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毓之道:“有一个去处,姑娘定然喜欢。”

我不知要去何处,又早已走得乏力脚痛,遂笑道:“劳烦你带路,我叫马尔泰·晓文,公子无须一口一个姑娘。”他点点头,两人向前行去。

一个不太显眼的胡同里,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头看着门楣上挂着的匾,轻声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进去,小二一见,不等吩咐就手脚麻利地带我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

我们坐定后,他笑着道:“此处尚可吧?”我四下打量一番,笑道:“幽静清雅,难得一见的好地方。”

见他有意无意瞟了自己几眼,我问道:“想说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疑道:“晓文姑娘真是令人费解之人。”

我心知他为何这样说,遂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叫我晓文就可以了。”

他似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仍接着道:“廉亲王府的仆人称你为小姐,你却不承认自己是王府中人。这还不算,最奇的是两次见你,你都独自一人在街头。”

我不想在这事上说得过多,遂笑笑不做声。见我如此,他讪讪地道:“我不该如此的,你莫要见怪。”

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赔笑道:“我没怪你,是我不知如何回答你。”听了我的话,他虽愣了下,但没有继续再问。

“小顺子,你怎会在此?”忽听楼下传来熟悉的问话声,我心中讶异,正欲起身,对面的张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楼梯走去。

我有些不解,紧随其后,走到楼下,赫然发现小顺子正微躬着腰,向一老者低声说着什么。猛然间见到我下楼,他面上一紧,转身就向外走。

原来如此,胤禛既是交代了高无庸,高无庸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打了照面,我又无地方可去,何不随小顺子回去?既不会为难他,又不用再找人带路。

于是,我开口叫道:“小顺子。”

小顺子和老者同时转身,那老者原来是张廷玉。

我忙向前,走到他的面前福了一福,轻声道:“奴婢见过张大人。”

他眼神犀利依旧,快速打量我一眼,朗声笑道:“刚才还纳闷为何小顺子会在这儿,原来是姑娘在这儿。”

我见他身后的小顺子眼神有些慌乱,心生不忍,对着张廷玉浅笑道:“奴婢很少出门,因此今日特意麻烦了小顺子。”

我心中知道这谎话说得实在拙劣,张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顺子和我并非一路,但目前也只好这么说。

他目光越过我,盯着我身后,面色凝重。身后的张毓之已走过来,躬身道:“毓之见过舅舅。”

我暗吃一惊,他们竟是甥舅!他瞅了眼张毓之,沉声道:“你为何在此?”张毓之恭敬地回道:“这位姑娘寻饮茶的好去处,毓之就带她来了。”这个张毓之也是心思缜密的人,刚才的那番话他想是也听明白了。

闻言,张廷玉笑着对我道:“这里的茶可比不上姑娘泡的。”

我心知自己的出走计划已完全失败,倒不如早回王府。心中主意已定,我道:“谢张大人谬赞,奴婢已出来很久,如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回了。”

小顺子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点头。

张廷玉道:“让毓之送送,你们不常在外面走。”我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经过刚才的事,张毓之也许隐约明白了一些,我心知这时亦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遂笑道:“我是宫中之人,先前没有明说,你莫怪罪。”

他扭过头,瞅我一眼,声音有点闷:“宫里的人,少有在外行走的,难怪你总是迷路。”

我笑了下,没有接话。他沉默了会儿,又道:“你身份很高。”刚才张廷玉对我的态度加上紧随在我身后的小顺子,让他认为我在宫中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我有些无语,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开口。三人静默地走着,我远远地望见怡亲王府,便停下步子,对他微微一笑道:“谢谢。”

他微怔一下,蹙眉道:“这么快?”说完,他似是觉得这句话不妥,又忙摆手辩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回宫吗?”

道别后,我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何要解释一番。

愣愣站了一会儿,回头见小顺子面露难色,我暗叹口气,道:“高公公怎么吩咐你的?”他面上现出骇色,颤声道:“高公公交代说,如果跟丢了,让我直接提头回宫。”说完,他身子一抖。

我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就回宫。”

他一喜,就要下跪,我忙托了下他的胳膊,苦笑着道:“你我都是奴才,用不着这样。”

看着小顺子千恩万谢的模样,我心中一阵欷歔,自己的出逃计划居然如此不堪,以致差点累人性命。

天色渐晚,王府内早已挂上大红灯笼,一片通明。

我牵着承欢向正厅走去,承欢边走边埋怨:“姑姑出门,为何撇下我?”我已无力再说什么,便朝她笑笑,不说话。

还未进门,我便听见了房中的声声恭贺。众人见承欢进门,纷纷住口,我用手轻摇了下承欢的手,她略微迟疑了下,才松开我的手,跪在兆佳氏跟前,道:“承欢祝额娘福如东海,寿比?span class=yq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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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承欢身后也矮身一礼,道:“奴婢也祝福晋福寿连绵。”

她忙起身,先扶起承欢,又拉着我走到她的位子旁边道:“姑娘坐吧。”我心知不妥,忙道:“奴婢不敢。”

她轻声嗔怪道:“莫非姑娘不给我这寿星面子?”话已至此,我只好欠身坐下。

刚坐下,承欢已钻入我怀中。兆佳氏笑道:“承欢在园子里,幸亏有姑娘在身边。”我正要回话,坐在下首的富察氏“哧”的一声冷笑,接着尖声道:“可不是有她吗,让我们这帮姨娘对承欢是有心无力。”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瞅她一眼,轻笑道:“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有力,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格格哪能待在园子里。”

众人掩口轻笑,兆佳氏却是一怔,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富察氏面色一紧,眼神一阵慌乱。

