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中三组人各忙各的,虽然偶尔会发出声音干扰到对方,但一个人的专注总会不自觉带动另一个人。相互督促之下,三组人效率都有很大提高。算完一本账册,卫嫤扭头看着谷雨,有立秋比着,她态度明显比上午认真许多。

唇角扬起满意的笑容,鼻端却传来一股子怪味,有点像烧焦的味道。

第96章 欲加之罪

“火,表嫂,起火了。”

卫嫤抽着鼻子,正在辨认从哪传来的烧焦味。在她身后长桌上教谷雨和立秋识字的阿彤惊恐地站起来,朝她背后有些颤抖地说道。

顺着她的视线卫嫤扭头往后看去,方才还平静的书桌,火势飞速沿着桌子向上蔓延,眼看就要烧到石头奋力保下来的那本账册。

想都没想,卫嫤直接扑过去,将所有没烧着的账册挥在地上。谁知情况不好反糟,账册刚碰到地面,就跟疯魔了似得机体自然。没办法之下,她只能尽可能抱起两本放在手里。

扭头,她朝身后被吓呆的四人命令道:

“阿昀先叫舅舅和娘还有丁大哥他们全都躲出去,阿彤…不你不熟悉路,谷雨去幽州府衙叫大人带人手来救火,剩下的人赶紧去院里打水灭火。”

收到指令,呆愣的四人组如梦初醒,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卫嫤抱着账册殿后,鼻子再次抽抽,她总觉得空气中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像是股臭味?想到这她瞳孔微缩。看到从东厢过来探头的卫妈妈,她想都没想拉起她的手。

“娘,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顾不得其它,将最重要的那本账册往怀里一戳,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趿拉上鞋,直接朝院门口奔去。

“别救火了,也别管院里东西。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见众人有些犹豫,她下了死命令:“谁要是不跑,回头我把他卖青楼,不想死得很惨就给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跑。”

“青楼”两字的威慑力绝对足够大,受迫害最深的谷雨撒丫子地跑。那反应,比刚进草原遇到马贼时还要灵活。

“表哥,你背着舅舅跑,最起码要跑出这一条街。”

最后剩下的丁有德最识时务,将图纸和锁芯揣到怀里,他想都没想就往外面跑。连带其余丫鬟小厮,一院子十来号人,加上预知危险早已脱缰的马儿千里,在幽州城宽阔的街道上开始了千里大逃亡。

还没等逃到下一条街,背面巨大的一声轰鸣,房顶被冲击波掀的完全脱离抛向半空,一行人也被热浪烘的掀翻在地。卫嫤本就轻盈的身体向前扑去,刚好倒在马背上。

在他们倒下的瞬间,金色甲胄的西北军迈着整齐的步子占领行宫前的主干道。

原定后日才到的圣驾提前两天来临。

当然在火灾蔓延半个城池之前,卫嫤连带四合院内所有人,甚至连马匹都没落下,被西北军押送到了相邻的幽州府衙。见到他们,楚刺史面色严肃,一向弥勒佛般笑脸迎人的袁刺史,圆胖的脸也拉得老长。

走到她跟前,袁刺史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晏夫人贤惠大家都知道,但明知圣驾这两日就会倒,你怎么还弄出厨房火灾呢?”

“我?”

被西北军带着跪下的卫嫤站起来,挺直腰板,脸上一副日了狗的表情。

“贤惠?袁刺史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幽州、凉州两地官员,谁不知道我们家是大人负责一日三餐。我也在纳闷,刚我好好的教弟弟读书识字陶冶情操,突然间地上就冒火了。要不是我逃得快,只怕这会命都没了。”

说完她顿了顿,脸上满是愤慨:“好歹阿衡是被圣上亲封的镇抚,我们二人也在皇上跟前挂过号,阿衡身上还带着皇上密旨。万一我反应慢点,今个弄出人命官司,你说到时候皇上会怎么想?”

为了迎接圣驾到来,幽凉二州所有主要官员齐聚幽州府衙,开最后一边临时计划会议。

这会袁刺史和楚刺史身后站着的,乌压压一片蝉翼纱冠帽。听她说完,凉州城那半边天黑煞有介事地点头,承认确有密旨一事。

楚刺史板着脸:“圣驾马上就来了。”

“阿嫤,原来你在这。”

一直不见人影的晏衡带着一脸汗从外面跑来,原本一丝褶皱都无的官袍上灰一道土一道,身上全是烟火气。

看到她本人,他冲过来攥住她袖子,似乎要确认她是不是幻象。

“还好你没事。”

