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一天的晚上,直到时将入子夜,曹劲才姗姗而归。

回来只见帐内一盏油灯莹莹,甄柔坐在案前昏昏欲睡,腿上搭了一个薄毯,一看就是在等他回来。

曹劲不由一笑,却很快笑容淡了下去,轻手轻脚走到甄柔跟前,黑黝黝的眸子专注地端详着甄柔,仿佛许多日没有见过她一般,又仿佛要瞧出她与记忆中有何不同,好仔仔细细地刻画进脑海里。

孕妇本来就嗜睡,不过靠坐着如何睡得踏实,几乎感觉唇上有温暖的触感,甄柔就“嘤咛”了一声转醒,却不及睁眼,吻顺势加深。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便是不睁眼也知道是谁,她也不反抗,顺从的仰起头,双手环上对方的颈项,沉溺在唇齿相依的亲密关系中。

一时吻过,两人稍稍分开唇齿,额头鼻尖依旧相抵,灼热的鼻息萦绕一起。

甄柔待喘息平缓下来,眉眼弯弯地望着曹劲的眼睛,道:“回了呀,火盆上温的有热水,我给你倒水盥洗吧。”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才睡醒后的慵懒,软软糯糯,一下融化进了他的心里,曹劲不禁又忘情地吻下去,汲取她唇齿间的芬芳,直到她的呼吸渐渐紊乱,他才终于放开她,直起身道:“本不想吵到你,回来前就洗漱过了。倒是你,便是要等我,也别干坐着等。”

甄柔把身上的薄毯顺手放到坐榻上,一边扶着圈形凭几的把手站起身,一边解释道:“夫君年前不是让人给我换了高位坐榻,如今双足落在地上的坐着,还有凭几靠着,就是坐上半天也不累。”

甄柔个子虽不矮,骨骼却生得很是纤细,加上怀孕之前,整天奔波于城中救济灾民,或是教失去怙恃的孤儿识文断字,人也就比较消瘦。

这会儿已是暮春时节,只是考虑郊外夜里冷,她是孕妇,这时候万不能受寒,才没有撤下取暖的火盆,可人却是早换下了夹衣,就着了白色的里衣,丝绸质地,十分贴身,曲线毕露。

这样一来,人又纤瘦,衣服还贴身,五个多月快六个月的孕肚,哪里还是显怀不久,简直就是高高隆起。

曹劲看得颇为惊奇,他在甄柔揭开身上的薄毯,露出孕肚时,不由怔了一怔,忙小心翼翼搀扶着甄柔起来,道:“肚子怎么大了这么多,怀胎十月,现在才怀到一半月份,后面再长大些,你可怎么办?”

甄柔享受着曹劲的关心,这让她更加感觉到孩子是她和曹劲两个人的,只是听到曹劲这番担心,她却很不厚道地笑了,难得有机会给曹劲普及一下她从罗神医那听来的,于是一面任曹劲扶着,一面在帐中来回踱步,活动一下坐麻了的筋骨,然后说道:“世人都说怀胎十月,其实哪要得到这么久,寻常孕妇往往都要提前半个月二十来天便发作了,夫君懂了吧?”

曹劲听得眉头直拧,“那孩子岂不是六月末就会出生?”

甄柔倒是喜上眉梢,“今日正好三月初一,孩子若是六月生,那就要不了多久了!”

看着甄柔掩不住期待孩子出生的神色,曹劲却蓦地道:“阿柔,我给你烫个脚吧。”

甄柔不明所以,也不愿这么晚曹劲还要折腾,想他人多休息一会儿,遂拒绝道:“夫君我已洗漱过了。”

曹劲没有说话,径直扶甄柔到卧榻坐下之后,便将留给他洗漱的铜盆端了过来,再将温着的热水注入,刹那烟雾绕绕。

“夜里还是冷,再热水烫一下,睡得暖和,人也好眠。”曹劲单膝蹲下,执起甄柔的左足,便是将鞋履袜子一并脱下。

鞋袜都脱了,也只有洗了。

甄柔没好气的乜了曹劲一眼,道:“真是霸道,什么都要依你,人家分明就洗过了。”

