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愣,最前面那人带头长揖一礼:“是我等辜负了指挥使夫人期待。”

“那可不”,卫嫤面露冷意:“一大早我过去看时,先生紧张得毛笔都握不稳,想必你们早已清楚这事。”

面带羞愧,留着山羊胡的夫子头又往下低了点:“我等欺瞒在先,的确有负夫人。但有些人家刚好没有合适的女儿,他们也没办法。找族人借个姑娘,也只是权宜之计。”

“好一个权宜之计,”卫嫤声音中带着一股压迫:“为什么独独他们家缺女儿?”

“这…”

几位夫子沉默,对啊,为什么呢?

卫嫤起身走到他们跟前,轻笑道:“几位先生醉心学问,可能不关心这事。正好趁这机会你们也多了解下。”

随手从桌上拿起三张学籍卡,她甩出第一张,冷脸道:“这家生了三个女儿,去年长兄结婚凑不出彩礼,最小的那个被卖去了牙行。”

经过第一位夫子,她走到后面,将第二张扔到后面一排夫子脚边。

“这家有个龙凤胎女儿,本来是大大的吉兆。但因为双胎体弱,从祖母到娘亲忙于照顾哥儿,先天比较弱的女儿过早夭折。不过龙生凤死总比龙死凤生吉利很多,你们说是不是?”

顺着几人发抖的后背,他绕道另一边,扔下第三张学籍卡。

“这张最滑稽,他家小女儿雨雪可爱,但当爹的因为没钱给青楼里的姘头赎身,便将女儿卖给了一个途经凉州的富商。跟几位先生一样,一开始我也不怎么相信,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多巧合。但后来我明白了,平常一个村子也就那么几个奇葩,偶尔做点啼笑皆非之事,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但今天不一样,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刻意查下去这些事可不就一股脑地水落石出?”

顿了顿,她神色轻松:“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人受罪只能怪命不好。几位先生一道过来,是为了劝说我相信这一点?”

三张学籍卡包围的三角形区域内,几位夫子面露愧疚之色。

“骇人听闻,如此不知礼义廉耻之人,与畜-生何异!”

“重症许下猛药,不论是这些无赖本身,还是出借自家姑娘助纣为虐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斩钉截铁地说完,卫嫤端下茶杯:“时辰不早,我也不多留几位先生。”

州学几位夫子信心满满地过来,满心羞愧地走出晏府。直到出门,来之前他们所准备那些说服人的理由一条都没有说出来,不过如今他们也没了说的心思。书读得多了虽然有可能会迂腐,但大多数人还是会通过书明理。不评价别人,这几位夫子对家中女儿都颇为疼宠。为了姘头卖掉亲生女儿这事,他们一辈子都接受不了。

“哎,教化之事任重而道远。”

领头夫子感慨道,后面几人若有所思:“教化之事何等耗费心神,其余琐事我们管不了。”

这句话说到了所有人心里。就连卫嫤也没想到,她特意挑选出来,只为堵住几位夫子嘴的极品爹娘,对他们的刺激竟那么大。自此之后几人一心扑到州学上不说,还会特别关照下学堂里的姑娘。在他们的监督之下,各家各户对女儿的重视程度慢慢提高。

当然这是后话,如今的情况是,在平民百姓只当法不责众时晏衡突然来这一处,无异于敲了他们一闷棍。等这些人带着孩子回去,看到邻居家孩子每旬穿着州学内派发衣裳欢欢喜喜回家,他们悔得肠子都青了。再三确定那十五年不是开玩笑后,彻底失去指望的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孙子辈上。

原先新媳妇头胎生个姑娘,做爷爷奶奶的总会耷拉下眼老大不高兴。然而如今情况彻底改变,头胎是个孙女这些人家全都欢欢喜喜。孙女好,这可是孙子能念书的保障,无论如何这孙女都得立住了,养死了可会害了他们全家。虽然目的依旧不纯,但总体来说新生女婴待遇强了不少。

