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全天下最有权势,亦掌握有天下命脉的人,几乎全部汇集陈留。

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遍及整个陈留。

才从瘟疫和灾荒中挺过来的百姓,眼见突然全城警戒,还不知从何处增添了众多兵马,顿时如惊弓之鸟,人人自危,都不约而同地尽量减少外出,甚至是闭门不出。

甄柔却忍不住有些激动。

前世他们甄家需要仰他人鼻息,几乎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却可以在决定天下大势的盟会上有一席之位,这如何不让人兴奋激动。

当然,能趁此机会与阿兄甄明廷聚首,也让她高兴不已。

尤其是甄明廷现为徐州太守,是为曹家重臣,可直接带上数百名护卫入驻曹军大营。

底下人都知道甄明廷乃他们少夫人的嫡亲兄长,主帅的大舅兄,无需甄柔特别打招呼,便将甄明廷的营帐安排在甄柔和曹劲的营附近。

有了这个地利之便,兄妹俩往来更是方便,就连一日三餐都在一起食用。

甄柔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不能看到小侄儿。

这日,曹劲与甄柔又在他们的帐中款待甄明廷午食。

郊外天寒,这个时候炙肉最是适宜。

一人一案,案上置碳火,可炙肉,可取暖。

甄柔却不愿一人一案,她让人将自己的食案撤了,黏着曹劲同案而食。

片好的牛羊肉尚未炙烤好,甄柔就与阿兄闲话家常,不觉又说起未见到小侄儿的遗憾。

来了不到三日,就听甄柔提了不下三次,甄明廷听得无奈,加之这三日奉母命暗中观察之下,见甄柔与曹劲关系融洽,且他也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下虽纳罕两人都成婚两年了,反而比刚成婚时还像新婚,但他身为甄柔的阿兄,自是乐见其成,也因了这层发现,他说起话来也不再多顾及,当下就恢复到兄妹俩以前私下争锋打闹的样子,道:“你眼馋我的儿子作甚,自己生一个便是!对了——”

话一停,甄明廷目光顿时疑惑地在二人身上打转。

先被刺了一句,又被瞧得奇怪,而且一看阿兄那样子,接下来准没好话,却未料曹劲炙烤好一片羊肉夹与她,舍不得冷后口感略欠一分,甄柔暂敛下阻止的话,忙挑起羊肉一口食下。

撒了盐,抹了花椒,火候拿捏得丝毫不差,食进口中,真是不腻不膻,香酥可口。

甄柔吃得一嘴油香,满足极了,不由眉眼弯弯的仰面看向曹劲。

一副等他喂食的样子,哪还有外面百姓和他部下称的娴静温雅,曹劲舌尖抵了抵牙槽,啼笑皆非地看着甄柔,但见甄柔吃得甚是满足,他手下翻烤肉的动作也不由加快。

兄妹俩自幼一起长大,最是了解对方,甄明廷知道甄柔刚才必是要埋汰他,又见这两人旁若无人般的对望,那眼里的黏糊劲看得他都要直嘬牙花子,这就趁着甄柔忙着眉目传情的当头,接着道:“阿柔,你上回不是来信,说是调养好身子,能要孩子了么?可还不见传喜讯,莫不是你俩不够努力?这也太奇怪了,我看你和三公子这黏糊劲,连吃个炙肉都要腻歪在一起,让我都快没脸看了!分明是努力够了!”

说完还犹觉不够,口里啧啧称奇,一副纳闷不解的样子。

都是成婚的人了,哪里不懂甄明廷“努力”的意思,最可气的都这么多年了,还斤斤计较当初被自己嘲笑新婚黏糊的事儿,甄柔一下被甄明廷说得没了心思与曹劲对望,连忙回头辩解道:“阿兄,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娶了新妇,忘了阿母和阿妹!我和夫君同案而食,乃是夫君炙烤手法极佳。”

听到自己被称赞,曹劲又将炙烤好的一片肉脯与甄柔,含笑不语地看着兄妹感情极好的你来我往。

甄明廷就抓住甄柔为了曹劲炙烤的肉才同案而食这一句话,正要反击甄柔以前最不爱吃炙肉,就见一士兵在帐外求见。

曹劲放下翻烤的长箸,让士兵入内,敛下笑容道:“何事?”