曹劲握着甄柔赤足相继放入温水中,轻揉着嫩白的双足,缓缓道:“有一次听罗神医说,妇人怀孕到孕晚期,不少人会双足肿胀,那时又肚大如箩,想要洗足穿鞋都十分困难。那时我便想,阿柔为了我们的孩子,吃了这么多苦,到时若不能穿鞋洗足,便有我代劳。”

他说时,低着头,目光都在那一双赤足上,仿佛为甄柔洗足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般。

大概每一个处于孕期的女子,心里都是格外柔软,易受感染的吧。

从初期开始孕吐,到了中期好不容易孕吐好了,身体适应了一个小生命的突然到来,却随着小生命的一天天变大,原本苗条婀娜的身姿变得臃肿,走路也逐渐蹒跚起来,心中多少不免失落,枕边人的关心,似乎比任何人事物都能抚平这种失落,让心里一下溢满了甜蜜的滋味。

甄柔不知道其他男子是否会为自己怀孕的妻子洗足,但曹劲这会儿的举动,确实让她心里满足极了,哪怕再让她等他一个通宵都愿意。

她低头看着曹劲,眉眼弯弯地哼道:“我看你分明是无事献殷勤。”

不过随口打趣的一句,未料曹劲回道:“恩,我是在献殷勤。”

“夫君?”甄柔不解。

曹劲抬起头,黑眸中尽是愧疚之色,“抱歉,在你怀孕期间,只能为你洗这一次了,我明日午时就要率军司州。”

第三百一十章 等我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甄柔猝不及防。

知道曹劲就要出征离开了,却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

“夫君又戏弄我吧。”昨日新帝才下命出兵司州,怎么会明日就要出征了,甄柔不信。

在甄柔亮晶晶带着期盼的目光下,曹劲沉默了一下,终是道:“抱歉。”

言简意赅的两字落入耳中,甄柔仿佛有星星闪烁的眸光一分分黯下,但见曹劲的黑眸里有着休息不够留下的红血丝,还有浓浓的愧疚之色,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下抬起水盆中的右足,用力踹在曹劲的胸口。

奈何她现在大腹便便,再用力足下也不够劲。

曹劲又一身的腱子肉,她一脚踹下,他连动也没动一下。

甄柔双唇一抿,索性另一只赤足也抬起,两足一起,在曹劲淡青色的衣襟上蹭干净水渍,恶狠狠地道:“骗子!把我强娶回来了,还说会好好待我,结果在我大肚子的时候,把我一个人丢下!你太亏欠我了,不管!得罚你凯旋归来后,给我洗一年的脚!”

正是气氛沉凝的愧疚中,不妨甄柔这样一闹,还挨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踹胸口,曹劲微怔,“你踹我?”

若是以前,甄柔许是就认怂了,不过有曹劲为她炙肉了整整三个月,而且现在还有挡箭牌,她就是要恃肚行凶,干脆双足齐发力,在曹劲胸口连蹿几下,再次凶巴巴地道:“听到没有!?让你说话!”

面上似凶巴巴的神色,可这样姣好的姝色,再凶也是绚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当真是哪里看哪里好。

曹劲不禁哈哈大笑,摇头连道三声悍妇。

一时笑过,眼里的愧疚之色不觉淡去,但他哪里不知甄柔此举为何,双手随意地在身上揩干,曹劲坐到卧榻上,将甄柔拥入怀中,动情道:“罚洗一年脚怎够,当罚我给你洗一辈子的脚才是。”

甄柔埋头在曹劲的怀中,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深吸口气,强压下鼻腔里的涩然,故作轻松道:“那就保重好自己,把命留回来给我洗一辈子的脚。”

说着话,发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甄柔忙紧抿双唇,等缓过了这股酸意,才接着道:“还有孩子出生时,估计你也不在,你还欠我们孩子的。”

