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鹏杰迎了出来:“我刚想打给希媛,一直在等着你,总算是到了。”

何培沂跟他握了手:“许叔,这回要辛苦您了。”

许鹏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还跟我说客气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位是……”

“是霖子的朋友,跟我一起来的。”何培沂解释道,“小熙,这位是许叔叔,从小就很疼霖子的。”

梁熙礼貌地说:“许叔叔,您好。”

许鹏杰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说:“你们都别客气,先进屋坐,快进来。”

都这样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寒暄客套的心思。

一坐下来何培沂直接问:“许叔叔,有没有霖子的消息?”

梁熙也迫切地看着许鹏杰,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可惜的是许鹏杰只摇了摇头,黯然地说:“市区还比较混乱,我问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培霖,不过暂时没有关于华人伤亡的报道,算半个好消息。我听说使馆的人也赶去现场了,我刚才打了招呼,他们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我的。”

何培沂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看一看?”他顿了一下,“越快越好。”

“梓浩和他同学都去当志愿者了,救援中心就在学校那边,他等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吃饭,等一下叫他带你们过去,我们都担心培霖的安危,但无论怎么样你们得一切以安全为前提,不然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何培沂点点头:“许叔,我知道的。”

不过他们因为心里焦急,只随便吃了点就放下筷子了,刚巧许梓浩回来,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儿男生,二十出头的年纪,见到何培沂很是熟稔地过来打招呼。

“哥,你刚到?”他说着又退了一步,抱歉地说,“裤腿都是泥巴,我得去换一换。”

他换完衣服出来,客厅只有梁熙一个人在。

梁熙便说:“你爸爸刚接了一个电话,就和何大哥到楼上了,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可其实她一刻都等不了,花了极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别往外冲,因为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莽撞的时候。

“这样啊。”许梓浩沉吟一下,忽然微扬了声音,“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培霖的那个女朋友?”

那个女朋友?这个说法有点不伦不类。

等等,许家,许梓浩,许梓茵……难怪了。

梁熙不知道说什么好,转移了话题:“能不能和我说一下现场的情况?”

“太惨了,我有好几个同学家的房子都被夷为平地,现场我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前两天培霖何我们还在这里开party,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抱歉。”

梁熙梗着喉咙摇了摇头,单薄的身体像快要撑不下去似的。

因为堂姐的关系,许梓浩对他们的事多少有些耳闻,觉得梁熙也是真的可怜。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培霖那天还唱了歌,我们拍了DV,你要不要看?”

这下,梁熙一直黯淡的眼睛终于有些光亮:“我可以看么?”

“当然可以。”

其实有何培霖出镜的DV只是很短的两分五十三秒。

他一开始只是坐在角落喝酒,后来被几个朋友拥上台唱歌。

几个人一个合唱了westlife的那首红极一时的《Soledad》,台上几个人的歌声交织着,可梁熙就是能听出独独属于他的声线,带了喝酒后微醺的沙哑。

并不输给原唱,或者,还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情感。

——I would give my life way,if it could only be the same

当他的英俊的脸庞,他落寞的声音停留在这一刻,梁熙终于忍不住起身冲到门口的庭院中间,压抑地低声哭了起来。

她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他求的不过是一句话,不过是他的原谅,当时说给他听就好了啊,折磨他,也就是在重复折磨自己啊。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何培沂来到梁熙身后,递上了一张纸巾,他了解她的心情,而他也并不好受,可现阶段他们更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失控。

梁熙羞赧地侧过身,胡乱擦干了眼泪才问:“是不是有消息了?”

