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舅舅神色郑重起来。

“这次入京,我蒙圣上隆恩,升任凉州卫的镇抚,然而手下却无可用之人。我知道以舅舅和表兄才学,来我手下当个刀笔吏有些屈才。但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了,还请舅舅帮我一把。”

韦舅舅满面激动,但他仍旧有顾虑:“可我是待罪之人。”

韦舅母不赞同地瞪了夫婿一眼,什么狗屁戴罪之人,公婆那么好的人,要有罪也是被人冤枉的。

“阿衡别听你舅舅的,西北山高皇帝远,周千户杀人越货都没人管,你舅舅就帮你管点事,又能怎么着?”

韦舅舅罕见地回瞪过去:“无…”

没等他伤人的话说出口,晏衡赶紧打断:“舅母说得有理,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舅舅再仔细回忆下当年那道旨意?”

韦舅舅不是不想做官,他读了一肚子书,偏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连白斩鸡般的晏十三都打不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年养家糊口多亏媳妇。眼见儿女要成亲,他不希望彤姐儿再因家贫重蹈当年妹妹的覆辙。

而只要做官,即便是不入流的末等小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然而至今他仍记得家里供奉的圣旨,三代不得出仕。外甥好不容易熬出头,若让人抓住这事做文章,那可真是害了他。

“舅舅,我记得当年的处罚是三代不得出仕。曾外祖父、外祖父、舅舅,到表兄这已经是第四代。表兄过去帮我,顺带照顾年迈的爹娘和幼妹,难道有谁敢说什么?”

韦舅舅呆了:“三代可以这么算?”

晏衡笃定地点头:“难道不应该这么算?有谁说这么算有错?”

韦舅舅踉跄地后退,眼中闪出泪花,话语间有些癫狂:“对,就这么算,就应该这么算。”

眼见他快到了,韦舅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看你,在孩子跟前疯疯癫癫像什么样。”

韦舅舅一把抓住韦舅妈的手:“孩子娘,我终于能让你们过好日子了。”

韦安与韦彤兄妹开始有些不明白什么事,听爹娘这么一说,好像是做了大官的衡表哥也让他们爹去做官,这可是大好事。

晏衡退后一步站到卫嫤身边,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将空间留给喜极而泣的一家人。

卫嫤由衷地位晏衡赶到高兴,一个好汉三个帮,如今阿衡正是用人的时候。同一营帐中的袍泽尚且能背叛他,可信之人本来就很少。然而韦家却是特例,这家人可信度不比卫妈妈差,而且他们文化水平高。有了他们帮忙,简直如虎添翼。

第61章 小赚一笔

卫嫤跟晏衡在韦家留了足足两天,本来他们只打算住一天。

虽然家贫,但韦家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被褥是旧的,但躺上去有种阳光的味道,能感觉出来新晒过。晚上入睡前,窗边传来蛐蛐的叫声,格外安宁美好。

第二天起来用的饭也不算精致,就是普通的玉米面汤加咸菜。但韦舅妈在咸菜里加了两滴芝麻油,原本寡淡的咸菜味道变得格外好。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和乐融融,即便是粗茶淡饭,味道也会变好很多。

卫嫤吃得很满足,而后主动帮韦舅舅整理起了藏书。

韦家的书房吓了她一跳,她一直以为正冲着门最大的那间房子是韦家正房。昨天来的时候晚了,她没进去过。用过早膳后跟着韦舅舅进去,刚敞开门,一股书籍纸页的味道扑面而来。迎着光,她看到了从地面到房顶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摆着各种厚薄大小不一的书籍。

年份久了,不少书页开始泛黄,更有线装的书订线已经断掉,被麻绳捆一捆随意放在那。

韦家其实没多少东西,就算加上衡哥儿娘当年的嫁妆,东西也算不上多。但若是加上这些书,恐怕比晏家族长那样儿孙满堂的人家搬起来还要麻烦。书要分门别类的整理,而且这些不比新书,大多数书放的时日久了,纸张极脆,需要轻拿轻放。

卫嫤二话没说,走到书架前帮韦舅舅整理起来。好多书她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她通过封面了解书中大体所讲内容。因为工作量巨大,所以他们多留了一天。两天书整理下来,即便看个走马观花,她也看到了无比丰富的内容。历史、地理、诗词歌赋,甚至在一个角落,她还看到了几本外文书。有霓虹国的假名,更有拉丁文,虽然她完全读不懂,但这不妨碍她了解韦家祖上涉猎有多广泛。