此言一出,蓦地就想到了生孩子。

她最是怕疼了,听说生孩子会疼得人死去活来,简直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有不少妇人就是在生孩子的关头走了。

她的嫡亲嫂子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临盆时难产,一尸两命,连带着未出世的小侄子一起走了…

一想到这里,甄柔心里突然惶惶了起来,她让自己不要乱想,可是脑子里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各种临盆时的传闻一一闪过。

本是想让曹劲没有负担的出征,可这会儿实是忍不住开口了,她害怕曹劲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夫君,若是我生产时遇到难产——”

犹言未完,曹劲已厉声打断,“不许胡思乱想,有罗神医在,一定会母子平安。”说时,曹劲松开怀抱,看着甄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肯定道。

不知是曹劲言之凿凿的样子,还是出于对罗神医的信赖,甄柔渐渐镇定了下来,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临盆前得先与罗神医说了,一旦遇到难产的情况,能保住她和孩子最好,若实在不行,一定要先保住孩子。

如此心思之下,甄柔遂回道:“我知道了,不乱想了。不过我得先和夫君说好,一旦我有何意外,留下的孩子若是女儿,我也不管你是否续娶,你就将她送到彭城交于我母亲抚养。若是儿子,总归占了嫡长子之名,这已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夫君若对我有心,就让我们的儿子当你唯一的嫡子和继承人。”

一番话说完,也觉得过分,以曹家如今的权势地位,乃至曹劲如今的继承人身份,她一但有个好歹,曹劲必定会续娶无疑,这个要求不免过分。

于是甄柔立时软化了语气,变成商量道:“夫君,这样可好?”

声音里带着讨好,曹劲却听得心头生恨,凝目望着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半晌,他怒极反笑说,“阿柔,你可是忘了我曾说过的话?”

他虽是在笑,黑眸却黑渗渗的,甄柔直觉地她惹到了曹劲,应是第二个要求让曹劲有些为难,但一想到曹劲因此不悦,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心痛,自己生孩子时他不在,自己为了孩子没命了,他却还要再续娶,到时娇妻幼子哪还记得到自己。

念头闪过,甄柔心中不觉委屈,总之就是莫名其妙的又酸涩上了,鼻音厚重道:“什么话?”

曹劲看甄柔这个样子,满心的怒火刹那消失殆尽,他心下无奈一叹,已是缓和了神色道:“我若战死沙场,会让你陪葬。所以作为交换,无论你是否在,我的妻子只有你。”

甄柔觉得自己太容易被甜言蜜语所蛊惑了,曹劲不过一句话罢了,顿时就让她满心的酸涩转成了蜜一般的甜,她一拳锤上曹劲的胸怀,笑道:“真是好狠的心,硬要拉着我陪葬,可想过孩子怎么办?失去父亲又没有母亲么?”

曹劲黑眸幽幽,深邃莫测,定定地盯着甄柔道:“孩子,自有君候会代我们抚养成人。”

说罢,曹劲嘴角浮现了一丝微笑,看起来像是在说玩笑话。

可看着曹劲漆黑的眸子,甄柔只觉曹劲说得是真的,并非是玩笑话,让她心里莫名渗得慌,不由岔开话题道:“夫君明日就要出征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

正说到这时,肚中突然一动,甄柔忙不迭惊喜地拉过曹劲的手放在肚子上道:“夫君,你感觉到没?孩子动了!一直在动!”

隔着单薄的里衣,清晰地感觉到甄柔肚子上的胎动。

咚一下,又一下…

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了他的心上。

这一瞬间,他素来冷硬的心肠不觉软化,有某种无法言喻的喜悦掠过心头。

曹劲感受着手下的胎动,看着满脸惊喜望着自己的甄柔,他笑了,柔情充斥胸膛,笑容温和,“为了你和孩子,我一定尽早归来,等我。”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三年

