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因为嫁给了他,嫁给了一个有野心更有能力的当权者,所以她才不知不觉有了这样的野心,并走到了这一条开创大业的路上。

然而,成就大业的路上,注定充满了腥风血雨。

正所谓一将成功万骨当枯,甄柔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因为她选择了与曹劲携手天下,也就注定了将经历一场场生离与死别。

彼时,甄柔只与曹劲互相凝视,沉溺在彼此在目光之中。

有小孩子的夫妻,二人想独处的时间总像偷来一般,极为短暂。

一声“母亲”又一声“父亲”的童声响起,打断了甄柔与曹劲的四目相对,二人颇为无奈地看对方一眼,就见小人儿跑进内室。

满满很聪明,知道母亲抱自己很吃力,于是直接跑到父亲的跟前,果然下一刻父亲就把她举高抱起了,她最喜欢玩抛高,开心极了,搂着父亲的脖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时已近傍晚,落日西斜,照进湘妃竹帘的光影变成一缕缕红光。

甄柔静立一旁,没有说话,相视也没了,满眼只有夕阳斜影下的父女俩,但觉时光凝止,无限温馨。

当人上了年纪,尤其是身处病痛的折磨中,看见喜欢的子孙来陪自己,同样倍觉温馨。

曹郑作为当世不二的枭雄,也不列外。

这一天晚上,堂上灯火辉煌。

曹郑独居于主位之上,大概是见自己的儿子儿妇和孙女儿吧,也无甚可讲究的,穿了一身葛麻织的玄色布衣,头上的发髻也是布巾束着,席上放着一圈形凭几,供他靠坐着。此时,他正阖眼靠着凭几,昏昏欲睡。

两边各有两名侍女跪坐一旁,以便随时侍候。

安内侍则躬身侍立在主位之下,见曹郑阖眼假寐,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

堂上一片安静冷清。

犹在煌煌的灯火衬托下,更显得有几分寂寥了。

明明是燠热的六月间,这里却像万木凋零的深秋,即便满眼璀璨华彩,却处处透着了无生气的死寂。

甄柔牵着满满的手,随曹劲东阶登堂入室,看见这一幕,再念及曹劲说的——曹郑近来身体每况日下,她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孩子最是天真,还不知道触景生情,只知道堂上有最宠爱她的祖父,甫一登堂,立马兴高采烈地叫道:“祖父,满满来了!”

室内很静,满满声音很大。

脆声声的一句,陡然划破满室寂静。

甄柔忙不迭低头看向满满,手指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阻止女儿大声说话。

曹郑却已让满满吵醒,还没睁眼,就“唔”了一声,不悦道:“曹安,是谁在大声喧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更透着苍老无力,再不是过去的声如洪钟。

安内侍闻声看了一眼刚走进堂上的一家三口,不觉一笑,尔后继续躬着身向曹郑回道:“回禀君候,是小翁主来了。”顿了一顿,“世子和世子夫人带小翁主来看您了。”

安内侍说话间,曹郑已揉着额头睁开眼。

堂内灯火很亮,又是才睁眼,曹郑眼睛有些昏花,只见前方人影幢幢,身影依稀有些熟悉,他甩了甩头,又虚着眼睛看了半晌,见一个红衣白裙的小女孩正高兴地对自己笑,一张粉嘟嘟又肉肉的小脸,一双星辰般的黑眸,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这不就是自己的小孙女么?

近一年来饱受头疼的折磨,使曹郑的睡眠极其不好,时常刚入眠就突然惊醒过来,睡眠对于他也就变得格外重要起来了。这会儿也是才打盹的睡着,却被人大声吵醒,换做平时他必要大发雷霆一场,可一看见是自己打小疼爱的孙女儿,哪里还有气?高兴都来不及。

“哈哈,满满终于来看祖父了!”曹郑一下开怀大笑起来,忙坐直身子,朝满满招手道:“快过来!到祖父这里来坐!祖父好久没见满满了,满满可想祖父?”

曹郑是真的高兴,不等儿子儿妇们见礼,就话不停地直道。

满满显然也是一个活泼的性子,一听到祖父这样说,立即聪明地甩开甄柔的手说,“不是满满吵,是祖父想满满了。”

话音未落,人已蹭蹭地向曹郑跑了过去,一点也不见外地挤到圈形凭几里坐起,就仰着一张小脸笑得灿烂极了,“祖父,满满当然想您了!”

