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媪毕竟是妇人,和一众侍人卫兵打交道,还是更为熟悉他们的张伯来做妥当,故这一路就由张伯作为他们三房,乃至曹昕、郑玲珑他们对外联系的人。

张伯已经五十好几了,人本来就干瘦,这一个多月的路程,前前后后都要他联系操持,肉眼可见的更瘦了不少,人也黑了许多,好在精神矍铄,不然以曹劲对张伯一贯的重视来看,她还真不知道到了洛阳如何向曹劲交代。

这会儿见张伯满头大汗,麻灰色的衣襟上都有浸湿的汗渍,甄柔忙从车上倒了一杯菊花水,递给车外随车走的侍女,尔后对张伯道:“我知道了,等会就带满满随便在车上用些。不过这天太热了,张伯且用杯温水,这是罗神医给的干菊花泡的水,有消暑解渴之效。”

张伯活了半百的人了,如何看不出甄柔眼里的关怀,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想到车厢里才满三岁大的满满,心下一叹,到底让自己不去计较上一辈的事,恭敬接过菊花水,躬身谢道:“老奴先谢过世子夫人体恤。”说罢这才一仰而尽,然后长揖一礼退下。

张伯没退下一会儿,队伍又辘辘行起来了。

甄柔放下车窗帷幔,见女儿满满还在睡,她也没什么进食的胃口,便还是一边给满满拭汗,一边给满满打扇子纳凉。

这样不知行了多久,大约又小半个时辰,她手扇得有些酸了,于是放下团扇,又静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天太热还是怎么着,心里竟然七上八下了起来,她遂又连灌了三杯菊花温水,可还是定不下心来。

但也说不出何缘由,就一想到要和曹劲见面了,心里就乱糟糟的。

然后心里面想了很多,曹劲胖了还是瘦了,比以前更黑了么,还有他…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蓦地忆起以前在下邳王宫时,听舅母和母亲曲阳翁主闲话时说:“这老天就是不公平,女人本就要弱势些,还不经老!我比下邳王分明就要小上六七岁,可翁主您看?我如今看上去,可是比您兄长下邳王还要大几岁?”

母亲曲阳翁主虽素来是特立独行的性子,但为人处世还是懂的,对自己的嫡亲长嫂自不会泼冷水,当然不会承认舅母比舅父大的话。

可当时她也在旁边,看得清楚,确实是舅母看着比舅父大上两三岁。

舅母也很是有自知之明,当下就说:“翁主您也别宽慰我了,这女人本就比男子不经老,又生了孩子,那是更显老了。”

原本已是太过久远而尘封的记忆,不知为何这时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舅母每一句话都一字不差地落在心里。

甄柔就不由想起,曹劲比她也就大七八岁,如今她也生了孩子,那岂不是…

不待深想下去,甄柔已转身将一个黑漆描金的妆奁拿出来,放在身前的小几上,然后将妆奁一打开,便立一起面黄铜镜来。

看见镜中自己不安又紧张的神色,甄柔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可又不愿合上妆奁,只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想和曹劲见面时一副弃妇的狼狈样,这样丢脸的不仅是她,还有女儿满满。

如此一番心里建设之后,甄柔心中不觉轻松了许多,打算好生对着黄铜镜梳妆一二。

可看着镜中不施粉黛的自己,忽而又不知如何下手。

三年前满满的来到,让她一时慌了手脚。

又因是两辈子第一次当母亲,她格外珍惜满满,加之当时人在陈留,规矩自然也就松泛,舍不得将软软小小一团的女儿给别人喂养,也不放心在陈留临时找的乳母,于是不顾姜媪她们的反对,不但带孩子在身边一起睡,还一力亲自喂养。

