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姚似水柔情的美眸逐一掠过众人,在一派端庄的卞夫人身上略停了一停,随即回望向曹郑,水眸盈盈泛着光,似崇拜仰望,又似含羞带情地望着曹郑,她涂着猩红丹蔻的左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掩不住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君候分明知道的,还问阿姚!”

手抚小腹的动作如何不知何意,曹郑当场哈哈大笑,另一只手也动情地覆上甄姚的手,道:“这些年阿姚辛苦了。”

似乎只曹郑这一句话就足弥补以往受的所有苦,甄姚水眸里顿时涌起水光涟涟,她含泪微笑道:“阿姚不苦,能为君候诞下一儿半女,阿姚哪怕再服十年汤药,日日忍受针灸之苦,也甘之如饴。”

人多的地方总是难以有隐秘可言。

甄姚自两年前治好不孕之症以来,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怀孕。

是以,这两年来,人人皆知甄姚求子若狂,一直易孕的汤药不断,还每隔十天半月就要让罗神医为她针灸以调养身体。

现在甄姚道是再调养十年也甘之如饴,那岂不是甄姚现在就已经怀上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众人从甄姚的话语中反应过来,都是齐齐一震,刹那间目光各异的向甄姚看去。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甄姚一反以往的嚣张,或是出于即将升为人母对胎儿的保护,她一下挣脱曹郑的手,然后双手捂住小腹,似受惊一般往曹郑的怀里躲了一躲。

曹郑安抚地揽住甄姚的肩膀拍了一拍,然后顺着甄姚的目光看过去,他虎目微微一眯,一抹沉思一闪而过,看着面前的一众人等道:“先进去吧,老夫有话对你们说。”说罢,揽着甄姚径直走入正堂。

卞夫人望着曹郑与甄姚相携的背影,默了默,对身旁的春嬷嬷吩咐道:“去将姚夫人位上的坐席撤了,赶紧抬高榻和凭几过去。”

春嬷嬷得令而去,卞夫人念及曹郑方才防备的目光,她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道:“莫让君候久等,我们进去吧。”

众人会意,深吸口气,尽量心气平和地随卞夫人向正堂回去。

甄柔默默地看着众人的神色,她垂下眸光,看来曹府又要不平静了。

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曹劲又不在,她只管带好满满就是。

如此心思一定,随众人走入正堂。

堂上,曹郑携甄姚立在东首位,见春嬷嬷带人将高坐榻换上,他这才满意地亲自扶甄姚入座,然后走到主位,与卞夫人一起坐下,赞道:“还是你细心。”

三十多年的相伴,彼此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十分熟悉,卞夫人自是知道曹郑这一句夸赞何意,她颔首受之。

曹郑目光随之转向众人,道:“老夫今日有两件喜讯要和大家说。第一件就是阿姚——”

他话一顿,目光宠溺地看向甄姚,尔后方接着道:“今日晨起,阿姚发现有喜了,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迁家

饶是众人心中已有猜测,看甄姚那一番言语做派,多半是成功怀孕了,可还是奢望万一呢?

这会儿听曹郑亲口证实甄姚怀孕了,心中奢望落空,哪怕已做好心理建设,众人脸色还是有一瞬间的难看,只是顾忌曹郑还在面前勉强维持笑颜。

卞夫人到底身居高位多年了,她颇为意外地看了甄姚一眼,然后移目似不经意地在末尾低头坐着的环夫人身上一停,一丝几不可察的懊色一掠而逝,她这便转头对曹郑恭喜道:“君候春秋鼎盛,如今又将添得一儿半女,子孙繁盛,此真乃兴家之兆。”

到底是三十多的年的枕边人。

也正所谓“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英雄和美人都怕到了暮年,曹郑从一介平民,无论是靠逢迎拍马攀上当年的曹常侍,还是靠着阳平长公主夫凭妻贵,但能就此成为天下最大的军阀,如何也当得起一句枭雄。而如今早已过知天命之年,他自也不能免俗地抗拒迟暮,同时也希望由他而始,开创曹家的千秋万代。

是以,卞夫人这一句话,可谓直夸入曹郑的心坎里。另,他毕竟已经儿孙满堂,与其说现在对甄姚腹中胎儿怀有的期待,还不如说甄姚的怀孕,一来证明了他还未老,也证明他曹家会越发繁盛兴旺。

当下,曹郑听得哈哈大笑,不觉从甄姚身上移开了注意,回望向陪伴自己三十多年的卞夫人,眼里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信赖,他感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夫人,这个家有今日之兴旺,少不了你在背后为老夫操持。”