边整理着,她对韦家的好奇与日俱增。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偶然得知晏衡将祖传羊脂白玉镯给她做定亲信物后,韦舅舅长叹一声,而后态度彻底改变。

他对她没有了一开始的客气,举止间也自在了许多,甚至在她将书归类错时会出声指责。

与此同时,边整理着书,他便诉说了韦家的往事。

韦家曾是不弱于沂山居士所在柳家的,虽人丁单薄,但历代人才辈出。直到越太.祖末年,韦家出了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自幼过目不忘,未及弱冠便已状元及第,而后更是平步青云,在将近五十岁时做到宰辅。

此人便是韦舅舅的祖父,韦相。按理说家里出了一位宰相,韦家应该更上一层楼。可偏偏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位带领韦家走向巅峰的韦相,读书太多、人又太聪明,对天下时局看得太清楚。他对先帝进言,说有功名之人田产不纳税,公侯世家世卿世禄,一朝一代看起来并无大碍,但人心无足,富贵之家子息繁盛,为自身利益总会不断侵占财产,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久而久之这终将会成为动摇大越的根本。

这说法在卫嫤看来并没有错,为何古人会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因为一旦取得功名,名下的田产再也不用交税,好些农户为了避税,也会将田产挂靠税率更低的读书人名下。韦相看得很明白,富贵之家,子弟有充裕的钱财纳妾,多子多福生一大堆孩子。为了保证每个后代都能享受富贵,他们只能从平民百姓手里抢资源。所以历朝历代,开国时无不河清海晏,一扫前朝积弊。然而过不了几代皇帝,就开始土地兼并,一直到末期土地兼并无比严重,大多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老百姓没饭吃,就会发生农民起义。

韦相的观点十分高瞻远瞩,甚至从长远看对富贵人家也有利。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为官之人克制下少捞点,大越多繁盛一些年,大家的好日子也就多一些年。但没有人会这么想,大多数人都觉得,我辛辛苦苦爬到这位置,为什么还要将利益拱手相让。

所以韦相的主张,实打实地戳到了每个为官之人的肺管子。虽然先帝极力赞成,但仍挡不住群起而攻之。最终,甚至连当初随太.祖一道打江山,以乾纲独断著称的先帝都没能保住韦相。

唯一该庆幸的是,韦相的确聪明而正直。他为官一来,每一次晋升都是靠实打实的政绩,整个人堪称无懈可击。满朝文武联合起来,翻遍了大越典律,最终只给他安上个“进谗言”的罪名,以“清君侧”为名,将他远远地赶到了西北,求个眼不见为净。

甚至满朝文武付出那么大努力,都只能将罪责定到“三代不得入仕”,而不是“永世不得入仕”。

说完这段往事,韦舅舅满面感慨:“如果当年祖父随波逐流一些,或者缓一缓慢慢来。”

“舅舅,这事不能慢。曾外祖父如果随波逐流,他也不会成为大越最年轻的宰辅。”

卫嫤坚定地说道,韦舅舅一顿,往手下看去,他拿到的正是当年祖父留下来的随笔。不用翻开,他也知道随笔第一页只有一句话——

虽九死而犹未悔。

小时候他曾觉得祖父很傻,然而自打成亲后的二十年,亲眼看到曾经虽然贫穷但每个人踏实耕作、脸上挂满幸福笑容的酒泉,一步步在官员们永不满足的贪欲下变成现在这样人人自危,他才明白祖父有多厉害。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卫嫤知道能说出这句话,韦舅舅是想明白了。专心地整理着书籍,她心思却始终在想着韦相的事。

被满朝文武针对仍能保住全族性命,真的只是因为韦相为官清廉么?还有阿衡,别人或许不会多注意,难道以庆隆帝的本事,难道查不出他曾外祖父是谁?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不难看出皇帝的态度。

一瞬间卫嫤福至心灵,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抱上来大越最粗的金大腿。有皇帝做靠山,她的粮食倒卖生意还怕个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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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两天功夫,帮韦舅舅把一屋子书整理个大半。剩余一些已经散开的线状书,她再帮忙也是帮倒忙。

在韦家四口人的依依不舍下,卫嫤与晏衡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还没到宅子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乌压压一群人。其中穿短打人数众多的一批她认识,就是迁坟时在晏家村看到过的族人。至于另外一批穿着制式棉布衫的…她扭头看向晏衡。

“阿衡可知道那些穿一样棉袍的人是是哪来的?”