喂养婴孩真的不容易,最开始不分昼夜一个来时辰就要吃一回母乳,让她夜里休息不好,整日昏昏沉沉,又不用晨安定省或见外人,她也就怠于梳妆。

后来满满月龄大些了,她养婴孩也上手了,可舍不得女儿夜里哭闹,还是不时要起身喂养一两次。

这样精神力气全放在满满身上,对自己便懒怠了起来。

一年下来,她不仅没了上妆的习惯,衣饰也是以简单舒适为主。

便是满满一岁后回到信都,习惯养成了着实不易改,若不是逢年过节这些大宴会要出席,她一贯是不会上红妆的。

现在连月赶路,又是在大伏天里,更别谈什么梳妆了。

一身藕荷色的宽袖曲裾,也就衣襟袖口裙摆又几朵掐花。为了凉快,倒是对一头乌发上下了些功夫,早起时让阿丽将她的头发全拢结于顶,挽成单椎,耸立于头顶。但这类的高椎髻虽还算得上得体,可她发髻上未戴任何头饰。

看到这里,甄柔心中一动,立马打开妆奁最底层,将一支羊脂白玉雕的发笄簪入发髻中。这支发笄正是十六岁生辰那年,曹劲送予她的。她原是日日佩戴,只是满满大了,老是喜欢抓她发髻上的头饰,她只好将其取下,这一取便是至今。

簪好发笄,再看还是简单,可其它头饰又不在车上。

甄柔又想了一想,忙翻妆奁,可喜翻出巴掌大的一盒口脂。

这便揭开盒盖,以指尖挖起一点口脂,正点在下唇,还不及在唇上抹匀,车窗帷幔骤然被掀开。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第三百二十一章 重逢

“夫人,我来接你了。”

这一声落入耳畔,甄柔脑海里轰然一懵。

三年来,在午夜梦回时,她太多回在梦中梦到这样的一幕了。

时而是梦见人回来了,时而是梦见来接她了。

可当午夜梦醒,偌大的内室里,依旧果香袅袅,昏黄的暖光下,也只有女儿满满稚嫩酣然的睡脸。

所以这一刹那,甄柔只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大概天气太热了,自己受了几分暑气,有些昏然幻听了吧——毕竟就是曹劲亲自来接了,也当是先见过大人公才是。

只是心底隐隐地期望,还是促使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是当场愣住。

还是记忆中的那人,铁面剑眉,一双黑眸如同夏日星空,深不可测,又闪烁着熠熠锋芒。还有薄削的唇,棱角冷硬的下颌…印入眼帘的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可是高坐在黑色骏马上的人,看上去又是那样的陌生。

三年未见,他更加成熟内敛了。

俊朗英武的面庞,好似刀削般一刀刀雕刻出来,冷硬得再也窥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情绪,周身都是上位者的冷漠深沉。尤其是那一双黑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隐约还带着一丝冷酷无情的味道。

甄柔被看得心中发紧,这才意识到曹劲身上再不是那身熟悉的黑色铠甲,他穿着一身黑中扬红的宽袖朝服,头戴高冠,她再是妇道人家,也知这一身是朝中一品大员才能穿的袍服。

一个不过将满三十岁的上品重臣。

而且出发前他寄来的家书中就提到,他已收编了原何进麾下二十万大军,加之他之前在衮州就有十万的军队,这就有整整三十万的兵力归于其麾下。

这些兵力虽明属于曹军,但除非他主动交出兵权,否则即便曹郑也无法调动他们。此外,这三十万兵力,还不算他从长兄曹勋手中继承的十万,原曹勋手下的各大将领,如今也都以曹劲马首是瞻。当然,还有她的兄长甄明廷,若在曹劲与曹郑之间选择,也是全副身家压在曹劲身上,这至少又有五六万的兵力。

如此叠加,曹劲虽只是曹郑之子,其实已坐拥近五十万大军,实力并不在亚于曹郑,可以说父子俩如今的兵力可谓平分秋色,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想到曹劲现在的实力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甄柔心里愈加发紧,可目光就像定住了一样,还是直愣愣地望着曹劲。

三年的时光虽不长,却也并不短暂。

它足以让权霸一方的人沦为阶下囚,也足以让曾经骄傲狡黠的少女,褪去身上的棱角,变得温柔婉约。

是的,在甄柔凝望着他的时候,曹劲也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她。

战场上的腥风血雨,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占据了他全部精力。

哪怕是午夜梦回,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念她,或是他不能让自己想到留在家中的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终归不适合他当时所处的环境。

可当那身影映入眼帘,封印在心底的思念,仿佛瞬间被谁撕开了封印,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原来,他竟如此想她。