曹郑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一刻,他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当世枭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祖父。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不怕

常言道稚子无罪,百无禁忌。

在曹郑愿意宠溺之下,满满可以不遵从繁文缛节,甄柔和曹劲却不能这样没大没小,那便是目无尊长了。

如是,二人看着女儿一点自觉都没有地跑去跟曹郑坐下后,他们对视一眼,并肩走到堂上,各自长揖一礼,或屈膝一礼,道:“拜见君候。”

曹郑心情很好,罢手道:“这些虚礼就免了,你们坐。”

二人应声而起,走向左侧的席案。

曹郑却又道:“阿柔,我这里不是别处,你和世子感情好,不必分案而食了。”言语温和,透着随意。

近来年府里有关曹郑性情暴躁、喜怒无常的传闻越来越多,可每一次自己带满满前来拜见时,曹郑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一如此刻,甄柔心如明镜,她知道曹郑还是她心中那位亲厚的长辈,不是想象中一味宠溺甄姚不辨是非的昏聩之人,当下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坐在曹劲下首的席位上,道:“满满进食礼仪欠缺,儿妇稍后要带她同坐,遂与世子分案而食为好。”

满满再有半个月就四岁了,大人之间说的好坏,她已然能听懂了。

知道母亲是说自己不好,又从小受教诲使然,不会在外面公然反驳甄柔,只能不高兴地撅起嘴来。

曹郑看了,安慰地抚了抚孙女的头,对甄柔道:“阿柔,你这话老夫可不认同。老夫看来,谁这点大有满满懂事?不说远了,就说她父亲,三四岁的时候已经惹人厌烦得很,一到夏天就往池塘里钻,弄得一身的污泥,这有规矩么?可现在还不是有模有样的了!”

甄柔没有到曹劲小时候还有这样一面,不由略惊奇地看了曹劲一眼,配合曹郑的笑道:“原来世子还有这样一面,真是看不出来,以后君候若不嫌儿妇叨扰,还望君候多给儿妇说一些世子以前的事。”

对于小辈的捧场,曹郑如天下任何一个长辈般十分受用,顿时朗声笑道:“叨扰什么!你都快两个月没带满满见老夫了!”

自甄姚成为君候夫人以来,她与甄姚在诸多事上意见看法都极为相左,为了避免见面后,彼此多生嫌隙,又有每月初一十五两次家宴可见面,自己确实已经不像在信都时,会时常带满满拜见曹郑了。

尤其是最近两月,曹郑说要静养就取消每月两次的家宴后,自己也就次日随曹劲单独拜见过曹郑,如今算来,确实如曹郑所言,已经快两个月未带满满来拜见曹郑了。

此时听得曹郑如此说,甄柔不觉愧疚道:“是儿妇不孝,怠于为妇之责。”

曹郑对甄柔一贯包容,见不得甄柔这样,当下又罢手道:“世子事忙,教诲满满的事多半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一时事忙也是正常。不过这之后你可要多带满满来陪老夫,老夫一定将世子幼时的事给你们好好说一下。”

听到曹郑又如常的为她种种有失之举找借口,和曹劲找到机会就各种夸赞她简直如出一辙,莫怪乎二人是父子了。

想到父子二人在某些方面的出奇相似,甄柔就忍俊不禁地笑道:“好,儿妇这次一定谨遵君候之命,隔三差五就带满满来拜见君候,也多听听世子儿时趣事。”知道自己再多言自责,也能被曹郑为她找了话转圜过去,甄柔索性直接应承多来拜见的话让曹郑高兴一下为好。

曹郑听了是高兴了,曹劲却浓眉微蹙,身为人夫人父,乃一家子脊梁,当有应有的威严,于是打断二人的说话道:“君侯,时辰不早了,可以用暮食。”

这句话说的平淡,但了解曹劲的人,都知道曹劲的意思,是不愿再被二人作为谈话的佐料。

曹郑又再一次哈哈大笑,道:“世子你也有今天。”

对于曹郑的笑话,曹劲置若罔闻,端坐位上,依旧神色自若。

曹郑见状颇觉没意思,也知适可而止,故停下笑另道:“曹安,让人上吃食吧。”说着低下头,宠溺地看着满满,又道:“可不能饿着老夫的乖孙女了!”

满满是一个话多的性子,听到祖父和自己说话,知道终于可以出声了,忙接口道:“就是,祖父,满满饿了。”

饿了?

过来之前,才由阿玉带着用了时令鲜果和一些点心,又怎会饿了?

甄柔对此听而不语。

果然紧接着,满满就打开话匣子了,找话道:“我最喜欢来祖父这里进食了,不仅有好多好吃的,还有歌舞百戏,可热闹了!”说着忽地“咦”了一声,小脸皱起道:“祖父,今天怎么没有歌舞了呢?”