士兵单膝跪地,禀道:“君候召三公子、少夫人及甄大人共进午食。”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反胃

大人公昨日傍晚才到,她身为子妇,自当今日一早就去拜见。

只是念及大人公一路舟车劳顿,今早怕是会晚起,便和曹劲决定下午再去拜见。

却不想他们还未去拜见,大人公倒先召了他们共进午食,还让阿兄也跟着一起去。

甄柔听得讶异,询问地看向曹劲。

曹劲会意,复又问道:“同受邀的还有谁?”

士兵回道:“小的不知,只是负责向三公子、少夫人、甄大人您们三位传话。”

见问不出什么,曹劲罢手,示意传话士兵退下。

甄明廷去年因要坐镇徐州,负责全力铲除陶家势力,便未在年关时赴信都述职,是以自任徐州太守一年多来,他还尚未见过曹郑,现在听到曹郑主动召见,不由思索道:“今晚君候就要召见我和幽州牧马纪元、并州牧黄兴、青州太守陈国栋他们三位大人,不知这时又叫我去所为何事?”

说着眉头深锁,言语里也透出一丝紧张。

曹劲看了眼立时一脸关切的甄柔,他不动声色地安抚甄明廷道:“大舅兄许是不知,阿柔如今深得君候看中,在她来陈留之前,君侯还道看在她的份上,要将立我为世子。想来大舅兄也是沾了阿柔的光,才提前被君侯召见。”

甄明廷还不知道有这桩事,简直大喜过望,惊喜道:“三公子要被立为世子?还有阿柔的功劳?”

曹劲笑道:“大舅兄若不信,可以向阿柔确认。”

甄明廷立马看向甄柔,眼睛发亮,“阿柔,可是真的?”

这确实是事实,甄柔无可否认,她点头道:“是夫君说的那样,但是…”

不知如何说起,委实曹郑对她的好感和欣赏来得太莫名其妙。

不过想到曹郑对自己一再抬举,倒也极有可能因了她的关系,而高看身为她兄长的甄明廷。

帐中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胞兄,都是最为亲密的关系,甄柔也无甚好遮掩的,她暗自思忖时,神色间也就带了出来。

甄明廷太了解甄柔了,一看就明白甄柔所想,心中担忧顿解,故作与有荣焉道:“看来我这次要沾阿柔的光,提前在君侯那露个脸了。”

见阿兄又恢复先前的泰然自若,甄柔眉宇间的关切也不觉一扫。

曹劲看在眼里,如是揭过这一茬道:“莫让君侯久等,我们过去吧。”

闻言,甄柔可惜的看了一眼旁边新鲜腌好还未来得及上铁架炙烤的肉脯。

这一看,甄柔就想起刚才炙肉入口的滋味,不由又执起箸子将曹劲才炙烤好的肉脯连吃了两三口,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箸子起身。

甫一站起,就见甄明廷直瞅着自己嘴馋好吃的模样。

甄柔不自在道:“阿兄,你瞧什么呢!”

甄明廷这下是真心奇怪道:“哪怕三公子炙烤手艺再好,可一个人的饮食习惯岂会说变就变,我记得你以前最不喜吃炙肉。现在这样胃口突变,简就像…”

想说像已逝的前妻和现在的妾室衿娘刚怀孕时的症状,胃口大变,以前不喜欢食的突然极是喜欢,可又不对,当时二人都服不住炙肉的油腥味,爱吃一口酸。

于是只有当曹劲炙烤的手法确实非同一般,半信半疑地问道:“还是说三公子炙烤的肉真有这么好吃?让你连多年的饮食习惯都变了。”

甄柔见甄明廷不是打趣,也认真思考道:“我也说不上来,就前几日在陈留郡守府邸吃了一回夫君炙烤的野羊肉,我便忽然喜欢上了,成天的惦记着夫君炙烤的肉。”说着又馋起嘴了,赞道:“不过那炙肉味确实十分可口,阿兄尝过一回肯定赞不绝口!”

甄明廷没了见曹郑的担心,这会儿见甄柔一副大力称赞曹劲的样子,又有了玩笑的心思,道:“三公子亲手炙烤的,还是阿柔你独享就好,我怕牙酸。”说完哈哈一笑,撩帘率先出了大帐。

甄柔牙痒道:“夫君,你看这哪是当父亲的人!”