一句语重长心的感慨,谁都能听出曹郑对卞夫人的看重。

也让众人明白,哪怕曹郑再宠爱其他女人,卞夫人正室的地位也不会动摇。

一时间,堂内四下而立的满堂侍人都松了一口气,她们的夫人还是府里不可撼动的当家主母。

而五位如夫人也不禁目光复杂的看着卞夫人,尤以坐在一头一尾的甄姚和环夫人目光最为复杂难辨。

环夫人只觉以前处处与卞夫人为敌,企图谋取正室之位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甄姚则觉她今日的示威也成了一场笑话,自己终于得以怀孕,还带着曹郑一起过来,结果到头来曹郑却夸卞夫人“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那她又是什么呢?只怕要不了明天,整个曹府,乃至信都上下,都将她看作了笑话!

念及此,甄姚脸色难看至极。

卞夫人却似不知自己三言两语就捍卫住了正室夫人的地位,她甚至丝毫不居功,就将所有注意抛回给了甄姚,道:“都老夫老妻了,君候何须对妾说这些。再说今日的头号功臣当是姚妹妹。”说着一派大方含笑地看向甄姚。

曹郑很满意卞夫人作为正室夫人的大度贤惠,见卞夫人完全不嫉妒地提及甄姚,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顺着卞夫人的意思看了一眼甄姚,却依旧对卞夫人道:“姚儿年轻,有许多事不懂,这一胎又来之不易,老夫就将姚儿和腹中的胎儿托付与夫人了。”如此交代完,方对甄姚道:“夫人贤良,为人最是细心稳妥,有她从旁照料你养胎,你定能顺利生产。”

卞夫人显然常为曹郑的妾室照料过孕期,她一点也不诧异曹郑这样吩咐,立马郑重应道:“君候请放心,妾定当尽心竭力照料姚妹妹,确保姚妹妹顺利生产。”

听到卞夫人郑重其事的表态,曹郑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直称,“交与夫人,老夫再没有不放心了,府里几个小的,可都是依靠夫人照料才平安生下来的。”

卞夫人依旧不居功,看向几位如夫人道:“哪是妾的功劳,都是几位妹妹自己福分大,才能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闻言,甄柔和甄姚都是意外。

以往听惯了高门大户之间的龌龊,妾室人贱言轻,不少大妇出于嫉妒,常对怀孕的妾室百般为难,促使妾室要不中途落胎,要不生产时一尸两命,或是留子去母,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

甄柔委实没想到几位如夫人孕期居然都是卞夫人照料。

不过意外之后,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以卞夫人平时示人的贤惠大度看,尤其是牺牲卞家当家主母位子给阿姝一事,便不难想象卞夫人会照顾曹郑的一众妾室孕期及生产。

但有前面四位如夫人平安生产的例子在,想来甄姚这一胎由卞夫人照顾,应该顺利的把握极大。

想通这些,甄柔不觉为甄姚松了一口气。

曹郑也在这时看向甄姚,道:“阿姚,有夫人在一旁照料,你就安心养胎,只等十月怀胎给老夫生一个像满满一样聪慧可人的女君!”

如果说曹郑先前一句甄姚怀孕了,让除甄柔以外的众人都心思沉重。

那么,现在这句期望甄姚生女君的话,则是让她们瞬间转忧为喜。

也不知是谁起了头,不过片刻都诚心地恭贺起甄姚怀孕了,大概还知道曹郑极为宠爱满满的缘故,也顺带将满满是夸了又夸。

甄姚哪怕是再想一举得男,在曹郑已经开口的情况下,甄姚自不会与之唱反调,更不会让满堂众人看笑话,她敛下所有情绪,满脸笑容地接受了所有人的恭贺,也顺势将满满夸了一遍,仿佛她也满心期待这一胎能得一个像满满般的女儿。

正堂内气氛就这样欢愉了起来,一派妻妾和睦,言笑晏晏的之景。

不时笑过,曹郑也就揭过甄姚终于怀孕的喜讯,另外说道:“还有一件喜讯,老夫尚未与大家说。”

此话一出,堂内瞬时一静。

众人齐看向曹郑,皆是洗耳恭听。

曹郑却目光温和地看向甄柔,方道:“老夫今年之所以迟迟未下令去郊外山庄避暑,就是在等老三从洛阳传消息过来。”

才提及曹劲,就见甄柔一下神情紧张又期待的望着自己,曹郑也不多言,直接道:“阿柔,这三年辛苦你了,等恶五一过,我们就举家迁往洛阳,届时你们夫妻也可以团聚,满满都三岁了,也该见一下老三这个父亲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准备

比起甄姚怀孕,显然举家迁往京都洛阳更为重要。

众人一下子让这个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

加之满堂在座的人,除了卞夫人来自倡门,其余都是高门豪族出身。

自幼的耳濡目染之下,虽是知道比起洛阳,曹家现在所居的信都城显然更为安全,毕竟信都处于曹家所割据六州的中心腹地,而洛阳离太平教控制的豫州太近了。

但是洛阳自古以来就是皇权之地,在世人心中地位岂是其他城池可比?