卫嫤严肃的面色瞬间变得柔和:“我没事,大家都没事。刚我闻到一股怪味,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叫大家逃了出来。衣服上有点脏,是被爆炸冲击波给撞倒才跌上的。”

“没事就好,”晏衡满脸庆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好办完差,没等回到家,就看到那边火光一片。冲到门口刚好被西北军同僚拦住,说你们所有人都在府衙。”

卫嫤耸肩,面上一片无辜:“我们被当蓄意扰乱接驾事宜的厨房纵火犯,用长-矛顶着押了进来。”

晏衡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厨房烟火气那么大,阿嫤从来都不会进去。”

开阔的府衙大厅内,晏衡一脸理所当然。虽然情况有些紧迫,但看到晏衡对着媳妇那副二十四孝的温顺模样,原本严肃紧张的众人,还是忍不住冒起强烈的不切实际感。

晏镇抚,你身为男人的硬气呢?还有为官者的威严呢?

君子远庖厨啊!

众人浓浓的吐槽几乎要化为实质,唯一保持清醒的楚刺史问道:“晏夫人方才说,你觉得有些不对劲?”

楚刺史壮硕的身材,还有常年行伍间练就的肃杀之气悉数向她身上冲来。一双杀伐无数锐利的眼,更是灼灼地看着她。

“无缘无故突然着火,一般人都会慌不择路,为何晏夫人会有如此精准的判断?”

他话语中的诱惑之意是那般直白,几乎就差明着说,这场火灾是她一手策划,所以早有预知。

府衙内官员不切实际感瞬间转化为凝重,近百双眼睛集体看向卫嫤。晏衡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独自承担绝大多数怀疑的压力。

“我一向比别人冷静,再说这场火对我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先不考虑,接驾之事出了这么大纰漏,总得有人负责。”

楚刺史身后,一众官员皆煞有介事地点头。形势对他们很不利,卫嫤瞳孔微缩。她一直看不透楚刺史,这只老狐狸先前突然变得友善,这会又瞬间发难,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这一切的转变背后有何玄机她不清楚,但她很明白,今日绝对不能随便背黑锅。

“楚刺史的意思,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叫我担下这责任?”

楚刺史面露无奈:“时间紧迫,事后定要好好查证。不过如今只能暂时这样,毕竟火不会无缘无故着起来。”

不会无缘无故失火么?圣驾临近的报告声频频传来,即便能灭火,空气中那股浓浓的烧焦味也散不去。这事即便皇上不追究,随行其他官员也难免会提及。时间紧迫,接驾之前必须得找出一只替罪羊。上任不足两个月,根基尚浅的晏衡是最好的选择。况且火灾发生在他家,都不用找什么理由,大多数人都被楚刺史的说辞说服了。

一时间卫嫤也只能苦笑,就算她能想出辩白的理由,众口铄金,说出来还有意义?

“幽州行宫下面有密道吧?”

后面这一句,出自谁都没想到的韦舅舅之口。自打被押解进来后,肤色黝黑身形有些佝偻,完全一副庄稼汉形象的韦舅舅,便作为背景板被忽略个彻底。

虽然开口但他依旧低着头隐在暗处,摸不清情况的大多数官员纷纷纷纷思索这句话中意思。而在场唯一确定幽州行宫地下有密道的袁刺史,惊讶至于焦急地寻找着声音来源。

韦舅舅的来头卫嫤一清二楚,当年韦相可是这座城池的设计者。工匠虽然清楚细节,但他们每个人只负责一部分。这座城池里面究竟有什么,绝对没有一个人比韦相更清楚。韦家人说有密道,那一定就有。

即便这些年来城中布局有所改动,但看袁刺史陡变神色,卫嫤也确定密道从没有改。

向前一步她与晏衡平行站立,脸上满是嘲讽:“毕竟火不会无缘无故着起来?是吧,楚刺史大人。大家都奇怪为何火会从地底下着起来,现在理由找到了,原来是下面有老鼠蓄意纵火。”

逐字逐句地说道,她拿出前世女总裁的威压,视线一一扫过后面那片蝉翼纱冠帽的两州属官,不出所料在其中看到几个紧张的人。

“看来这事要真相大白,”卫嫤好笑地看着袁刺史:“真有意思,没想到袁刺史治下,幽州城内也有这样吃里扒外的属官。”

短时间内袁刺史那张不容易做出生动表情的胖脸上,神情却是一变再变。从楚刺史将嫌疑推到她身上时的疑惑,到幽州密道被揭露后的震惊,最后却是一抹意料之外iade坚定。

向后扫了一眼,袁刺史面色阴沉:“圣驾离幽州城仅剩五里,再争论下去耽误接驾,可是谁都推脱不了的大罪。”

