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也知道此事的困难,这会他有些愧疚地说道:“终究是我拖累了阿嫤。”

卫嫤摇摇账册:“这算什么,我喜欢有挑战的事。阿衡只看到这事做起来多难,但现在我们已经做成了一半。只要再加把劲好好完成,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对你刮目相看。”

第59章 晏家道歉

苍松翠柏间是一座座比人还要高的坟包,太阳刚出来,坟头草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一路笑着说好话的族长有些局促:“这…衡哥儿…最近几天族里有些忙。”

苍白地辩解下,族长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他这两天净忙着劝说族人,迁坟之事不是他答应就行,坟地可是全族人的,他们的长辈埋在那,等他们死后也要住进那里,稍有不慎便极易损害他威信。

真劝起来,他才知道没文化多可怕。好些晏家族人压根不知道镇抚是什么,甚至在他们心目中,皇帝是天边上的云,看着很高实际离他们也很远,真要算起来还不如酒泉郡内的一个官管用。皇帝都这样了,凉州府的镇抚更是跟他们也没多大关系。

好说歹说,说韦氏埋的地方离其他人家都很远,迁坟不会有太大影响,磨破了嘴皮子他才说动同族之人。这样忙下来,他竟然忘了清扫下韦氏的坟。

以前韦氏的坟都是由晏衡搭理,他每个月回来一次,顺便把这一个月生出的草拔干净。这次他离开的时间有点久,已经超过两个月,雨水丰沛的夏日草长得快,这会坟头草已经没膝。

虽然见惯了荒凉景象,但看到这么荒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就这么点地方,很快就能拔干净了。”

在他难受的片刻,阿嫤已经弯腰开始清理杂草。听到他的声音,晏衡同样弯腰从她那一片开始拔。

“我来吧,阿嫤去那边歇会。”

“没事。”

怎么会没事,晏衡脸上满是不赞同:“这草叶子上有些锯齿,容易扎破手。”

要是别的事,卫嫤肯定舍不得自己细皮嫩手的手。但她一直以来所受教育,让她始终对长辈心怀敬意。草下面埋的是阿衡亲娘,一个奉献了自己一辈子把儿子养大的可敬妇人。

“没有娘哪有阿衡今天,我既然嫁给了阿衡,自然也该跟你一块尽孝。”

看着她白嫩小手上染上绿色的青草汁液,晏衡心中感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阿嫤真好,自从在牙行遇到阿嫤后,他已经不知第多少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转身往后走两步,他走到族长跟前,沉声问道:“不知今天来的族人,可有谁带着手套,借我一用。”

族长真犯了难,晏家村人从生下来就从土里打滚,一双手干惯了农活。军户本就不富裕,尤其是近二十年军饷各种被克扣,发下来的那点钱,一文恨不得掰成两文花,谁有那心思去买又贵又用不了几次的手套。

沉思片刻他冲着身后的族人说道:“都愣在这干嘛,衡哥儿从京城来的媳妇都带头拔草。咱们姓晏,跟衡哥儿同宗同族,给他亲娘的坟拔一把草还能小了你们不成?”

说完族长夫妇带头,弯腰拔坟边的草,见此跟来的族人也不好意思再杵在那,一个个上前开始拔起了草。

人多力量大,更别说上来的是一群专精农田料理的对口人才。当卫嫤还半蹲在地上,与一根韧性十足的荆条做斗争时,比人还高的坟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尼玛…她还想多拔点表达下对坟墓主人的敬意啊。

心里一着急,她双手握住荆条棍,腿半蹲下整个身体弓成三角形,使出吃奶的劲头往外拔。用力过猛,手划过荆条杆,一阵火辣辣的痛传来,她摔个屁股蹲坐在坟前的草地上。

“衡哥儿媳妇太有意思了。”

人群中发出哄笑,卫嫤蜷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丢死人了,丢人丢大发了。

觉得丢人的只有卫嫤一个,晏家村人常带自家孩子去地里干活。这种荆条西北遍地都是,大人拔起来都很困难,小孩子大多拔不动,摔个屁股蹲都是常有的事。

跟来的族人虽然没多少见识,但衡哥儿媳妇一身细皮嫩手摆在那,再笨的人也知道,人家跟他们这军户不是一路人。众族人本以为她肯定有些娇气,但刚才她带头拔草,还那么下力气,甚至都摔倒地上,这些小细节无不让他们刮目相看。

