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了一会儿,盯着小顺子道:“当时怡亲王可在场?”小顺子急忙回道:“王爷在场,当时四阿哥跃下马时崴了脚,摔在了地上,马又冲了过去,幸好王爷在四阿哥身旁,及时用鞭子钩住了马脖子。”胤禛轻吁一口气,面色舒缓下来。

他握着我的手,捋开袖子,见我手腕上红色的指痕清晰可见,边轻轻揉着边道:“我先去蒙古两部瞧瞧,你先回吧。”见我颔首一笑,他大步往回走去,一旁站着的高无庸跟着走了。

我走到小顺子面前道:“起来吧,现在四阿哥营中,谁照顾着?”小顺子站起,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道:“熹妃娘娘和四福晋。”

我走至帐前,掀帘而入。弘历斜靠在软榻上,两手放在脑后,眼睛微闭,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他右脚下垫着软垫,整个脚踝红肿得发亮。傅雅半蹲着身子,专注而轻柔地擦着药膏。环顾四周,只有他们两人,熹妃并不在场。我踌躇一阵,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开口的好,遂转身往外行去。刚至帐门,正要掀帘,帘子已“呼”地被人从外面掀开。

“姑姑,你要走了吗?”来不及阻止,承欢已抓起我的手向内走去。闻声,弘历支着身子,默默地打量着我。

傅雅放下药,直起身子,正要行礼,我急忙走过去,托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笑。她看了我一眼,头一低,用手擦了擦眼角,复抬起头,道:“太医说休息几日就好了。”她双眼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我心中一阵泛酸,她是真心爱着弘历的,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我叹口气,走到旁边,拿起盆中的湿帕子,拧了拧水,走过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浅笑着道:“继续上药吧。”一直默立在身边的承欢嘻嘻笑道:“嫂嫂这是心疼哥哥呢?”傅雅面上一红,伸手作势要打承欢,承欢身子一晃,抓住弘历的手,仍打趣傅雅道:“嫂嫂默认了。”

我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们,无意中掠了弘历一眼,他仍如刚才一般,面色平静,眸中神色淡淡,没有一丝感情在内。我心中突地酸涩不已,可又不知从何处着手处理。他早已明白,也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和我的感情,他很有分寸地控制着自己的言行举止,没有说过出格的话,也没有做过不合身份的事。可是,他越是如此,我却越发害怕和恐慌。

第十八章

一轮淡青色的月亮,将满园草树镀上了一层水银。林中黄灿灿的野菊弥漫着清冽的香气,在凉凉的夜风中飘荡着。从旁边湖里吹过来的霰雾,丝丝如缕,如梦幻仙境。

想想白天弘历的表情,又想到敏敏刻意回避着自己,心情郁闷难当。我重重叹了口气,自林中走出,踱过道路,踅进湖中的长廊里,信步向前走着。

“可是兰贵妃?”前面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话声。

我一怔,从遐想中惊醒过来,循声望去,心中一喜,月光下敏敏静静地倚在栏杆上。我疾步走过去,两人对望一会儿,我拉起她的手,轻声叫道:“敏敏。”

她身子一抖,猛地挣开我的手,默默盯着我,似是难以相信,我居然如此称呼她。我苦笑着静静等待她开口。半晌后,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我和若曦的事。”我深深吸口气,盯着她的脸孔,道:“我就是如假包换的马尔泰·若曦。”她怔忡地望着我,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她面带鄙夷地嘲讽道:“你也是这样对皇帝说的吗?”

我黯然垂首,轻轻地苦笑着。在她心中,如今的我只是靠心机和手段谋取胤禛宠爱的肤浅女子。单纯如敏敏都如此想,那宫中的人,大概都是如此看待我。

抬起头,鼻头有些酸,喉咙有些堵,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遂面色凄婉地盯着她。被我笑得有些微愣的敏敏一皱眉头,微怒道:“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是利用了若曦才得到皇帝的爱吗?”

我心中悲伤,一把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盯着她道:“姐姐,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都忘掉吧…”

这是我入十四府后,她信中的原话,她不可能不记得,或许只有说出这些,她才能相信。她一把推开我,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抓住栏杆,满脸的惊诧。

泪水自我脸上悄然滑下,流入口中,酸酸涩涩,我哽咽着继续自己的回信:“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幸福就在点滴记忆中。这么多年,从没有这么心境平和安乐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她松开手,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摸了摸我的脸,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自语一阵,她眸中亮光一闪,疑道:“你入宫之前可在十四爷府中?”