说完他看向楚刺史:“楚刺史避重就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晏镇抚身负皇上密旨,等同于钦差。真相如何还未查明,就贸然给他定罪,无论如何都不妥当。”

众人争论这会,府衙内温度逐渐升高。等袁刺史说完,门槛处甚至冒出一缕火苗。

“这下圣上想看不见也难,作为第一处起火人家,还得晏夫人一道跟去接驾。”

第97章 先代夙敌

纵火之人可能压根没有想到,火势会从四合院地下,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蔓延幽州官衙,然后烧遍整个幽州行宫。

突发奇想早两日从上一站出发,瞒住沿路官员,打算杀幽州属官一个措手不及,顺便多看看西北真实境况的庆隆帝怎么都没想到。在阔别西北十余年后重新踏足这里,当地官员会给他一个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

烽火□□,彻彻底底将天边夕阳比下去。

“父皇,这就是杜甫诗里写得烽火连三月么?”

九公主声音中是还未彻底褪去的天真,面上却一片忧色。

“城中百姓怕是要受难了吧。”

庆隆帝眉头拧成个疙瘩,刚准备发脾气,看到女儿纯真小脸上掩盖不住的担忧,冲头的心火最终强忍下去。

“阿怡先去后面陪你母妃。”

九公主担忧地看着庆隆帝:“可是父皇…”

这就是他最宠爱的九公主,换他那几个为龙椅几乎争红了眼的儿子,这会肯定迫不及待地下去。联系大臣,召集自己人手,了解局势后用计将黑锅推到敌对之人身上,尽可能排除异己巩固自身势力。

庆隆帝太熟悉这一套了,毕竟他可是暗中蛰伏二十多年,先后拖垮数位母族强大的兄弟,最终安安稳稳地坐上皇位。

那几个小兔崽子一个个觉得自己聪明又高明,他们却不知道,那点沾沾自喜的手段,全是他当年玩剩下的。

然而阿怡却不一样,她只拿他当普通的爹来看。对着他高兴时会眉飞色舞,不高兴时会撒娇痴缠,如今情况紧急,她最先关心的是他的情绪。

“太医说父皇要保持心绪平和。我可以不烦父皇,但父皇要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能生气。”

说到最后九公主嘟嘴,执拗地看着庆隆帝,大有父皇不答应她就赖在这的架势。

升腾的怒气如冰雪般消融,庆隆帝满是老年斑的手打九公主肩上:“御辇宽敞,阿怡留在后面就是。”

不仅九公主,候在御辇外面的乾清宫太监总管三思听到动静后,也罕见地愣神。

皇上这是要带九公主,一同接受幽凉二州官员叩拜?喜欢九公主是一回事,现在这样可不单是喜欢的事。只可惜端王,西巡之前还因豆花该是甜味还是咸味,大庭广众之下跟广源楼东家争得面红耳赤。

要是端王没那么不着调,以班家势力加上淑妃和九公主在皇上心中份量,什么武王、太子,都要统统靠边站。

不对!三思总管人如其名,遇事喜欢想三遍。如果端王真对皇位有心,以皇上多疑的性格,还会这么宠爱淑妃和九公主?

那端王如今这幅闲云野鹤的姿态,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本性如此?三思总管第三遍想着。

不仅三思总管心存疑惑,跟随圣驾一道来西北的皇长子武王,听他安插在前面的下人来报,临近幽州九公主还没从御辇中出来后,平日总是笑容豪爽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鸷。

骑在马上,他与旁边谋士商讨着。

“九妹如此受宠。依先生看,四弟是真没那心思,还是刻意躲在后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留着山羊胡的谋士面露犹豫:“端王好小巧,一些小动作固然能讨陛下一时欢心。然而长久看来,却难免给人玩世不恭、不可信赖的印象。将心比心,若王爷有一爱与市井小民争吵不休的儿子,难道会放心为他请封世子?”