何培沂点头:“是有点消息,不过还不确定,我们现在要马上赶过去看看是不是霖子。”

然后许梓浩开车送他们去救援中心。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何培沂看着梁熙拿着何培霖的照片,一个一个人耐心地问着。

刚才他们是因为收到发现中国籍男性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可那暂时昏迷的人不是何培霖,而是一个身高年龄和何培霖差不多的留学生。

工作人员告诉何培沂:“医疗救助点不止这一处,你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现在不断地增加救援队,会有更多的人被救出来的,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何培沂沉声说:“谢谢。”

他过去拍了拍梁熙的肩膀:“小熙,我们要走了。”

梁熙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应了一声“好”。

来的时候满怀希望,走的时候却是满满的失望。

梁熙失魂落魄地靠着车窗,街景七零八落,到处拉着警戒线,处处可见被风吹倒的大树横在路上,有人在街上哭泣,有人蹒跚着在被摧毁的房子前寻找失踪的亲友……没有亲临现场,你永远无法体会出那种前所未有的悲壮和压抑。

如果何培霖就在这里,如果他被压在某个地方……梁熙无力地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在找到他之前,她不能允许自己先崩溃的。

43、希望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何培沂主要是去灾区现场了解实时救援情况,许梓浩则带着梁熙一起奔波各个救助站和医院,只是一天下来,他们什么收获也没有。

不过是不断地重复着希望和失望的循环。

转眼就到晚上了,救援工作也变得更加地缓慢,人心惶惶。

他们看到了很多伤患,有些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些还没从灾难里恢复过来……不过有一样是相同的,都焦急地想联系上亲人报平安。

刚刚就有一位母亲在救助站找到了自己失踪了的女儿,梁熙一边替他们高兴,一边又更加地觉得无助,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恐惧也越来越大。如果何培霖没事,为什么还不联系他们,如果他有事……那他到底在哪里?

许梓浩一直很有风度,不断地安慰着她:“我们会找到培霖,我的同学们也帮忙在找,哥他们也花了大力气的。”这时他们要开车跑下一个临时安置点,他揉揉眉心,低声说,“要不你在后座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梁熙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或许是太累了,她一躺下就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被她尘封很久的世界。

那个人有着她熟悉的笑容想念的声音,对她说:“丫头,你可再找不出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

他们站在广场前,他对着她笑,她想伸手拉住他,他却又突然间消失了。

接着又看到了他们在海边,在雪山……一幕一幕跟流水的电影似的飞速掠过。

他说重新开始,他拼命求她原谅,可她都没有答应。

然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却又要彼此折磨。

许梓浩见梁熙在睡梦中还在落泪,便担心地问医生:“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仔细检查后说:“她没事,只是有些发烧,有些人在极度疲惫或者悲伤的时候都会通过深度睡眠来保护自己,我一会给她开药,你好好照顾她。”

许梓浩点头,正要打电话把梁熙的状况告诉何培沂,没想到他先打过来了。

他听了两分钟,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难以置信的喜悦,连连问:“是真的吗?你确定是培霖吗?”

电话那边很吵,不过依然能听见何培沂清晰的声音:“是他,如果小熙醒了,就带她过来吧。”

“那他怎么样了?”许梓浩觉得何培沂的语气并不太好。

何培沂叹了口气:“不是太好,他被压在柱子下超过48小时,留了很多血,一直昏迷着……”

刚才经过一座倒塌的房屋前,他听到了有小孩的哭声,又不敢贸然去救,就联系了在附近的救援队,他们有专业知识和设备辅助,很快就成功救出了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他这才安心继续去找培霖。

他刚转身,就听到其中一个救援人员大喊着“快!还有人!柱子下还有人!”

连他也忍不住加入了救援中,大家花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把人救了出来。

当时何培沂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现,那个人居然就是他们一直挂在心上的何培霖,不知道是不是兄弟同心的缘故。

可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就好,活着就代表着希望。

而当地的医院被龙卷风严重破坏,各种物资都十分短缺,医生建议送何培霖到附近城市医疗条件好的医院治疗,必要时可能还要做手术。

许鹏杰已经先赶去打点一切。

许梓浩则一直等到梁熙醒来。

梁熙打了吊针,烧也退了,睡了一夜终于醒过来,睁开眼一开始看到满目的白还不适应,又猛地坐起来,喃喃自语:“我怎么在这里?”看看周围的环境,好像在医院里。

还在打盹的许梓浩跟着醒过来,笑着说:“老天,你终于醒了啊。”

梁熙咽了下干涸的喉咙,哑着声音急急地问:“现在几点了?”

