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只黑色的袋子镶嵌在木头上,鼓鼓囊囊地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虽然看不懂,但包括应天府衙役在内,所有人还是第一次见这模样的匣子,这会注意力一下子被其中构造吸引了去。

匣子是卫嫤的主意,大越的亵衣完全没有形状,收放起来极为麻烦。她便效仿以前的收纳袋,用细纱布做了些袋子,又命木匠特别打了匣子。匣子内壁上有好多可拆卸的木棍,小袋子一只正好可以装一套亵衣的大小。亵衣洗净后放进去,串在木棍上挂匣子里。一天拿一套,一旬十套正好为一个循环。

见是这个颜色稍浅的匣子,她长舒一口气,主动走上前拿出其中一包。

“反正衣裳也检查了,这个就一并查了吧。”

说完她抖落开,从细纱袋子中掉出一大一小两块布巾,正是卫嫤每日吃饭后擦手用的。

“需不需要找大理寺官员仔细查探一番,这上面有没有浸上什么剧毒。一旦拿出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毒死一城百姓的那种。”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不怪卫嫤说话不客气,方才这些兵卒就是那样查的。翻乱了她的衣服,检查里面有没有藏凶器不说,衣服都抖开了他们还得闻一闻、揉一揉。晏衡的衣裳还好,毕竟都是男人,但她的衣裳被一帮兵油子凑鼻子上闻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来让她往后怎么穿!

冬天的衣裳可都价值不菲,尤其这一路晏衡怕她冻着,把家中最好的几件皮裘一股脑地带了过来。还好那几件都是外穿的,也许过一阵她能克服心理阴影。但乌兰妈妈亲手揉皮子给她做那几件贴身的滩羊皮袄,被这么一弄却算是彻底毁了。

“都查到这份上了,那就查个彻底。让所有人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大越的朝廷命官。”

带头的守城兵卒哑口无言,面露焦急地看向一旁应天府官员。

这官员在应天府中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七品书吏,但京城水深,尤其应天府这种主管治安的部门,整日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呆久了,就算是个愣头青也比外面的人圆滑几分。

给兵卒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书吏走上前,笑嘻嘻地说道:“这帮兵卒竟然忘了是晏大人来,就这般大肆搜查,实在是不应该。不过身份守城之责,他们也是恪尽职守,这总比有些人明知圣上最近严惩贪污受贿,但却依旧知法犯法要好得多。”

说完书吏意有所指地看向兵卒手中,那里正握着方才晏衡送出去的荷包。刚被卫嫤震住的领头兵卒这会也反应过来,连声证明荷包的确是晏衡给他的。

“阿衡。”

后退一步卫嫤面露疑惑,晏衡不像是这般鲁莽之人。先前他们初到凉州时,面对官场同僚的排挤他都丝毫不为所动,一点红包都没送。这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兵卒,他竟然就折了腰?

身为枕边人卫嫤了解晏衡,但别人可不了解。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京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子脚下!从外地来的人进京无不小心翼翼,这会虽然一面是西北的一位官员,另一边只是普通守城兵卒,两者身份低微悬殊。但当这位兵卒换成镇守京城的兵卒时,官员小心翼翼的态度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不就是送个红包,这年头不送银子哪能办得成事。”

“话是这么说,但最近朝廷查得严。去年秋后午门外斩首的贪官污吏血流成河,过了一个冬天砖头缝里的血迹还没抹平,他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要我看保不齐这当官的惹着了什么人,不然就一个荷包,你不说我不说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围观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道明了真相。

卫嫤心下叹息,应天府书吏脸色却有些不好。人言可畏,即便真相是这样,也不能任由一帮平头老百姓在那嚼舌根。就算不顾上面的嘱咐,他也得考虑下自己的官声。

想到这书吏站直了,一脸正气浩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官虽为一介微官末吏,比不得晏代指挥使位高权重,但应天府身负京城治安之责,既然看到不法之事就要严加惩处。”

“哦?”卫嫤拖长了音:“原来这位大人还知道自己官职低微,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一块,官职最大的就是你呢?”