曹郑慈爱地摸着满满的头,难得温声说道:“祖父老了,歌舞太吵闹,祖父受不住!已经好些日子未观赏歌舞百戏了。”

以上不过平常的一番祖孙闲话,却听得甄柔一怔。

自古以来,美人怕迟暮,英雄怕暮年。

曹郑即便称不上英雄,但以一阉人义子成为几乎雄霸整个天下的当权者,枭雄无论如何也能称得上。

是以,一直以来,曹郑虽以老夫自称,却人人都能感受到曹郑极为不服老,更时常称自己状态不输于年轻人。

可如今却说自己老了…怎么会…

而且正如满满所发现的,以往每次来的时候,曹郑这里都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现在却没有歌舞了…曹郑嫌太吵闹了…

不由想起刚才来时一片沉寂的景象,甄柔的心骤然沉重了起来。

满满也是知事的年纪,听到曹郑这样说,她忙拽住曹郑的衣袖,道:“祖父不老,一点都不老!”说时一直望着曹郑,发现以往只有两鬓略白的祖父,突然白发多黑发少,而白发正是老了的迹象,便又补充道:“祖父不怕,就算您老了,也有满满在您身边照顾您。”

不怕么?

曹郑看着孙女稚嫩天真的脸庞,他深深地闭了闭眼睛,有些浑浊的眼睛随之多了一丝清明,说道:“好,祖父不怕。”

第三百八十四章 传承

正如曹郑自己说的,他老了。

在后面的进食上,曹郑的食量大不如前了,菜色也从过去的炙肉变成肉羹之类。

半个时辰左右的暮食,曹郑也就勉强吃了一碗鱼肉羹,便是再吃不下其他食物了,然后脸上也随之露出疲惫之态,道:“我曹家的女子,巾帼不逊须眉。世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无需避讳阿柔和满满。”

大概在儿女子孙面前当一株参天大树惯了,曹郑即使脸上已带了掩不住的疲色,他人还是坐的很端正,背脊笔直。

说话的声音虽不如以前洪亮,却也透着精神。

曹劲看着勉强打起精神说话的曹郑,他默了默,回道:“有两件事欲禀告君候。其一,薛钦已于今日被押解进京,扬州和薛钦之后的事还需君候示意。”

曹郑近来虽不大理政事,敏锐的政治嗅觉却是融入骨子里的,一听薛家大败,等于整个天下已尽收囊中,只等扫平陶忌的太平教,就是他们曹家霸业大成之时!

心之所至,曹郑脸上的疲色顿时一扫,虎目精光闪烁,却只是短暂的一瞬,人又恢复如常,但明显兴致高了起来,道:“世子,扬州是你一力安排人攻下来的,后续的事你决定即可。其实很多事你已处理的不错,不需要和老夫再禀告了,毕竟我曹家的未来还是要落在你身上。”

说时,曹郑不觉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况,不甘、遗憾、惧怕、野心…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目中逐一掠过,却最终归为平静,只道:

“如今曾与我们平分秋色的薛家已大败,交州牧孙束也投靠于你,天下大势已明确倾向我曹家,估计也就近一两月,凉州、益州也会投靠我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这个势头,你要尽快将太平教扫平。其实论实力,他们根本不足为惧,但要防他们的诡谲暗杀。莫要在我们只差临门一脚时突发意外,老夫现在已成这样,一旦你再有闪失,我们曹家今日所夺的天下,只怕很快就会分崩瓦解,到时天下又将陷入群雄混战的局面。”

这一番话说的颇为语重长心,也几乎是交底的剖心之言了。

除了坐在甄柔身边还懵懂的小满满,在座的甄柔和曹劲,乃至侍立一旁的安内侍,都听得不觉沉默。

一句老夫现在已经成这样了,道不尽的无奈和认命,已是透着悲凉了。

何况雄才英武如曹郑也这样说?