曹劲但笑不语,只想着甄明廷先前提及甄柔口味大变的话,心中有了一些思量,不过只是猜测,他也先不多言,只顺着话,好言道:“我看大舅兄在外待人接物,以及如今处事,都非去年这时可比,可见他当父亲后,还是颇有长进。”

对于至亲之人,世人素来是自己抱怨可以,却听不得旁人说不好,甄柔听曹劲这样说甄明廷好话,自是眉眼弯弯的笑了,“这话夫君可别先再阿兄面前说,不然他准要得意。”

曹劲如今对甄柔一贯千依百顺,当下更是,含笑附和道:“好。”

夫妻说话间,也相携出了大帐,和等在帐外的甄明廷一打照面,便向曹郑的营帐而去。

都在一个大营里,帐子离得再远也走不到几步,稍时到了。

依旧守卫森严,经过通报,他们三人才得以入内。

帐子要比曹劲的大许多,帐帘从两侧悬挂起,不及入帐,已经将帐内情形尽收眼底。

她这位大人公没有再邀其他人,就甄姚伴他左右,还有曹安在一旁随侍。

见状,甄柔心中略有谱,又见甄姚坐在一旁笑得格外开怀,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便估计不是因她的关系,就是看着甄姚的份上,曹郑才让阿兄一起共进午食。

如是泰然自若的行礼之后,她、阿兄随曹劲在一侧席边一人一案入座。

一切与猜测差不多,甄明廷只是附加而已。

曹郑只在甄明廷拜见的时候仔细打量了几下,也不知是对甄明廷感观一般还是如何,随后就对甄明廷神色淡淡的,虽看不出喜怒,却绝不热络,转头就一派和颜悦色地与甄柔说话,还特别关心照顾道:“你这些日子随老三在此,实是辛苦了。老夫听阿瑶说你最喜食鱼羹,便让庖人按了你惯吃的烹饪法子煮了鱼羹,稍后可得给老夫面子多食一点。”

在陈留的这些日子,甄柔自认为前半段充实,后面更是乐不思蜀,哪有什么辛苦可言,面上不觉微红,不想一听鱼羹二字,还让她多吃一点,她胃里顿时一阵恶心。

也在这时,帐内来人禀告道:“楚王世子携世子夫人,荆州牧邓大人来见。”

第三百章 干呕

午食这个点来,不是打秋风,就是受邀而来。

扬州乃鱼米之乡,最是富庶,薛钦自不可能是携妻子、内兄来打秋风。

看来是曹郑邀薛钦他们三人来的。

甄柔略一凝思,便明白了。也让这一打岔,忘了胃里的恶心,她眉宇间反而还轻松些。

又因着早在前几日,曹劲告诉她薛钦夫妻来时,她便做好必有一见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早两三日见到罢了。

另外世人皆知,她和薛钦曾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妻,委实不是可以隐瞒一二的,倒不如坦然以对。

如是,听闻薛钦三人来见,甄柔睫毛都不动一下地径自坐在那。

倒是甄明廷想到薛钦的背信弃义,差一点将甄柔逼上绝路,还蛊惑大伯父甄志谦,导致他们甄家这一连串的悲剧发生。甚至若不是薛钦勾结陶军,甄姚也不会受到陶军的几个逃兵凌辱,继而去信都求医,成为曹郑的宠妾!

现在只要一想到甄姚成了妾,哪怕是成了权霸北方的曹郑妾室,他还是心头窝火。

既痛心甄姚的选择,也难逃自幼所受教诲的影响,震怒他们甄家嫡出女公子竟沦落为姬妾一流。

可他无法怒斥甄姚,那么只有将这一腔怒火也尽数转到薛钦头上。

更因为他曾一度视薛钦为知己好友,如今还有一种被背叛的痛恨在,使他一听薛钦来了,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下就涨红了一张脸,只是顾及主位上的曹郑,他宽袖下双拳紧握,才忍住几欲勃发的怒气。

甄姚随曹郑高居上位,自是将堂兄甄明廷的神色尽收眼底,看着他对甄柔的维护,眼底羡慕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念及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自是不同,她这便敛去一切心思,只想着甄明廷和甄柔是她需要仰仗的娘家人,尔后向兄妹二人睇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一看甄姚投来的眼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甄明廷终是吁了一口气,让自己脸色好看些,和甄柔一起静观其变。

就在三人打眉眼官司的时候,曹郑也让了薛钦他们进来了。

只见薛钦风采依旧,并未痛失豫州而有任何晦色,至少表面上依旧衣冠楚楚,嘴角似有微微上翘,观之如沐春风,端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玉面公子。