晏衡叹一口气:“是周家家丁。”

“周家…这么多家丁?”

卫嫤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门口乌压压那一帮人,少说也有五十号人。这还只是家丁,要再加上丫鬟、婆子、小厮,周家这是要当土皇帝么?再想想她与晏衡带来凉州的五个人,真是人比人可死、货比货可扔。

“阿衡…”

晏衡摸下另一侧的刀,宽慰道:“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阿嫤不用怕。”

她真的没怕,不过看她嫁的男人一脸严肃,握着大刀随时准备为她跟人拼命,这感觉还是挺让人窝心。

“周家派头摆得比你这正经镇抚还要足。”

晏衡面容稍稍舒展,思索片刻问道:“阿嫤,到凉州以后,咱们家要不要多请几个护院?”

卫嫤喜欢“咱们家”这个字眼,马车速度缓下来,她靠在他肩上:“人心复杂,人手够用就行,再说咱们家可有全凉州最厉害的人。”

晏衡肩膀僵了僵,反应过来她口中最厉害的人就是自己,他不由翘起唇角。在阿嫤崇拜的目光中,他唇角弧度越来越大。

最厉害的人?即便现在不是,日后他也一定会做到。

“到了,我先下去看看。”

马车停在宅子门前,晏衡长腿一伸跃下马车。这次他却没向卫嫤伸手,握着刀冲进人群中,刀柄砸向站在最前面的周家家丁。

一刀砸下去,家丁摔倒在地,鼻子止不住冒血,而他的惨状也震住了周家其他人。

晏家来人其实也不少,但这些年来他们受惯了周家欺压,一时之间不太敢反抗,这才被周家人压住了风头。现在晏衡举刀站在人群中,刀锋寒光一闪,悉数斩断他们心中恐惧。他们晏家出了一位镇抚,抬抬手指头就把周家最大的一条鱼送进大牢,剩余这些小虾米有什么好怕。

晏家族人壮起了胆,赤手空拳压过去。一直站在人群中的晏族长却想得更深,他大半辈子先后经历了楚家和周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晏姓族人如此英勇无畏。不知不觉间,衡哥儿已经成了全族的主心骨。

与此同时,他作为族长的威信在迅速消失,他拦不了、也不能拦。事已至此,他只能摆正自己位置,做一个马前卒。

想明白后晏族长几步走到最前面,虽然身形瘦小背有些驼,但长期执掌一族,他上位者的气势不容小觑。

“你们周家人一个个是要反了天?”

食指一个个点着对面脑袋,他厉声道:“晏大人可是皇上亲封的镇抚。众目睽睽之下,先有周千户带兵行刺镇抚大人,而后你们这些人又堂而皇之的来朝廷命官家门前闹事。整个周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当然没有!

在酒泉郡周家就是王法!

周家家丁是这么想的,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还有一个杀神举刀立在前面。晏衡他们知道,当小旗时就特别能杀瓦剌人,如今他成了镇抚,杀了他们这些上门闹事的也是白杀,他们真的怕。

“我们千户大人…”

有人小声地问道,晏衡往人群中一扫,锐利的眼光让出声发问之人有如寒芒在背。

“一切依大越律法而来。今日我话搁在这,欢迎酒泉百姓检举周千户,若情况属实,待日后处置下来,你们的损失官府一并归还。”

宅子门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听到镇抚大人这话一阵激动。

晏族长更是带头:“近水楼台,我先来。每年秋收,周千户都要多收一倍公粮,说是劳军税。”

前日帮忙抬棺材的晏家小伙跟晏衡相熟,说话没那么多顾忌。听到族长所言,他嗤笑出声,话语中满是讽刺:“什么狗屁劳军,还不是养了狗腿子和小老婆。十里八乡,被周家抢去的好姑娘可不少。”

他的话引起了众多百姓的隐痛:“求大人给我做主啊,我家姑娘被周家三房的一个庶子抢了去,好几年没见,如今生死不知。”

“镇抚大人,我家传家宝玉如意被周家收税的看上,一两银子买了去,我爹临死前还记着。”

哀嚎声一片,即便没被周家霍霍过的百姓,这会也凑热闹说着自己邻居或亲朋家惨状。百姓们凑在一起比惨,本来只有五分惨,这会也被他们说成了八分。

周家家丁一大早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先是遇到堵着门的晏家人,僵持许久被正主一刀柄拍晕了头,最后又被酒泉百姓集体大讨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这是什么倒霉日子,他们出门没看黄历吧。

周家家丁开始怀疑人生,每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

被晏衡拍在地上那人站起来,捂捂一鼻子血:“咱们走。”

众人正准备收队回去,晏衡却挥刀堵住了去路:“慢着。”

晏族长自动配音:“你当镇抚大人府上是西边的互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周家家丁有些懵,他们都不闹事了,走人还不让?

