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甄柔再是忍不住心里的急切,松开女儿的手,就绕过屏风,直扑向曲阳翁主的榻边,“母亲!我回来了!”一声母亲唤出,已是泪流满面。

外面的天色还未全黑,与门口正对的屏风是轻薄透明的绡纱质地,尚暗灰色的天光就透过屏风照了进来。

此外,在里间的长案上还有一盏尺余高的豆灯正燃着,但捻得不高,就只有昏黄的微光勉强照着方寸之地,当真是一灯如豆。

不过甄柔进内室已经有一阵了,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里间的一切都能清楚看见。

听阿兄甄明廷的来信中所说,母亲得了怪病,时常昏睡,食不下东西,身体十分虚弱。所以这会儿,曲阳翁主大概刚昏睡醒,披散着头发躺在榻上,脸上是久睡之人的浮肿。

但即使有些浮肿,曲阳翁主整个人却消瘦的很厉害,两颊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睛却深深地凹进去,露在衣袖外面的手更是瘦了见骨,几乎都要脱形了。

好在曲阳翁主底子好,平日又精于保养,即使已有四十四、五的年纪,看上去也很是年轻。如今这一瘦,在熟悉的人眼里虽然觉得惊心,却并不骇人,依稀还能看出生病之前的美貌来。

可是如今这副瘦得脱骨的样子,哪还及过去半分精神?

哪里还是她永远高昂着头的母亲?

尤其是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却是一片浑浊无神。自己都近在咫尺了,母亲的目光竟然还是恍惚地望着天上,全然没有她的身影映在其中。

甄柔从没有见过这样虚弱的曲阳翁主,又一想到那活不过这个夏天的话语,她顿时呜咽出声,跪在曲阳翁主的床榻前,再次哭喊道:“母亲!阿柔回来看您了!母亲…”已然泣不成声。

大抵母女连心,何况还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心爱女儿呢?

曲阳翁主眼看又要阖眼昏睡过去时,终是被心爱女儿呜呜哭声从昏沉的意识中唤醒,她眼睛骤然大睁,用尽全身力气,将干瘦的十指狠狠扣进手心,似乎这仍不能抵挡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竟用力去咬舌尖。

眼泪婆娑中,甄柔就见曲阳翁主苍白干涸的嘴唇有猩红的鲜血从口中沁出,她骇得立时朝外大叫:“来人,快让御医过来…对了,君侯身边有最好的御医,去请君侯身边的御医过来!”

姜媪和阿玉就跟着甄柔身后进来,见甄柔丢下满满,她们忙去哄满满,这时正带着满满绕过屏风进来,就听见甄柔这样吩咐,只以为曲阳翁主不好了,阿玉连忙将满满交给姜媪,急忙道:“世子夫人您稍等,奴婢这就去!”说时人已朝外急奔出去。

也在这时,曲阳翁主终于在疼痛中没让自己又一次昏睡过去,她恍惚没有神采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眸子里终于印出甄柔的身影。

一霎那,曲阳翁主的眼睛沁满了泪水。

“掌灯!掌灯!”曲阳翁主全身剧烈挣扎,可是长久未好好进补食物的身体实在太虚弱,根本无力坐起,她只能伸出双手,向着甄柔的反向挣扎着,“阿柔!我的阿柔!”

母亲终于看见自己了,终于知道自己回来了。甄柔忙握住曲阳翁主的手,泣不成声地点头不迭,“母亲,我在这里!”

第四百零二章 御医

这时,室内的光线已经大亮了。

曲阳翁主的榻边是有两个年轻侍女在服侍,不知可是甄柔的突然到来,让她们一时慌了手脚,对于曲阳翁主吩咐的掌灯没有半点反应,同样也没有半点眼色的知道该掌灯了,就木桩一样愣在旁边。

还是姜媪见了,除了暗自皱眉,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更是顾不上这等小事,她忙牵着满满走到西墙下,将长案上的灯捻大,室内才随之光亮了起来。

曲阳翁主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媪,两眼并没有昏花,只是意识昏沉,整日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身体也极为虚弱乏力,但舌尖上传来的剧痛,以及日思夜想的女儿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又本是一个意志极为坚韧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年轻时有众多改嫁机会,却依旧选择独自带着一双儿女强势的生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得比所有人都要好。

如是之下,她到底凭让自己彻底摆脱了昏迷,在骤然大亮的灯光下,再清楚不过地看见了她记挂的女儿。

是她的女儿,是她的阿柔,她不是在梦里!