衡哥儿可真是好福气,娶得媳妇人好看不说,性子还踏实。透过她众人不禁想起当年的韦氏。韦家不是本地人,据说是从京城搬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先前做什么营生,只知道看似贫穷的韦家有堆积到房顶的藏书,所以众人也只当那是个没落秀才之家。

韦氏论容貌也算不上多出挑,穿衣裳也很普通,但她举手投足间就是跟他们这些军汉人家的女儿不一样。同样是拿着舀子喝水,她喝起来就是让人觉得文静。可惜那么好一个人,平白被十三郎和周氏磋磨死了。

“这坟的确应该迁。”

不知谁小声咕哝了一句,本来满脸笑意的晏家族人陷入了长久沉默。

韦氏跟衡哥儿媳妇是一类人,教养极好,且无论遇到的事多困难,他们都不会自怨自艾,而是想着先尝试下。只是比起衡哥儿,韦氏所嫁的十三郎…的确不是个东西。即便都姓晏,他们也觉得十三郎当年做得有些过了。

“阿嫤,摔得疼不疼?”

察觉到周围敌视隐隐转化为同情,卫嫤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做什么了么?

小心地抬起头,就见她眼前伸着一只大手,晏衡弯腰关切地看着她。卫嫤下意识地伸开手,伸缩间一阵疼痛袭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擦破皮了,你别动。”

晏衡的声音中有些颤抖,明明破皮的是她,单听声音好似他承受着更大痛苦。

她忍不住出声安慰:“我没事,不算很疼。”

晏衡看着她手心的伤,被草叶子染得几乎成绿色的手心中,斜着翻起一层皮。多数皮还挂在手心上,少数皮下隐隐往外渗血。

阿嫤是为给娘打扫坟地才伤成这样,那她刚才趴在那,不是因为跌倒了不好意思,是想掩盖下伤口吧。眼看掩饰不下去,都被发现了,她不仅不管自己的疼,还忍住疼痛来宽慰他。

可以说卫嫤在晏衡心中的好感值已经刷到巅峰,无论她做什么,都能被他曲解出很美好的意思。

找出“合理”解释的晏衡,看向卫嫤的眼神几乎柔到能化成水。

“阿嫤先别动,我找水来给你冲冲。”

还好晏家族人虽然没有带手套干活的传统,但下地时他们一般带着水壶。西北干旱,干一会活就得喝口水。今日虽只是迁坟这一丁点活,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挎上了水壶。

众族人对衡哥儿媳妇印象已经有一定改观,这会听说她拔草擦破了手,对她印象更好一点之余,更是积极地献出水壶。晏衡转一圈,手上提溜着一串水壶回来。

卫嫤双手搭在一起,经着他倒下来的水搓洗着双手。她也不敢搓得太过用力,足足耗了三壶水才把手洗干净。少了绿色的掩盖,她白净小手手心中泛着血色的两条擦痕格外醒目。

晏家族人们也常受伤,一开始没太把这伤口当一回事。但这会看到了,不知怎地,他们就觉得那伤口格外恐怖,受伤之人肯定格外疼。

而被可怜着的卫嫤,看着地上那一大滩水,朝族人歉意地笑道:“真不好意思,我草没拔动,倒是浪费了大家不少水。”

众族人只觉得一道动感光波袭来,那歉意的面容晃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不过是一点水而已用得着这么郑重,好像受了他们天大的恩情般。衡哥儿媳妇怎么能这么懂礼!对比起来,方才他们因心中那点小九九,冷着脸杵那是多么不近人情。

大多数平民百姓就是习惯同情弱者。尤其是晏家村这些族人,他们全都是军户,从生下来就困在这片土地上,最远去过的地方也就是酒泉郡城。也许平常他们会为开春谁先用耕牛、秋收时谁家先晒粮而斤斤计较,其实他们本性里没那么多坏心思。即便最奇葩如晏百户,对待晏衡母子三人时也是简单粗暴。手段只有两种:不给吃的,让你做最苦最累的活。

卫嫤那副好长相本来就能为她赢得不少好感,更别提她以一个伤病号身份全心为他人着想。

“今天迁坟多亏了族人们帮忙。”

