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动过来撑梁熙到副驾驶座,自己再绕回来收伞钻进车里,两边的肩膀都被雨水浸湿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专心地发动车子驶出大院。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路上很安静。

雨水将红灯冲刷得朦朦胧,繁华的街区要道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尽管车里开了空调,可漫长的等待仍然让人觉得有点闷。

“你……”

“你……”

梁熙没想到大家会同时开口,怔了怔:“……你先说吧!”

何培霖只是看着前方,声音极温和:“你的新工作还适应吗?”

梁熙敛起秀气的眸,平淡地回他:“还挺好的。”

“Mark那样喜怒无常的人你也能忍下来?看来你的适应力还不错。”何培霖的眼里闪烁过一丝笑意,笑容很温柔,“他的脾气是行内出了名的,不过很快就有治他的人来了,你还记得Simone那老头么?他是Mark的老师,也是他的紧箍咒,他被你们老板特邀来做顾问,有他Mark烦恼的时候。”

Mark是公司新来的设计总监,法籍华人,也的确是很有才华,可是他的脾气却让人不敢恭维,公司的设计师几乎都被他召唤骂过。

她被何培霖的比喻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反而让何培霖刻意避开的目光重新拉回她身上,他总是这样怀念和眷恋她的笑容,比一切都来得珍贵。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我……”梁熙只问了半句,还有半句又咽回了肚子里。

车龙开始松动,何培霖边开车边问:“还有你什么?”

梁熙扭头看窗外:“没什么。”她只不过想问,每天送到她办公室的玫瑰花……是他送的吗?

梁熙租的地方比较老旧,路灯半亮半暗,也没有停车场,何培霖直接把车停在楼下,她等车停了就拉开车门要下车,何培霖喊住她:“还下着雨呢,你先等等。”

他拿了伞跑到她跟前,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伞下不被雨淋到,梁熙僵直着身体,何培霖不得不松开了手,无奈地笑说:“梁熙,我不会吃了你的。”

梁熙没说话,脚步走得更急了,何培霖不得不追上她,一看这楼道也不光亮,他更是坚持送到门口。

两人在房门前大眼瞪小眼,梁熙就是不拿钥匙出来:“你可以走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丢开伞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夜色的凉,“熙子,我到底要怎么做?”

“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公司的情况?因为我秘书的女朋友也在你们设计部,因为我想你,想知道你好不好。不是还想问每天送你玫瑰花的是不是我么?可惜不是我。我嫉妒那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我却连那样的资格都没有。”

梁熙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因为我忘不了你。”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梁熙慌乱地拿钥匙开门冲进房间,把他隔绝在门外潮冷的世界。

他哀凉地笑了笑:“熙子,我还没问完呢,你……能不能原谅我?”

梁熙一大清早就回公司,电梯镜子映出的脸庞没什么精神,眼睛还有些肿。

刷卡进了办公室,看到有个人影在她办公桌前晃动,她一惊,打起精神大声问:“是谁?”

那人跟着转过身来,干咳两声才严肃地说:“小熙?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上班啊,很好,很好。”

“总监?”梁熙一头雾水地目送着上司离开,刚坐回位置上,就发现桌上花瓶里的花又换了,她瞪大眼睛,难道送花的人是他?不会吧……

不过梁熙满脑子还是想着昨晚和何培霖见面的时候,根本没法集中精力。

Mark又跑出来发飙:“俪景这个方案谁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梁熙懵了一下才回神,尴尬地站起来接话:“是我做的案子。”

“你!”Mark一扭头,正要开骂,见到是梁熙,快出口的话又打住,立马换了稍微轻一些的语气说,“你进我办公室。”

于是梁熙就在同事们同情的目光下进了总监办公室。

Mark的态度还算好,耐心问:“是不是工作遇到了什么问题?这方案错漏百出,不像你做的。”

他没想到梁熙没有任何辩解,怪怪地揽下责任说:“是我状态不好,对不起,我回去重新做,今天一定能赶出来。”

他还想关照她:“要是实在做不来,可以……”

“我可以的。”梁熙连忙保证,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说,“总监……那个,花很漂亮,可是不太适合我。”

Mark一下子反应过来,过后才明白她这是婉转拒绝他了,心里有些不爽,不过还是很有风度地说:“我知道了,看来你都忘了,你刚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拿的行李。”那年他研三,有时间就去帮忙接新生,来到这公司的第一眼就认出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而且做事情还特认真,就起了追求的心思。

在法国呆久了,人也变得过于浪漫随意一些。

“啊?”梁熙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的话。

Mark摆摆手,刚巧秘书接进电话,他摁了接听:“什么事?”