他左右两侧有一对容貌有五分相似的青年男女。

女子约有双十年华,容长脸,但两颊丰润,使她虽只是中人之姿,却给人一种亲和之感。穿着一袭淡紫色锦袍,发髻巍峨,盘有假髻,很是雍容华贵。这样一看,只觉是一位和善可亲的高门贵妇,但略上扬的一双眉眼里,不时流露一丝矜傲之色,方让人觉得只怕也不是那般和善好接近。

甄柔一看,就忆起前世葬身火海之前,突然出现在火场外身怀六甲的女子,心中便知,这双十年华的贵妇就是薛钦的妻子,世子夫人邓氏。

而一旁容貌相似,约有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不用说就邓氏之兄,荆州牧邓成。

甄柔一眼扫过三人,心中有数之后,便敛回了目光。

薛钦由侍人领进帐中,却没想到甄柔也在,他不由微微一怔,但到底能越过楚王嫡长子,成为楚王世子,薛钦自有过人之处,几乎立马神色自若地继续上前,然后态度温和有礼地向曹郑拱手长揖,执侄子礼,道:“小侄见过齐侯。”

邓氏身为薛钦的枕边人,去年四月她还为薛钦诞下一子,二人羁绊更深了,加之她本就倾慕于薛钦的人才风流,婚后对于薛钦极为上心,三年朝夕相处下来,对薛钦的一举一动已然是了若指掌。

她几乎在薛钦脚步一滞的瞬间,就发现了薛钦的异样。

一个女人的直觉,或是作为一个妻子的直觉,让她在顺着薛钦的目光,看见甄柔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容色绝丽到灿然生光的女子,就是她丈夫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

三美之名已流传甚广,但天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例子太多。

不过三年了都还让丈夫魂牵梦绕,甚至与陶忌闹崩,惹出豫州被夺之耻,她也不敢托大,还是早在踏入衮州境内之前,就已做好对方将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准备。

所以今日,她盛装前来。

却料到了会与对方碰面的可能,而未料到对方姝色至此!

邓氏一看之下,牙关紧咬,随即下颌高高扬起,目光轻蔑地从甄柔身上掠过。

再美又如何?

薛钦娶的人是自己,弃的人是对方。

甚至曾要以低贱的姬妾之名纳入帐内。

终归只是以色侍人罢了。

随丈夫薛钦一步步上前中,邓氏如是想着,心绪终是平复,仪态端方的随之见礼,道:“侄妇见过齐侯。”

邓成亦揖礼拜见。

三人皆不失礼于人前,仿佛曾经的恩怨都不存在,双方乃颇有交情的世交之家。

曹郑是何人,薛钦、邓氏两夫妻在他面前不过一小儿,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一个留恋一个敌视早被他看在眼里,他虎目冷光一闪,面上却豪迈笑道:“贤侄快入座,酒菜已备好,就等你们来了再开席!”

说罢,向曹安一罢手,曹安立即躬身退出大帐,安排侍人上酒菜。

薛钦他们三人则在甄柔对面一人一案入座。

坐定,薛钦告歉道:“小侄来迟,让齐侯及诸位久等了。”

曹郑自是称没有,薛钦方解释道:“…小侄本意是等沛王的两子一女到了,携他们一起过来。未想沛王幼女路上偶感风寒,耽搁了行程,得入夜才能到达。”

话音未落,甄姚已忍不住关切道:“染了风寒,可严重?”

薛钦看了一眼已是曹郑宠妾的甄姚,依然客气道:“姚夫人勿忧,听人来报说是已无大碍,再则今晚上姚夫人就可与他们见面了。”

听到这里,甄柔总算明白了,曹郑为何要邀薛钦他们,原来是薛钦将甄姜留下的两子一女从小沛带来了。

沛王虽为生父,却已将他们弃如敝履,如今接到甄姚这个嫡亲姨母身边,自是再好不过。

甄柔也不由面露喜色,正为他们感到高兴,不想侍人才将鱼羹呈上案,她就感胸口一阵难受,刚才的恶心感又涌上来,难受得她一阵干呕。

第三百零一章 喜事(上)

一连干呕数下,还是惊到胃了,连着先前祭了肚腹的炙肉也呕了出来。

好在衣袖宽大,她背身呕时,就以袖遮面了。

却不及甄柔松一口气,只听两个男子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阿柔,你怎么了?”