“现在?早上八点了。”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梁熙失了神:“就快到72小时了……”要是过了黄金救援时间还找不到何培霖的话,可怎么好?

“瞧我!怎么忘了这事?”许梓浩拍拍自己的脑袋,才解释说,“你昨晚发高烧了,睡得沉我也就没叫醒你,哥他找到培霖了,哎,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

见梁熙几乎要从病床上跳下来,他赶紧拦住,接着说:“他被砸伤了,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不太好,你得有心理准备。”

“他在哪儿?我要过去,麻烦你送我过去……”梁熙顺势抓着他的衣服,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发烧后全身都软绵绵的。

许梓浩却担心地皱眉:“你的身体……可以吗?”他真觉得她会受不了而再次昏过去。

梁熙点头,坚持说:“没关系,我很好,没问题的。”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何培霖已经被推进手术室进行紧急手术。

何培沂和许鹏杰都在外头等着。

梁熙一看到那手术灯,登时就腿软了,要不是有许梓浩一旁扶着,她准跌倒。

她没敢再往前走。

何培沂慢慢走过来,他没时间整理仪容,衣服还是昨天的,胡渣也没清理,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不过依然很镇定。

“请的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你不用担心,霖子会没事的。”何培沂这么说着,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多少也有点脆弱。

在生死面前,谁都不敢打包票。

梁熙从未觉得时间是这么难过的,每走过一分一秒都像被针刺了一下,让人坐立不安。

手术整整做了五个小时。

当医生走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的时候,这种非人的煎熬才宣告结束,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梁熙又哭又笑地问何培沂:“他真的没事了,对不对?对不对?”

何培沂微笑着向她点头。

她这才觉得自己太失礼了,赶紧转过身把眼泪擦好,嘴边的笑容一直没有断过,感谢上天,他总算平安了。

手术后何培霖要在无菌病房观察两天,如果没有什么情况,再转普通病房。

电视新闻还在报道着灾后救援工作,至今已经有一百多人遇难。

梁熙想到了那天在路上看到的情景,依然觉得心酸难受。

何培霖中间断断续续醒过几回,不过都很快又昏睡过去,真正清醒过来,是手术后的第四天下午。

梁熙就在他身边,看到他缓缓转醒,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喊着:“培霖……培霖……”

何培霖觉得很累,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他醒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周围,然后视线定格在梁熙身上,思绪有半刻的停顿。

他愣愣地问:“这里是哪儿?你又是谁?”

他的话,像冷水般当即就把梁熙给泼醒了。

44、症状

在医生办公室,梁熙担心地问:“医生,请问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何培沂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接着问:“会不会是手术后遗症?”

医生翻查了病历后再缓缓解释:“按理说这个手术非常成功,也没有出现并发症,不过有些病人是会出现短暂性失忆,过一段时间有可能恢复过来的。”

“有可能?”何培沂听出了关键词,“那是多长时间?一个月?半年?一年?”

医生遗憾地摇头:“医学上没有绝对,我并不能告诉你确切时间,不过根据我们的经验,很大部分的病人都能恢复,这个时候家人的帮助尤其重要,我建议你们多和他说说话,聊一些他过去的事情,特别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可以有助他恢复记忆。”

何培沂握了握拳,看了一眼梁熙,她似乎出了神。

回到病房的时候,许梓浩正在陪何培霖说话,何培霖眼睛微眯地笑起来,一直问:“真的吗?不可能吧?”

梁熙一直迟疑着没有进去,何培沂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打起精神走进去,跟着问:“都聊什么呢?怎么这么开心?”他好像也被何培霖的笑容感染,嘴唇扬起清浅的弧度。

“他刚才说我五岁的时候还会尿裤子,我觉得他是骗我的。”何培霖笑得开怀,“是欺负我记不清了吧?”

何培沂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梓浩没说错啊,你小时候是不太让人省心……”他暗暗补一句,长大了也差不多,让人操碎心。

何培霖的脸色还是有些惨白,不过精神好了很多,除了记忆里偏弱外,其他都恢复得很好。只见他夸张地张大嘴,有些难以置信地哼哼:“不会吧,你不是我哥么?怎么胳膊肘往外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