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记?莫非是凉州城最大的布庄、饭庄和车马行?”

钱夫人感慨道:“咱们这种人家缺了银子,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闲来无事,我便买几家铺面小打小闹。多年经营下来,仗着回头客照顾,在凉州城也算有点名气。不过比起京城来就差远了,所以有时间我想跟晏妹妹好生请教一番。”

何止是有点名气,凉州城最红火的三家店,幕后东家竟然是钱夫人,这是妥妥的财神爷。

厨娘回来,手里抱着四张毯子。长条的羊绒毯子,毯子长度很合适,铺下来刚好可以席地而坐,蜷腿伸腿都很舒服。摊子中卷着布巾和全套银制餐具,布巾伸开铺在大腿上,保暖的同时,也可以防止烤肉的油滴下来弄脏衣裳。银制餐具取出来,下面是田字格盒子,里面装着糖、盐、孜然米分、辣椒面。

“这东西是谁想出来的?”

钱夫人笑道:“闲来无事瞎寻思,一点雕虫小技。我看过晏记小米,晏妹妹心才是心思灵巧。”

什么雕虫小技,简直是野餐神器!看到这个,卫嫤对钱夫人的崇拜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么周到,不会是穿来的吧?

如果是土生土长的,那就是服务业的祖宗。人家合作的意图已经那么明显,她再拒绝未免太矫情。

“咱俩着主意都不错,看来这一路上,我得多去叨扰钱姐姐。”

钱夫人笑道:“求之不得。”

第83章 报应不爽

苍茫的草原上,被暂时清理出来的平地中,四人坐在羊毛地毯上,腿上盖着细棉布绣花布巾,围着煎饼专用的平底锅开始烧烤。

晏衡承担了主厨任务,肉片沾上油,被火烤的焦香,蔬菜片穿成串,几乎被烤出薯片的酥脆。每烤好一点,他都假公济私,将最大块成色最好的夹到卫嫤跟前盘子里。卫嫤拿着筷子,撒点孜然米分,吃得不亦乐乎。

阿罗沾上辣椒面,期待地看着锅中肉。眼睁睁看着肉颜色变淡,发出扑鼻的香味,然后被夹子夹着放到对面盘子里,她终于忍不住发出哀嚎。

“我的肉!”

“阿罗想吃?”

卫嫤撒好孜然米分,用筷子夹起来,递道阿罗跟前,口型引导着:“张嘴,啊…”

阿罗张大嘴,期待地看着色泽金黄的大片烤肉。

在烤肉几乎要碰到她嘴唇之时,卫嫤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身体前倾手腕飞速往后退,晾得不冷不热的一大块肉,被她一口塞进嘴里。

咀嚼后她故意砸吧着嘴:“好好吃。”

“你,我跟你拼了。”

拿起盖在腿上的布巾,阿罗团一团就朝她扔过来。卫嫤也不躲,空手接住布巾,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

“故意放水穿串都赢不了我的人,没资格吃大片的肉。”

阿罗瞪大眼,拿起菜刀挽个刀花:“手巧有什么了不起,连个刀花都挽不好。”

卫嫤瞪一眼晏衡:“不就是挽个刀花?今天下午我就能学会。至于手巧这种天赋,没有就是没有。而我有,我就是了不起。”

“受不了了,吃我一记旋风掌。”

卫嫤不闪不避,单手轻松接过她挥舞过来的拳头:“就你这软塌塌的还好意思叫旋风掌…我看棉花掌还差不多。”

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卫嫤没防备阿罗空着的另一只手袭向她的腰。痒痒肉挠起来,顿时她举手投降:“还是九阴白骨爪厉害,哈哈哈,痒死我了。好了我投降,下片肉给你。都给你,使劲吃,吃胖死。”

收回手,阿罗掐着纤细的腰肢,不屑道:“我可是无辣不欢,谁稀罕你那洒了孜然的肉。”

