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留步

这个时候的人普遍岁龄都在五十上下,曲阳翁主毕竟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身体本已大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又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曲阳翁主被矜娘长期下致使昏迷的药,加之被断食了数月之久,仅靠一口水一口饭吊着命,可谓伤上加伤,身体的根基自然也大为受损,非调养可以调养的回来。

这不,秋老虎一过去,天气才开始转凉,曲阳翁主就患上风寒了。

也服用了好几副药,风寒却好好坏坏,大半个月才转好,可也不知怎地,即使风寒好了,但早晚都咳嗽地十分厉害,御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说大概是身体虚弱所致,还是得慢慢调养。

这会儿却还不到入夜竟又咳嗽起来,而且还咳嗽得这般凶,甄柔也顾不得女儿吵闹着要食蟹黄糕了,赶紧从案上舀了一杯暖着的温水,递给曲阳翁主道:“母亲,外面起风了,天也要黑了,我们回室内去吧。”

曲阳翁主接过甄柔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温水滋润了干痒的喉咙,又接连饮了数口,咳嗽终是缓解了过来。

她是一个通透的人,何况甄柔是自己生养长大的女儿,她哪里不知道甄柔,将耳杯递给甄柔时,就一眼看出甄柔极力隐藏的担忧之色,遂道:“看你紧张成什么样了,不过就咳嗽了两声而已,还诓我天都要黑了,这日头都还没有完全下山呢!”

农历九月秋高气爽,太阳也格外明媚,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十分舒服。

是以,今日午后,就在庭院里铺席设案,赏菊饮茶。

甄柔跪坐在树下的坐席上,闻言顺势看了一眼西方天际上的火烧云,她无奈地一笑,母亲真是丝毫没变,说话一点不给人留余地,那她也只好耍赖道:“什么咳嗽两声,您都咳成那样了,我能不紧张么?反正您一日不痊愈,我就一日不走!”

满满已足够懂事能听明白大人的谈话了,她一听甄柔所说,忙从旁附和道:“就是,刚才外祖母您咳嗽太凶了,把满满给担心的,还是等您痊愈了,满满再和母亲回洛阳家去,反正父亲打仗去了,回去也没人。”

人老了,所求无非身体康泰,儿女孝顺,听到女儿和外孙女都紧要着自己身体,曲阳翁主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熨贴极了,不过还是果断拒绝道:“听说世子接连取胜,如今已夺回汉阳郡,以他打胜战、收复失地的速度,估计再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将西羌人驱除边境,到时班师回朝,大开庆功宴时,你总不能不在场,所以再过几日你就启程回去吧。”

人小注意力也不易集中,听到曲阳翁主提及曹劲接连取胜,满满顿时一脸骄傲又自豪地扬起小脸,道:“父亲真厉害,等父亲打胜战回来,满满要给父亲庆功!”

孩子的童言童语,少了诸多顾忌,只是单纯地高兴,听着满满为有曹劲这样的父亲而自豪,甄柔不觉会心一笑,冲淡了对母亲身体担忧的心绪。

是的,曹劲率兵亲征后,一扫前方战事节节败退之势,交战不过三天,就已收复汉阳郡下三大镇县,之后更是势如破竹,沿路一县一县的依次收复失地,至今已将西羌人赶出汉阳郡。

捷报传来,可谓大快人心。

一时之间,不止洛阳上下人人争颂曹劲骁勇战绩,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彭城也到处都是关于曹劲的彪炳战功。

像在偶尔散步间,便能不时听到府邸侍女对曹劲的敬仰之情,更不要说上门来给自己请安或是看望母亲曲阳翁主的命妇贵女们,凡每次来无一不是要称颂曹劲一翻。

其实每一次关于曹劲的捷报,都会由熊傲第一时间交给自己,她自然比所有人更清楚曹劲是如何一步步从西羌人手中收复失地。

不过每当从众人口中,听到他们称颂曹劲如何英勇,从戎至今未有败战,堪比当世战神,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认真倾听,心里也如现在的满满一样骄傲——世人口中驱除敌寇的英雄,正是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

此外,她的心情也同他们的女儿一般,想见证他的成功,更想在第一时间与他共庆。

只是人生总要有取舍,她和曹劲之间还有很多在一起的时候,可是她的母亲却一天天老去,如今她唯有选择多陪母亲一日是一日了。

念及此,甄柔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头发,尔后从席上起身,亲自搀扶着曲阳翁主起身,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就这么想赶我走呀!不过您一日不痊愈,我是一日不走的。所以您想我早点离开,得先把身体养好才行!”