“想走,可以,人可以走,其他东西都给我留下。从你开始,解配刀、脱衣裳。”

顿了顿族长又说道:“我这人向来通情达理,想要保住衣裳和配刀没问题,拿钱来赎。就按你们周家定下的价,这种上等宝刀十两银子,衣裳算你们便宜点,就折一两。给你们点优惠,如果十个人组团赎买,可以去掉零头只算一百两。”

说完族长小身板朝后一招手,见晏衡点头,晏家村来的青壮一窝蜂围上来,作势就要扒衣裳。

“你…欺人太甚。”

族长会意:“看来他们不到黄河心不死,先扒了他。”

晏家全族人都是种田的,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三个大小伙子一上,几下把不服气的人扒个精光,只给他留下一条内裤。

围观的酒泉百姓尖叫,惊讶过后便是拍手叫好。这法子太痛快了,以前周家也是这么对他们的。秋收时收公粮是一波,春耕时领农具和耕牛又是一波,一层又一层直到搜刮干百姓身上最后一点油水。

晏衡跳上马车,挡住卫嫤看热闹的脸。卫嫤本来也没想继续看下去,有阿衡这种男模般的身材日日夜夜在跟前晃荡,周家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丁还入不了她的眼。

“阿衡,族长还真有一套。”

卫嫤兴奋道,晏衡脸上也扬起笑容。

“就这一出,平白能进小一千两银子。对了,族长他们进城来干嘛?”

晏衡看她提起银子时眼中的雀跃,将她搂进怀中:“族长他们进城来给你送钱的。”

第62章 精细包装

晏族长的确是来给她送钱的,卫嫤看着后院平板车上满满当当的粮食。一麻袋一麻袋的小米高高地码起来,一直码到一个让她胆颤心惊的高度。

晏族长在旁边解释道:“栗米脱壳比较麻烦,时间有些紧,族人们就弄出了这一点。”

这一点…

卫嫤想成京城自家米铺的规模,就小小的一间门店,之所以卖的多,全因京城人口太多需求量大。但栗米属于新品种,百姓认可度不够高,一开始想打开市场,就得走点别的路子。

打开其中一袋,卫嫤抓一把看看。族长果然很认真,米粒很饱满也很干净,即便还没煮粥,就泛着一股米香。

“第一批这些差不多就够了,对了族长,日后这种米不能叫栗米,要叫小米。”

族长疑惑道:“小米?”

“恩,晏家村地处西北,整个夏季日照充足。我们这出的栗米,是享受了充分日照,营养更为丰富的小米。”

一块拉粮车过来的晏家村小伙颇为不解:“就是普通地里长出来的栗米,能有什么区别,咱们不能骗人。”

卫嫤扶额,这人也太实诚了点。

绞尽脑汁后,她抬起头:“那你觉得,晏家村地里打出来的米好吃,还是从米铺里买来的好吃。”

小伙继续反驳:“那不一样,酒泉米铺都被周家把持,年年把粮仓中的陈米弄出来卖,肯定不如咱这新米好吃。”

卫嫤顺着他说下去:“那周家卖往京城的栗米,也应该是陈米,你说哪个好吃?”

小伙哑声了。

完胜!

比个剪刀手,卫嫤昂首挺胸挑挑眉,那模样要多得意有多得意,气得小伙直抻脖子。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冲着晏族长反驳:“族长,明明就是栗米,干嘛要改名。”

族长刚刮完周家家丁一层皮,他知道周家很富,但没想到这么富。有了被扒光之人前车之鉴,其余家丁老实下来,不用他们上手麻溜地讨银子。有人身上没带散碎银子,交上来的大额银票,晏族长照单全收拒不找零。这样下来,五十来号人他收了尽千两银子。连银票带碎银满满一匣子,压得他胳膊有点酸。

虽然银子不是他的,但欺负周家人的感觉分外舒爽。这会他正高兴着,见族人这么没脸色,近几天颇有越老越精神之状的晏族长,抬手给他个爆栗子。

“蠢货,夫人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卫嫤注意到晏族长对她称呼,已经从“衡哥儿媳妇”改为“夫人”。加上刚才宅门前对上周家家丁时他凶悍的反应,看来他已认清晏衡地位,并且在短短时间内迅速摆正自己位置。