曹郑是一个擅于揣摩人心之人,也曾一度以此为乐,自是察觉出他们的沉默,他又声音拔高道:“老夫虽已过知天命之年,但雄心壮志不亚于任何人!老夫要看到天下大一统!”手指向曹劲,“世子!现在就剩一个太平教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老夫给你两年时间,就两年时间,扫平太平教!”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一沉,一字一顿,字字铿锵,雄心壮志尽显。

只不过这样太过激动,到底不适合曹郑如今的身体状况,话才一说完,曹郑已是气喘吁吁,但他仍紧咬牙关,把自己逼得满脸黑红,让一双虎目依旧精光闪烁,一瞬不瞬地直直盯着曹劲。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候能有现在的精神状态,只唯有把握住现如今每一次机会与他的继承人交流,所以他必须清楚的等待曹劲的回应。

父子相惜,更是英雄惜英雄,曹劲心有所感,他蓦然起身,走到堂下径自一跪,语声沉着道:“谨遵父命,儿在此立誓,两年之内势必扫除太平教!建立我曹氏千秋基业!”

终于听到曹劲的回答,曹郑强撑的精神也到了极点,他终是无力地瘫靠着圈型凭几上,但一想到曹劲还言要建立曹氏千秋基业,他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当下气喘如牛地连道三声“好”,才缓了口气,徐徐说道:“你终于肯唤老夫父亲了。”语气里颇为感慨。

曹劲对此却不予置评。

曹郑不在意,另外笑道,“曹家交给你,老夫也放心了!”

到了曹家这个地步,已无甚可顾及了,即便隔墙有耳也所谓。

曹劲便道:“天下为一时,亲迎君候,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毫无疑问是斯时每个曾一争天下者的宏远,曹郑这一次却没有应承曹劲的话,他只笑了一笑,道,“好了,你快起来吧。不然满满还以为老夫人将你怎么了。”

没得到回应,曹劲只黑眸沉了沉,便依言未再多说什么,径自回位入座。

曹郑已经没有精力再坐直身子,他也不再强撑了,索性就瘫靠在圈形凭几上,一抬手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到这个时候,声音已经有几分有气无力了。

见状,曹劲浓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一皱,还是说道:“另一件事与大甄氏有关。”早在甄姚跟了曹郑以后,为了区分甄柔和甄姚,在信都时就有人称甄姚为大甄氏,甄柔为小甄氏。到底甄姚还是曹郑的夫人,曹劲未再直呼甄姚其名。

曹郑闻言眉头亦是一皱,“她怎么了?”

曹劲神色不变道:“大甄氏与众多官员内眷来往甚密,并且,”微微一停,方继续道:“大肆收受财物为其办事。”

没有像在甄柔的面前直言甄姚卖官鬻爵,但一句收财办事,已足矣让曹郑猜到所有。

曹郑浑浊的眼睛微眯,半晌之后,却是闭上了眼睛,道:“近一年来她照顾老夫颇为用心,她年纪又小,在此事上老夫也多有纵容。但今日你既然提及此事,看来她已经越过底线了,那就让她收手吧。”

甄柔听明白了,确实是有曹郑的纵容,才有甄姚后面的卖官鬻爵。不过曹郑给予的纵容只在一定范围内,而甄姚越线了。

曹劲自更清楚曹郑之意,有些话也不用说明白,遂只道“敬喏。”

听到曹劲回应,曹郑也不睁开眼睛,只罢手道:“老夫累了,阿柔过两日可记得带满满来看老夫啊…”说着声音渐渐底不可闻,曹郑又如来之前神色安详地靠着凭几坐着,不一时,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曹郑仿若睡着。

请假条

今早去打疫苗,社区医院没号了。我们下午去打到了,但是打了有点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遭凉了。抱歉,今天不能保证两章了,但十二点左右吧,我争取来一章。也怪我,存稿用完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请求

如是,没有惊动曹郑的默默退出大堂。

这时,外面月亮升的已经有些高了。

“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打更声从庭院外传来。

两下的节奏,是二更天了。

平时这个时候,满满已经盥洗睡了,这会儿也早就瞌睡兮兮的直揉眼睛,等被曹劲看见一把抱起,转眼就小脑袋搭在曹劲肩膀上睡着了。

低头看了一眼几乎瞬间就睡着的女儿,曹劲紧蹙的眉头为之一松,摇头笑了笑,方停下步子,回首道:“安内侍,送到这里即可,你回去侍奉君侯吧。”想到离开时曹郑又睡着了一般,整个人都是一派死气沉沉的疲态,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另外,君侯以后每日的情况,你都让人禀告我。”

安内侍躬身应诺,另道:“君侯近一月来,倒无大碍,只是难以入睡。白日夜里一样,时常刚睡,就突然惊醒。御医开了安神汤,君侯服了几剂,好转了些,但也无法入睡,只能打盹个一刻半个时辰左右,就像现在这样。”