建平元年农历三月初二,平叛大将军曹劲,率曹、薛两方及凉州、交州、益州三地联合出兵二十万,发兵司州。

是日正午,衮州陈留出城十里,登基不到一月的儿皇帝由齐侯曹郑牵着,登上连夜搭起的黄土高台。

明黄色的圣旨展开,曹郑代儿皇帝朗声宣读出征檄文。

当是时,旌旗蔽天,锣鼓震地。

曹劲重甲佩剑,在数以万计的将士瞩目下,迎着正午耀阳的阳光,一步步缓缓登上高台,随之单膝跪地,从其父手中接过明黄色的圣旨。

他转身,面向大军,高举圣旨,一声“万岁”呼出。

顷刻间,“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是的,这是一众代表天子正统之师,虽然天子不过七岁小儿,与胞姐长宁公主只是无根浮萍,但有了这位儿皇帝,五方联合的二十万大军师出有名了。

在曹劲的率领下,二十万大军如泄洪的铁水,向司州涌去,直指京都洛阳。

那样浩大的声势,千呼万唤地“万岁”之声,撼天震地,似乎至今都让人振聋发聩,每每回想起仿佛都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然而,时光太匆匆,轻易把人抛,拈指间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当时是夏间的天气,暑气蒸郁。

甄柔早上一睁开眼,炽白到晃眼的阳光,就透过屏风照到内室来了。

见今日天色又是一个大热,遂起身梳洗时,对阿丽嘱咐道:“今日大热,多取些冰块回来,昨夜哄睡时,我见她后颈生了不少热疹。”

阿丽应喏,端起用过的洗脸水,退了出去。

姜媪跪坐在梳妆台前为甄柔梳妆,看见黄铜镜里甄柔眉宇间的忧色,当下宽慰道:“世子夫人别担心,夏时小孩儿就易生热疹,带凉一些,过两日就消了。”

虽说着宽慰的话,自己却反倒被小孩易生热疹的话勾起了难受,想到小儿难养,甄柔这三年来却一直一个人带孩子,姜媪就心疼得没法,忍不住又呢喃自语道:“还好世子无论在外功勋有多显著,始终惦记着世子夫人和小翁主,还求了平丘县的食邑给小翁主,这可比正经的王姬强多了!”

听到姜媪又老生常谈的自我安慰起来,甄柔不禁一笑。

但想起娇娇软软的女儿,心顿时一片柔软,这三年来独自一人的苦也不是苦。

犹记当时,在曹劲率兵征伐司州不久,被世人比作奸雄的大人公,当真视她如亲女,考虑到她肚子已大,恐路上发生意外,就让她留在陈留待产,并命人将姜媪、阿丽及四名三房的侍女接过来近身伺候。另外,不知可是曹劲透露过,曹郑还让她的陪嫁护卫卫原也过来了,同来的则是其子及当初留在曹劲庄园里的二十名护卫。

能留在陈留待产自然是好,少了路上的颠簸,又避免身在曹府人多是非多,于是她就带着姜媪和卫原他们一起住到了陈留郡郡守的府邸——这里曾随曹劲住了月余之久,一切都很是熟悉。

加之儿皇帝暂留在陈留,曹郑自要以保护圣架的名头留下来,当然也就少不了调众兵把守,一是确保安危,二来也好在司州有变时,能够及时出手。

如此一来,哪怕陈留临近被太平教霸占的豫州,也安全无虞,甚至比曹家大本营信都更防备周全,毕竟司州和衮州兵马一联动,豫州等于腹背受敌。

有了这些因素,也就更加安心的在此待产。

是年六月二十八日,一天用过暮食的傍晚之际,她遵照罗神医的医嘱,如常在庭院里走动时,肚子突然痛起来。

然后一切就有条不紊的进行了。

产房、稳婆、待产的一应物什,都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她肚子一痛,就被送到了产房。

大概得益于罗神医让她多走动之故,她发作得很快,人才躺到产房里,下身就感觉有温水如注的往下流,肚子有些绞痛,却并不难以忍受,何况还是时疼时不疼,直到生产前一刻钟才开始频繁的阵痛,痛得她恨不得痛骂曹劲——这个可恶的男人,在自己疼得死去活来生孩子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不能原谅,可恶至极!