卫嫤微微欠身,脸上是十足真诚的感激。饶是最精明的晏族长,也无法从中看出一丝破绽。

众族人有些不好意思,族长都说了,晏衡当了大官,甚至轻松收拾了他们酒泉郡头顶上那片天的周家。他们反对归反对,但也明白,以晏衡如今地位,他想给韦氏迁坟,他们根本就拦不住。

明明可以蛮横,人家却来跟他们商量,连带京里来的媳妇也没看不起他们,对着他们态度比衡哥儿还要客气。人家这样是懂礼,他们要再拿乔,那也太掂不轻自己斤两。

“这算什么,咱们庄稼人有的是力气,这点力气不值钱。”

“就是,这坟该迁。衡哥儿,的确是咱们晏家对不住你娘。可六叔也是没办法,族里就两个百户,哪有咱们说话的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当着韦氏的坟开起了集体□□大会。身形佝偻的六叔这话说出来,立刻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当然这大多数人中不包括族长,族长夫人面露哀戚:“我们也没办法,虽然同样是百户,但我们家那百户哪能跟十三郎那百户比。哎,不说这些了,总归是我这做二伯娘的对不起她。好孩子,你在地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二伯娘给你赔个不是。”

有族长夫人牵头,晏家族人乌泱泱一片站在了韦氏坟前。虽然碍于辈分他们不便下跪,但每一个人脸上的悔意却都无比真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卫嫤小声感叹道,她算是看出来了,晏家村这些族人们极擅长见风使陀。周家强盛时,他们对周氏敢怒不敢言。如今晏衡混出头有本事了,他们自然会向韦氏低头。

无关道德、无关亲疏远近,欺软怕硬是人骨子里的天性,恃强凌弱也是人之常情。

“阿衡,你也别太难受。”

晏衡摇摇头,关切地看一眼她的手。卫嫤忙将双手摊开,泛红的地方依旧发红,却没再往外溢出血,他也不必再担心。

只是暂时的充血,破一层皮养几天,等新皮长出来就好了。受伤次数多了,一些皮外伤晏衡也有数。虽然依旧心疼,但他却没那么担心了。

“今天多亏了阿嫤。”

晏衡了解晏家这些族人,他们骨子里还是有西北人的剽悍习气。若是来硬的,也可以把娘坟迁出来,但他们绝不会像今日这样道歉。

阿嫤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从那天在互市上他就隐隐觉出来了。她比他见过的那些理藩院专门应对外族人的官员更加擅长谈判。明明是一样的话,但配合她特有的表情、抑扬顿挫的嗓音、还有偶尔加上去的肢体语言,不知不觉间能让对方听到心里去。

她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本事。

“我可还没做什么。”

卫嫤莞尔一笑,她当然知道晏衡想表达什么意思。这种谈判本事是前世她爹的专长,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她就没有过可以玩泥巴搭积木的童年。从会说话能理解大人意思起,她就被父母往一个商人的方向培养。可以说她性格有很多缺陷,比如她理智到有些冷血。就算天塌下来,她第一反应也不是怕,更不是想有高个顶着,而是会计算该调多大马力的电钻过来,把天捅个窟窿。

刚才对着晏家族人的各种白莲花表情,是她一早就算计好的。昨天早上翻看晏衡这几年来的账册,她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

而这营生,需要大把的人手。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从晏家村入手。

众人拜祭完后,晏衡下了第一铲。坟堆旁围着一群人,一人一铲子,很快小丘般的坟堆被夷为平地,露出里面青砖砌好的墓穴。墓穴中央一口原木色的棺材,许是埋的久了受了潮气,木头颜色有些发深。

族长亲自念着祷文,其间晏衡与卫嫤跪在棺材前面,摆好瓜果香案,两人在火盆中烧着值钱。

待烧完了就是等时辰,时辰是族谱中早就定好的。许久没用了,晏族长翻了好一通才翻出来。众人围坐在棺材前,烧完一捆值钱,卫嫤清了清嗓子。

“既然大家已经对娘悔过了,阿衡的意思是,他也不想多做计较。他如今做了镇抚,自然会照顾晏家族人一二。正好我娘家在京城做米粮生意,正好跟族人们有关。这样,今年秋收后的小米我做主收了。”

晏家村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种粮,往年周家把控着收粮,价格都压得极地。现在衡哥儿媳妇肯收,问都不用问,她那么懂礼的人,给的价钱肯定公道。