晏衡站在卫嫤边上,煞气外放镇压全场,夫妻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着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书吏面露不甘。想他苦熬几十年,如今快到四十依旧是个跑腿的七品芝麻官,而有些人尚未弱冠便已是封疆大吏。人比人可死,一边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另一边他心里是浓浓的不甘。

不止女人有嫉妒心,男人的嫉妒心重起来,大多数时候所造成的后果,绝不是后宅中那些小打小闹的宅斗可以比的。

比如现在,为了自己那点嫉妒心,这位书吏自告奋勇充当先锋,算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上面。

不甘地跪下,他恭敬道:“给代指挥使大人请安。”

就在书吏一双腿快要跪麻、忍不住要站起来时,头顶响起威严的声音:“内子乃圣上钦封的凉州州学监察,居正五品,你也一块来拜拜。”

还要拜个女人…书吏别提有多委屈。可一想到拜完后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责问贿赂一事,到时总能找回这点场子。这样一想,他的头终于没有千钧重。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他朝着那双精巧的绣鞋跪下去。

卫嫤也没叫起,与晏衡对个眼色,她声音中满是倨傲:“你为应天府属官,负责京城治安,应该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何等罪名。”

“下官自然知道。”

卫嫤步步紧逼:“哦,那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书吏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最终嫉妒心还是占了上风。跪在地上,他将忤逆以及诬陷上峰的处罚全部背出来。围观众人认真听着,听到“面部刺字”时一阵抽气声。

就连卫嫤也没想到处罚会这般重,重到让她不忍心之下再次问道:“你确定要检举贿赂一事?”

背部一阵发凉,咬咬牙书吏答应下来。

晏衡一个箭步上前,夺过兵卒手中红包翻开,里面露出一张纸条。见到这纸条,郁闷半天的卫嫤彻底笑了。

竟然是她开玩笑时做的卫记米铺体验券,不用看她也知道上面写着:凭此券可到城西卫记米铺领取大米一斤。这贿赂手段…也是醉了。

第152章 宽容大气

轻飘飘一张卫记米铺体验券,却成为了压弯书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百姓或惊叹或起哄的喧闹声中,他颓然跌倒在地。

“误会一场。”

书吏就算再想让晏衡倒霉,也知道这会绝不可能扳倒他。现在他满脑子里除了懊悔就是觉得不可置信,哪有人送礼送一斤大米的。别说是官家,就是平常的普通百姓,这么寒酸的东西也拿不出手。

“误会?”卫嫤冷笑道:“若是荷包里拿出来别的东西,比如说银票,今日你会放过我们?”

尽管心里知道答案,这会书吏还是厚着脸皮扬起谄媚的笑容:“同僚之间,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就这么点事,哪个不长脑子的会闹大。”

瞧瞧人家这脸厚心黑,京官就是不一样。恶心感泛上来,卫嫤低头稍稍弯腰捂住嘴。见她如此,晏衡二话不说递上帕子,小心翼翼地轻拍她的背。不轻不重的力道还有娴熟的动作,活像他做了很多次。

往常轻轻拍下就会好的事,这会却是怎么也不行。晏衡拍了有一会,但她依旧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整个肠胃都在翻腾,呼出来的那口气都带着一股酸味,这让她更难受。

“不行了,阿衡,我得离这远点。”

说完她朝旁边招手,冬雪有眼力见地过来扶着她。在一众人的注目下,她从衙役让出的道路中退出去。说来也怪,刚穿过衙役走出来,她就顺顺当当地吐出来。

卫妈妈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都双身子的人了也不注意着点,明知道是糟污事还不躲远着点。”

她的声音引来附近百姓赞同,离这近的茶疗主人给她端来碗温水。

“夫人先冲冲,进来坐下歇会。”