看她的神情,应是信了七八分,大概是无法说服自己,不明白为什么看到的若曦竟是另外一张面孔。我轻轻一笑,拭去眼角的泪,笑道:“敏敏,十四虽不是我的星星或是月亮,可总还是我的知己朋友,我们的通信自会亲自送到我的手里,绝不会假手于人。”

她凝神注视我一会儿,才道:“当年佐鹰专门派人来打探过,若曦确实已经不在了,难道中间有误会?可你的容貌只是二十多岁的年青女子,不可能是若曦。”

我再次苦笑,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解释,让她相信。

两人对视着,半晌后,敏敏开口问道:“那你呢?你会忘了他,忘了月亮,去找星星吗?”我一怔,侧头细想一下,猛然间憬悟,这是她曾经问过自己的一句话,这事关八爷,即使从若曦口中知道了一些事的人,也不会知道此事。

我上前拉起她的手,她手一挡,却没能推开,瞟了我一眼,便任由我握着。

我对她微笑着道:“会的!我会睁大双眼去找的,只要那颗星星是属于我的,我不会错过的。”她神色一变,眼中隐隐含着泪,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许久,猛地搂住我,哭道:“若曦,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说你不在了?”我搂着她,泪水狂涌出来,边哭边道:“你不用担心,不管我的样子如何变化,我都是你的朋友若曦。”

哭完之后,我们倚在廊子护栏边,喁喁低语,叙着别后离情。

她挎着我的胳膊,紧握着我的手,眼角带着笑道:“你找到了。”微怔一下,随即明白她话中含义,心中一暖,嫣然笑道:“是,我找到了,我虽不是他唯一的星星,而他却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晕黄的宫灯上下摇曳着,我面带着微笑,以左手支头,右手拿起发梢轻轻地在他胸前画着圈,静静地打量着熟睡中的胤禛。他闭着眼,嘴角上扬,轻轻地说道:“醒了?”我“哦”地应了声,仍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微笑着道:“昨日和敏敏相认了?”我抿嘴一笑,点点头,见他脸上仍带一丝倦容,我抽出手,抚抚他的脸道:“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他眸中笑意加深,双手放于脑后,凝神直直地望着我,顺着他的眼光,我面上一热,笑着拍他一下,拉起薄被盖在身上。

他哑着嗓子沉沉一笑,拉我入怀,摸着我散开的长发,笑道:“若曦,你好些日子没有穿这件睡袍了。”这是我仿照现代的吊带睡衣,用上好的丝绸做的,穿在身上有如无物,简单又舒服。

此时,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深情地凝望着我。手也自我背上轻柔地一路抚下去,我整个人麻麻酥酥,身子缓缓地贴上去,主动地吻在他的薄唇上…

残阳隐去,夜幕悄悄升腾。

我和敏敏携手站着,远远地望着那堆篝火,相视轻笑。敏敏紧握了我的手一下,侧头望着我道:“好像又回到当年塞外那美好的时光。”我拍拍她的手,浅浅笑道:“是啊。”

两人微笑着,过了一会儿,她面色微变,盯着我肃容问道:“若曦,你真的幸福吗?”我微怔一下,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一直不希望仰望着四面宫墙过一生,可当真正离开后,却觉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如今的生活,虽说偶有风波,但我依然感到温暖和踏实。”她对我一笑,低下了头,沉默一会儿,抬起头,轻声道:“他也幸福吗?”

我微怔过后,马上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谁,遂挽着她的胳膊,看着她,浅笑道:“佐鹰不好吗?”她慌忙摇头,抓住我的手,盯着我,压低声音急急辩解:“佐鹰对我极好,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见她慌乱的样子,我“扑哧”笑了起来。见状,她微怔过后,先白我一眼,接着趁我不防两手直向我腋窝袭来,大声道:“让你知道捉弄我的下场是什么。”

我们边笑边跑,犹如在当年草原上。闹了一阵,我们躺在草地上,静默地望着满天繁星。敏敏开口道:“十三爷身边名叫张慧之的女子,是他新宠的侍妾吗?绿芜呢?她怎么办,她会受得了吗?”

原来她担心的是此事。我轻叹一声,将绿芜改名的事细说一遍。敏敏侧过头,笑道:“我还以为十三爷是喜新厌旧的薄情之人呢?”