一个嗓音温润清朗,一个嗓音低沉醇厚,却都是又惊又忧,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两人发现彼此同时出声,尾音戛然而止,帐内有一瞬间的沉寂无声。

甄柔不用移开衣袖一看,就知道谁让帐中气氛尴尬起来。

这两道声音她太熟悉了,声音温润清朗的是薛钦,她都听了十多年了。声音低沉醇厚的是曹劲,这月余来时刻腻在一起,她想忽略都没法。

可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闻到往日最喜欢的鱼羹就恶心,呕得她停不下来,哪还有心思理会其他。

眼见甄柔又呕起来,曹劲冷冽地瞥了薛钦一眼,随即骤然起身,扶住甄柔道:“怎呕得这么严重?”

又见地上有零碎的肉渣,忙又道:“难道是先前我未将肉炙熟,让你食坏肚子了?”

自责的话一出,帐中的气氛又是一凝。

除了已亲眼目睹过这一幕的甄明廷无任何意外,帐中众人这一瞬间都难掩惊讶地看向曹劲,不说时下一直有“君子远庖厨”一说,就是曹劲也委实不像会为人炙肉之人。

薛钦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粗筋暴露,他才微微抬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坐了回去,又是一派正襟端坐,只是目光仍难从甄柔身上移开。

邓氏坐在薛钦下首,她一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薛钦,看着薛钦终于意识到甄柔已经有其他男人,却仍关切的望着对面的甄柔,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留给自己这个妻子,邓氏刹那从黯然、难以置信到失望、痛恨…目光复杂了起来,却也就转眼之间,她也恢复了一派贵妇人的矜傲之态,向对面看过去,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勾,凉凉地笑了。

曹劲却犹自未觉自己带来的震撼,他一句自责的话过,又转头看向曹郑告歉道:“君候,内子身体不适,我先带她离开看医。”顿了一顿,目光扫向薛钦,黑眸里有冷冽的机锋闪过,他微笑道:“至于薛世子及夫人,我和内子就改日再款待二位。”

在众人要用午食时,她居然当场呕了,着实太难为情了,这会都还呕得不停,甄柔恨不得立马离开,简直觉得曹劲这会儿太贴心了,正想抬头对曹劲笑一下,可又一闻到鱼羹的味道,她就止不住地又弓背呕了。

曹劲一见,再顾不得其他,就要扶起甄柔离开。

曹郑却念及薛钦、邓氏夫妻对甄柔的前嫌,加之他也是过来人,毕竟膝下有八子二女一孙,当下出声阻止道:“老三,枉老夫当你性子稳重,怎么遇上阿柔,就方寸大乱!阿柔这哪是食坏了肚子,依老夫看,多半是有喜了!”

“有喜?”曹劲正扶着甄柔欲走,闻言脚步一滞,下意识一疑。

他这个儿子少时桀骜不驯,比市里那些地痞流氓还要混不吝,让他头疼至极,都欲放弃这个儿子的时候,曹劲又忽然走上正途,还在边关建功立业,却又变得少年老成,成天不苟言笑,肃着一张冷脸,难得见曹劲有现在这样茫然的时候,曹郑不由笑得前俯后仰,直指着曹劲道:“老三,你也有这时候,还没明白过来么?阿柔八成是有身孕了!不过这是还得让罗神医看了才能确认。”

说着,曹郑立马吩咐曹安去请罗神医,又道:“我们与楚王即将结为盟友,薛世子也不是外人,就让阿柔在这里看脉吧,若是阿柔真有喜,老夫也是有世孙的人,这等喜事理当与人分享,哈哈哈。”说到后来又不禁朗声大笑,可以看出曹郑确实极为高兴。

邓氏却听得疑惑出声,“世孙?”似以为听错。

听到邓氏的声音,曹郑笑声微敛,不吝详言道:“古贤者有言贤妇兴家,老夫的三儿媳甄氏贞静娴雅,侍孝舅姑,是为贤妇。今年五月,我三儿不幸身染瘟疫,三儿媳贞烈至极,不顾衮州疫情凶险,只身远赴衮州侍疾,后又怜悯百姓受苦,一直投身于瘟疫前线,至今还教诲在瘟疫中一众失去怙恃的孤儿,此是为仁善之心。这等佳妇,便是母仪天下也是足够,何况是为我齐侯世孙之母。所以,老夫早在甄氏来衮州侍疾时亲口许诺,等衮州之事结束,老夫将立老三和三儿媳为世子和世子夫人。”

曹郑先前如称自己女儿一般慈爱的称甄柔,便不难猜测曹郑极为看重甄柔这个儿媳。

却万万没想到世子此等重要之事,仅靠看重儿媳就决定下来,简直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