满满这一点却不知像谁,真是哪儿都有她,见甄柔扶着曲阳翁主起来了,把自己给留在脑后,她也不沮丧,也忙跟着从席上起来,三两下跑到前面,接口道:“就是,外祖母您可得养好身子!满满都问过祖父了,可想洛阳的齐侯府了?祖父说不想,他现在最想就是外祖母您能早日恢复健康,不然就是回了洛阳,他也放心不下您,还不如就呆在这呢!”

四下都是一众侍候的侍女,虽是童言无忌,可满满这话一出,还是听得周遭的侍女们齐齐一惊。

好在自姜媪回来了,亲自筛选并调教了一些侍女,规矩极严,即使听到这类惊讶之言,也纷纷不敢表露出来,各自屏气凝息地在周边伺候。

甄柔却到底忍不住还是觑了曲阳翁主一眼。

神色如常,仿若未闻。

在母亲依旧消瘦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甄柔不由收回目光。

这样也好,就维持现状吧。

如此心思之下,甄柔只当未听见女儿满满惹出的异样,她就一边搀扶曲阳翁主回室内,一边岔开话题地道:“母亲今晚要吃什么?庖人说——”

却是一语刚起,就听身后传来安内侍的声音,道:“世子夫人,请留步。”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交代

“安内侍?”甄柔闻声回头,见真是安内侍,她不由讶然。

自大人公和她一起来彭城也已经有二个来月了,除了到来的第一天来看过母亲,这段时间却仿佛当日格外紧张母亲安危的人不是他一样,这之后再未露过面了。

诚然,母亲也只当不知道她的大人公也来了,不曾提及过大人公一句。

两位长辈既然都默契地当不知道彼此,她身为小辈,而且还一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边是自己的大人公,若真有什么牵扯那就太匪夷所思了,她自然也装作不知。

至于一贯心细的阿兄甄明廷,到底还是让矜娘的背叛和离世伤了,虽然面上看上去是早已释怀了,实则常心不在焉,对于母亲为何连提也不曾提大人公一句未有任何怀疑。

那么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这么久了,现在大人公突然让安内侍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难道是大人公的头痛顽疾又发作了?

还是和她的母亲有关…?

看到安内侍的瞬间,甄柔脑海在一刹那闪过诸多念头,待走近见素来面带笑容的安内侍竟然愁眉不展,还略带几分焦急,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只以为是大人公不好,忙又迭声问道:“安内侍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君候他的头痛顽疾又发作了?”

大概依稀知道曹郑这些年待甄柔十分不错,即使是对最宠爱的亲生女儿也就那样了,遂这时见甄柔对曹郑又是关切又是焦急,曲阳翁主不觉一默,终是没有再是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只平静地看向安内侍,等待安内侍的回答。

安内侍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亦擅于察言观色,当前却无心思注意到曲阳翁主的变化,只长揖一礼后,就忙对甄柔解释道:“世子夫人勿忧,非君候顽疾发作,而是吴名,不对,应该是化名为吴名的陶忌,于十日前突然举太平教全部兵力,发兵司州。”说到后来,大抵是形势十分不好,语气也不觉跟着沉了下来。

甄柔却只听得满是不可思议。

非她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而是陶忌这人,虽然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偏执的疯子,更是灭绝人性,但同时也不能否认陶忌此人极为智勇双全。是以,他又怎会举全部兵力攻打司州?

难道不怕好不容易从薛家人手中夺得的豫、交二州,因此后防空虚,被趁虚而入,直接痛失两州么?那到时才真的是自找死路。

这一步棋,陶忌走得实在太险了,分明可以趁着曹劲才出兵抵御外寇之后,在短时间内无法再对太平教出兵,这样至少还要一两年才会与曹劲正面对上,再等待分出胜负怕是三年不止。

而时间就是契机,毕竟局势是瞬息万变的,谁知这几年下来曹劲和陶忌的实力会不会来个大逆转。

如此一来,当下陶忌应该想尽办法寻求喘息之机,而不是这样孤注一掷地…

思绪到此,脑中灵光骤然一闪,甄柔猜到了陶忌此举动机——即使孤注一掷,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了,陶忌这样做,虽是太过冒险,乍一听只觉不可思议,实则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洛阳作为天下权势的中心,亦一直是各方势力角逐的中心。曹家从曹劲四年前入主洛阳之后,虽以绝对实力按压住洛阳当地的世家望族,可那些存在了上百年的世家,他们又岂会真正忠于曹家,他们只会忠于掌权者,更只忠于一切能让家族长久屹立不倒的人事物。