我心中突然有个主意,猛地起身,看着敏敏道:“你可愿意认识她?”敏敏起身,大声笑道:“如此奇女子,为何不见。只是十三爷会不会…”她未说完便大笑起来,我斜睨她一眼 ,也笑道:“他不想让你见就不见了吗?”敏敏站起来,边拉我起身边道:“希望绿芜不嫌我这塞外之人粗陋。”

未行几步,便见对面影影绰绰地走来一人。来人似是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缓缓地走着,不注意周遭的一切。待来人渐近,我轻声叫道:“前面可是慧之?”她脚步一顿,用帕子轻轻拭了一下脸,才上前躬身一礼道:“慧之见过娘娘、王妃。”

我上前扶起她,发现她手中的帕子已湿了一片。她抽出帕子,轻轻往后一退,眼神越过我看了敏敏一眼,垂首轻声道:“慧之告退。”

我长叹口气,道:“不要太伤心了,承欢长大了自会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她不会怪你。现在虽然你们不能长聚,但最起码还能偶尔见面。”她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敏敏过来,和我并排站在一起,凝神看着绿芜离去的方向,不解地问:“她怎么了?”我对她微微一笑,提步向前走去。敏敏紧跟在我身旁,一拽我,我看过去,她纳闷地道:“她不喜欢我?”我摇摇头道:“她有些事需回去。”见敏敏一脸迷茫,我低头一笑。

人的感情是在接触中产生的,任谁都无法用外力改变。承欢自小离开绿芜,又何来亲情之说?因此,这件事任谁都无能为力,多说无益,只是徒增无谓的烦恼。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在碧草蓝天间,敏敏和她的大儿子佐特尔还有承欢我们一行四人策马狂奔之后,我大呼吃不消,趴在马上,再也不肯直起身子,敏敏大笑。四人慢慢骑了一阵,佐特尔口中一个呼哨,和承欢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疾驰而去。

这阵子承欢总是喜欢和敏敏腻在一起,因而马术在敏敏和佐特尔的调教下,已好了许多。

我趴在马背上,缓缓前行,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抬头一看,原来是佐鹰的贴身奴仆。他翻身下马,行了一礼后道:“王妃,王爷请你前去议事。”敏敏对我一笑,策马快速而去。

我直起身子,望着远处如黑点般越来越远的承欢,脑中闪出绿芜凄凉痛苦的面容。心中一动,打马向十三的营帐行去。

未跑出多远,忽听身后叫道:“晓文。”我猛地收缰转过身子,却见弘历脸色平静地坐在马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我一心想着绿芜的事,竟对身后的声音一无所知。心中暗暗叹气,自上次雨中谈话之后,他总是直呼我的名字。

我含着丝笑,淡淡地问道:“脚可好了?”他颔首一笑,收缰调转身子,缓缓向前行去。我提缰慢慢地跟了上去,心中暗暗对自己说,就在今日,就在此时,做一个了断。我们行到一片林子边,翻身下马。

静默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子,看着我,微笑道:“晓文,你来自以后的朝代,那应该知道我们这些皇子的事吧?史官是有记录的。”我心中一沉,抬头盯着他,道:“我对历史不感兴趣,因此并不是很清楚。我知道的只是历史的大致走向,至于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他面色一黯,仰面轻笑两声,然后,凝神望着远方,自顾说道:“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是我的嫡福晋,我也注定得不到我心上的人,甚至是一丝机会都不曾给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心系于一人,又何必这般自苦地生活。”

我心中有一丝慌乱,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缠夹不清,强自镇静了会儿,我道:“在这里,没有晓文,只有若曦。我永远是你的额娘,你阿玛的妻子。”他低首笑笑,又抬起头,轻轻拍拍自己的胸膛,盯着我道:“从此之后,晓文只在这里。”他翻身上马道:“儿臣告退。”说完,他骑马疾驰而去,一会儿工夫,便无踪影。

我心中难受,酸涩难忍,无心再去十三营帐,遂低头缓行,慢慢地往回走去。

高无庸立在帐外,见我走近。躬着身子行了一礼,我颔首后掀帘进帐。胤禛坐于矮几前凝神看着手中的折子,眉头微蹙,见我进来,微微一笑。我忙隐去一腔愁苦,强笑道:“年龄不饶人,骑了一会儿马,身子就如要散架了一样。”

他眉头一皱,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我“嘿嘿”一笑,指了指他身后的屏风道:“没有其他意思,你忙你的事吧,我休息一下。”说完,径自步入屏风后,和衣躺在软榻上。拉起薄被,盖在脸上,脑中不时地想着方才弘历的表情,心里一阵轻颤。

薄被被轻轻拉下,胤禛坐在身边静静地看着我,我一怔,扯出一丝笑道:“有事?”他伸手抚抚我的脸孔,注视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一慌,我急道:“哪有事,我只是久未骑马,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人有些乏。”他面色淡淡地望着我,半晌后,探身抱着我,下巴放在我头上,把我紧紧地环在胸前道:“不想说?”