“总监,Simone先生已经到了,在董事长办公室,他说让您上楼去。”

果然如何培霖所说的,Mark一听到Simone的名字脸色就变了,不过他很快收敛起了表情,抿唇说:“我知道了。”

梁熙识相地离开,又靠着门松了口气,这种不合时宜的桃花,还是不要来的好。

第二天下午陈嘉川来电话,梁熙刚好和同事下午茶回来。

陈嘉川的声音很轻快:“最近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你呢?”

“我在机场。”陈嘉川笑着说,“Amy要结婚了,在曼彻斯特,我要过去参加婚礼。”

“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好准备礼物啊!”

陈嘉川又笑:“已经把你的那份也备下了,我是顺便过去处理一些事情的。Amy说了会发婚礼视频给你的。”

“那祝你旅途愉快,帮我和Amy说新婚快乐。”

“好,你也答应我,要快乐。”

“你怎么突然这么感性啊,我可不习惯。”梁熙含笑说着。

“今天不是520么?据说是全民表白日,我也是随大流,有没有人和你表白啊?”

梁熙佯装恼怒:“……你是冒出陈嘉川的吧?”

“现在知道我好了吧?不过可不能后悔,我要飞走了……”陈嘉川半认真办开玩笑地说,梁熙反而不好接话。

然后他就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这天设计室吆喝着单身人士要去酒吧疯一场,梁熙本不想去的,可还是顶不住同事的热情被拉着去了。

酒吧里很热闹,又是拼酒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梁熙见气氛这么好,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手机放在包包里,一直没看。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她也就不知道,何培霖在办公室等了一个晚上,没有得到她任何的回应。

早上起来的时候,梁熙觉得头疼死了,洗漱完喝了两杯蜂蜜水才稍微清醒一点儿。翻出手机来看,除了两个梁枫的未接来电,还有何培霖的一条短信——今晚,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一看接收时间是昨晚的六点多。

她再打过去,发现是关机,她感觉有些不好,接着两天都试着联系他,可他还是关机。

不过六月初梁旭东就可以出狱了,梁熙也就移开了心思,和请了假的梁枫一起回了老家。

姐弟俩马不停蹄地安排好了暂住的地方,买好生活用品,很快就到了接父亲出狱的日子。已经好几年没试过一家团聚,他们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梁旭东比从前瘦了很多,不过精神还不错,笑呵呵的,倒是梁熙悄悄抹了眼泪。

梁旭东拍拍她的头:“傻丫头,哭什么?爸爸没事。”

“嗯!”梁熙又哭又笑地点头,梁枫则拿着东西在一旁傻笑。

梁旭东跨了火盆,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又是新的开始了。

他们在老家陪了梁旭东一星期,可接着梁枫就要期末考,梁熙手上也有工作,不得不回北京,他们考虑接父亲一起过去,一开始梁旭东没有答应,后来姐弟俩软磨硬泡的,他终于松了口。

就在他们刚要回程时,傅希媛打电话来。

“小熙,霖子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她的声音有些颤,听起来不大对劲。

梁熙皱着眉,清楚地回答她:“有。20号那天他有发短信给我,不过我是第二天才看到的,回拨过去又一直关机,傅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

傅希媛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好半晌,她才说:“小熙,你可能得有心理准备。”

梁熙心里一个咯噔,努力克制住自己试图平静:“好,你说。”

傅希媛深呼吸一口气,才难以自已地哽咽着说:“霖子他……可能出事了。”

42、消息

闻言,梁熙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发白,只能尽量冷静地喃喃:“傅老师,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出事,我们前不久还见过……”

傅希媛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说:“霖子上周突然说他要去美国出差,听说这本来是项目经理去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换了他去。”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艰涩,“你也许知道,每年这时候都是美国风灾多发季节,就在昨天,密苏里州被超级龙卷风袭击……霖子就在那里,一接到消息我们就马上联系他了,可惜半分音讯都没有……”

“不可能!”梁熙猛地从沙发站起来,“傅老师,这不可能……会不会是他手机没电了?他经常忘了充电的……又或者是因为风灾所以信号中断……”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接收这么骇人的消息,眼神涣散着,而当她一低头,就看到手腕上的镯子,这是她本应该一早还给他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着。

“小熙!”傅希媛清晰地说,“我们都不希望这是真的,霖子他哥已经定了机票,今天晚上就动身坐夜航飞过去……”

