因着那日在朱雀台闯下大祸,自觉无颜见人,今日直接称病,连来都没有来。

可以说,今日暖寒会人员简单,不过寻常妇人聚会。

郑玲珑携甄姚同坐一席,有郑玲珑席间颇为照顾,众人又念及曹劲和甄柔夫妻二人多受曹郑看重,对于甄姚的态度虽称不上热络,却也没有为难奚落。

接着宴席过半,卞夫人年十四岁的亲生女儿曹金珠,头一个献艺,一支剑舞技惊四座,赢得满堂喝彩。随后便是出席的其他贵女献艺,不管好坏,都是众相称赞,直至甄姚最后一个献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愧对

听到这里,知道关键点来了,甄柔不由从凭几上坐直了身子,道:“可是阿姐唱歌的时候出了意外?还是正唱的时候大人公来了?”

若是曹郑来了,是谁请来的?又所谓何事?

总不可能是不请自来,他堂堂一北地霸主,当世枭雄之一,即便有好收纳美人之浪荡名声,也不会突然闯入妇人集会,毕竟有权有势,美人亦易得,至少大多数美人能够得到。

甄柔一念至此,不禁眉心深锁。

即使找出各种事实和可能证明了,让自己不去往那方面想,可她这位大人公在女色方面委实声名在外,连她的母亲曲阳翁主也曾厌恶地说,曹郑不顾人常强占兄弟之妻。虽然目前她还没见到那位被强占的兄弟之妻,但她的母亲曲阳翁主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是以,不论是感情还是理智,她都更相信母亲曲阳翁主所言。

可是,曹郑若真不顾伦常…

若真不顾伦常…也无人可以置喙、阻止…

甄柔心中猛地一跳,她大口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想下去,只让自己专注地听郑玲珑继续说道:“甄二娘子歌喉婉转动听,世间少有,又怎会出意外呢。”

不是唱歌时出了意外差错之类,那就是——

甄柔搁在身前长案上的右手不禁紧张地悄握成拳,而后抬眸,无声询问地看向郑玲珑。

两人到底有一段时间走得极近,虽然时日不长,但对彼此还是有一定的认识了解,何况眼下这么明显的目光?

郑玲珑当下点头,立即给了甄柔肯定回复,方才闭了闭眼睛,定下心回忆起连她都犹如在云雾里的后面一系列事。

甄姚一曲徐州小调,歌声绕梁,就是在场最挑剔刁钻的妇人,也难以挑出一丝错来。

连郑玲珑她自己也都忍不住惊艳,继而生出震惊和不安来。

也在众人沉浸在甄姚的歌声中久久难以回神,全场正有短暂的鸦雀无声之时,“啪——啪——”两下鼓掌声骤然响起,众人不及回神,曹郑的声音突然而至,“古人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当就是如此了。”曹郑牵着八公子一边走入厅堂一边目光如炬地睃巡道:“歌者何人?我有重赏!”

彼时,甄姚已褪下宽松的锦裘,一身青荷色宽袖长裙,娉婷立在大厅之中。她面向高坐主位的卞夫人,纤细婀娜的背影留向厅门。

对于曹郑的突然到场,甚至是赞不绝口的称赞,甄姚显然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怔怔地立在原地,依旧背对着曹郑。

卞夫人似也诧异曹郑突然到场,随众人一样露出了些许意外之色后,率先回过神,忙起身相迎,“大人您来了呀!”声音似有意外,又似意料之中,却能清楚辨别声音里的恭敬和欢迎之意。

一袭茶色曳地长袍掠过主位基台,走至大厅正中脚步蓦然一停,似突然想起曹郑的问话,卞夫人看向呆立在当庭不知所措的甄姚,脸上的笑容在头顶高悬的吊灯光芒下显得有些模糊不可辨,只能听见她一如既往地善意提醒及点拨道:“姚娘子,能得君候如此称赞,可是荣幸之至,若能再得另眼相看,那才是走哪都叫人高看呢,你可是要谢过君候才是。”

一声姚娘子,极亲昵的一个称呼,唤出了卞夫人对甄姚的看重,更是卞夫人将甄姚看作自己晚辈的一个证明,不提众所周知的姓氏,只唤甚少人知道的闺名,仿佛不在乎甄姚出身背景,只是纯粹的欣赏甄姚其人,而将之看作晚辈。

然而,有种说法叫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甄姚却对卞夫人的亲昵称呼置若罔闻,耳边只回荡着一句另眼相看,又一句叫人高看,她双眼陡然一亮,回过神来。

见甄姚从发愣中回神,卞夫人欣慰一笑,笑容在吊灯闪耀的光芒下,越发显得笑容可掬,似高兴自己的提醒,让甄姚不至于失礼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