这也是为何,在十多年前刘氏皇族大权还未旁落时,各地高门士族想尽办法也要送自家子弟进京都洛阳谋一官半职,只有洛阳才是天下集权的中心,可以决定天下时政大事。

更为重要的是,曹郑即使已是天下最大的军阀,曹家更是占据了大汉十三州的北方六州,可到底偏安一隅。

然而迁入洛阳就不同了,这意味着曹家已接触到权利中心,离进一步号令群雄指日可待,甚至一旦迁入不定就已经能够号令群雄。这样离谋取整个天下又还远么?

一想到他们曹家迁入洛阳,然后改换门庭,所有人的心中就是一热。

甄柔亦不免俗,曹家能够更进一步,对于她而言自也是好事。甚至她还期盼曹家能进而结束天下四分五裂的局势,这对于天下百姓更是大益。只是她终究不过一个普通女子,更着眼于自己的小家——她作为妻子思念着自己的丈夫,作为满满的母亲盼望着自己一家团聚。

所以,她当下心中更热切的是,即将要与曹劲见面了,她的女儿满满终于可以见到曹劲这个父亲了。

想到这些,甄柔顿时喜难自抑。

加之这些年曹郑待她如女儿一般,对满满更是宠爱有加,让她们母女生活的安定自在,便是以前对曹郑心存偏见,但人心是肉长的,将心比心,她也渐渐将曹郑视如父辈。

如此之下,甄柔在曹郑面前也不加掩饰地袒露心声道:“这三年来,君侯对儿妇和满满一直照顾有加,儿妇当不得辛苦。不过满满眼看就要三岁了,近来时常问我世子何时回来,儿妇深觉愧对满满。如今终于能和世子一家团聚,儿妇…”

说着忽然停住。

她不否认自己还是思念曹劲,一个有孩子的家,需要有男人顶门户,这不仅只限于乡间邻里,便是在曹家这样的军阀豪门里亦是如此。

可她没想到的是,才说起要和曹劲一家团聚了,她竟然莫名哽咽了,自己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惊喜所淹没,让她喜难自抑。

只是眼前不仅有曹郑和甄姚,还有卞夫人她们一众人等,甄柔不愿在她们面前失态,忙不迭低头垂眸,将这股欣喜的泪意逼回,才抬起头,尽量平静道:“让众位见笑了,实在高兴满满能与世子相见。”

这般举重若轻地将刚才突然说不下去的失态一言揭过,甄柔不再出声,她恐一提及曹劲,自己又忍不住有了哭腔。

知道曹郑看重甄柔,自己又和甄柔关系非同一般,甄姚见状这就笑吟吟地打趣道:“君候,妾看世子夫人不是高兴小翁主能与世子父女相见,分明是世子夫人高兴自己终于和世子两人夫妻团圆了!”说着水眸盈盈掠过在座众人,“我们谁不知道世子与世子夫人夫妻恩爱,鹣鲽情深!”

不愧在曹郑身边相伴了四年,甄姚对曹郑的性子虽不如卞夫人了解,却对曹郑的心思多少还是能抓住一二。

一句甄柔和曹劲夫妻感情好,听得曹郑心情又是一阵大悦,哈哈大笑道:“他们夫妻感情确实好!等恶五过了,夫妻俩见面,不定过不了多久,满满就该又多一个阿弟了!老夫这次可得连乳名也不许老三取,没得胡乱给老夫的世孙安名字!”

自三年前甄柔诞下的是一个女儿,府里再未有什么“世孙”二字被提及了。

众人这时一听“世孙”,不知以前是刻意忘了,还是真忘了这件事,都随之想了起来。

是了,曹郑早在三年前就说过了,甄柔堪为世孙之母,甚至当时还有传闻,曹劲之所以被立为世子,就是因为曹郑看重甄柔堪为世孙之母。

只有一女的世子,和后继有人的世子,显然是两个概念。尤其这个“后继有人”,还是曹郑期待已久,并且尚未出生已经有了世孙之名。

一时间,众人看向甄柔的目光不禁变了又变。

比起甄柔这个世子夫人,还是未来世孙的母亲,甄姚怀孕一事明显太不够看了。

甄柔能感觉众人的目光随着曹郑和甄姚的打趣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却无暇顾及,满心都是为甄姚的话所怔住,她其实比起女儿满满见父亲,更高兴自己与曹劲相见么?