都三年过去了,他还能如此清晰地从她现在容颜上,找出与曾经细微的差别。

她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二十二岁的韶华之年,正是女子容貌正盛之时,少了曾经的青涩,添了女人成熟的韵致,比起记忆中让人魂牵梦绕的佳人,风姿更胜往昔。

让他不由心生庆幸,好在他胜了,好在窥觊她的薛钦实力锐减,与另外窥觊于她的陶忌,如今正如火如荼地相斗,等到两败俱伤之时,便是他一网打尽之日,届时也再无敢窥觊她的人了。

念头闪过,曹劲低低地笑了,“夫人在看什么,是不认识为夫了?还是太过思念为夫?”

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戏谑的言语,尤其是望向她的目光,灼热缠绵,比三伏天正午的阳光还要火辣几分。

不陌生了。

一点都不陌生了。

即使他面上衣冠楚楚,手握重兵,把持朝政,是让世人望尘莫及的曹劲。

可本质上,还是那个内里一身痞气,不知厚颜无耻为何物的流氓。

她不过一介普通人,到底比不上他的厚颜,在彼此凝视间败下阵来。

甄柔略不自在地稍稍撇过脸,掩饰地将鬓发捋到耳后,回应道:“夫君又在胡说了!”想到跟在车边的侍女,还有曹劲身后的卫护,她简直不知道该说曹劲什么话好。

曹劲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下一刻竟朗声笑起来了,笑声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好像他又旗开得胜,攻破了一座城池,才让他这样大悦。

可这高兴劲儿着实来得太过莫名其妙了,甄柔诧异抬头。

曹劲灼灼地看着甄柔,稍显冷漠的黑眸里漾出兴味十足的笑意,顺着眼角细碎的纹路散开,他意味深长地道:“夫人若不是太过思念为夫,怎偷偷上妆?”

闻言,甄柔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马回头看向黄铜镜。

只见镜中的自己,下唇一点还来不及匀开的红,右颊上因方才捋鬓发的动作,让指间沾的口脂抹了一道红痕。

一看之下,甄柔顿时脸上一僵。

旅途枯燥乏味。

一路上,她百无聊赖地想过许多他们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有一幕是这样尴尬。

三年后的重逢,她就是这个样子出现在曹劲的面前!?

甄柔望着镜中的自己深吸口气,而且更让人不愉快的是,还被曹劲撞了个正着——自己为了见他,一个人躲着悄悄上妆。

正是尴尬又难为情之时,到底是自己亲自哺育长大的亲女儿,满满忽然从她身后探出头,眨巴着黑黢黢的大眼睛,好奇盯着车窗外的曹劲,声音里还有几分才睡醒的奶气,嘟囔道:“母亲,这个黑脸叔叔是谁?吵到满满睡觉了。”

横插一道的童音,让夫妻二人齐齐一怔。

随之,甄柔却是“扑哧”一笑,没有比这更能让她扳回一城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父女

满满不高兴了。

没得到回应,母亲还不理会她被吵醒了,自己在那笑了。

而且她虽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笑,却能察觉是自己的话让母亲笑话了。

睡得红彤彤的小脸顿时鼓起,还撅起嘴来,再次强调道:“母亲,满满被这个黑脸叔叔吵醒了!”

知女莫若母,一见小女儿的样子,就知道是不高兴了,甄柔强忍住笑意,将满满抱到车窗跟前,斜乜了曹劲一眼,道:“听到没有,你把满满吵醒了!”说完又低头,无限爱怜地看着女儿,复道:“满满不是想知道这个黑脸叔叔是谁么?我们自己问好不好?”