“我会给族人们一个公道的价钱,但米是往京城运的,指不定那个大户人家买去吃。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以次充好,查出来都不用送官,阿衡可以直接处理。”

边说着卫嫤边想着京城小米那比大米高好几倍的价格,粮食不比别的,这是刚需产品,即便她比周家少赚点,一季度下来也够赚个盆满钵满。

第60章 韦氏出山

卫嫤清扫韦氏坟地时,被荆条划破的手可算帮了她大忙。

两道不疼不痒的伤口,为她在晏家人心中树立了平易近人吃苦耐劳的形象不说。待到了适合迁坟的时辰,几位精挑细选出来,跟晏衡年纪差不多大,而且还是同辈份的晏家少年扶灵柩前往韦家墓地后,听说外甥在京城随便找个姑娘草率地解决人生大事,一直忐忑不安的韦家舅舅,听晏家几个小子七嘴八舌讲了卫嫤今咋所做之事后,稍稍放心下来。

而后在韦舅舅被韦舅母拉到一边,伸着手比划她亲眼所见那道疤有多恐怖,外甥媳妇又是多云淡风轻,跟她讲话多有礼貌后,韦舅舅更是彻底放心。

妹妹嫁进晏家后日子不好过,他也想管。无奈他一个犯官之后,一没钱二没权,惹恼了晏百户被投入大牢那次,他几乎折了半条命。那次后妹妹几乎是哭着跪在娘床前,让他们就当家里从没生过她,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管她。

可那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亲妹妹,他怎么能真当她不存在。不仅是他,家里所有人都觉得不是滋味。娘甚至托着病体写了封信,让他想办法托人,交到祖父在京中同僚手上。可还没等他出村已经被人堵住,那封娘呕心沥血写出来的陈情书,被晏百户揉成一团,扔进了路边牛粪堆里。

自那之后家附近一直有晏百户旗下兵丁出没,紧迫盯人。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娘,抑郁之下没熬过那个冬天。而在开春后没多久,更是传来了妹妹病重,外甥为了药钱顶替族长家兵丁名额入伍的消息。没等他反应过来,妹妹已经亡故。丧事草草办完,还没过头七晏家就要办喜事。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正好是娘去世后百日。他刚扯掉香案去了重孝,就听村口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他再也忍不住,腰间别上把菜刀就去了晏十三家。

他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这把菜刀不是为砍人,是为了威胁。他知道周家不怕出人命,但他豁出去了,要今天他们不给个交代,他就在喜堂上血溅三尺。

果然周家虽然没脸没皮,但晏家好歹要些脸面,晏十三更不想在他人生最得意的一天发生命案。用了最后的底牌,他终于为两个外甥争取到一丝利益:日后他们婚事自主,晏家人不得插手。

他那么辛苦才争取来晏家这份承诺,当然不希望外甥随便娶个媳妇。甚至他想着,外甥可以晚两年成亲,到时以他的本事,肯定能在西北军熬出头,婚事也能办体面些。

“妹妹要入土了,你在那愣什么神?”

韦舅母戳戳韦舅舅,怜悯地看向即将入土的棺材。

她本是军户之女,嫁进韦家虽然受了些穷,但婆婆明理小姑子好相处,这么些年日子过得顺顺当当。但小姑子…那么好个人,为什么命就这么苦呢。

韦舅舅幼时读过些书,对这些礼仪颇为了解。虽然韦家拿出手的东西有些简陋,但有他一手操办着,整个迁坟仪式简单庄重。旁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同村孩子,一开始还有些吵,但仪式进行了三分之一,连他们都静了下来。

待仪式结束后,天差不多也黑了。晏家村离得近,几位半大的族人虽不明白什么事,但这么大正是脸皮波的时候。早上跟着族中长辈一块道歉,这会他们还心怀愧疚,连口茶水都没喝忙不迭回去了。

卫嫤看看天边的日头,夕阳西下,照得这片坟地格外荒凉。在他们面前,韦氏新起的坟包依偎在旁边的大坟旁边,小土包连大土包,无端地显出三分温暖。

若是急忙赶路的话,宵禁前他们也能赶回去。即便误了时辰,有晏衡在,可以不顾宵禁直接通行,不过卫嫤看得出来,晏衡想在这多留些时日。

对此她乐见其成,主动开口要求道:“阿衡,时辰不早了,咱们今天恐怕得打扰舅舅家。”