思索不出,好在能低头垂眸,状似一派不堪打趣的模样,应付了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但不管如何,后面她也着实没心思应付众人了,只想早点回去告诉女儿满满,再等一个来月,她们母女就要上洛阳一家团聚了。

好在曹郑携甄姚过来时,已经是大半个上午将阑,如此曹郑也没再多留,让众人用这一月收拾好各自物什,准备六月举家迁往洛阳之后,便携甄姚离开了。

曹郑一走,她们自也没什么好留,便也各自离开了。

有了甄姚怀孕,又还在一个多月胎未坐稳时,甄柔也就不好再带满满去甄姚的水榭纳凉了。不过从这日起,他们也就有得事忙了,整个曹府上下都开始准备迁往洛阳的事了。

大概是见人人都有父亲,却唯独自己没有,使不到三岁的满满,接下来整整一个月里都异常兴奋,成日都逢人笑嘻嘻地说,“满满要去洛阳见父亲了!”

甄柔看得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满满,倒把当日被甄姚勾起要见曹劲的异样心思给忘在了一边,只每日一边料理要带去洛阳的物什,一边陪满满数日子。

这样的日子倏忽就是一个月,不觉到了迁往洛阳这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到了

六月初六,一年过半。

曹郑在初六之前,将信都诸事安排妥当,就率一家老小举家迁往洛阳。

一大家子人,包括曹郑在内,还有不良于行的四公子曹昕,共计二十余人,都要一起上路。

这一路多是女眷及孩童,又是以后长居洛阳,饶是他们的行李物什要分几次运往洛阳,这次也不过是捡些惯用和贵重之物,每人都还需一两辆车怕是才能装得下。

一大早的,侍人们就忙着把行李装车,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

甄柔就带着女儿满满和一众曹家人聚在卞夫人的正堂里说话,只等曹郑到了之后,一声令下,上车出发。

时序入夏,夏有三伏,六月正是伏日初也。

还是大清早的,也不知可是乌压压地挤了满堂的人,四禺都有侍人在冰块后轮扇,仍感觉有丝丝燥热在。

加之到底在这里住了十来年,突然要离开这里了,今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另外曹家去了洛阳是否就真能立住脚?一切都还是未知。

众人这时已过了即将迁往京都的兴奋,在临出发前一个又一个疑问倒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一分热不觉就成了六七分的大热。

怜夫人心神不定,不停地摇着团扇,来回走动道:“这才初伏就这么热,后面还有中伏,这又在路上,可如何是好!”

想着今日是要去京都洛阳,凡是带一句是洛阳流行的,民间总是众相追捧。怜夫人不想自己在新地方被看作是乡下妇人,今日打扮的格外鲜亮,满头珠翠自是不提,身上茜红勾金丝牡丹曲裾,一举一动都有金丝线反射出金光来晃人眼球,手中一象牙柄丝绢质地的团扇,上绣草虫花鸟,摇晃间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一般,亦是颇为惹人眼球。

怜夫人这一番样子,看得人不禁眼花,又是心乱之际,不觉更看得人心烦意乱了。

卞夫人高坐上位,看着就头疼得揉了揉额际,但也不愿在出发的当头触了霉头,故脸色还算和悦地道:“心静自然凉。小儿体热更胜大人,可你看满满不过两三岁,乖巧坐在那,也不见闹一声热。”

卞夫人说时一直面带微笑,语声和悦,可说自己一个三十出头的成人还不如一个二三岁的稚童,这不是埋汰自己多事么?

怜夫人神色一僵,可她不敢对卞夫人有怨言,她低头在当场站了一下,待抬头时,已无事人般地向卞夫人讨好笑道:“多谢夫人提醒,妾这就坐回去,想必一会儿就凉快了!”