有些习俗不是一朝一夕能彻底改变,此番严查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原本紧张的校舍变得绰绰有余。州学新立规模本就不大,先前一窝蜂来那么多学生,夫子不够用、宿舍不够住。现在砍去三分之二,剩余三分之一恰好匹配现有条件。

凉州地处边陲,人口并不多,此番招生刚好凑齐三百个人。以三十个人为一班,除去那近三十个需要先从语言预科班学起的蒙古孩子外,其余二百七十余人以抓阄形势打乱重排,重新编成九个班。不论地域、不论家境,原先素不相识的孩子成为了同桌。吃住在一处、学习在一起,这般大的孩子很快熟悉起来。

不出十日,拥有是个班级的州学渐渐迈入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见此卫嫤也放松下来,终于有功夫去管其它事。除去州学,如今她还有两方面的事需要忙活。第一是她自己单独的、以及跟钱夫人合作的生意,后者有钱夫人帮忙看着,但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当甩手掌柜,前者更需要她总览全局。第二则是蒙古女官身边的汉人姑娘翻译官,一般姑娘做不了几年就要嫁人,她得及时物色新人。然后再加上州学,学校是个麻烦事、全住宿学校更是麻烦中的战斗机。

虽然从面上看三者都已步入正轨,但全自动机床也得定期检查,更不用说这些事。她身上负担虽然轻了些,但每日该过问的一样都不能少。

除此之外她还有最重要的任务,经营夫妻感情。

卫嫤知道晏衡很喜欢她,心底对她的感情很深。但她同时也明白,再深的感情也需要经营,不然只靠单方面付出绝不可能坚持完那么长的一辈子。

身为代指挥使晏衡也很忙,眼见两人没多少风花雪月的时间,她另辟蹊径,主动入侵晏衡的事业。每晚他回来后都会说说这一天衙门里发生的事,而她不管再累都会认真听认真想,偶尔给他提一点独到的建议。

她本身也有自己事业,连带着见识不差,每次提出来的主意都很可行。尝到甜头的晏衡对她感情越来越深的同时,对她的敬重也与日俱增。而反过来卫嫤也常把自己遇到的困惑说给他听,手握大权的晏衡总能轻易给她解决。

就这样,在升任代指挥使后的一年,感情上密不可分的两人,在互相扶持的之下,事业同样交织在一起。

又是一年冬天,在幽州城修缮基本完工之时,北方烽火台燃起了火光。

第142章 卫嫤当官

十月下旬最后一日,坐在州学正房东侧间的书架前面,听着院中朗朗的读书声,卫嫤正在批复着州学各种预算。

凉州官员数量本就不足,主张设州学的晏衡平日忙于政务,实在无暇兼顾。在卫嫤表示出那么点主动后,她便成为了州学的主事者。晏衡在给京城去奏章时曾提起过这事,京中回来的批复非但没有丝毫反对,反倒褒奖了他教化之功,卫嫤的地位便定了下来。

当然这中间也有反对意见,对某些传统大男子来说,她一介后宅妇人掌控偌大一个族学,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单京城,凉州城内也没少过争论。

然而晏衡用他一贯的简单粗暴解决了此事。敢说他媳妇不行?谁敢说,我让你站出来公开说。

找个日子租下如意楼,他派亲随给反对之人一家家下帖子,言明仿效诸子百家畅所欲言,公开讨论此事。有柱子这样的八卦雷达在,住在哪片的哪个人就算在被窝里念叨他们夫人不是,也被他查得一清二楚。帖子如期送到,着实惊坏了一批人。

辩论当日卫嫤坐在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全场。

有人说她抛头露面有伤风化,晏衡直接指出:田里劳作、店里帮忙的各家夫人也同样在人前亮相,你们嫌弃也要一视同仁。想让我媳妇往后退?好办,你们媳妇也都退回家里安心享福,所有外面的活你们全都包下来。

那怎么能行?田间地头那么多活,全包下来不得累死他们。

眼见这条道理行不通,一帮男人梗着脖子开始找各种理由,但无一例外全被晏衡一一驳倒。直到最后有人出来呼天抢地,说女人为官实属牝鸡司晨,从古到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到这点卫嫤紧张起来,她很清楚这才是今日辩论的焦点,也是整个女性权利的中心。其实今日来的这些人,并不一定能想清楚女人当官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这一点却让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威胁。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一个女人管到头上?这是不是要变天了?