曲阳翁主就任甄柔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甄柔。

看到甄柔不再是记忆中少女的模样,长大了,也成熟了,眉目间更是一片温婉平和,这是婚后生活和睦的女子才会有的神色,曲阳翁主看着欣慰地笑了,声音虚弱的唤道:“阿柔…”她想去抚摸甄柔的脸,然而刚才一番竭力挣扎让自己醒来,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不由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到底是亲母女,曲阳翁主虽然没有说出来,甄柔却已握着曲阳翁主的手到自己的脸颊边,道:“母亲,对不起,是女儿回来晚了。不过女儿带了最好的御医过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着又想起阿兄带来的信,泪水就又簌簌落下。

直到这一刻,甄柔还是难以置信,或者是根本就不愿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母亲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得了怪病,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呢?

可眼前瘦得骨瘦嶙峋的母亲,若不是大病了一场,好好一个人又怎么会瘦得脱了形?

事实胜于雄辩,甄柔无法再自己欺骗自己了,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弃救治曲阳翁主,彭城的医工不是治不好么,可她还带了那么多御医来,一定的,一定能治好母亲。

种种思潮起伏就在一个念头,甄柔就又紧张而急切地道:“什么活不过这个夏天,胡说!对的,那么多御医,一定,一定会治好。”嘴里反反复复都是一定会治好,也不知是安慰曲阳翁主,还是安慰自己,只有泪水不断地落下来。

见到甄柔这个样子,曲阳翁主如何不心痛,也来不及去多想活不过这个夏天的话,眼中的厉色更是淡去,只忙借着甄柔握着她手的支撑力,用依旧柔软温腻的指腹抹着甄柔脸颊上的泪痕,强打起精神道:“你回来…我不会有事…不要担心…”实在太虚弱无力了,寥寥数语说得气喘吁吁,艰难地把话一说完,手便是再无力地从甄柔脸颊滑下去。

“母亲!”甄柔看得心中一紧,赶紧又握住曲阳翁主垂在榻上的手。

姜媪自幼服侍曲阳翁主,主仆感情深厚,她一听到甄柔这样声泪俱下的一喊,只以为曲阳翁主不好了,赶紧就牵着满满过来,也一下跪在了榻边,“翁主,奴婢也回来了!”

大概女儿肖父,满满不仅长相十足十随了曹劲这个父亲,就连性子又很有乃父之风,胆子大到离奇,最喜欢让曹劲带着去打猎,对凶猛的野兽不见丝毫害怕,甚至还兴奋地手舞足蹈,不过也是仗着有曹劲及身边的一众侍卫在。

这会儿,满满约也是看着有甄柔和姜媪在身边,她一点也不害怕或是差生,不仅离开跪在甄柔身后的姜媪,还硬生生地挤到甄柔的跟前,然后就用一双乌幽幽的黑眸子,直溜溜地瞅着从未见过面的曲阳翁主。

待瞅了半晌,才声音软糯地说道:“外祖母么?母亲常说您可喜欢满满了,看到满满一定会把满满宠上天的。满满不要外祖母宠满满,只要您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母亲会很难过的,母亲难过满满也会难过。”

小孩子是天真无邪的,更是一种希望的象征。

甄柔听到女儿的童言童语,忙随意一把擦干眼泪,手揽着女儿的肩膀,凑到曲阳翁主的跟前,尽量笑道:“母亲,您不是一直想见满满么,您看,女儿这次把满满也带回来看您了。满满都四岁了,已经很懂事了,她可还等着您给她启蒙教诲呢!”