卫嫤瞥一眼调料盒,她吃不了太多辣,一整盒辣椒面到现在几乎没动:“孜然怎么了?你是凉州人还是巴蜀人,这么爱吃辣。”

“孜然没味,辣椒才够味。”

这是辣党和孜然党神圣的斗争,她绝对不能输。嚼两口藏在腮帮子里的肉,她快速咽下去,口齿清晰地反击:“孜然价比黄金,辣椒拍马也比不上,这就叫一分钱一分货。”

阿罗词穷,见对面卫嫤笑得得意,她再次使出九阴白骨爪。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喂。不行了,哈哈,痒死我了。”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能武力镇压就别浪费嘴皮子。就跟大越和瓦剌一样,吵多少回,都不如实打实打一场来得实在。”

阿罗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这下轮到卫嫤词穷,痒痒肉一直在挠,她笑声越来越大。这一笑,赶走了这些时日以来的所有烦闷,即将到来的幽州觐见,似乎也算不上多大的烦恼。

阿罗这种一根筋的性自主真好,呆在她身边的人,会不知不觉忘却烦恼,只想跟她一样做单细胞生物。

脸上笑容越发真挚,卫嫤看向晏衡。一直忙着烤肉的他,不知何时早已放下翻肉的夹子,双眼晶亮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他眼中是同样的轻松。不仅是他,在他身后不远处其他官员家一边做午膳,一边闻着他们烤肉的香味流口水。这会听着他们的笑声,也跟着露出愉悦的笑容。

一整圈人,不论主仆全都露出一口或黄或白的牙齿,笑得十分开怀。

气氛正好,猝不及防从远处传来沙哑的斥责声。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闹腾,成何体统。”

卫嫤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钱同知扶着钱老夫人朝这边走过来。钱老夫人眉头皱起,鼻翼本就深的法令纹,这会更是能几乎夹死苍蝇。

“他们怎么来了?”

疑惑地问着,卫嫤看向钱夫人与阿罗。这会两人脸上已不复方才欢愉,神色间是明晃晃的厌恶。

收起布巾叠两下,随意地放在羊毛毯子上,钱夫人起身,脸上满是歉意:“可能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等她说完,钱老夫人已经冲到跟前:“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劳动镇抚大人亲自下厨。”

训斥完儿媳妇和孙女,面对晏衡和卫嫤,钱老夫人完全换上了另一外一种神色。眉头皱起,她如一位孩子做错事上门赔礼道歉的家长,脸上全是懊丧。

“晏大人、晏夫人,真是不好意思。老身这儿媳妇不太懂事,竟然让晏大人亲自动手下厨。都是老身没管教好,老身在这给大人和夫人赔个不是。”

说完她微微欠身,枯树皮般的老脸上满是歉意。

好聪明的钱老夫人!卫嫤感慨道。

君子远庖厨是大越所有人的共识,而算起来她与钱夫人只见了三面,前两面更是几乎没什么交流。虽然她曾帮钱夫人查过药方,但阿罗给她药渣时钱老夫人并不在场,此事她并不知情。在钱老夫人角度,她与钱夫人纯粹是点头之交。

作为长辈,婆婆训斥媳妇天经地义。更何况现在媳妇犯下滔天大错,她竟然让一个官职比钱同知还要大的镇抚大人亲自下厨,忙活着招待他们。站在一般人的角度,这种事肯定不能容忍,她作为镇抚夫人肯定是有些生气,但碍于情面不想说出来。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钱老夫人可是难得的明白事理之人。

但钱老夫人忘记了,不是所有为官之人都像钱同知,晏衡即便当官也没有那些讲究。卫嫤比晏衡更不讲究,她觉得吃饭这事很简单,第一菜好吃,第二吃得开心。其它什么地位每顿饭要多少菜多少汤,菜要做出花样、摆盘漂亮到让人几乎不忍心吃,这些她压根就不在乎。