可是她又不能痛骂,稳婆一直让她闭住嘴巴,憋住一口气,使劲用力,这才能将孩子生出来。

为了孩子,她也只能咬紧牙关。

然后曹劲有多可恶,他们孩子就有多贴心,也就密集阵痛了小一刻钟左右,孩子便顺利出来了,从发作到生也就一个半时辰的样子,让稳婆都感慨哪里是头胎,比许多妇人二胎还生的快。

有道是女儿似父,儿子肖母。

唯一让她遗憾又不满的是,她度过漫长的孕期,经历怀孕后期的脚肿,腹部长出难看的红色纹路、夜里频频如厕无法安睡或腿上突然抽筋…诸如此类的状况,好不容易平安生下孩子,却是和曹劲至少七分相似的女儿。

并非不满意是女儿,只是不满为何没有像她的地方。

这使她在第一眼看见眉眼和曹劲如出一辙的小女儿时,闹了笑话般问稳婆道:“不是说孩子刚生下来看不出长相么?怎么我女儿长的和世子一个样?”

好在这时,外面传来大人公声如洪钟的大笑声,“母女平安就好!赏!所有人都重重有赏!快把老夫的乖孙女抱来看看!”

姜媪没好气的笑道:“世子的女儿不像世子还能像谁?”说着就赶紧将孩子抱给稳婆让去给曹郑看,没让甄柔再多问其他闹笑的话,以免被稳婆给传了出去。

后来许是她对曹劲的怨念太深,也许是曹劲良心发现吧,曹劲终于为他们女儿做了一件好事。

一年后当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攻破洛阳,曹劲命人将何氏兄妹及伪帝送到陈留之时,上书儿皇帝,若论功行赏,天子要再次赏他爵位,请恩封于他的嫡长女。

故此,在他们女儿一岁那年,天子在曹郑的示意下,封他们女儿为翁主,且念及出生于陈留,故以陈留郡下平丘县为食邑,称为平丘翁主。

第三百一十二章 满满

这在正经的公主王姬都只有虚名而无食邑的当下,异姓臣女能封翁主,还得到一个县内民户赋税作为食邑,不仅是无限荣耀,也意味着至少此生衣食无忧了。

念及此处,甄柔到底还是让姜媪的话说得心中高兴起来,不过想着再过两个来月,女儿就要满三岁了,却连曹劲这个父亲的面都没见过,不由哼道:“有食邑的翁主又怎么样?也就虚名,便是没有平丘县的民户赋税,也有我给她的嫁妆。所以姜媪你就别老夸他了。”

语气轻松带笑,全无独守空闺三载的幽怨。

姜媪听得满腹心疼不觉为之淡去,满心都是高兴道:“有世子和世子夫人铺路,小翁主未来可不用愁了,这还真应了小翁主的名儿,满满,什么都圆满!”

是的,她和曹劲的女儿乳名叫满满。

大名则被曹郑一早就抢了过去,在满满出生当日,曹郑就为之起名为琼玖,曹琼玖。

取自《诗·卫风·木瓜》:“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意为美玉,意旨是曹家的美玉。

此外,玖又通数字九。九是数字中的最大一个,是权利的高端,是最为尊耀的象征,故天子有“九五之尊”一说,官员亦有“三拜九叩”之礼。

再加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平民,素来有起贱名的风俗,甚至连天子也有一个贱名。世人认为贵人难养,而贱民生命顽强。尤其是小儿最是易夭折,取一个贱名,正好压一下福气。

曹郑素来刚愎自用,自是豪迈认为他的孙女,岂能叫阿猫阿狗,但也恐福气尊荣太过,而十为圆满,故而取九,乃十缺一为九,这样一来也就有了缺陷,正是再好不过。

为此,听甄姚说,曹郑为取了“琼玖”这个名字很是得意,认为这是他生平之中取得最好的一个名了。

然,按民间的老话说,大抵父子天生是仇人,常不对盘。

琼玖这个大名还未书信传达给曹劲,远在司州和何近打战打得如火如荼的曹劲,已经掐在孩子出生的日子送了书信过来,言明无论儿女,都叫满满,道是他们的孩子何当十全十美,堪达极致之盛,还劝甄柔什么世人常说的“满则泄之”、“满,盈溢也”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用顾忌。