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女儿,她们两个人都在自己的身边,甄柔忽然发现这又是另外一种不同于和曹劲在一起时的满足。

她好悔,应该早一点带满满来见母亲。

甄柔难受的闭上眼睛,此时她深深地感受到孔圣人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含义。

她现在只希望上苍再眷顾她一次,让她的母亲多留下些时间,让她这个不孝女能多陪母亲一会。

而就在甄柔闭上眼睛愧疚难当的时候,曲阳翁主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小满满身上。

其实不用甄柔介绍,在见到满满的第一眼,她已经知道眼前有些肉呼呼的小女童就是甄柔的女儿,她的外孙女。

她是见过曹劲的,而眼前的小女童实在和曹劲太过相像了,她不由有一些遗憾,可听到外孙女软糯糯的声音和懂事的言语,曲阳翁主只觉自己看到了甄柔的小时候,爱屋及乌,不由也满目慈爱了起来,却也更痛恨自身现下的情况,她牙关紧紧一咬,骤然从齿缝中一字一字地艰难道:“让御医来…”

声音不大,却足以甄柔听清楚,虽诧异曲阳翁主突然说出这样一句,甄柔还是忙点头道:“母亲,阿玉已经去找御医来了。”

正提及御医,外面就传来曹郑焦急地怒斥,“翁主就在里面,尔等赶紧!若翁主有任何闪失,你们都不用再回洛阳了!”

第四百零三章 见面

说到后来,曹郑的言语里已是杀机毕露,焦急担忧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甄柔听得一阵诧异。

曹郑即使对她另眼相看,但也不至于如此关心她的母亲,就好像她母亲是他什么重要的人…难道曹郑和母亲认识?

此念闪过的一刹那,脑中也灵光一闪,甄柔想到了这些年曹郑对她的诸多重视,还有这次一定要同行…种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忽然有些解释得通了。

所以,母亲不仅和曹郑认识,而且还对曹郑意义非凡?

那么母亲和曹郑曾有…

不及思绪延伸下去,甄柔就被自己的大胆猜测吓了一跳。

而且眼下也不是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甄柔忙挥去这些不着边际的念头,回过神来。

曲阳翁主这时却似乎发现外面的异样,她目光立时询问地看向姜媪。

主仆几十年了,即使不用言语,一个眼神也知彼此的意思。姜媪深吸了口气,望着曲阳翁主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道:“是君候。”

曲阳翁主闻言一怔,目光复杂了一下,继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一脸厌恶地闭上眼睛。

甄柔看到母亲的神色,忽然记起母亲一贯对曹郑深恶痛绝,认为汉室江山就是被曹郑这等宵小窃取,母亲又怎会与曹郑是故旧呢。

是了,都是自己想差了。

甄柔下意识地忽略其它疑点,只当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了,又正好听见有纷沓的脚步声转过屏风,她这便敛下纷杂的心绪,转身一看,就见一直为曹郑看诊的四位御医,以及为她保胎的三位御医都赶过来了。

这七位御医中,以当头的张御医为首。

张御医出自世医之家,现为御医中官位最高的太医令,自罗神医意外离世后,就一直由张御医主要负责为曹郑医治。其医术虽不一定比得上罗神医,毕竟世上能有几人当得起神医之名,但也已经代表当世最高的医术水平。

徐州虽是富饶,但偏安一隅,医疗技术自然无法与京师相比,甄柔遂忙道:“张御医,我母亲在这边。”说时已从榻边起身,给张御医让出位置来。姜媪见一众御医来了,也唯恐耽误了曲阳翁主的救治,再顾上其它了,赶紧牵上满满,也随甄柔退到一边。

张御医是一路疾跑过来的,到底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即使精于养生,身体康泰,精神矍铄,此时也跑得气喘吁吁。见终于到了曲阳翁主的病榻前,张御医立在当地喘了几口气,又忙拭了拭额头上的涔涔大汗,方道:“世子夫人,小的这就为翁主娘娘看诊。”说罢,已快步走到曲阳翁主的榻边,向曲阳翁主请示道:“翁主娘娘,冒犯了,臣需要先为您看脉。”

曲阳翁主睁着一双清醒的眼睛,目光从一众人面前逐一掠过,见进到里间的只有七位御医,并没有其他人了,她缓缓闭上眼睛,示意张御医为她看诊。

却不及张御医手握红丝线诊脉,室内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略显慌张的声音,打断诊脉道:“翁主这会该吃药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室内正是安静,就连四岁大的小满满也知道好坏,不发一言地任姜媪牵到旁边,这突然地一声响起,突兀又尖锐,听得众人都不由皱眉地看去。