女人为官与掌家,对他们而言是领导和保姆的区别。谁都不排斥有个周到的保姆伺候,偶尔他们也会对保姆和善点、关心点,但一般人谁想头顶上有个领导管着?

站在二楼,她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看向晏衡。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头朝楼上看过来,笃定的神情安慰了她。

而后他转过头平视前方,缓缓说出一句话:“大越律哪条写了女人不能为官?”

对于大越律,在场大多数人的了解只在于,作奸犯科后会依照这个严惩。至于其琐碎而繁杂的真实内容,根本没一个人详细了解过。但即便不了解,他们也知道大越律不会有这一条。

“不说大越律,再往上数,历朝历代哪条律法规定女人不能为官?”

道理是这样讲没错,可人情上过不去啊。但如今在场所有人没一个敢跟晏衡讲人情,这位代指挥使大人虽然上任还不满一年,但行事风格已经深入人心。他向来都是一切按规矩来,对别人卡规矩,他本身更是将规矩执行的无懈可击。

“牝鸡司晨?这个典故好像出自武则天。可你们不觉得这种嘲讽很荒唐,普通百姓是愿意在武则天带领下享受国运昌隆四海来朝,还是愿意在唐明皇手下经历安史之乱民不聊生?不说这种虚无缥缈的大事,诸位家中后宅都是谁在主事?哦,照你们想法,女人操持那些后宅琐事让你们享福能行,管其他事就是戳你们肺管子了?大老爷们能不能有点胸襟和气量,一门心思只顾自己算什么玩意!”

楼下满厅堂的男人蔫吧了,亲眼目睹晏衡舌战群儒的卫嫤眼睛亮了。

此事此刻的晏衡在她心目中身高两米五,总之无限高大伟岸,让她一颗少女心砰砰乱跳,恨不得拜倒在他腰间宝刀下。

怀着一腔崇敬之情,回去后天还没黑,两人就钻进卧房。一夜被翻红浪,年轻体壮浑身浑身都有劲的晏衡成亲后第一次心满意足,卫嫤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到腰酸背痛。原先她一直当这是小说中臆想出来的,亲身经历过后她才服了,这事真的完全取决于男人,有些人可能夜夜体验,有些人终其一生感觉不到。

不过这顿酸痛很值得,本来朝廷回复的折子上没提她为官之事。如今闹这么一场后,她要是不名正言顺地为官,倒显得晏衡怂了。

然而指挥使大人是怂的人么?

捂着酸痛的腰,卫嫤表示:平常小事晏衡哪哪都能让步,做饭、梳头甚至连缝缝补补他都一手包了,但唯独对上她,他从来都不怂。

果然,在下一次往朝廷例行汇报时。他直接将“凉州百姓皆赞同卫嫤主管州学”一事报了上去,一个人代表了凉州全体人意见。厚着脸皮,晏衡丝毫没觉得自己这点有任何不妥。

对着卫嫤他一脸坦然:“真的所有人都赞同你来当官,不信你让谷雨去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保证没一个人反对。”

见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卫嫤笑得那叫一个欢。高兴之下她再次体验了把腰酸背疼的感觉,不过说来也怪,虽然仍旧疲惫,但第二次比第一次接受度要高很多。