我挣开他的身子,坐起来,面对面望着他,浅笑道:“真的没事。”他轻笑着摇摇头道:“蒙着被子,大睁着两眼,里面可有景致看?”我刚要开口分辩,他已截口道:“难以启齿?”我心中暗暗叹气,却露出灿烂的笑脸,摇摇他的胳膊,娇声道:“好困,眼皮都睁不开了。”说着,还配合地打了个哈欠。他睨我一眼,推开我向内移了移,斜着躺下来,微闭着眼睛道:“我也有些乏,睡一会儿也好。”

他面带倦容,眉宇微锁,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我躺下枕在他的胳膊上,侧过身子,抚抚他的额头,他嘴角逸出一丝笑,抓住我的手握住,轻声道:“若曦,别闹,睡一会儿吧。”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我窝在他怀中,静静想了一会儿心事,眼皮有些沉,意识逐渐朦胧。

“啪”的一声轻响,我一惊而醒,看看身侧,身边已空空无人。正待起身,外面已传来他冷冷的声音:“原来真有此事,直到现在岳钟琪也没有上疏朝廷,他们还反了不成?”

心中一惊,曾记得只有

雍正末年才发生土司谋反之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使胤禛如此震怒?怔忡一会,我轻轻躺了下来,大睁双眼望着帐顶,默默等着下文。

“探子回报,岳钟琪正在严审那个送信人张熙,许是想查清其同党,将他们一起抓捕后再上奏。此人是皇兄破例重用的汉大臣,我们满人之中一些人早已心生怨气,皇上不妨等上一阵子,顺带考验一下他,如果他处理得当,也堵堵别人的口。”外面传来十三条理分明的回话声。

这就是胤禛的开明之处,提拔人才,任用贤能。继位之初,他将曾依附八爷参与皇权争夺,属八爷党羽的允礼封为果郡王,掌管负责蒙、回、藏事务的国家机构理藩院。虽当时的本意或许是分化对手力量,可允礼却诚心办差,于雍正三年,因“实心为国,操守清廉”,获赐亲王俸禄,并按亲王规格增加侍卫,并于年初晋封为果亲王。雍正二年,胤禛还封汉臣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在受封的当年二月,他率领五千人的骑兵队伍,从西宁城向西急行军十二日,并于第十三日的黎明发动突袭。罗布藏丹增的部队从梦中惊醒,战马均未备鞍,无法迎战,以至于全军崩溃,四散逃命,罗布藏丹增急换上女人的衣服溜掉,投奔准噶尔。岳钟琪穷追不舍,每天奔驰一百五十公里,两天后,追到桑骆海,只见红柳蔽天,渺无人迹,才带着他的俘虏,包括罗布藏丹增的母亲在内凯旋。岳钟琪自出发到大获全胜,只用了十五天时间,就把面积约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青海土地完全征服,纳入清政府中央版图。岳钟琪以其计谋神奇、身先士卒立下头等战功,被胤禛封赐三等公,赐黄带。1725年岳钟琪升任四川陕西总督,任宁远大将军,节制川、陕、甘省。在太平天国之前,他是唯一身为汉人而握重兵的大将。

思来想去,却还是想不出和岳钟琪有关的究竟是何大事。他本是将军,事情应和出兵打仗有关,可印象中,今年好像没什么战事。我默默听了会儿,听到两人的言语之中已无朝事,便起身向外行去。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走在上面一丝声音也无。我走到矮几旁边,静静地站定。

几上左侧放着未批阅过的折子,而胤禛朱批过的则随手放在右侧。十三支着额头低头看着一个折子道:“皇兄,

福建海禁一开,那里民众出洋贸易频繁,而我朝却无相关条例,长此而往,怕是不好管了。”

见两人又要谈论正事,我轻手轻脚向帐门走去。未行两步,身后传来胤禛的声音:“若曦。”回身望去,胤禛嘴角蕴着一丝笑道:“去泡些茶来。”

十三侧头看着我,笑道:“劳烦嫂嫂。”我笑着白他一眼,疾步掀帘出去,对守在帐外的高无庸吩咐道:“去取些茶叶来。”说完,我放下帘子进来,走到胤禛身旁坐下,静等着高无庸。