矜娘被甄柔主仆冷落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没有再冷脸贴上去,改招待曹郑一行人先入府,未料才到府里大堂坐下,甄柔竟差人来请御医,说曲阳翁主情况不好,到底好坏她怎会不知,本想让府里的医工过去看,却万万没想到曹郑居然会着急至此,根本都不理会她说什么,直接带了所有御医就充满赶过来,她也只好忙不迭地赶过来。

这些年来,仗着曲阳翁主一年大半时间在下邳王宫,夫主甄明廷又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专情之人,供她咀嚼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出入更是步辇车马,现在一路靠双足急行过来,已是累到不行,心里的三分火气等同于火上浇油变成七分,又见众人一副她打扰的模样,矜娘只觉脸上似火烧一般,腾得一下烧的她火气直上窜。

“阿哟!”衿娘本就是一乡野的小乡绅之女,当下就忘了她竭力模仿的贵妇仪态,哭闹道:“世子夫人,翁主可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你也是府里长大的,从小生疮害病,都是府里的医工看的,现在真真是成金贵人了,都不让府里的医工给看了哟!”

“住嘴!”矜娘话犹未完,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呵斥道。

矜娘虽只是一名妾室,但到底是甄府唯一男嗣的生母,而甄明廷作为堂堂徐州太守,更和甄柔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却一直未婚,守着这样一个妾室,众人看在眼里,只以为甄明廷对其极为上心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场能喝斥矜娘的也只有甄家真正的主人和曹郑了。

室内顿时一静。

矜娘心下还是惧怕威名显赫的曹政,一时也哑了声音。

甄柔则一声喝斥下,发现曹郑也同时怒斥,顾不上撒泼的矜娘,甄柔忙循声看去,这才发现曹郑已绕过屏风进到内室。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突生的念头所致,一见立在屏风口曹郑,就不由往曹郑的脸上去看,却见曹郑虽没有一进来就看向母亲,但也一反常态地低头垂眸,隐约有几分手足无措,或是不敢面对什么人一般。

可是曹郑手足无措?会有不敢面对的人?

念头闪过的一瞬,甄柔只觉荒谬,她下意识又望了一眼榻上,见曲阳翁主眉头紧锁,眼睛也是紧紧闭着,所有心思又回到曲阳翁主身上,她忙走到曹郑跟前,快速欠身一礼,道:“让君候见笑了,此妇不过儿妇兄长的妾室,上面又没有大妇约束,才这等没大没小,儿妇立即让她退下。”

甄府的家务事,他确实不好插手,曹郑向甄柔点了点头。

却也在抬头向甄柔示意的这一刹那,他的余光终是看到榻上的曲阳翁主,便是再难移开目光。

第四百零四章 揭穿

一时之间,曹郑来不及掩饰,就出神地望着曲阳翁主。

甄柔就立在曹郑身旁,几乎同时发现曹郑的出神,她下意识地顺着曹郑的目光望去——正是母亲曲阳翁主!

一望惊心,甄柔强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只对矜娘喝斥道:“矜娘,此地不容你置喙,退下!”

矜娘本是被曹郑吓住,才堪堪止了声音,现在听到甄柔先一句不过兄长妾室,又像喝退下人一样让她退下,矜娘顿时怒火中烧,甄柔即便嫁得再好,可女人想在夫家过得好,还不得要依靠娘家,何况她甄柔成婚都七年了,至今膝下都还只有一个女儿,未来是好是歹还真难说,不定还要看指望娘家过日子。

而她的儿子就是甄家少主,这不是要指望她儿子,竟然还敢一再对她呼来喝斥!

矜娘只觉自己再是忍无可忍,她当下双腿一拍,就“哎呀”地再次哭闹道:“夫君,您看看哟!妾身担心翁主的病情,却反倒被您妹妹这样侮辱!我再是出身低微,可好歹也是小公子的生母,还有这些年来府里府外哪里不是妾身张罗操持,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世子夫人倒好,一来就左一声不过一个妾,右一声一个妾,这哪是侮辱妾身呀!根本就是不将夫君和小公子放在眼里!”说着似难过极了,索性就跌坐在地上嘤嘤哭起来。

除了侍奉在曲阳翁主身边的两名侍女,许是见过矜娘撒泼耍浑的样子,并没有太大意外。曹郑则本就出自乡野,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对矜娘这样也是见怪不怪。甄柔和姜媪她们,以及众位御医,一直往来于高门大户之间,何时见过这等行径,都是看得一怔。

不过矜娘这样,到底丢人的是甄家。

甄柔立马回神,心里虽震惊这些年来兄长宠幸并欲以扶正的女子就是这等样子,而且还任由其代甄家主母之责主持中馈,可这哪有兄长信中所道的贤惠知礼,懂得进退?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甄柔只想将矜娘带下去,以便张御医好给母亲看诊,如此正要吩咐阿玉,却见母亲曲阳翁主骤然睁眼,满眼厌恶地先吩咐她道:“阿柔,将她给我捆下去!”