满满虽是女孩儿,也不过才满三岁没几日,可是也不知可是随了曹劲,胆子出奇的大,好奇心也格外旺盛,一点也不怕生外,还对所有陌生的人事物充满了稀奇感。

果然一句打抱不平的话后,就让小满满不再生气了,然后就顺着她抛出的话,又一脸好奇地直瞅着曹劲瞧。

甄柔放下心来,又看曹劲整个人傻了一样僵在马背上,只觉甚是解气,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样想着,眼里看着——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黑眸子、大眼瞪小眼地互瞧着,心里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塞得满满的,说不出的感受,就好像当初第一眼看到女儿时,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甄柔微微一笑,再看了一眼对视的父女俩,她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块干净的丝帕,就着小几上自己先前喝剩下的菊花水沾了一沾,然后一边对镜擦拭右颊上的红痕,一边从镜中窥视车窗旁的父女俩。

曹劲确实愣了一下,被眼前这个小人儿唤甄柔那一声“母亲”给惊愣住了,却也就那一瞬间的事,在甄柔看笑话地笑出声时,他也就回过神来。

会给机会任甄柔打趣,一是三年后的乍然相逢,甄柔眼里竟是陌生,他总要将那碍眼的陌生感给剔除,然后就是目光流连这这个称甄柔“母亲”的小人儿身上。

他忍不住浓眉紧锁,这就是他和甄柔的女儿满满?

甄柔来信中,不是说满满长得漂亮极了,和她小时候一样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女童,整个人也软软糯糯一团,又懂事又听话,甚是乖巧伶俐么?

可眼前这粉白的一团儿,衣服是粉白的,头上左右两个花苞髻上也缠着粉白相间的丝带,连脸也是嫩嫩的粉白。

哪有什么漂亮极了。

就是圆鼓鼓的粉白一团。

硬要说印象,就是一个粉嫩的小胖墩,和曹五郎小时候那圆滚滚的身子可谓不相上下,他实在找不出一丝一毫与甄柔相似的地方。

曹劲定了定神,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想象中和甄柔如出一辙,似翻版小甄柔的女儿不见了。

正为此怔愣时,粉嫩的小脸探出车窗,乌溜溜的黑眸子又好奇的看过来,在与他对视时,还一点儿也不惧怕的眨了眨,两排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了片暗影。

曹劲回神,这下终于从粉嫩的圆球上转移了注意,放在了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上。

不可否认,甄柔没有一叶障目,女儿确实生的十分漂亮,五官精致,只是不像甄柔罢了。尤其是那眉眼,越看越熟悉,隐约有种对镜自照之感。

看到这里,曹劲握拳在唇下轻咳一声。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和甄柔的女儿。

只是一点不像甄柔,容貌十成十随了他,是他的小翻版。

意识到此,没能见到女儿是一个翻版小甄柔的遗憾瞬间消弥不在,只一阵阵心绪澎湃,心脏也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清晰——这是他的女儿,传承自他,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曹劲很激动,也很感动,他的目光为此也落在甄柔的身上,是甄柔为他延续了血脉,为他生下了一个和他相似的女儿,还一个人抚养到现在。

一时间,看着眼前这对母女俩,曹劲心里五味杂陈,感动、愧疚、满足、欣慰…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涌入心间,可他千思万绪,到头来只是继续高坐在马背上,道:“抱歉,我吵到你了。”

在她面前的能言善道,到了女儿面前竟这样拘谨。

甄柔听得不由又是嘴角微扬。

对视的父女俩却谁也没有注意到。

小满满只开心地接受了道歉,大方道:“没关系,我不生你的气了。”

人小鬼大的样子,曹劲失笑,道:“谢谢。”

然而笑容才及蔓延开来,只听粉嫩团子一脸纳罕道:“黑脸叔叔,我们是不是认识?我怎么觉得你长得特眼熟呢!”

说着小眉头皱起,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也被皱成一团,曹劲看得不舍,正准备表明身份,张大胡子粗嘎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道:“我就知道主帅准是来找世子夫人和小翁主了!主帅,君候在前面——”

犹言未完,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瞬声音却陡然拔高,震惊道:“这就是小翁主吧,长得也太像主帅了!一看就是主帅的女儿!”