当极其擅长观察的晏衡发现,她这次一天就能下床走动,比上次休息两天才能下床要好很多后,他脸上那神情堪比草原上饿了一冬天的狼。从此之后他特别殷勤,各种买买买试图逗她开心。成亲后本就泡在蜜罐中的卫嫤,这会周身蜜糖再次提纯,那甜度连旁边看着的谷雨都受不了。

一身鸡皮疙瘩地退下去,她开始跟柱子吐槽。

八卦雷达柱子欣然接受这些信息,两人一个爱听一个爱说,越聊越投机。当得知柱子家也有个妹妹,前几年闹饥荒时差点被爹娘卖掉,还是他这当哥的想法设法巴上当时法子多的晏衡弄了点粮食保住妹妹时,谷雨心中大为触动。

“正是因为妹妹,我才去结交晏衡,才有了今天的风光日子。”

对着别人柱子不会说这番话,但谷雨不是别人,她是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而夫人是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况且他对谷雨也有那么点小心思,便想着多跟他说点话。

谷雨则想到别处去了,她也有兄长,而且还是一母同胞。当年家里兄弟一个嗷嗷待哺,一个缺银子给嫂子家送彩礼。本来把她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能解决一桩事,但两桩事碰到一起,爹娘才想把她卖给出价最高的青楼老鸨。

虽然她极力抗争改变了命运,可如今比照着柱子,她有些伤感。

“我怎么就没有个你这样的哥哥。”谷雨满面感慨。

柱子心思一动:“谷雨,你看我咋样?”

谷雨打量着他:“自打来凉州后,你好像高了点也白了点,以前你就是个黑炭球。”

“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觉得我这人咋样,能不能一块过日子?”

行事越发沉稳的谷雨却是彻底愣住了,看着柱子那一脸真诚,默默思量后她大胆地问道:“你对以后的媳妇,会比对你妹妹还要好?”

柱子摇头:“不,比对她还要好。”

简单的一句话柱子却说得极慢,神色间满是认真,一字一句打在了谷雨心里。

当朝廷的批复从京城回来,连带着驿站一块送来的还有躺在紫檀木匣子里的新打造的“凉州州学监察”官印后,又是一夜狂欢,卫嫤迎接又一个痛并快乐着的早晨,便见谷雨扭扭捏捏走到她身边,声若蚊呐地说出此事。

“你和柱子?”

一瞬间的惊讶后,卫嫤脸上挂上惊喜。

虽然她跟谷雨间曾有过不快,但那次的事她已经当场发作完,过去后她丝毫没记在心里。这一年多下来,谷雨的成长她看在眼里,欣喜于自己多个帮手的同时,感情上她早已把谷雨当成自己的妹妹。

她只比自己小一岁,去年自己成亲,今年也该轮到谷雨了。

“看我差点都忘了这事。”

谷雨有些不好意思:“夫人都没提,我便自作主张。”

“这有什么?”

卫嫤赶紧止住她的道歉,她知道好些大户人家都把丫鬟奴仆当私有财产,做主子的按照自己心愿和利益随便把他们婚事给配了。在她这,平常跟谷雨虽然也有主仆之分,也会吩咐她去做各种事,但她从根本上把谷雨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她的附庸。

她可以有自己的愿望,可以自由恋爱,照自己想象中的模样组建一个家庭。

“柱子那人我了解,虽然嘴碎了点但为人却极妥帖,谷雨眼光不错。”

“夫人可别笑话我。”

扭着衣角,谷雨脸羞得通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回头我跟阿衡说一声,给你们风光办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抱着金印,卫嫤称软轿去了官学。昨日整理到差不多的那些笔墨纸砚预算,正好今天要发下去,用上金印也显得正式些。

听着外面孩子们的读书声,刚准备分发文件,外面传来惊呼。

“烽火…瓦剌人要来了。”

第143章 泄露军机

先前卫嫤曾在旅游时看过烽火表演,那是景点的大型实景舞蹈。数百位身着统一服装的舞者在长城边上起舞,站在观景台上居高临下看去,场面宏大而壮阔。

如今真正的烽火燃起,真实场景发生在眼前,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夫人,大人命小的来接您回去。”

谷雨领着柱子进来,大冷的天只穿一身长袍的他脸上的汗珠顺着下巴直往脖子里面流。

“夫人,咱们得赶紧回去。”

见她没反应,谷雨同样满脸焦急。

“瓦剌人真来了?”