谋士只是借此比喻,而武王却由他最后一句想到很多。诸皇子中他最年长,大婚早,嫡子也早已出生且请封世子。而剩余的兄弟中,太子妃多年无所出,太子只有几个庶子;三弟醉心于书画;四弟之后,包括素有贤名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六弟,至今都尚未成亲。

这些兄弟拿什么跟他争?只要他能斗倒太子,新一任太子只能是他这皇长子。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武王抱拳谢过,而后打马去了随行的外祖家。

他嫡亲外祖出身不显,母妃进宫时也只是个正七品才人,只因好运生下皇长子才得以晋封,大半辈子熬下来如今只是个正四品婕妤。不像四弟母妃,出身三朝史官世家班家,一进宫便是仅次于皇后的从一品淑妃。

淑妃进宫时武王已经懂事,尽管有母子天性,他也知道自己母妃比不得淑妃。她不仅人老珠黄模样比不得年轻的淑妃,甚至在皇宫中多历练十几年,见识、手腕依旧不是一个段数。

虽然母妃出身不显,但母妃本家却是大越数一数二的贺国公府,国公爷更是举足轻重的先帝老臣贺阁老。有贺阁老相帮,这些年他在朝中与太子一直不相上下。

漫天的火光中,武王打马朝后赶去,在贺阁老车前停住,打马跳上去。

“叔祖,前面失火了,我已查出大火来源。”

贺阁老须发皆白,盘腿坐在马车里打棋谱,见到武王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依旧老神在在地看着棋谱。

武王年少从军,向来杀伐果断。要是遇到旁人这样爱答不理,他一早拔刀相向。但贺阁老不同,在他还是个不起眼的才人所出皇子时,就是贺阁老一直在帮他。出于尊敬,他一直喊贺阁老叔祖。多年来贺阁老一直是这幅冷淡模样,而武王也早已习惯。甚至闲暇时他幻想过,若是哪天贺阁老跟围在他身旁的幕僚那般态度殷勤,见到他是或惶恐或谄媚,那情景光想想就够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见他不搭话,武王自顾自说道:“大火率先从晏镇抚所居四合院中着起来,不知怎么整个四合院屋顶都炸飞。出事时幽州府衙刚接到圣驾来临通知,顺便将晏镇抚家眷捉去,看那意思,是想让他们当替罪羊。”

贺阁老几不可见地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满是老年斑的手则开始捡拾棋子。

“晏镇抚不过是个从五品的低微武官,但与旁人不同,他是父皇亲封。想必叔公还有印象,六月西北大捷,七月初西北军进城。吴家后辈中最闪耀的双星之一吴功被查出贪墨军功,贬为庶民子孙三代不得入仕。被贪墨军功之人,正是西北军中不起眼的晏小旗,查证之后他被亲封为镇抚。”

终于收好全部棋子,贺阁老翻过那张有些用了多年,有些发黑的棋盘。

武王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张棋盘木料算不上名贵,做工也算不上精致,但却是贺阁老最为心爱的物件。多年来不论去何处,哪怕只是冬日去京郊温泉庄子小住几日,他也一定会带过去。幼时他曾隐约看到过,棋盘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但自那之后他就再没有机会翻过来。

右手下意识地撩开帘子,让车外阳光照进来,迷惑了三十年后,武王终于看清了棋盘背面全貌。

若是卫嫤在这肯定能认出来,贺阁老这张棋盘,不论用料还是样式都与来凉州路上,她拿来下五子棋的那张一模一样。只不过棋盘背面地图有所不同,她那张重地形,山川河流沙漠草原悉数标明,而贺阁老这张上则圈出了西方防线上所有卫所详细所在。

“这…”常年带兵武王很熟悉大越疆域舆图,正因熟悉他才惊讶:“这不是西北所有城防布局,我初带兵时便在西北。没想到当时叔祖说无力相帮,却一直在暗中关注着。”

贺阁老终于开口,声音中却带着冷淡:“别想太多,我于军事之事一窍不通。”

好像还真是这样。武王想起初带兵时偶尔有迷惑之处,贺阁老都是派幕僚来给他答疑解惑。

“叔祖于政事一途老谋深算、运筹帷幄,大半生位极人臣。又兼文采斐然,已经足够惊才绝艳。毕竟人无完人。”

“人无完人?”重复着后四个字,贺阁老抚摸着棋盘,表情变得很奇怪,神色间有些癫狂,更有些感伤:“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惊才绝艳之人,比起他,我们所有人都是愚人。愚昧至极,贪婪至极。”

贺阁老还是第一次如此夸赞一个人,越是夸赞,他周身落寞越是明显。

武王想起这一路上贺阁老的反常,虽然他年事已高,但前几年下江南,一路上他都会下车走走看看,兴致来了还会吟诗作赋。然而这次西巡,他却一直窝在马车里,甚至将费大心思淘换来的琉璃窗户全部用帘子罩住,整个人闷在里面不言不语的打棋谱。

武王敏锐地察觉到,如今贺阁老夸赞之人,与他这一路的沉默有关,甚至与这一次的火灾有关。

“叔祖所言乃是何人?”