陶忌一旦攻破洛阳,曹劲又被绊在西羌人手中,未能及时调兵遣将来个釜底抽薪,攻下豫、交二州,这些世家不定转过头就拥戴陶忌了。

司州到底不同其他州郡,资源人口均是其他州的数倍之强,拥有司、豫、交三州的陶忌,加之擅于蛊惑天下百姓的妖言,那时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就不是那么好说清楚了。

看来陶忌到底还是陶忌,莫怪乎曹劲曾亲口承认陶忌此人之能,且和陶忌相争之时还十分跃跃欲试,带着某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如此思绪之下,甄柔也很快地从不可思议到层层想到个中可能。

她不由地深吸口气,在周遭众人为安内侍的话而震惊之时,她冷静说道:“我记得去年陶忌在与薛钦争夺交州的时候,大概拥兵有二十万之众。如今已经一年过去,按常理看要增兵十万绝非易事,不过陶忌发展太平教教众的速度一向极快。”顿了顿,方问道:“所以,他此次举兵司州,其兵力可达到了三十万?”

见四下众人都在为太平教攻打司州而惊心,甄柔却已冷静地问及当下情况,且所估计的与实际情况更是相差无几,安内侍略沉重的眸中不由多了一丝欣慰。

曹郑这些年对甄柔的重视和爱护,固然有其他至关重要的原因,但何偿不是欣赏甄柔、将甄柔看作可以培养的小辈之故呢?

要担起整个曹家,需要曹劲,却也需要一刚一柔的相辅相成。

想来这次危机即使到了最坏的结局,但有他夫妻二人在,曹家的未来仍是可期。

安内侍一念闪过之后,眉宇间的忧色不觉缓解了几分,他对甄柔点头道:“不错,正如世子夫人所料,陶忌此次攻打司州,已号称拥有三十万大军,而司州只留兵二十万不到,是以司州危险。”

曹劲带了二十万精锐之师抵御西羌,洛阳剩下的兵力她其实也知道大概,毕竟曹劲处理一切军政民务都不曾避讳过她。

可饶是心里有了最坏打算,当真听到敌我力量悬殊之时,甄柔心下还是一沉。

另外,这种关键时候,作为曹家真正掌权的曹郑和曹劲这对父子偏生还不在洛阳,这真是…

不欲再多想下去,甄柔抿了抿忽然有些干涩的唇道:“君侯可是打算赶回洛阳了?”

安内侍再次点头道:“君侯已决定明日即刻返回洛阳,现在特差小的请世子夫人过去,君侯有要事要与世子夫人交代。”

第四百一十二章 重任

从安内侍说大人公有要事交代她,甄柔就已经猜到了,曹郑这是要留下她,独自返回洛阳主持大局。

但是她从没有想过,曹郑会向她委以重任,将曹家大本营冀州的兵马调动权交给她。

自古以来,就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说,故之后有虎符的出现。

虎符,兵甲之符。拥有虎符,即拥有了兵权和调兵遣将的权利。

甄柔手握这块长不过两寸、通体全黑、身描金文的伏虎形状令牌,只觉此物似有千斤重,让她从曹郑处走出来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沉重。

姜媪带着满满在陪曲阳翁主,阿玉随侍在她的身侧。

也不知道在曹郑处待了有多久,走出来时外面已是夜深人静,月亮深得很高了。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深秋的夜风也有了些许冬日的寒冷,广袖长裙在夜风中猎猎翻飞之下,身上也隐约寒风刺骨了之感。

大概是觉得冷了,甄柔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由紧攥了攥虎符,手心一片粘腻的汗。

“世子夫人,夜风凉,仔细受寒了,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小世子可还在您肚子里呢!”阿玉见一袭藕荷色广袖长袍下的甄柔,在呼呼刮来的夜风中,仿佛有种不甚寒凉之感,她忙将手臂上的披风掸开,为甄柔披上。

腹中的胎儿是她的软肋,饶是心思已为手中的虎符所牵住心绪,听到阿玉一提及腹中的小宝宝,甄柔还是闻声止步,任阿玉为她将披风披上。

但她没有与阿玉多言,只手紧攥着虎符,尔后继续不发一言地往回走。

夜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呼呼地声音,在这一刻她却恍若未闻,耳畔只不断地回响着曹郑交代她的话。