听完他这话,一脸沉重的韦舅舅舒展开脸庞:“一家人说什么打扰,你们要不嫌弃这条件差,住多久都成。”

卫嫤摇摇头,这就是她乐见其成的原因。以她的情商,自然能看出一开始韦舅舅对她的打量。但从始至终他看向晏衡的眼神都带着长辈的慈爱,那种亲切她只在卫妈妈身上感受过。

甥舅亲,这种亲戚即便再落魄,她也一点都不会嫌弃。

“在京城时阿昀常说,最喜欢来舅舅家,舅母对他最好了,我们恨不得多打扰舅舅些时日。”

说到阿昀,韦舅母脸上泛起笑容:“昀哥儿今天怎么没来,他一个人呆在家里了?”

卫嫤这才注意到,韦舅母比她高出近一头,她身材高大,与身形有些单薄的韦舅舅站在一处,单看背影就像哥俩。

但她可没忘记,方才摆供果时韦舅母那利落的动作。她准备的供果比晏家的还要大还要新鲜,凉州水果那么贵,这么几天功夫她能准备到这程度,绝对是对此事十分重视。

韦舅母说话声音很响亮,速度很快,但咬字很清晰。尤其是当说起阿昀时,那无意中露出来那点亲昵劲,更是任何人都装不出来的。

“舅母,阿昀留在了京城,我娘照顾着他。”

韦舅母一愣,而后朝她塞过来一个荷包:“咱们家穷,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改口费。这点墨还是衡哥儿的曾外祖父留下来的,据说是块上好的徽墨。我也不懂那些,但这墨一点都不臭,用它写出来的春联在外面吹一整年都不带掉色。”

这侧重点是不是有点歪…卫嫤看过晏衡,在他点头后一脸娇羞地接过来。没有打开,隔着荷包她就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纯正墨香。

“真的好闻,谢谢舅母。”

眼珠一转看到旁边盯着荷包,目光有些心疼的韦舅舅,卫嫤扬唇一笑:“也多谢舅舅。”

她声音中带着丝小辈的孺慕之情,边说边走,举止间丝毫没有小家子气。

余光看到这样的外甥媳妇,韦舅舅心下十分满意,也不再纠结于祖父留下那点,用一块少一块的墨了。

现在他比较关系的是,昀哥儿怎么留在了京城。按晏家说法衡哥儿如今当了大官,应该能照料昀哥儿,怎么偏偏让他背井离乡。

当然他问得比较委婉:“衡哥儿媳妇娘也上了岁数,应该在家看孙子了,哪有功夫照顾昀哥儿?”

韦舅舅一问出口,卫嫤就知道他在担心。

站在亲舅舅立场这才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恼,而是不疾不徐地解释道:“阿昀爱读书,学什么都很快,在京城时沂山居士看中了他天分,亲自收他为徒。我们家那边,我娘这些年只生我一个。如今我不在家,家里只一个阿昀,她定会好生照料。”

韦舅舅活到这岁数,想得只会更深,他一下就明白了卫妈妈意图。有昀哥儿排遣寂寞是真,单独一个姑娘远嫁西北不放心才是重点。不过他向来通情达理,本身也有亲生女儿,明白这是人之常情。

“沂山居士?可是姓柳?”

他怎么会知道沂山居士姓柳,卫嫤虽然疑惑,但还是承认了。

“沂山居士才学极好,只是收徒有一些怪癖。不仅要天资聪颖容貌上等,还得进学不超过五年。得亏阿昀随了娘,聪慧不说还生得极好,才能被选中做唯一的弟子。”

听到“唯一的弟子”,韦舅舅估摸下沂山居士的年龄。他曾听娘念叨过,当年柳家那个学问极好的旁支子弟,眼看年过四十膝下空虚,却在他们获罪那年生下独子。高兴之余,那人给独子起的表字便是沂山,那孩子洗三时娘还亲自代表韦家前去添盆。如今过去四五十年,他才收第一个弟子,想必日后也再有第二个。这样,他自会对独苗的昀哥儿倾囊相授。

“他怎么会收昀哥儿?”