无意中掠了眼案上平摊着的一份折子,右下角红色的“密”字极是醒目。我有些诧异,遂低头望去,“启禀皇上:陕甘总督岳钟琪在乘轿回署途中接到一书函,内容涉及悖逆文字,期望利用其兵权达到反清目的。”

自清建立以来,统治者为了了解下情,虽沿用了明朝的票拟制度,但在具体做法上又与明朝不同,改掉了一些弊端。自康熙五十一年后,凡涉及机密之事,达到一定品级的官员均可亲自写奏折,上呈皇帝。胤禛继位后,不仅将这个习惯沿袭下来,而且进一步将密折人员的范围扩大到千余人。这样一来,上奏人数越多,事情越发不好隐瞒,因为你不实写,必会有他人实写,各官员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没奏,但其他人奏了,便显得有些渎职。

我暗自失笑,不知这岳钟琪奏了没有,如若没有,轻者受斥责,重者或许受到怀疑,毕竟内容涉及悖逆文字,而且严重到期望利用他的兵权…

想到这里,我心中猛然一个激灵,人也不由得有些轻颤,恍然憬悟和岳钟琪有关又令胤禛震怒不已的究竟是什么事了。我一阵愣神,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是雍正朝唯一的文字狱。

文字狱古已有之,清朝仅在康熙年间就有庄氏明史案和戴名世南山集案。

明史案是浙江乌程富商庄廷拢无意中发现其邻居学士朱国桢的明史遗稿《列朝诸臣传》,购买下来后邀集许多名士加以编辑,并增补了明末天启、崇祯两代史事,这本也没什么,但他却在书中斥责满人,书中直书清朝统治者历代祖先名讳,这是犯大忌的死罪,且不使用清朝年号,而用南明永历朝的年号,还把书重新定名为《明史》,算作自己的著作。书编成后,庄廷拢已经去世,如果就此打住,或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其父庄允城却将书付印,大规模发行,被有心人士向朝廷告发,庄允城被逮入京,死于狱中,庄廷拢被掘墓开棺焚骨,所有作序者和校阅者及刻书、卖书、藏书者都被处死。先后因此狱牵连被杀者达七十余人,被充军边疆者达几百人。

明人方孝标曾经到云南在吴三桂部下做官,后来投清而免除一死,著有《滇黔纪闻》一书,书中曾提到南明永历政权不算为伪朝。戴名世见到此书后,在所著《南山集》中加以引用,提到南明弘光帝及其年号,又揭露了康熙帝杀掉明太子的真相,以略微倾向明朝的口气叙述了明末清初的抗清事件,对南明诸王寄以同情。这么一来,两书被认为有“大逆”语,结果是波及数百人,戴名世被斩首,方孝标已死,也被戮尸,两家男子十六岁以上者均被杀,女眷等则被充为奴婢,方氏同族人都被充军到黑龙江。

这两起事件都是由于编写前朝及当朝的历史而招祸的。康熙虽有些小题大作,但其真正目的却是给具有反清复明思想的汉族知识分子一个暴力的威胁。此次的曾静案,却是欲拉拢朝廷掌握兵权的重臣,以期用兵权来达到颠覆朝廷的目的。虽然我内心清楚他们并未有真正的行动,但在胤禛和十三看来,却不是小事,而是具有谋反意义的大事。

浙江的“东海夫子”吕留良在明朝灭亡以后,曾参加过反清斗争,但以失败告终,他伤心之余,便在家里收子弟教书。后有人推荐他为博学鸿词,他坚决拒绝了,后来更是索性到寺院里剃头当和尚,躲在寺院里著书立说。书里有反对清朝统治的内容,幸好书写成了,却没有流传开去,吕留良死后,更没被人注意。湖南曾静偶然见到吕留良的文章,对吕留良的学问十分敬佩,就派学生张熙从湖南跑到吕留良的老家浙江去打听他遗留的文稿。张熙一到浙江,不但打听到文稿的下落,还找到吕留良的两个学生。张熙跟他们一谈,很合得来。他向曾静汇报后,曾静也约俩人见了面,四个人很有志同道合相见恨晚之意,他们商量着怎样推翻清王朝。曾静打听到担任陕甘总督的汉族大臣岳钟琪是岳飞后人,并掌握兵权,颇受重用,觉得要是能劝说岳钟琪反清,成功就大有希望。曾静写了一封信,派张熙去找岳钟琪。岳钟琪收到信后,大吃一惊,威逼张熙交代同谋不成之后,假装答应,张熙于是将他们的计划和主谋人员一一交代。岳钟琪马上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