点头示意谢过他,一碗水漱漱口,然后再喝一碗把那股恶心的味道冲下去,卫嫤总算好受了不少。坐在茶疗的简易竹凳上,她听着里面的动静。

晏衡本来就不是什么菩萨性子,这会卫嫤虚弱的模样更是刺激了他的一腔怒气。面对强行解释的书吏,任由他把百般理由说出来,他都耐心听着。

“还请晏大人高抬贵手。”

见他这般耐心,书吏眼中升起希冀的光芒。在荷包被打开前,他满心想着如何把看不顺眼的晏衡给扳倒,然后再向上面的人邀功;但如今东窗事发,他却想起了自己背后的一大家子。

靠近他,晏衡低声道:“就如你所言,你上有老下有小,的确值得怜悯。这事也不是不可行,只要你把幕后主使之人说出来。”

“这…大人别为难下官。”

这边还没哄好,又让他得罪那边,书吏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晏衡面露危险之色:“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京官虽然油滑,但由于常年呆在繁花锦绣的京城,日子过得舒坦了,他们一般偏向安逸。就拿眼前的书吏来说,他虽然年近四旬,但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杀伐之气,这会一下子就被骇到了。

“这…晏大人保证能放过我?”

“你想跟我谈条件?”面露倨傲之色,这会晏衡压根不屑于说谎:“你先说出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书吏面露会败之色,竹筒倒豆般说出来:“其实我也不清楚这事是谁授意,吩咐我的是城西一家赌场的管事。”

晏衡明显不信:“小小一个管事的话你能听?”

书吏低声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能在京城中开得起赌坊的,哪个背后没有大靠山。即便是个管事,说话也比我们这些七品芝麻官有份量。还有就是,我家那不孝子在赌场欠下了一笔赌债,我也是不得不听。大人,如今我情况你也看到了。不仅家中有老父老母,儿子又是这般不成器,要是我再被问罪,一家人的日子可怎么过。”

最后一句话书吏几乎是嚎出来,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茶疗中帮佣的婆子面露不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自己困难就要去害别人么?卫嫤环顾四周,见不少人面露同情之色,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站起来她走到人群中,停在书吏跟前。

“阿衡,他的确好可怜。”

看到这样的卫嫤,晏衡心觉不对劲。但成亲几年来夫妻间养成的默契,让他不自觉收敛周身杀伐之气,跟她一道变得神色缓和。

“那依阿嫤的意思?”

抬起头环顾四周,直面一张张同情的脸,卫嫤目光最终定格在那间茶疗。

“刚才我被他恶心到不行,身体不适之时,承蒙茶疗照顾。既然茶疗主人都说他可怜,今天这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我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也跟天子脚下的百姓一样有颗宽容大气之心,要不今日就别送官了。”

卫嫤是何人?那可是官家夫人。有时同样的话在不同人嘴里说出来,效果完全不一样。如今排队进城的多平民百姓,或许一句“宽容大气之心”在街坊邻居嘴里说出来算不得什么,但如今被官家夫人表扬,被表扬的普通百姓重视程度完全不一样。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与有荣焉,那可不,咱们可是天子脚下的老百姓,偶尔沾沾龙气,整个人当然得大气着点。

“要我说,这位夫人才是真正大气。”

受到表扬后,高兴起来百姓们也就向着卫嫤说话。

“大气,绝对是咱们京城姑娘的大气。刚那事可不轻,要真被他诬陷成了,这位大人少不得锒铛入狱。”

“人家夫人还身怀有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娘俩的日子可怎么过。”

“咦,这不是卫妈妈家那姑娘么。”熟人甲认出了卫嫤,开始安利她的遭遇:“当初怀着她时,卫家男人就死在了西北,这娘俩孤儿寡母的可不容易了。我是卫妈妈家邻居,十几年前孩子刚生下来时,总有人去她家找茬,一直到去年那些人还上门搜刮钱财。还好先前卫妈妈伺候的那大户人家照顾着,出面调解这事。不然她一个女人过日子,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还有这事?感慨之余围观众人更是佩服卫嫤胸襟。