韦舅舅颇为不解,怀疑地目光看向卫嫤。

卫嫤刚想谦虚两句,旁边晏衡抢在她跟前开口:“这事还多亏了阿嫤。”

“阿衡,没我多少事。”

韦舅舅明白过来,阿嫤应该是衡哥儿媳妇名讳,这名字娶得好。虽然他还不知具体是哪个字,衡哥儿来的信上只说娶妻卫氏。但以这发音看来,不管是哪一个,添在“卫”姓后面都是极好的名字。

看来衡哥儿媳妇家不一般。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给外甥使眼色,让他继续说下去。

晏衡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夸赞媳妇的机会,当即利落地说起来:“沂山居士暂住国子监祭酒柳大人家中,阿嫤与柳祭酒家有旧,又得祭酒家夫人与千金喜爱,特意给阿昀引荐的沂山居士。”

卫嫤谦虚道:“沂山居士一直在收徒,想见他一面其实并不难。关键还是阿昀争气,跟我没多大关系。”

她这话说得韦舅舅十分高兴。卫嫤已经把他威武的外甥给夸了,那他剩下的工作就是夸一通卫嫤。

“怎么能说没关系,沂山居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

韦舅母更不是见不得别人好的那种人,看到一直跟个小可怜似得小外甥好了,她由衷地高兴。

“那可不,要随便什么人都能见那什么居士,那他一辈子啥事都别干,专门接待崇拜他的人好了。依我看那,老天爷昀哥儿先前受那么多苦,就是为了让他能遇到衡哥儿媳妇享福。”

卫嫤微微低头,大舅母扯着清亮的嗓门,无比赤城地夸她,她真的不好意思。

“没那么夸张,沂山居士真的…”

说到一半,韦家夫妇投过来那“哎呀你这孩子别谦虚,我们都知道你对昀哥儿好”的眼神,让她自动消音了。

得,反正也不会伤害谁,就让他们这么误会吧。

“到家了,忙活一天你们俩也快点进来歇歇。”

韦舅舅敞开门,韦舅母热情地邀请他们,而后扯着嗓子朝院里说道:“安哥儿去烧点热水,彤姐儿沏茶,衡哥儿带着媳妇来了。”

透过房门卫嫤打量着这座小院,低矮的土墙围着几间低矮的房子,从屋檐上串下来的玉米一直打到地上。不论是围墙还是房子,小院都比前几日他们去的晏百户家简陋许多。但院墙跟上却一丝杂草也无,小院里玉米扎成堆,一辆木头推车摆在玉米堆旁边,不大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让人看起来就觉得亮堂。

随着韦舅母的叫声,玉米堆后面站起来两个人影。男的是韦舅舅长子,比晏衡大一岁的表哥韦安。韦安狮鼻虎额,长相上大多随了韦舅母。在他身边,青花袍子麻花辫的姑娘左右手抓着搓一半的玉米,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卫嫤注意到突然觉得这个名叫韦彤的表妹平凡无奇的五官生动起来,越看越好看,看多了心不由自主地平和,这点倒是跟韦舅舅有些相似。

“表嫂。”

扔下玉米,韦彤跑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卫嫤从怀中掏出一支金钗,通体用金子打的钗,头上简单的一朵大桃花。这支钗是她从通源商行选的,今年京中最流行的样式。虽然整体样式简单,但任何年轻姑娘,只要不是丑到惊天地泣鬼神,带上后都简单又大气。

钗很细,不过一两金子几乎顶十两银子,这么细细一根钗,差不多顶两根那天她送阿慈而后被扔回来的大银镯子。之所以对两者如此不同,一方面是亲疏远近摆在那,自然不能一视同仁。另一方面,即便她送了精致的金首饰,以阿慈处境也保不住。反倒是阿彤,虽然韦家穷,但全家和乐,韦舅舅和韦舅母绝不是那种会贪女儿钱财补贴儿子的无良家长。

“阿彤是韦家孩子,长得好看,插上这钗真好看。我这正好有镜子,阿彤来看看。”

卫嫤顺手给她带头上,从荷包中掏出水银镜,递到她面前照照。阿彤虽然穿得很朴素,但她皮肤白皙,配合着她那股独特的气质,金钗的大气发挥出十成。

“表嫂,这太贵重了。你跟衡表哥赚钱也不容易,我不能要。”

阿彤教养是真的好,明明看到镜中美人的一茬,她眼中闪出一道喜悦,但很快她遏制住了自己渴望,十分自然地把金钗拔.下来。

卫嫤看了眼晏衡,后者板着脸看向阿彤:“你嫂子给的,你带着就行。对了舅舅,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