三岁大的孩子,又是一直生活在没有父亲之下,早慧而敏感,遂一听就反应了过来,猜到眼前这个黑脸叔叔的身份了。

满满看了看曹劲,又看了看已转过身来的甄柔,然后一下扑进了甄柔的怀抱,连头也一起埋进去,再不肯多看曹劲一眼。

甄柔一看,就知道满满是认出了曹劲,可面对紧抓着自己不肯放手的女儿,她也是无奈,只好对曹劲道:“满满来之前一直就嚷着要见你,这一路上也是叨念个不停,可真见到你,反而害羞起来。”

自己缺失三年,已是足够愧对甄柔和女儿了,曹劲自不会怪罪满满这一刻的抗拒,他闭了闭眼睛,将所有情绪敛下,对甄柔正色道:“天子率文武百官在前方迎接君侯,我先过去。稍后等回公主府了,我再陪你和满满。”

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母女俩,驾马而去。

建平四年七月十三日,齐侯曹郑举家迁往洛阳,建平帝为以示敬意,携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并托付于辅政之权,与其子曹劲并列辅政大臣。自此,大汉朝廷为曹氏父子所控制。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入住

从曹郑在信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朱雀台,便知其喜好奢侈,将排场,爱面子。

曹劲身为其子,对此自是自知甚详。

加之他又在京都洛阳经营三年,如今接了大将军何进的摊子,在他们来之前已正式受封为大将军,掌司州二十万兵马。

有道是权利之下无父子,为消除曹郑的猜疑和忌惮,也为迎合曹郑的心性喜好,在曹劲的授意之下,这次天子率文武官员出城相迎的仪式自是盛大。

直到日头西斜,他们一行人才得以入城。

也不知道曹劲如何说通曹郑的,入城之后,曹郑并没有任何发怒迹象的直接率一众妻妾儿女,住进了才扩建完成且修葺一新的齐侯府邸,也任由曹劲将甄柔母女、郑玲珑母子和四公子曹昕接到了其生母阳平公主原位于洛阳的公主府。

不过虽是分开了住,但洛阳地价贵,尤其是这一带又早被皇亲国戚、累世公卿们的府邸占据,便是曹劲特意为齐侯府邸扩建,接受周边府邸主人赠献了三座府邸,连原有的齐侯府邸,一共四座府邸打通并做一府,也比不得占据整个城池一半修建而成的信都侯府占地广阔。

另外,公主府与侯府也只是隔墙而居,二者之间的距离,比起甄柔在信都时,从他们三房院子到卞夫人正院还近一些。

是以,甄柔和郑玲珑这对妯娌还是少不得要每日去侯府晨省。

虽仍逃不脱每日要晨省的事,但在两府邸正门口,二公子曹勤状似无意开玩笑问曹劲这可是要另立门户,曹劲回答这样只是让大家住得宽敞一些,一切旧制不变——也就是她每日还是得去给卞夫人请安,但甄柔还是听得不由高兴,到底不住在一个府邸了,没有一大家子的人多口杂,住起来当然更自在一些。

既然单独出来住了,也不需讲究什么长幼有序,实力说话不管在哪里都有用。

如是,甄柔带着满满,被安排住进了位于公主府中心位置的正院。

时已向晚,西方的天际一片火烧云。

正院不愧是整个公主府位置最好的地段,院子前方景色怡人,是一座精巧的林园。

虽未进园游览,在外已可见园中奇石罗布,古树葱茏,野卉丛生,景色朴素自然如真山野林。

可以想见,晨起漫步林中,仿佛置身于自然山林之中,花丛鸟语,当是何等惬意。

只是这会儿,红似泼血的晚霞盈满了半边天,放养其间的鸟雀也没了宛转悠扬的鸣声,早是倦鸟归巢了。

鸟倦了,人也乏了。

尤其往日在路上,中午还没到便要打尖,然后至少都能休息上一个来时辰,今日从早上出发一直到傍晚都在车上没下来过,不说养尊处优的一众女眷吃不消,金尊玉贵养着的小孩们更是受不住。

满满虽不娇气,却也才是个刚满三岁的小女童,还突然见到心心念念的父亲,身体疲惫之下,心里还受了些冲击,偏生刚和曹劲这个生父见面,连一句好话都没来得及说,曹劲便匆匆地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人,让满满一个下午都心思颇重,恐自己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才躲在母亲怀里,会不会被曹劲这个生父误会是不喜欢他。如此一来,满满才下了驷马大篷车,已是瞌睡兮兮,又在陌生的地方,最是依赖母亲了,一下车就挂在甄柔身上不下来。

甄柔没法,再累,也得把小祖宗伺候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