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热,拉巧慧坐在自己身边,笑倚在她肩头。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承欢放下面人,掀开帘子一角,向府门口瞅了一眼,马上放下帘子,回头苦着脸道:“姑姑,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我和巧慧相视苦笑,有些无语。承欢见状,绷着脸向马车内移了移,坐在垫子上,不愿起身。

我温言劝说一会儿,承欢才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准备出去。我刚伸出手要掀帘子,帘子已“呼”的一声被掀开,露出富察氏略显夸张的笑脸:“我们家承欢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把姨娘想坏了。”

话音刚落,她便伸出手欲抱承欢,承欢向我身后移了移,紧握着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地挡开她的手,下车后抱下承欢,径直向府门口的兆佳氏走去,不管身旁的巧慧如何使眼色,也不管富察氏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上了台阶,放下承欢,笑着对兆佳氏福了一福。

兆佳氏微微一笑,道:“承欢在宫中劳烦姑娘了。”我忙笑着道:“哪能称得上劳烦,说到底,我也是自府里进宫的。”

她点头笑笑,向承欢伸出了手,承欢依旧向后一躲,兆佳氏面上有一丝尴尬。

紧随其后过来的富察氏嘲讽道:“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在承欢面前吃闭门羹,姐姐也一样。果真是皇上疼爱的格格,就是和府里的孩子不一样。”

她边说边幸灾乐祸地瞟我一眼,我朝她冷冷一笑,蹲下身子,笑对承欢道:“跟着额娘进去。”

因为绿芜不在,我特意让承欢称兆佳氏为额娘。一来,承欢终究是怡亲王府的格格,十三去后,有个靠山还是好的;二来,如果有一天绿芜回来,兆佳氏爱屋及乌,总会念在承欢在宫中这点上,对绿芜好一些。

承欢有些懵懂,面上又有些局促不安,见我面色严肃,才抬起头嗫嚅着地对兆佳氏道:“额娘,咱们进去吧。”

承欢的一声额娘化去了兆佳氏的难堪,她对我盈盈一笑,牵着承欢的手向内行去。旁边冷眼瞧热闹的富察氏冷哼一声,怒瞪我一眼,率先进了门。

身后的巧慧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放慢脚步,她脸上布满担忧,道:“晓文,你怎么回事?进府就得罪侧福晋。”

我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她不配抱承欢。”

她一脸迷茫看着我,见她们已入了正厅,我边走边笑着道:“有些事你还是不明白的好。”

她面色一松,摇头笑道:“出了宫,你人也变了,话中还藏着玄机。”我笑笑,没有接话。

一弯缺月斜挂空中,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越发耀眼。

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府中花园里散步,边走边思索如何才能无声无息地离开。那日胤禛特意交代了高无庸,说我也会跟着承欢过来,我心中本隐隐担心,害怕高无庸会安排人紧随着自己,可来了之后却发现,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我正想得出神,忽觉得肩膀撞到了什么,忙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

两人同时一愣,继而又同时一笑,我噙着丝笑道:“原来不看路的不只我一人。”十三摇头轻笑道:“撞了人还有这许多的理由。”

我对他一耸肩,不置一词,掉转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走去。

十三轻叹口气,道:“晓文,我从来没有和你深谈过,有时总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但许多时候真看不懂你。”我收敛了笑容,失神道:“十三爷,哪里不懂?”十三指指前面的亭子,道:“去前面聊。”

两人坐在石凳上,十三隐去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带着探究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摸摸鼻子道:“我脸上刻花了?”

十三轻摇头,道:“你对宫中的人和事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并能驾轻就熟地趋利避害,这种反应不会是天生就有的,在外面也不可能练就这些。我查了宫中所有的人,居然没有一人和你有关系。”

我心里暗吃一惊,没有想到十三会这么郑重其事调查我。我心中有些无奈,浅笑着道:“让十三爷如此劳心费力,对不住了。”

见我反应淡淡的,他脸上居然露出些许笑意,道:“你不知道怕?”

我笑着道:“有何可惧的,如果你真的想动我,何须这么费事。”

笑容在十三的脸上放大,他道:“你的回答总是不会令我失望。”我心中不甘,遂肃容问他:“为何一定要查我的来历?”

他静静地盯着我,我亦回望着他,心存侥幸地想,或许十三知晓胤禛为何会忽冷忽热、似真似假地对待我。

他轻叹一声,凝视着我,道:“只因你的性情、言谈和举止都极像我的一个挚友。”

我暗自苦笑一番,他说的话虽令我很感动,但并不是我希望听到的,不死心地反问道:“仅仅因为这个吗?”

十三一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半晌无语,许久后方道:“她也是我敬爱的嫂嫂。”

我心中一阵恍惚,居然张口说了句:“谢谢。”十三面色一紧,惊得站起身道:“你说什么?”我也一惊,忙道:“谢你如此长情,也谢你因此而厚待我。”

十三慢慢坐下来,默默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晓文,仅此而已吗?”

我有些无措,不知他想说什么,遂默不作声,静等他的下文。

他道:“人在何种情况下能更改容貌?”我心中一抽,本想捋额前头发的手停在半空,心中隐隐地钝痛,说吗?要说出来吗?