“一位故人,”贺阁老耷拉下眼皮,枯树皮般苍老的手却始终没离开过棋盘,“晏镇抚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是正儿八经的故人之后。”

“这样,”武王面露犹豫:“可吴家那边…”

“吴家就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眼皮子都没抬,贺阁老嘲讽道。

正当武王打算改主意,放“故人之后”一马时,贺阁老话锋一转:“不过我那故人之后,绝对不能再抬头。”

年少时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贺阁老脸上满是慈悲,话语间却无比决绝。

第98章 及时阿怡

庆隆帝是一位登基许久的帝王,一个人但凡在某个位置上坐久了,熟能生巧,会对这个位置有绝对掌控。

绝对掌控的另外一面,就是绝不允许任何人贸然挑战他权威。

圣驾一步步前行,最终停在幽州城门前。前方是与夕阳连成一片的熊熊火焰,透过御辇帘子看到跪地迎接的西北官员,庆隆帝的脸都是黑的。城内一阵风吹来,带来烧焦的味道,他本来就黑的脸这会更是黑个彻底。

“气大伤身,父皇不如先问清楚情况再说。”

一直坐在御辇上的九公主递过一碗名心静气的苦丁茶,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平日的娇憨,这位淑妃嫡出的天之骄女,如今眉目温柔,脸上满是能感染人的平和。

这一变化被庆隆帝敏锐地察觉到,刚想生气,当他锐利的眼察觉到女儿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时,多疑被窝心所取代。宫里孩子又有哪个真正全然天真,不多几个心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活了这么久,庆隆帝比谁都了解人性之复杂。就算阿怡的孝心中夹杂着刻意,但剜去三分刻意,剩余七分也大都是真心。而其他人,只怕是连三分真心都做不到。

虽然多疑,但庆隆帝为人很会换位思考。他有那么多妃嫔,妃嫔又生出那么多子女,他注定给不了淑妃独宠,给不了厚熙和阿怡全部父爱。如果真按照比例量化,他们母子三人在他身上投注的真心,远比他给予的要多。

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接过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由舌尖蔓延至全身,庆隆帝心神清明很多。

“三思。”

御辇外太监总管隔着门回应:“奴才在。”

“传贺国公、陈国公、武王、端王、魏王…等人上前。”

一连报出二十多号大臣,皆是此次随圣驾西巡的朝中重臣。庆隆帝起身,九公主忙赶眼力见地收起棋盘。手上一个不稳,棋盘落在地上,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九公主稳重不在,难为情地吐吐舌头:“父皇,阿怡腿麻了。”

余光一扫她面露惊奇,翻转过来的棋盘背面,竟然画着一副舆图。

“这棋盘…”

“是你皇祖父留下来的。”

说完庆隆帝亲自弯腰捡起棋盘,面色却是九公主从未见过的奇怪。

母妃说过,在父皇身边要多听少说。插科打诨的无关之言可以多说点,但重要的话一定不要随便问。九公主一直将这条记得清清楚楚。回神拿起装棋盘的绒布套,就着庆隆帝的手,她撑开将棋盘仔细装好,小心放回原处。

“阿怡真的长大了。”

虽然外面还有很重要的事,但庆隆帝还是分出了片刻去感慨。本来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的亭亭玉立,人也分外懂事,为人父的应该很骄傲。可到此刻他才发现,他还是比较希望阿怡永远是那个三头身的小娃娃,在他歇在翊坤宫时,米分雕玉琢的小身子一拱一拱,爬到他肚子上娇笑着胡作非为。

偶尔回忆起来,那是他身为皇子又当上皇帝,无比尊贵的一生中,最为放松的时光。

“等回去后,阿怡也该选驸马了。看上谁就跟父皇说,端王不顶用,父皇亲自去调-教他。”

边说着庆隆帝边点头,他最宠的孩子便是阿怡。本朝驸马不得参政,眼见没好处,那些人家就拿纨绔子弟来应付事。纨绔子弟也不是全无好处,最起码有很多时间来陪伴公主,有很多花样来讨公主欢心。抱着这种想法,别的女儿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指婚。

但阿怡不行,他务必得给阿怡选一个模样俊俏、品性周正、手腕强悍又知冷知热的名门之后。

英国公家的世子好像就不错,还有陈阁老嫡孙…

居高临下站在御辇前,看着百丈开外跪的西北官员,庆隆帝脸上满是帝王威仪,心思早已跑偏十万八千里。

这都哪跟哪啊!

陪伴在父皇身后,九公主听完后跺脚:“等会要面对那么多官员,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学母妃那样,扮一次淑女。刚酝酿好气氛,全被父皇给搅合了。”

原来方才阿怡是在紧张。见她此刻与往常如出一辙的娇憨,庆隆帝满腔慈父心肠受到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