大概刚才闭眼缓了一回精神,曲阳翁主这句话说得不见气虚,语气更是犹带气势,俨然不见先前的虚弱无力。

唯一可以看出曲阳翁主正是虚弱得厉害,还是她甫一说完,就立马闭上眼睛,面上虽是一片平和,脸色却更苍白了一分,胸口也在微微喘息着。

甄柔十分了解母亲,一看就知道曲阳翁主是在逞强,并且应是对矜娘厌恶到了极点。

可…母亲厌恶矜娘?

是了,自己都看不上矜娘这般做派,何况是母亲呢?

可是母亲是一个极为护短的人,就以矜娘是小侄儿的生母来看,母亲就不当这样厌恶矜娘,顶多是忽视罢了。

那么现在会这样是…

甄柔反应极快,一念闪过种种,看向矜娘的目光也越来越冷。她可以即使不喜矜娘的品行,但为了兄长和不久前才初初一瞥的小侄儿,依旧愿意睁一眼闭一只眼。不过人有底线,若有任何伤害她母亲的举动,她绝不会放过。

矜娘没有注意到甄柔的目光,只惊愕地看着床榻上的曲阳翁主,手也颤巍巍地指着曲阳翁主,不可思议又震惊道:“翁主怎么会清醒过来了!?不是…不是——”

“啊!”话未说完,矜娘猛地痛叫一声。

只见本立在屏风口的曹郑突然上前,一脚狠狠踹在矜娘的胸口。

曹郑本就是行伍出身,可谓孔武有力,即便如今已快步入花甲之年,又饱受头疼顽疾的折磨,使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但是一身力气还在,现在暴怒之下,足以想见这一脚的力道不容小觑。

矜娘虽只是一个乡绅小娘子,但也是娇养长大,这些年更是养尊处优,被曹郑这一脚怒踹下,她只来得及痛呼一声,就被重重踹踹在地上,一口鲜血立马从口中吐出,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这一脚踹移了位,她整个人痛得再没力气爬起来,只能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侍候曲阳翁主的两名侍女显然也是矜娘的人,见矜娘被踹成这样,估计知道不好,跟着叫了一声“夫人”,就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知道?

其实早在矜娘那一句曲阳翁主怎么会清醒过来,就已经泄露了一切。

甄柔看着倒在地上连声咳嗽的矜娘,她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会和矜娘有关系。

但一想到母亲病得形销骨立,甄柔不禁连兄长甄明廷也牵怪上了,对矜娘更是痛恨至极。

然,曹郑早已对矜娘怒不可遏,当下又是一脚踹过去,矜娘已是连痛叫的力气也没有,只是身体被踹得更远,在西墙下的长案上重重撞出“咚”地一声,口吐鲜血。

曹郑却犹觉不够,朝外怒声吩咐道:“来人,把此贱婢给老夫拖下去,五马分尸!”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曹郑如今身在异地,即便这里是甄柔的娘家,亦不可掉以轻心,来时自有众持戟带刀的侍卫相随。

此时听曹郑一声命下,众侍卫立即领命入内。

庭院里自然也有甄府的下人,但此地乃内院,多是侍女之流,眼见气势凛然的众侍卫,不说为矜娘反抗阻止,自己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就眼睁睁看着一众侍卫径自闯入内室。

大概人对求生欲都极为强烈,眼见数名凶神恶煞的侍卫要来抓自己,再一想曹郑那声五马分尸,矜娘吓得魂不附体,再不是奄奄一息无力的样子,忙强撑着一口气看向甄柔道:“世子夫人,妾身知道错了,妾身没敢害翁主,只是给翁主下了嗜睡的药,没给翁主吃食而已…世子夫人,您看在夫君和小公子的面上饶了妾身吧…”