好不容易恢复意识,望着窗外从远处飘来的那点隐隐约约的火光和烟雾。真实的烽火一点都不震撼,或许从近处看会很清楚,但离得远了,效果还不如以前某些工厂的烟囱。

“前方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消息,绝对错不了。”

急吼吼地说着,柱子开始给她打包桌上的文件。眼见他合上官印盒子,马上要往包裹里装,卫嫤上前一步将檀木盒摁在原地。

“他们来就来,我为什么要走?”

柱子急得直跺脚:“哎哟夫人咧,咱们这不暂时避避风头。”

卫嫤当然知道他意思。凉州有无数瓦剌人的传说,其中最著名那段就是他们爱吃人肉,这个段子被无数次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直接接触凉州官府一应事项,卫嫤知道传言是真的。

虽然不是所有瓦剌人都爱吃人肉,但有几个特别残忍的部落却真的如此。但凡他们所经之处,成年男子全被杀掉,妇孺和儿童托回去当俘虏,前者供部落中男人发-泄,同时与儿童一起构成部落中的储备粮。等到冬日大雪封山断了粮,就是开吃的时节。

摸摸自己脸,卫嫤很清楚如今自己的姿色,一旦出个什么意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暂避风头是最安全的选择,但外面孩子们惊惧的声音传来,想到那一张张相处一年的天真面孔,无论如何她都迈不开步子。

松开官印主动将其装在袋子里,又将重要文件一并装进去,交给柱子背着,她四平八稳地坐回去。

“保管好这些东西,我得留下来主持大局。”

将包袱牢牢系在胸前,刚准备转身开侧门的柱子听到她这话一个趔趄,直接被门槛绊倒了。

“夫…夫人,你…要留下来?”

喝口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卫嫤点头:“瓦剌人不还没打到城里,该干嘛干嘛。”

柱子也不起来了,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地上,胳膊扬起来指着窗外。

“夫人您可能不知道,凉州城外那座烽火台轻易不会点燃。一旦着起来,就证明瓦剌人离这还有不到一天的距离。现在走还来得及,咱们马快,不然再晚点跟那些逃难的掺和在一块,咱们就真走不了了。”

竟然只剩下一天,卫嫤瞳孔放大,她还以为最起码会有三天。

这不对劲!按理说有西边的门户酒泉,怎么也能为凉州争取那么一点时间。然而如今酒泉那边丝毫没听见动静,瓦剌人就已经冲到了凉州,难道他们是从天上飞过来的不成?

“逃难?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柱子不带喘气地解释道:“瓦剌人的凶残大家都知道,虽然凉州不安全,但往东走一点的幽州却是安逸着。往日一有事,凉州这边的人家便拖家带口先往酒泉那边跑。”

可现在瓦剌人不还没打进来?虽然心里存着一万个疑惑,但卫嫤很清楚:柱子说得应该就是事实。

“夫人,我都趴下求您了,您赶紧走吧。”

然而无论柱子怎样哀求,卫嫤始终就三个字:“我不走。”

眼见着连谷雨也跪下来磕头恳求,看着外面越燃越旺的烽火,卫嫤心思却越发坚定。这时候她绝对不能走,一旦走了后果会很严重。

“阿嫤怎么还没走?”