最重要的一点,钱夫人可是凉州城最大的财神爷。方才烤肉间隙,她与钱夫人聊了会,发现两人在生意场上正好可以互补。她的晏记小米注重包装,瞄准高端客户群;而钱夫人多年做生意,一直很注重细节,她收集了很多的客户体验,一直在改进服务质量。她相信有自己的推广功底,加上钱夫人的服务质量,两人的合作绝对会无往而不利。

这些念头在卫嫤脑中一闪而过,她好笑地看着钱老夫人。

“老夫人太客气了,我们家一直是夫君负责一日三餐。”

晏衡点头,在钱同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脸色丝毫未变:“娶媳妇来是为了疼的,怎么能让她被这些后宅琐事一点点磨成黄脸婆。”

周围起了一片抽气声。卫嫤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干嘛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捂着嘴,她目光扫向钱夫人,看向旁边的钱同知。他正看着钱夫人,神色间有些迷惘,被后宅琐事一点点磨成黄脸婆么?

钱老夫人早年丧夫,多年来寡居,一心一意守着儿子过活。钱同知的一举一动,她甚至比钱夫人还要了解。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钱老夫人慌了。

“镇抚大人,老身多活些年岁,走得路多,在这厚颜多说几句。掌管后宅本就是妇人份内之事,你们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难免会多想些。但为官之人本就忙于政事,哪有那么多功夫一直打理后宅。”

晏衡笑得温和:“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在我心目中,皇上是圣明天子,他治理下的大越河清海晏。我等为官之人,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每日消耗的精力并不算多。再者我家后宅简单,事情算不上多。我媳妇可是有大本事的人,这么点事还不用她出手。”

她哪有什么大本事啊!卫嫤心里暖哄哄的,热度向四肢百骸蔓延,烘得她全身热乎乎的,脸蛋也有些发红。

她羞涩了,四周做饭的各府下人却赞同的点头。他们家大人在衙门呆的时候还真不长,大多数都是去衙门点个卯直接就回来了。而后宅之事…大多都是因小妾太多,各小妾争宠,不同小妾所出庶子庶女又与夫人嫡出子女有利益冲突,各种小算盘凑在一起,勾心斗角,后宅之事也跟着多起来。往深处想想镇抚大人说得也挺有道理,虽然但凡男人有钱都想讨小老婆享艳.福,但这艳.福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来。

“你们…”

钱老夫人满脸痛心的看着晏衡,好好一个镇抚,这么大的官,被媳妇吃死死的不说,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本来只要晏镇抚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她就能借题发挥,让儿子调派人手,彻底将儿媳妇囚禁在后院。然而如今,事情非但没朝她预料方向发展,反倒让儿媳妇搭上了晏镇抚这条路。晏镇抚虽然不如楚刺史官大,但他可是跟京城有联系。她本来打算这次觐见跟来,使点手段让儿媳妇当着京城来人的面出丑。但现在…她的手段还有施展的机会么?会不会到时候手段不成,反而影响儿子做官?

钱老夫人陷入了深深地焦虑中,想了又想她决定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

缓了口气,对着钱夫人她换上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镇抚大人不嫌麻烦,但你也不能把家里那点东西全拿来。肉和菜都没了,厨娘也被你带走,我们吃什么?真是让大家见笑了,我这媳妇脑子有点不好使,一上头就喜欢一根筋。”

“我娘脑子才没坏。”

阿罗站在钱夫人跟前,毫不胆怯地反驳钱老夫人。

钱老夫人老泪纵横:“阿罗,你怎么能这么对祖母说话。不管你娘说什么,祖母始终是疼你的?咱们走这一路上,是谁把碗里大块的肉都夹给你。”

阿罗笑道:“只要有人过来,你就假惺惺夹一块肉给我。一看没人在,你就把最好的东西全吃光。”

钱同知震怒:“阿罗怎么能这么说话,你的教养呢?”