“这是能调动三军的虎符,老夫就将它交于你了…”

“老夫的身体情况,不用老夫多说,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此行老夫势在必行,但能否坚持到世子回来,老夫不敢保证…这枚虎符就有你代老夫转交给世子…”

“此物是我曹家的根基,可保我曹家东山再起…若到了紧要关头,你也可以拿此物号令三军…”

“事无绝对,世子一日未凯旋而归,一日就不得安…若老夫和世子都时运不济,你此胎为男,就由此子继承我曹家,你从旁辅佐…若,还是女孩,你就选阿虎继承曹家。其实英夫人所出五郎当是世子之外,最适合继承曹家的人选,不过你和他乃同辈,你不好辖制于他,所以就还是选阿虎吧…到时你可重用五郎,老夫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他品性能力可堪重用。”

“若万不得已,要选阿虎继承曹家,你务必要告诉他,郑玲珑非他生母,他乃大郎外室之子,在大郎死后被世子抱养回来…至于郑玲珑,就说老夫的意思,她该下去陪大郎了…”

“其他曹家人,你能留他们一命就留,若不能留,你也别心慈手软…”

别心慈手软么?

这是要将曹家交到她手上啊。

临危受命,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可为什么呢?

曹郑为什么要将这样大的权利交给她?

“君候,您为什么选儿妇?”是的,大受震惊之下,她立于堂下,还是昂首问曹郑了,将自回彭城以来就埋藏在心底的话终是问出,“可是因为儿妇的母亲,所以您才选儿妇担此大任?”

才发生不久的事,还是记忆犹新,她清楚地记得曹郑高坐在主位上,闻言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是淡淡一笑,大方承认道:“不错,选你担此大任,是老夫相信翁主。你是她的女儿,即使不如翁主,但也不会太差。”

本是一件严肃的事,但听到曹郑如此回应,她却有些哭笑不得。

他和曹劲当真是父子,某些方面可谓如出一辙。

不过当时非平常,而且还事关母亲,听到曹郑对母亲评价如此之高,她为母亲骄傲之余,还是心里觉得颇为怪异。

并非什么贞洁观念,时下寡妇再醮成风,成婚前有男女之情亦是正常,只要婚后忠于另一半即可。

大概曹郑待她实在很亲厚,让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君候,您和我母亲可曾是…”

想问他们可曾是一对恋人,可一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边又是自己的大人公,委实难以开口。

曹郑毕竟是曹郑,一下就看出甄柔的迟疑,当下大方地朗声一笑道:“老夫倒希望和翁主曾是一对恋人。”

听到曹郑给予的否决答案,甄柔有些意外,却隐约又有些是意料之中。

如果母亲真和曹郑曾是一对恋人,之前又岂会对曹郑厌恶至极?

还有曹郑其人,若曾是一对恋人,后又念念不忘,应该会在母亲守寡之后求娶,而且如今想想,曹郑每次称呼母亲翁主时似乎都语带敬意,这是她嫁入曹家七八年了都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

心里正是恍然大悟之时,曹郑大概被勾起了谈性,喟叹了一声后,便望向案上的豆灯,缓缓回忆道:“在老夫初到京师时,翁主和阳平公主并称京城双姝,但在老夫眼里翁主才是京城第一美人,风华绝代。老夫在第一次见到翁主时便难以忘怀,心想一定要娶此女为妻,才不枉此生。可老夫那时不过一寒门武夫,如何能高攀得上翁主,于是老夫努力向上爬,还认了宦官为义父,其中更做了诸多阴暗的事。”

顿了一顿,方继续道:

“老夫不择手段往的上爬,期间颇为艰难,唯有每当得知翁主的些许消息,方能促使我坚持下去。可随着对翁主越来越了解,我接触的黑暗越多,老夫越发深觉自己配不上翁主,甚至不敢出现在翁主面前,堂堂正正的认识翁主。只能像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偷偷地窥视着翁主。”

听到这里,甄柔只觉愕然。

在世人眼中雄霸一方的当世枭雄,竟然以老鼠自称。

还爱慕一个人,连认识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还在为此惊讶时,只听曹郑接着说下去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坐镇