难怪曹郑精神萎靡,一脸疲态,原来是常时不得卧。

下邳王宫的老医工,在为外祖母下邳太后调养身体之时,就曾闲话家常过,有道是“人活一口气”,其实说的颇为有理,其气也意旨元气,睡眠最为补元气,熬夜一宿,白日难消。此外,善治病者,亦是先调病者睡眠。

可见常人不得卧,已是大伤元气。

曹郑还受头痛顽疾折磨,更较常人需要安寝,如今日夜不得卧,病况只会愈加严重。而长此以往,便成了一个恶性循。

念及曹郑的情况堪忧,甄柔不由看了曹劲一眼。

曹劲眉头深锁,“嗯”一声道:“我今日在宫里问过御医,君侯现在药物已无法控制,当以静养为主。上林苑清幽,就让君侯在这里静养,应是能多安寝一阵。”

听到曹劲已经主动问过曹郑的病况,又想到今晚曹劲对曹郑的许诺,安内侍不禁点了点头,扑了粉的脸皮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道:“世子放心,君侯已经同意搬到上林苑静养了,这次过来也不会小住。”

不是说只小住个把月避暑么?

甄柔和曹劲听得一疑,对看了彼此一眼,由曹劲问道:“君侯今日才决定在此长居?”

安内侍没有抬头看曹劲,依旧躬着身低着头,目光垂在脚尖上,用着尖细的嗓音道:“这是君侯早已决定好的。今日君侯会允君侯夫人在上林苑,广邀整个洛阳命妇贵女大行宴会,乃是为弥补君侯夫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将要在此陪同之故。”

说到这里,安内侍许是心里明白曹劲多半早已知道曹郑离不开甄姚的声音,也不再有顾忌,就直言不讳道:“君候现在极为依赖君候夫人的歌声,不只是头疾发作时需要君候夫人,夜晚惊醒时也需要君侯夫人的声音安抚,所以对君侯夫人难免有些纵容。但自第一次顺了君侯夫人的意,给她举荐的人官位后,君候就曾感叹,他从未给世子做过什么,如今又要为君侯夫人的事给世子添麻烦,但他必须要留着一口气,等世子天下一统。不然一旦他有个好歹,必然有一些人要趁势作乱,虽然君候相信世子也能平息叛乱,但天下人耗不起,他唯一能为世子做的,就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为世子镇压好他们。”

曹郑还是曹郑,即使老了,也从不曾向外界传闻那样昏聩了。

甄柔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低看了曹郑。

是了,也只有这样的曹郑,才能起势于微末,奠定曹家的根基,成为当世最大的军阀。

曹劲似乎也没想到曹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怀抱满满的双手不觉用力,庭院璀璨的灯火下,清晰可见手背上有青筋浮现,他的脸上却看不见神色变化,声音也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道:“君候可还说了什么?”

安内侍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甄柔。

难道与自己有关?

甄柔被看得莫名其妙,正是猜测,安内侍又仿佛只是不经意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随之望向天上的皓月星辰,尔后看向曹劲,道:“君候说他这一生只负过两个人。一个是他求之不得的人,他曾答应此人,要好生待阳平公主,却最终失言,让阳平公主郁郁而终,所以他对不起此人。而另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早逝的阳平公主。”

知道阳平公主是曹郑和曹劲这对父子的心结,安内侍没再看曹劲,他复又低头说下去。

“君侯说,没有公主殿下,就没有他今天。此外,公主殿下还为他生了三个出色的儿子,两个骁勇善战,一个至纯至孝。尤其是自世子从边关荣归以来,君侯时常向小的提及世子,说最令他骄傲,也最像他的儿子,还是世子。上阵父子兵,有世子与他征伐天下,不愁大业难成。”

话停了一停,安内侍长揖一礼,尔后请求道:“这里就请世子恕小的多嘴一句,君侯如今心里最遗憾的是壮志未成而叹人老矣,世子已成君侯的希望,还望世子能偶尔拔冗多看望君侯一二,聊以慰藉。”

不知可是四下的灯火太亮,还是今夜的月华太过皎洁,让一切都那样纤毫毕现。

甄柔头一次看见曹劲猝不及防地露出似意外,又似愕然震惊,还有许多她都看不懂的情绪,却到底还是曹劲,也就那一霎那而已,他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静,他也没有立即回应安内侍,而是看向趴在自己肩头酣然在睡的满满,面庞硬朗的五官似乎也随之柔和了起开。

他淡淡道:“安内侍,我和君侯的关系再冷淡,我也毕竟是人子,君侯这里就由你多担待,我会时常过来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曹劲语气显然比预料的缓和,安内侍当下心中弦一松,忙不迭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