东侧间门打开,一身甲胄的晏衡抱着头盔走进来,腰间系的是两人定亲时交换信物的那把大刀。窗外阳光照进来,刀柄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成亲这么久,虽然嫁给一个武将,然而卫嫤还是第一次看晏衡穿盔甲。往日他穿得都是常服,虽然跟文官日常官服细微处有所差别,但大体上也都是宽袍广袖的样式。如今的盔甲却全然不同,散发着冷硬光芒的金属和皮子拼接铠甲套在他本就高大的身上,挺拔而壮硕的身躯看起来很像电影中的超级英雄。

好帅!

明明是如此紧张的气氛,卫嫤心里米分红泡泡还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晏衡往那儿一站,外面的烽火瞬间变成模糊化的布景板。单是看着他那身行头,就让人在敌军当前时感到安全。

“我真的不能走。”

晏衡上前一步,将头盔放在书桌上,站在他跟前神色认真。

“阿嫤可是想到了什么?”

还是晏衡理解她,虽然那些问题仍然在,但有一个心思想通的人在身边,不知不觉间压力会小很多。

“阿衡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一年来实在太过平静?”

平静?对柱子和谷雨使个眼色,待两人退下去关紧房门后,他指指东边:“阿嫤是说的京里?”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接着他的话卫嫤继续分析:“去年圣驾西巡严惩西北贪污,有些人可是损失惨重。我本以为得罪了那么多人,阿衡这代指挥使会当得鸡飞狗跳,可真实情况是这一年来咱们顺风顺水。”

“有阿嫤在旁边出法子,许多事压根不难。”

没理会他故作轻松的语调,卫嫤说出心中所想:“能立足朝堂的哪有真正的笨人,我那点水平你也清楚。退一万步讲,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管咱们怎么做,只要那些人有意使绊子,那总能造出点影响。可这一年来你每个月都往京城汇总报告,每次所有请求都畅通无阻,甚至连我当官的事都跟喝口凉水那么容易。”

“真有那么容易?”

最后这六个字为两人内心笼罩上一层阴云,晏衡脸上轻松不再。

“阿嫤,”他声音中带着勉强:“我刚才命人核查过,此次瓦剌人绕过了大越的兵力部署,直接突入凉州腹地。”

还真被她个乌鸦嘴说中了。

卫嫤还记得去年从酒泉来凉州路上,她看到马车上解闷用的围棋棋盘翻过来,背面刻着大越舆图是的震撼。不同于后世无线电发达后的现代科技战争,冷兵器时代战争全靠排兵布阵,而后两军交锋后的贴身肉搏。在这种情况下,标注重要关隘的舆图就显得尤为重要。

舆图都是机密,更别提边防线上的兵力部署。如凉州卫所,虽然卫所衙门设在凉州城内,但其下辖兵力却是零散分部于凉州各处。普通老百姓可能会在路上看到兵卒,但一个人绝不可能了解所有兵营驻扎之地。

大越人都不清楚的事,居住在大越境外的瓦剌人竟然知道了。

“有人泄密,这怎么可能?”

心里已经认定这事实,卫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前几日幽州行宫开始打地基,西北军抽调过去不少,如今凉州城防兵力有些不足。”

晏衡冷静地说着当下情况:“这一年来凉州城防皆是由我负责,泄密之事报上去,被攻讦之人只能是我。阿嫤,此一役必为生死战。我知道你顾忌自己官员身份,怕临阵脱逃会为我招来灾祸。可只有确定你平安,我才能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卫嫤眼眶染上红色,话说到这她也全明白了。

“我提出办州学,没想到却被有心之人利用,到头来作茧自缚。”

她这个小小的“凉州州学监察没想到有如此多重作用。其一,守城之时官员临阵脱逃是大罪,她要是逃了晏衡也难脱罪责;其二,就算她不逃,等这一战输了,她随意插手政事,致使军机不保的把柄,也足以让晏衡永无翻身之日。

真没想到,千防万防到头来是她亲自将把柄递到敌人手里。这会卫嫤好后悔,明明知道贪腐一事上树敌甚多,她依旧大张旗鼓地办州学。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一字一句说着,泪珠子顺着眼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