大娘子金珠因是嫡长女,性子高傲,奈何生母出生又广受人诟病,使她性子更为目下无尘,见怜夫人这般谄媚的样子,当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二娘子银珠就坐在下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已到了十五岁及笄之年,亦是可以婚配的年龄,对于自己和金珠的身份认识得更为清楚,本就羞煞生母的做派,这会儿还被一直压着自己一头的嫡长姐嘲笑,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忙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不见,双手也局促地搅着扇柄上垂着的丝绦穗子。

不过也没人注意到二娘子银珠的情绪,一来银珠一直就唯唯诺诺让人忽视惯了,一来堂上还有曹五郎这个费事头子惹眼——

曹五郎也不管自己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个头更是堪比一般壮实的青年,还带着底下三个幼弟打闹,虽是过于闹腾了,却还是颇有长辈风范,侄儿小虎子如今也有五岁了,最是坐不住的年纪,他倒也愿意带着一起玩,闹腾时很注意小虎子别磕到碰到。

一时小虎子又嘴里啊啊叫着从跟前风似地跑过。

郑玲珑看得眼里嫌恶一闪,回头见甄柔母女正含笑看着曹五郎一众人在堂中乱跑,她作一派无奈的样子,捧着话道:“还是女孩儿乖巧,不像我们小虎子,现在简直无法无天,片刻不得安静!”

甄柔如今是世子夫人,李玉莲又与甄柔两看两相厌,但甄柔如今身份已然是她们这群儿妇中对的头一份,更重要的是极得曹郑的偏爱,李玉莲只好偃旗息鼓,不再处处与甄柔争锋,索性就自发坐到尾席,郑玲珑也闻音知雅意,将儿妇中的第一个位置让给了甄柔。如此,郑玲珑此时就坐在甄柔下首。

听到郑玲珑说的无奈,甄柔转回目光道:“长嫂妄自菲薄了,小虎子很是听话,只是毕竟是孩子心性,偶尔闹腾一下也是正常。”

这确是实话,因着曹郑的宠爱,姜媪她们也是极为溺爱满满,使得满满性子其实颇为霸道,但是小虎子却记着满满是妹妹,处处维护。此外,不止对郑玲珑,便是对她这个隔房婶母,也极是听话敬着,哪里像五六岁只知道胡闹的稚童?

想到小虎子平时对满满的照顾,甄柔不由又想再夸几句,郑玲珑却不愿多提及小虎子,已是转移话题道:“我们这一大家子二十余人,也不知世子给安排住哪里?”

甄柔和曹劲虽三年未见,却一直书信往来不断,前几日她便接到曹劲的家书,里面不仅简单说了京都现在的情况,也将曹家人过去后入住的地方说了。

只是这让她如何说?

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们将两座府邸分开住,一拨人住齐侯府邸,一拨人住阳平公主曾经的公主府么?

甄柔正为难时,曹郑虽未到,但派了安内侍过来,说是甄姚孕吐严重,四公子出行不便,曹郑已经先带他们上车了,让堂上的人也自行上车。

如是,甄柔正好结束与郑玲珑的闲话,带着满满坐上宽敞的驷马大篷车。

车马粼粼,踏着伏日的炎热向京都洛阳驶去。

这伏日赶路真不好受,上午还好,每天一到中午的时候,车厢外壁都被晒得极烫,人坐在里面自是又闷又热。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还有曹五郎他们跑闹的声音和如夫人们的斥责声。此外还要时时应付满满问她曹劲如何如何,让她不觉更是有些坐不住了。

总之越是接近洛阳,心里越是思绪起伏,纷纷杂杂。

心里也忍不住想:她和曹劲成婚五六年了,在一起的时间却连一半也不到,如今估计对彼此都有些陌生了吧…

这时车马走一走地不知为何停下来,她就听见车外张伯在低声感慨道:“走了三十几年,总算又回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口脂

彼时临近中午,阳光火辣辣地炙烤地面。

甄柔坐在篷车里,女儿满满躺在一旁的冰簟上小憩。

大概天太热,睡得不踏实,满满总是迷迷糊糊的,额头上一排齐眉的刘海也被汗黏在一起,她索性将满满额头上的刘海拨到一边,然后一手拿着绢帕不时为满满拭汗,一手则不停地为满满打着扇子。

不妨听到张伯的话,甄柔一怔,手上的动作皆是一停。

这就到洛阳了?

念头甫闪过,张伯就在外道:“世子夫人,已经进入洛阳地界,再行一个多时辰就可以进入城里,君候的意思就不停下来打尖了,若有腹饿,就各自在车上用些,等抵达后再好生进食。”

原来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进城。

甄柔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定了定心神,随即撩开车窗帷幔。

外面太阳直直地照下来,一片白晃晃的强光,照得官道旁的野草枝叶都干瘪瘪的。

甄柔忍不住侧首闭了闭眼,等适应了车外的强光,她才将目光投向张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