先前在晏家村时,她还想改口喊族长二爷爷。现在看来,她还是安心当高高在上的夫人吧。

至于晏族长,的确是个值得尊重的人才。怪不得晏百户背靠周家都没能当上族长,论心计论能力,他都被晏族长甩八百条街。

卫嫤喜欢跟聪明人共事,对上这样的晏族长,她也不吝啬多讲几句。

“物依稀为贵,同样是土,民间小窑厂烧制的茶碗几文钱一个,景德镇精制的陶瓷要上百两纹银,两者的差别真就有那么大?景德镇陶瓷,卖得是精工细作,卖得更是名气。”

说到这她停下来,给众人思考的时间,而她目光则大多数放在晏族长身上。

若有所思后,晏族长先是恍然大悟,而后有些不可置信:“夫人是说,咱们的栗米也…”

卫嫤坚定地点头:“晏家村精挑细选出来的栗米,就是小米。”

双手环胸,她目光看向远方。蓝山咖啡、哈瓦那雪茄、挪威三文鱼、日本和牛,前世多少这样的东西,只要把牌子打出去了,标注独家产地,身价立刻成倍地往上翻。

这些她都吃过,就拿日本和牛来说,很普通的也要1500块钱一斤,真吃起来其实跟她家小区菜市场30块钱一斤的国产牛肉没多大区别。若说区别真大,那也是因为原材料贵,烹饪时厨师一般选最好的,厨师技术差别拉大了那点细微的差距。

但这就是市场,越是贵的东西,越有人抢破头去买。甚至有好多人辛苦攒好几个月工资,就为体味一次高档消费的感觉。

“这些小米先入库,晏家村其它小米也别轻易卖出去。”

族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忙点头答应。一般指挥人搬小米入库,他耳边隐约传来凄厉的呼喊声。敲敲旁边一道跟来忙着扛麻袋的儿子,他皱眉问道:

“我好像听到…”他听着像晏十三的声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此事问这事不妥。

“爹,你听到啥?”

“没事。”

憨厚的汉子却当亲爹吓到了,放下麻袋安慰道:“爹你不用害怕,那里面关的什么人我知道。”

“你知道?”

晏族长眯眼,刚想嘱咐儿子不要瞎说,就听一贯老实的儿子解释道:

“爹,我刚听旁边看热闹的人说的。上次周千户来闹事,说衡哥儿藏起了十三弟和周氏。衡哥儿让他们进院子找人,一窝蜂侍卫进去,最后揪出来俩瓦剌乞丐。那俩乞丐你也见过,就是往常咱们在酒泉互市上见过的。衡哥儿后院关着的,应该就是这俩乞丐。”

真的是乞丐?就在刚才他还听到了周氏的声音,多年邻居,晏族长觉得他不会听错。

但见长子信誓旦旦,甚至往声音来源处踹一脚,隔着墙威胁道:“叫什么叫,再叫割掉你舌头。”

晏族长背上出一身冷汗,他确定了,后院关押的就是乞丐。不管他们曾经是谁,日后只能是俩瓦剌乞丐。

小米全部卸下来,整齐地码放在仓库中,旁边是要运往各地的其他东西。卫嫤领着谷雨和立秋来给族人们送水,看到满满当当但不显丝毫凌乱的库房,满意之下暗自点头。晏家这些人,不管曾经对阿衡是冷漠还是真无力,最起码现在他们很配合,交给他们的活全都不掺水分的干完。

“大家歇歇脚,还有另外的活要麻烦你们。”

打算上午麻溜干完,下午回去忙秋收的众族人看向她,还有啥事?

“这些小米,还得麻烦大家分装下。”

分装?拆开每个字他们都能听懂,但合起来就有些陌生。见此卫嫤没多解释,她朝院外拍拍手,陈伯带着另外两个小厮,赶着一辆平板车进来,车上鼓囊囊地放着些黄色的纸张。众人一头雾水,家中有人读书识字的族长却认识,这是凉州城一家文房四宝店,做纸张时过滤纸浆后余出来的废纸。

这些废纸写字太过粗糙,糊窗户又太过粗糙,用不了,扔了又怪可惜,几年来一直押在那文房四宝店的仓库里喂虫子,急得那家掌柜不得了。

晏族长瞥一眼卫嫤,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