如是,曹郑还未得意两日,在知曹劲为他孙女取了一个大相径庭的乳名,还大言不惭地对斥责取缺乃谬论,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言曹劲为逆子不可教也。

这一想到女儿满满这个乳名来的一番曲折,即使时隔两年多的今天,甄柔仍忍不住“扑哧”一乐,道:“姜媪,你这话可别让君候听见了,姚夫人前几日才给我说,君候说起满满三周岁生辰快到时,就想起满满这个乳名,至今都还颇为火光。”

闲话的当头,梳妆停当。

甄柔从梳妆台前起身继续道:“姜媪你可觉得奇怪,君候子女不少,还有大娘子这个掌上明珠在,怎对满满如此宠爱?我都还没记起满满的生辰,君候就已经一早惦记上要给满满庆生了。”

说时偏头看向姜媪,一脸疑惑。

姜媪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恐甄柔看出一二,她忙微微低头,含糊应对道:“小翁主是君候的嫡长孙女,还有世子这位继承人的身份管着,自是不会等闲视之。何况小翁主聪明伶俐,极会讨君候喜爱,君候当然更是宠爱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孩子被夸奖,甄柔这便敛了个想法是曹金珠还是嫡长女,可比满满嫡长孙女亲厚多了,只顺着话感慨道:“不论世人如何看待君候,但对我和满满,君候比寻常有亲生血缘的父亲和祖父还要上心,说来倒也算是弥补了我们母女在父缘上的遗憾。”

说到最后一句,还是不禁将满满至今未见到曹劲这个生父的遗憾带出了一两分。

反应过来,甄柔随即敛了心思,一边转过屏风来到外间,一边转移话题道:“满满估计快要醒了,她前几日才开始和我分开睡,还是有些不习惯,早上睁眼见不到我,准又要使混!阿玉性子温和,克制不住这个小魔星!”

说着甄柔不由加快步子,疾步去看满满。

当时在儿皇帝和长宁公主被接去洛阳之后,满满也有一岁了,她便带着满满随大人公曹郑回了信都,这会儿他们正住的地方便是他们在曹府三房的院子。

这般一跨出正堂,甄柔就和姜媪径直向庭院东边的三间侧室而去。

东边这三间侧室,原是一间为书房,另两间作为客室或以后有了子女住。如今正好收拾了出来,一间由阿玉带了满满住,一间专用来放满满的各类物什。

真是才说满满醒了要闹,甄柔甫一走上东侧室的石阶,就听见女儿奶声奶气地对阿玉撒娇道:“满满要去叫母亲起床,等会再穿衣嘛!”

大约边说边想跑下榻,急得素来温声细语地阿玉“哎呀”了好几声,才微喘道:“小翁主,您别下地,还没穿袜子,仔细脚底心受凉!”说着又是哄着的语气商量道,“我们把衣服穿戴好了,再去找世子夫人可——”

犹言未完,阿玉语声陡然急转,情急喊道:“小翁主,不能跑出去!”

与此同时,只听“蹬蹬”地脚步声,间接响着满满奶气的童音咯咯笑道:“阿玉,满满去找母亲啦!”

甄柔听得大致明白,女儿满满估计没穿鞋袜就赤足跑下地,这可怎么行!?

虽是马上进恶五的天,但小孩子家家怎能大清早赤足在地砖上跑,受凉怎么办?

想着满满养到两岁快三岁这段日子,一受凉生病的样子,甄柔顿时心中一急,赶紧三步并两步地来到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扉,一个小人儿就一把抱住她的腿,脆生生又甜甜地唤道:“母亲!”

不等她顺着声音低头看去,小女孩软糯糯地声音又道:“一宿没见母亲,满满可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