倘大的室内除了她和曹郑,只有侍立在旁的安内侍了。

许是室内太空旷,曹郑沙哑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忽然也有些缥缈起来。

“…为了向上攀爬,老夫安排了一场救人的戏码,所救之人正是阳平公主。但老夫只想要救驾之功,从未想过阳平公主竟会倾心于老夫…本来老夫应该拒绝阳平公主邀约示好,可是阳平公主和翁主好的像一个人,老夫可以从她的口中知道更多关于翁主的事,乃至后来因此终于和翁主认识,所以老夫拒绝不了。”

女子对感情的事天生就更为敏锐。

甄柔听到曹郑说到这里,已经隐约能猜测到后面发生的事了。

难怪她从未听母亲提过自己认识阳平公主,更从不知道母亲曾经在洛阳生活过,还有母亲那样厌恶过曹郑…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有了解释。

阳平公主倾慕曹郑,曹郑却想透过阳平公主认识母亲,这不是引得母亲和阳平公主姐妹反目成仇么?

刚念及此,果然就见曹郑苦笑道:“…与翁主接触久了,老夫越发情难自已,翁主又是灵秀之人,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老夫的心思…翁主虽比阳平公主年纪小,但因为阳平公主身体自幼虚弱,翁主对阳平公主十分爱护。她恐阳平公主知道此事后,难以接受,也认为老夫不是阳平公主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于是私下约老夫见面,让老夫主动远离阳平公主,却不想被有心人发现,故意引阳平公主去看…阳平公主大受打击,心绞痛的顽疾复发…”

说到这里,案上的灯捻“哔剥”一声响。

曹郑的话随之停了一停,才续又道:“醒来后,阳平公主向天子求了下嫁老夫的圣旨,翁主得知后立马赶来劝说,不想阳平公主受人蛊惑,对翁主误解更深,却也因此心绞痛顽疾加重,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为了让阳平公主安下心来,也不再误会自己,翁主选择了回下邳。”

“老夫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也知道翁主这一走,老夫此生和翁主就将缘尽于此,可老夫不甘心,那日忙追出城,但真见到了翁主,老夫却依旧连一诉衷肠的勇气都无,更不用说抛开一切,求翁主与自己离开…也难怪翁主从未看上老夫,她早看透了老夫懦夫的本质,知道老夫根本就是一个只知道钻营的小人,她告诉老夫,既然想从阳平公主处得到权势,那就好好待阳平公主,别连最起码的做人底线也丢了。”

最后这一句话,母亲说的极为不客气,不过这也确实是母亲会说的话。

看来曹郑所言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再一想阳平公主的最后结局,甄柔听得一默。

曹郑也更是怅然一叹,道:“老夫向翁主立誓,一定好生待阳平公主,这样至少百年之后,在翁主心里老夫不定能算得上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可是终究造化弄人,老夫食言了…那时翁主也守寡了,老夫早已非当日的寒门莽夫,有无数办法可以让翁主改嫁老夫,可在翁主面前,老夫依旧还是那个卑微的武人,老夫不敢啊!老夫不敢强迫翁主,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敢…老夫深知翁主的性子,老夫害怕看到翁主厌恶憎恨的目光。于是老夫就想,等到老夫成为这天下的主人,应该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翁主面前了。”

言之后来,曹郑语速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昂,如此大概动了气,他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便是靠在圈形凭几上气喘吁吁,整个人都透着灰色的浓浓死气。

老了,她那位让天下人惧怕的大人公真的老了。

甄柔看着已是风烛残年的曹郑,再听曹郑的所做所想,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看待此事。

其实曹郑他在阳平公主这里应该是可恨的,但在曲阳翁主这里却又是可怜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痴恋与求而不得,几乎坐拥了整个江山,却连在母亲面前出现都不敢。

不过却也不值得可怜,若真是苦苦痴恋,那后来的一众如夫人,还有朱雀台上的一众美女,又是如何出现的。

是以,甄柔听到这里,对曹郑所言只有沉默。

曹郑似乎看出了甄柔心里所想,他忽而问道:“阿柔,你可发现了,老夫后来所娶的一众如夫人其实与你母亲在某些方面极为相似?”

甄柔一怔,刹那反应过来曹郑所言——曹郑因为对母亲求而不得,所以才在其他人身上找母亲的影子?

一念至此,甄柔不禁皱眉。

这又如何称之为痴情?

与薛钦、陶忌之流有何区别?

他二人找与她容貌相似的替身,她得知后,只有种被冒犯之感。

若是真痴心一人,不当是这样。

曹郑负了阳平公主,亦没有坚持住对母亲的那一份心。

甄柔忽然觉得,曹郑至今还念念不忘,也许只是求而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