钱夫人往前一步,站在阿罗跟前,挡住了钱同知投来的视线,冷笑道:“难道说实话也是没有教养?本来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既然你们提起来,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咱们就一次性把十年前的账彻底清算。”

钱老夫人一屁股摔在地上,呼天抢地:“反了天了,还让不让人吃饭。”

卫嫤给谷雨使个眼色,后者上前递上一方帕子,朗声说道:“钱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人面闹起来也没意思。正好这边有吃的,不如咱们坐下来,边吃边好好说?”

钱夫人点头:“我没意见,就怕有些人不敢。十年前,同知大人可没现在这么好的名声。”

钱同知急道:“夫人,想想阿罗。”

阿罗同样也急了:“娘,你不用顾着我。”

卫嫤环胸站在晏衡身边,看着面色心虚的钱老夫人和钱同知。果然如她所料,钱大人绝对没有传言中说得那般好。不论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媳妇拼着一条命生下来的儿子被老娘差点毒死,发生这么大的事,在婆媳之间他依旧偏帮亲娘。单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有多恶心。

“阿罗?”钱夫人冷笑:“我就是为阿罗想,才会一直没说出来。但我疼阿罗,不代表我允许你们拿她作伐子,一味得寸进尺。”

钱同知肩膀耷拉下来,钱老夫人也收住眼泪。

“有晏夫人的地方,可真是少不了热闹。”

随着声音,楚夫人被一堆官家夫人簇拥着走过来。见她过来,本已绝望的钱老夫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咕噜爬起来,抽泣着朝她走去。

“楚夫人,你可得为老身做主。我这儿媳妇,可是要反了天…”

楚夫人没理她,看着卫嫤,她唇畔略微有些敌意。

卫嫤抬头向她看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帷帐边伺候的丫鬟。不过楚夫人的敌意,却让她有些不解。刚才不还好好的,甚至还贴心地让丫鬟给她点熏香。

“有热闹看不挺好的?”

先不去想敌意,卫嫤笑着说道,尽量柔和的化解这股敌意。

楚夫人嗤笑:“晏夫人心里不跟明镜似得,到了幽州,让皇上看到这热闹,整个凉州可就跟着不好了。”

卫嫤扫一眼楚夫人跟前的通判夫人,面露无辜:“夫人明察秋毫,这些事可与我无关。”

楚夫人讽刺道:“看你那张脸也知道与你无关。钱夫人,我看钱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了旅途颠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说是不是?”

钱老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想关媳妇,怎么一眨眼成了媳妇关她?

钱夫人笑着点头:“楚夫人所言及是,我这就派人送老夫人回去修养。”

楚夫人满意地点头,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觐见之事关系重大,容不得任何差错。谁要丢了凉州的脸,那不是我能保得住。”

第84章 特爱好

闹到这份上,烧烤的气氛完全被破坏得一干二净。闹剧结束,卫嫤收拾着羊绒毛毯,颇为庆幸她在钱老夫人找来之前已经吃个七分饱。旅途颠簸吃太饱了反倒容易吐,这样刚好。

银制餐具收进皮套里,整齐地码放在田字格调料盖上方,再扣上盖子,一套餐具彻底整理完。

卫嫤弯腰去拿布巾,手却突然触摸到了另外一只手。

“钱姐姐,我来收拾就是。”

钱夫人松开布巾,脸上满是轻松:“刚才真多亏了镇抚大人。”

想起晏衡说那些话,卫嫤骄傲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叠好布巾房放在盖子上面,她小心地开口:“钱姐姐有没有觉得,楚夫人刚才对我有点…”

“有点挑剔是吧?”

还真不是她的错觉,卫嫤坐在羊毛地毯上,归拢着炉子边尚未用过的竹签。长短均匀的竹签在毛毯上戳戳,密密麻麻一小把握在手里,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钱姐姐知道为何?”