承欢抬头轻声道:“姑姑,我们回去吧,她们不喜欢承欢。”承欢声音虽小,但身旁的兆佳氏应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目光柔和地瞅了一眼承欢,紧接着收回目光,轻哼一声,厉声道:“这府里是越发没规矩了。”富察氏面色一凛,恨恨地看我一眼,嘴张了几张,却一句话也没说。

随着外面的朗朗笑声,十三和胤禛同时进门。众人忙起身行礼,然后依次入席,我本想悄悄出去,可兆佳氏却执意拉我坐在她的旁边。我万分为难,自己的身份又怎能坐在这席上?可十三却笑道:“坐下吧。”

我坐下,悄悄看了一眼胤禛,他一反平日的清冷面色,眉眼间都蕴着笑。我不自觉地盯着他,他目光淡淡扫了过来,一时之间不安和压抑笼罩我全身。

他收回目光,笑道:“玉檠,你们不要过于拘谨。”兆佳氏忙笑着回道:“没听爷说皇上要来,所以准备得寒酸了些。”

他摇摇头,看向十三道:“让你大办,你就为玉檠办成这样?”他这话一说,兆佳氏已感动得眼圈微红。

十三虽在朝中重权在握,可只有薪俸,没有额外进项,而胤禛的赏赐,十三大多是坚决不受,所以兆佳氏的寿宴办成这样,已属难得。

胤禛也许是心中明白,轻叹一声,瞅了一眼十三,十三笑道:“皇兄,你不动筷子,让大家怎么开始?”他轻笑着道:“开始,开始。”

我眉眼低垂,默默想着心事,心思百转,浑然不知麻烦已近,突然只觉得手背一热,瞬间整个肩膀已是火辣辣地灼痛。坐在我身边的富察氏似是惊慌失措,斥责道:“你这不长眼的奴才,端汤也能烫伤人!”

胤禛和十三已先后离了座,众人见了,也纷纷站起来。

我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富察氏伸手欲拉扯我的袖子,胤禛沉声道:“不要动,高无庸,拿剪子来。”许是觉得不妥,又道,“玉檠,去拿剪子。”

我瞅了一眼富察氏,她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而她身后的婢女则是满面委屈。心里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我暗暗苦笑,原来是刚才口舌之争惹的麻烦。

待兆佳氏拿来剪子,剪开我的袖子,却见整条手臂已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兆佳氏担忧地看着十三,道:“爷,请大夫吧。”

十三还未来得及开口,胤禛却淡声道:“十三弟,不用请了,还是让她随朕回园子,让御医瞧瞧。”霎时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整个厅里静寂无声,扶着我手臂的兆佳氏的手轻颤了起来。

忍住灼人的痛,我浅笑道:“皇上,王府离园子还有些距离,不如就在府中让大夫先看,待简单处理后,再回去也不迟。”

他沉吟了一下,轻轻颔首。

兆佳氏面色这才缓了下来,扶着我准备出去。她是今日的寿星,怎能让她缺席,我停下步子,道:“奴婢谢过福晋,还是让她扶我吧。”

见我看着刚才洒了汤的婢女,兆佳氏微怔了一下,然后笑道:“姑娘真好心肠。”我淡淡笑了一下,道:“那福晋定不会再责罚她吧。”

兆佳氏摇摇头,脸上带着歉意,道:“不会的,快些进去,让大夫瞧瞧。”她或许也明白这汤为何会泼在我身上。

丝丝细雨带来秋的凉意。

境由心生,心悦则觉物美,心悲则感事哀。

因为心境淡泊,也越发觉得雨中景色美得出奇。我合上手中的青竹雨伞,微垂着头,缓步踱着,让这微风细雨层层地围着我。

手臂已结了疤,有些痒。我抚了抚,心中一阵难受。当晚兆佳氏寿宴结束后,我随着胤禛回了园子,当时他就宣了太医复诊。

自那日后,太医日日必来看诊,引得园子里众人纷纷猜度,连阁内的宫女太监们也争相议论,不明白皇上怎么会对一个宫女这么上心。

我不愿造成这样的局面,找了胤禛几次,居然次次都被高无庸挡了驾。我虽想硬闯,但看看高无庸满面为难,遂不再去找,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忽听前面有细微的脚步声,我抬起头,原来是胤禛,高无庸举着伞跟在他后面。

我又垂下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我还是不想理,加快步子又走了一会,但身后的人如影随形。我心中微怒,愤而转身,身后只有他一人默默站着,高无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轻咬下唇,沉默了会儿,调头继续往前走。他既是如此待我,又何必惺惺作态。

雨似是大了些,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手臂才好,不能淋雨。”

我轻轻笑起来,冷声道:“奴婢何德何能,能劳皇上您费心惦念。”

他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步子一滞,停了下来,心神一震。他话中有话。

我转过身,凝视着他,道:“奴婢现在就想明白,想知道。”

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色,道:“以后不要自称奴婢。”

我直勾勾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泪和着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我道:“现在告诉我,我不想再等,不想再猜。”

他自我手中拿出伞,撑开递到我手中,道:“你会明白的。”

说完,他不再看我,快步从我身边走开。我回身,望着他直挺的后背,一丝绝望在心中蔓延开来。

雨越发大了,风卷着雨,在半空拉出一条条又长又细的白线,一会儿工夫,地上就汇成了一条条的水流。

我全身无力,手中的伞被风刮入半空,打个旋飞走了。我神情木然,慢慢走在雨中,脑中一直想着那句话:“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仰起头,大睁着眼。原因…这天下都是他的,还能有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