还没等她说完,梁熙就开口说:“我也要去,我马上回北京。”

“姐?你怎么了?”梁枫从房间出来,就见姐姐一脸惨白地在茶几前走来走去,弄得他心里突跳了一下。

梁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梁枫看她还拿着手机,突然想起什么,对她说道:“对了,姐,昨晚你洗澡的时候我帮你接了个电话,不过很奇怪,我刚接就断了线,查来电也没号码显示,近来可真多这种‘响一声’……”

“你说什么?我的电话?什么时候?”梁熙这才有了反应,一连串地反问,眼神也开始有了焦距,她捏紧弟弟的手臂大声质问着,“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梁枫茫然地低声说:“我,我一时忘记了,如果有急事他应该会再打来吧……”

“这种事怎么可以忘的?如果、如果他没机会再打电话……”梁熙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后半句哽咽着说不出来,内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一样难受。

她双手颤抖着不停地翻阅着手机的通话记录。

她的反常让梁枫很担心,便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熙却没空理他,找到那个未接来电,的确是没号码显示,不过看时间点,和傅希媛说的出事时间很吻合。

她马上联系傅希媛,把电话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问:“傅老师,你说会不会是他打来的?”

相比她的一头热,傅希媛就比较清醒,她分析说:“很有可能,不过就算查到是霖子打的电话,也只是说明了他当时就在那里,而且现在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们依然没有办法确定他具体位置在哪里。”

“也对……”梁熙落寞地滑坐在地板上,耳朵嗡嗡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觉得完全没办法呼吸,“20号那天他约我,我没去……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原谅他,是我不好,如果我原谅了,他也许就不会去美国,也许不会出事,傅老师,我是不是很坏?如果他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你别慌,我们会找到霖子的。”傅希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为了他,你也得坚强起来。”

梁熙把事情和父亲弟弟交代好后,当天下午就赶回了北京,晚上直接到机场和傅希媛夫妻碰面。

候机室里。

何培沂去买饮料,傅希媛陪梁熙坐着聊天。

梁熙还一直用手机上网浏览关于美国龙卷风的最新消息,只是寥寥几张图片新闻就已经让人惊心动魄,媒体更是形容灾区现场堪比二战战场。她忍不住会想,如果何培霖当时就是在那里的话会怎么样?只是这么想一想,她都觉得难以接受,可这种可怕的想法又在脑海里盘亘不去,加上一路奔波,她的脸色越发地难看。

其实傅希媛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担心何培霖,还要照顾家里的大大小小,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敢告诉霖子的爸妈这件事情,怕他们受不了打击。

现在她不过是勉强支撑着:“小熙,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还是不建议你过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里……”梁熙拍拍自己的心口,打起精神说,“这里告诉我一定要去,我不要再犹豫再后悔了。”

“我是怕万一……你怎么受得住?”傅希媛实在是担心,苍白的脸色难掩疲倦。

梁熙的身体明显地颤抖地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还没有亲口说原谅他,他欠我那么多,还说他要用一辈子来还的,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傅希媛顿了一下,还想多说几句,就看见何培沂走过来,说可以登机了。

因为是夜航,起飞没多久很多人都开始入眠,灯光调得很暗。

梁熙却睡不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出去外头,也是漆黑一片,黑得那么的可怕。

忽然身边有人用极低的声音说:“就算睡不着也眯一下,要不到了那边,可能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是何培沂。

再次和他见面,他依然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克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傅老师告诉她,就在知道消息的昨夜,他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一夜,已经戒烟很久的他,抽掉了整整两包烟,然后今早去部里安排好了工作,再和美国的朋友联系好,就迅速定下行程。

一个不轻易将感情外露的男人,却很有魄力,给人很强大的安全感。

可梁熙惦记着的,却是和他性格迥异的另一个人。

他现在还生死未卜。

她几乎自言自语地说:“之前两次出国,都是他坐在我身边的。”

虽然过程并不愉快,可有何培霖在身边,她就莫名的安心。

“找到他以后,希望你能再给他这个机会。”何培沂淡淡地说,“作为哥哥,我会很感激你的。”

梁熙垂下眼眸,拼命忍住眼底里的潮意。

他们经过十几小时的飞行,到达机场后又转车赶往出事地点,何培沂说在灾区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灾民,而他们也不熟悉当地的情况,所以先去离灾区不远的一个世交叔伯的家里。在出事前,何培霖还在这里逗留了一夜,这里受灾较轻,只是被吹倒了几排栅栏。

梁熙一直跟在何培沂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