钱夫人在空着的另一边,与她并排着坐下:“楚夫人一直有意与我合作。”

卫嫤意会,原来是她断了别人财路。怪不得方才楚夫人看她的眼神,一副她欠了好几百万的模样。

“那钱姐姐为何会找上我?”

钱夫人苦笑:“前面是为了家事,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妹妹也看出来了,钱同知他不是能做大事的人。若我与楚夫人交好,他官职升上去,有可能引来灾祸。现在妹妹来了,你出身商家,肯定于这方面更有心得。我的情况有些麻烦,阿罗明后年就要出嫁,哥儿身子骨也得长期调养,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去照顾太多。”

卫嫤总算明白阿罗性子遗传自谁,看钱夫人这大白话说的。

他们母女身上有种天赋,明明说话时语调平静,没有刻意装可怜,或是呼天抢地夸大自己所受苦难,但就是能让旁听者同情他们的难处。

“钱姐姐还是放宽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至于生意上的事,不是还有我?不过我这人向来公事公办,到时钱姐姐可别怪我拿得分成太高。”

晏夫人这是答应了,钱夫人长舒一口气。只要对上钱老夫人她肯帮忙,即便让她少赚点也无所谓。归根结底,钱财是身外之物。她这些年赚的,足够给阿罗置办份体面地嫁妆,再供养哥儿好生长大娶媳妇。不仅足够,她的积蓄若是光娘仨用,可以过很奢侈的生活。以前是她傻,钱老夫人每次生病要买山参雪莲,各种名贵药材花的银子如流水,钱同知俸禄哪够用,不够的全是从她所赚银子中拿。

“妹妹说哪里话,本来就是能者多劳,谁出力大谁拿得多。妹妹也别太担心,我还算有点底子,生意应该不难做。”

卫嫤认同钱夫人这番话,尤其是后半句。有她车马行、酒楼、绸缎庄的底子在,想再开拓业务,可比白手起家要容易很多。两人的合作中,钱夫人只是借了晏衡的势,而她则是白捡了一套现成的生意网络。

算来算去还是她赚了。

“那是自然,我从如意楼订过席面。菜送到家里时还热气腾腾,装菜的盘子够精致,但就是菜本身差点火候。我们在京城有个朋友,开着一间广源楼,也是做酒楼的,他那边的菜就是京城一绝。”

钱夫人身子一下绷直了:“妹妹说的可是京城中那家需要提前一旬订席面的广源楼?”

原来广源楼名气这么大,卫嫤点头:“那家的确需要提前一旬订席面,而且据我所知,京城中有名的广源楼就那一家。”

钱夫人身子前倾,目光无比热切:“没想到妹妹还认识他们东家。”

卫嫤不好意思道:“是阿衡先认识的东家,我也是顺道沾了光。”

“镇抚大人认识,不就等于妹妹认识?我听说过那家广源楼名声,不过那家店的厨子全是东家精挑细选,口风紧得狠。吴家能弄到酒泉王伯家独家酿酒方子,却连广源楼高汤的熬法都弄不到。”

难道陈伯安遇害,还有这一层的原因?

没有真凭实据,卫嫤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听出钱夫人话中对菜谱的期待,卫嫤摇头。

“广源楼最核心的菜谱,全攥在东家一个人手里。也不能说是攥,陈大哥醉心厨艺,为了尝到食材原味,不辞辛劳跑遍了大越南北西东,好些菜都是他随性发挥,两次做出来的味道有些差别。”

钱夫人失望道:“毕竟是大越最有名的广源楼,我那么点小打小闹,终归难以望其项背。”

卫嫤安慰道:“钱姐姐也不要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意楼强在细节,广源楼强在菜色。我之所以提广源楼,是想看看两家有没有合作的可能。你们一个在凉州,一个在京城,生意本来就彼此碍不着,各取所长岂不是一桩美事。”

钱夫人一扫方才颓丧,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活力:“还是晏妹妹想得周到。”

“等咱们到幽州,我便往京城去一封信。”

钱夫人站起来,微微福身:“那便有劳妹妹。”