第四百零五章 饥饿

衿娘虽然行径与泼妇无疑,更是半点沉不住气,还愚钝的不打自招,却十分清楚自己的仰仗。

尤其是在交代曲阳翁主会成现在的样子,只是她下了嗜睡的药和断食所致,让曹郑和甄柔齐齐大松了一口气。虽心中更恨衿娘竟敢如此大胆,不过到底也冷静了下来,不会急于要衿娘立即偿命。

如是之下,甄柔到底被衿娘说动。

却不是衿娘这个人有多重要,而是衿娘毕竟是兄长的宠妾和小侄儿的生母,现在处置了衿娘,兄长先不提,至少小侄儿那里难保不会因此怨恨上她,甚至怨恨上她的母亲。

而且更重要的是,衿娘为何会给母亲下嗜睡的药,将母亲伪装成病重的样子,难道不知道她一旦回来,只要让御医一看,就很容易揭穿么?还是说衿娘根本不在乎是否被揭穿,目的就是将她骗回彭城…?

但不论是哪种缘由,就以今天对衿娘的认识,衿娘也该没那个胆量敢如此害母亲,其背后必然有人指使。就是为了抓出背后之人,这衿娘暂且也动不得。

甄柔脑中飞快转动,思及此处,她当机立断地向曹郑求情道:“君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儿妇母亲的身体要紧,至于此妇处置也不急于一时。另外她毕竟是我阿兄的妾室,我阿兄大概也快要返回彭城了,不如先将此妇押下去,容后再彻底彻查此事。”

曹郑谋略过人,甄柔能思索到此,他自然也想到了,只不过让怒火冲昏头脑,恨不得立即把害曲阳翁主的人就地正法,这会儿一听甄柔说后面再彻查此事,也恢复冷静,压下对衿娘的怒火,道:“好,就听阿柔的,暂且留这贱婢一命,给老夫押下去,好好看牢!”

“喏!”一侍卫领命,示意左右将衿娘从地上押起来。

衿娘听到不会立马将自己五马分尸,又一想甄明廷也就快回来了,自觉也该保命无忧,她也不再强撑一口气,在侍卫一左一右押上自己的同时,就任自己无意识的昏厥过去。

转眼之间,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甄柔最记挂担心的还是母亲曲阳翁主的安危,即使听了衿娘不打自招的话,但没有御医的确诊,她还是不敢放下心来,于是忙道:“张御医请你继续为我母亲看诊。”

经过刚才一翻变故,尤其是曹郑的突然发怒,张御医还是有些受惊,闻言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向甄柔点了点头,重新手握红丝线,闭眼凝神,为曲阳翁主号脉。

大概见曹郑都如此重视曲阳翁主的安危,张御医也不敢马虎,他来来回回号脉了几次,很过了一些时候,才缓缓睁眼。

“如何?”一见张御医有动静,甄柔和曹郑再次异口同声地问道。

听到彼此的声音,双方不由看了对方一眼。

对上甄柔的目光,曹郑神色尴尬了一瞬,余光见怔在一旁的小满满,于是掩饰道:“满满还在一旁等着,务必要救治好翁主。”

甄柔听曹郑提到女儿,想到刚才那一翻变故估计吓到满满,也顾不得心里的疑云重重,忙向女儿看去。

见女儿只是紧紧牵着姜媪的手,肉嘟嘟的小脸上并没有任何被吓到的神色,心中一安,随即又看向张御医,接着再次问道:“张御医,我母亲如何?没什么大碍吧?”问到最后一句,语气不由紧张,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张御医取下红丝线,从床榻旁起身,向曹郑和甄柔各行一礼道:“甄大人的那位妾室所言非虚,她确实未对翁主娘娘做什么,只是下了嗜睡的药,并且断了翁主娘娘食物,只用些许水和食物给翁主娘娘吊了一口气在。所以,翁主娘娘现在会虚弱至此,都是因未进食所致。”

换言之,母亲会瘦成这幅形销骨立的样子,都是被衿娘饿的?

甄柔一听张御医所言,就立马看向母亲。

这一看,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又一次簌簌落下。

又唯恐自己痛哭出声,她忙双手死死握住自己的口鼻,尽量不要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