可胤禛的态度隐晦未明,我能对十三说什么呢?如果真如我所担心的那样,胤禛认为我是十三特意带进园子的,那如果由十三说出我是若曦,结果会如何,我真无法预料。

我木然想了一会儿,一回神,见他仍盯着我。

我掩饰地笑笑,道:“人怎么会自己更改容貌呢?”

他道:“在我看来,你们除了容貌不同,其他的,相像得就如一人。”

我心中震惊,既然连十三都能看出来,那胤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见我默默无语,他又道:“如果心里已有了人,以后就尽量不要和四阿哥走得过近,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

我木然道:“为什么?”

他道:“譬如弘历向皇上要你。”

我摇摇头道:“怎么可能,他不会开口的。”

他轻哼一声,道:“会有人替他留意的。”

我微怔了下,谁会留意这些?抬起头,却见他面带戏谑神色,我面上一热,刚才的话,岂不是间接承认了我对胤禛有情?

我忙撇过头,望向亭子外,道:“爷,吹首曲子可好?”

十三轻轻笑起来,道:“你怎知我会吹笛子?”

我又是一愣,说多错多,干咳一声,道:“听承欢说的。”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开口,悠扬的笛声在黑夜里响起,我的心情渐渐平复,心绪渐渐随着笛声飘了起来。

一曲吹过,两人静静坐着。

我在心中暗自思量着十三说的话,“会有人替他留意的”,心中突地涌起一股恐惧。我这些日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只顾及到自己的心情,却忘了自己生活在一个步步为营、适者生存的地方,身边每个人都在算计、利用、陷害。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为弘历要我,胤禛和我也就永无可能走到一起。他怎会和儿子争一个女人呢。

我掠了眼对面端坐的十三,想想自己,再想想绿芜,心中瞬间酸楚不已。

一夜无眠,待窗外微明,我便起身推开窗子。院子里的奴仆穿行、脚步匆匆,看来府里已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寿宴了。

我抬头望着天空,除了皇宫,这方天地下真有自己的立身之所吗?我默默站了会儿,暗自失笑,不试试,又怎会知道没有呢?

我不再犹豫,关上窗子,简单洗漱后,打开房门向外走去。行至府门,突见巧慧自外面走进来,我脚步一顿,她已开口道:“一大早就要出去?”

我嫣然笑道:“偷得一日闲,还不能出去走走?”

她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出了宫,你似是转了性子一般。出去可以,只是要记得早去早回,省得晚上寿宴上承欢又惹事端,惹得福晋们不高兴。”

我口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举步向外行去。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了许久,站定后望望四周,不知这里是哪里,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着身边穿梭的人流,我心中一阵恍惚,我能去哪里,做什么才能养活自己?

做会计,在这里显然没有可能,任何一家店铺都不会用一个女子管理账目。去泡茶…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茶馆,即使有,人家用不用女子我心中也没谱。

但既然出来了,试试也无妨。

我提步走向路边的酒楼,还未进门,门口的小伙计便笑着过来道:“姑娘,本店今日…”

看他的样子,像是要把

招牌菜说个遍,我忙截住他的话头,赔笑道:“我不是吃饭的,不知道…”

我话未说完,他面色一变,扫我一眼,伸出手道:“问路呀,不早说!拿银子来。”我一怔,但随即明白他误会我是问路的。我摇摇头,道:“我想问的是你们店里缺人不缺?”

他嫌恶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撇撇嘴,道:“衣着光鲜,还是一个女的,想找活,这儿没有,前面去找。”我心中一喜,忙扭头向前看。

斜对面,“云香楼”三字映入眼帘,几个花枝招展的妖媚女人在门前拉着客,我怒气直蹿向脑门,回身瞪他一眼,他双手抱肩,嘲弄地斜眼瞧着我。

我咬牙硬生生咽下怒气,甩袖离去,背后传来方才围观众人的哄笑声。

没走几步,身子又被人撞了一个趔趄,我在心中暗呼倒霉。

脑中突地一闪,这个情节电视剧中常有,我忙摸自己身上的荷包,果真已没了踪影。

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原来天地虽大,却真是没有一寸地方是自己可以立足的。我轻轻笑起来,来到此间,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脑中空空,我随着人流乱走。

日渐西斜,我蓦然回神,左右看看,心中慌起来,这是哪里?

正在愣神,忽听前面传来一声轻笑,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一看,一个年轻男子面带微笑站在自己对面,我左右一望,确定他是对自己说话,疑惑地道:“我们认识?”

那男子眉梢一扬,道:“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的声音,我确实有些印象,低头默想一会儿,恍然憬悟,微笑着道:“多谢你上次带路。”

见我想了起来,男子大笑道:“每次见面,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闻言,我心中一黯,愁绪又涌上心头。见我神色微变,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还是迷了路,我倒是乐意效劳。”

我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见状亦慢慢地跟着。

过了一会儿,男子道:“我叫张毓之,姑娘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我理顺思路,浅笑道:“只是想出来走走,却不知去哪里好,逛了一会儿,地方没找到,又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