卫嫤同样站起来,侧身躲过了她的礼。一谈起生意,钱夫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魅力。

她喜欢这样的钱夫人,或者说她喜欢这样专注于事业,享受成功带来的乐趣,活出自己风采的女人。无论是大越还是她的前世,女人地位始终不如男人高。正因如此,大家才要互相帮助。今天这桩合作,即便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利益,她也愿意顺手帮下忙。

敛眸思索完,卫嫤看向不远处。做饭的时辰已经过去,大多数人家下人收好锅,空旷的营地上留下一个个灶坑。从星罗棋布的灶坑另一头,先前去送钱老夫人的下人回来。

离得近了,阿罗几步跑过来:“娘,送走了,祖母终于走了。”

钱夫人露出舒心的笑容:“走了就好,阿罗可有安慰你爹。”

阿罗面露不解:“娘,我为什么要安慰他们?”

为什么呢?钱夫人有些头疼,她要怎么向女儿解释。

钱同知即便有千不好万不好,在外人看来他始终是阿罗的爹,他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也是她方才没说出十年前真相的原因,只起个头,听到的人自然回去猜测,然后主动探寻真相。知道真相后,这些人会反过来觉得,她有多隐忍多不容易。

而她若吵吵嚷嚷,满世界倾诉自己所受的委屈。别人即便相信了,最初的可怜过后,反倒会觉得她得理不饶人。

人总是这样,不是本人所受切肤之痛,他们永远可以高高在上、指手画脚。

“不安慰也好。”

钱夫人叹息道,阿罗性子像极了她。而她今日的手腕,是在嫁人后,不知经历多少磨难,迫不得已磨出来的。天真也好,若有可能,她希望阿罗一直道白发苍苍还如此天真。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晏夫人,她容貌极美,而她最吸引人的则是眉宇间的开朗,这是在娘家受宠,嫁人后依旧顺遂的姑娘才能有的。阿罗若是真能天真到白发苍苍,那证明她一辈子都喜乐安康。

阿罗吐吐舌头:“娘别担心,我是你女儿,哪会那么笨。我刚可是好好地安慰了爹,说祖母有养生方子,家中也有现成药材,回去刚好可以好好休养。而且回去后,她还能看到弟弟,祖母不是最疼弟弟么?”

这是安慰还是插刀?

卫嫤低头,掩住唇角的笑意。现成的药方,钱老夫人敢用么?还有什么见到弟弟,她就不信钱夫人这般有手段的人,单单把儿子放在家里,会不留任何后手。

钱夫人丁点没有掩饰笑意:“阿罗可真是懂事。”

卫嫤不知道,钱夫人还能不清楚自己布置。她将娘从乡下接过来,一同接来的还有娘家二嫂。她二嫂在村里人嫌鬼厌,全是因为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她虽将哥儿用虎狼之药的事瞒住年迈的娘,但却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嫂子。走之前嫂子拍着胸脯说,绝不会让钱家人迈进第三进一步。

钱老夫人和娘家二嫂,棋逢对手,不知道两人捧在一处会闹成什么样。

不论如何,嫂子是好心帮忙照顾哥儿。闹得再大,也是钱老夫人理亏。

想到这钱夫人唇角笑容越发真挚。虽然面上平静一副活菩萨相,但她可是被恶心了二十五年!她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不恨。阿罗还未出嫁,哥儿也没成人,她暂时动不了钱同知。但钱老夫人已经活得够久了,老而不死为贼,等过个一两年阿罗出嫁,出嫁女不用守孝,那会她生意也能进一步稳固,到那时钱同知也是时候老老实实丁忧。

心里已经盘算到两年以后,钱夫人脸上笑容却丝毫未变。

“晏妹妹,休息的时辰也差不多了,我看那边大部队也快要启程。”

卫嫤定定神,看着面前笑得春风和煦的钱夫人。不知为何,方才她从钱夫人身上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