“这夫人可真不得了,自己这样长起来,面对差点害得他们娘俩再走一遍老路的人还能这般宽容,心可真够大的。”

知道卫妈妈经历后,开始有人不赞同卫嫤的宽容。

当然也有人反对:“这不是没陷害成么?反正也没多大事,和和气气的绕过,往后也多个朋友。”

“也对,官场上多个朋友,那的确是一桩好事。”

刚才认出卫妈妈的人不干了,当日卫嫤成亲他可是吃过广源楼的席面。而且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慷慨大度的卫妈妈已经成了他们家半个亲人。没让他看见还好,这事让他看见了,那就完全站在卫妈妈的立场说话。

“交朋友也得看人品性不是?这样的小人要成了朋友,指不定什么时候背后□□们一刀。再说了,人家晏大人是五品官,没看到刚才这小人都得跪地请安么?向来只有下官巴结上峰的,哪有上峰眼巴巴讨好下官的。”

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后,邻居甲冲着卫嫤说道:“夫人,咱们京城的姑娘不仅宽容还得大气。遇到事一味讲和气,只会让人蹬鼻子上脸。”

理是这个理,邻居甲一番话说服了众人。他们开始纷纷觉得,刚才那小人都快骑脸上了,这会再宽恕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过懦弱。

“凭什么要饶了他。”

“对啊,这起子小人再做官,往后指不定诬陷什么好人。”

激愤的情绪占了上风,一时间被围在圈中的卫嫤面露难色,心底其实已经乐开了花。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饶过这书吏,诬陷一事不管最后做没做成,最重要的罪责始终来源于心中恶念所引发的动机。这人即便诬陷她没成又如何?难道他诬陷成了,还会良心发现放过他们不成。

之所以打算要放过他,还是考虑到民意。这次瓦剌人进犯,晏衡铁血之名响彻西北。在凉州、在幽州,这是让当地百姓拍手称快的好名声。因为当地居民常年受瓦剌人侵扰,几乎每家每户都与他们结下了血海深仇。但同样的事放在京城,战胜后追杀上千战俘、以及活活把人闷在地道里烧死,不论是行事手段还是好几千条人名,足以让这些一直享受和平繁荣的百姓,站在人道主义上,以有伤天和之名予以谴责。

俗话说得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不是她杞人忧天,从战后到现在晏衡一直多方打探京城消息。泄露军机之事因过年而暂时搁置,但手段暴戾有伤天和一说,几乎已经是朝堂上的公论。这次进京之前,他们最起码已经背上这一项罪名。

这会面对京城百姓,晏衡绝对不能太狠。卫嫤本打算忍下这口气,来日方长,但没想到舆论变化得这么快。

她蹙眉看向晏衡:“阿衡,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晏衡同样长叹一声,面露不忍:“大越人不比瓦剌外族,面对残暴不仁的瓦剌人我能下得去手,但对大越同胞…”

连连叹息着,最后他为难地看向百姓:“要不这样,不报官,我们仿效古法让他负荆请罪?”

第153章 晏衡报复

大多数同情弱者之人都有个共同的心态:谁让步,谁就是好人。

就拿今日城墙边的这件事来说,很明显是应天府书吏想找茬。可晏衡若是依大越律将他送官,公事公办,难免会给众人留下咄咄逼人、不近人情之感;但如今他同意将此事私了,那些看着他明明能报官最终却选择宽恕的人,又纷纷替他不值。

像这种诬陷他人的小人,本来就应该送官严办,现在不过赔礼道歉实在太便宜他。

愤愤不平之后,众人心底想得是:西北来的晏大人可真是仁慈。

便宜书吏?怎么可能!

负荆请罪,顾名思义就是打赤膊背着荆条,招摇过市后跪在人家门口去请罪。这点对没脸没皮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最需要脸皮的为官之人来说,那绝对是最严重的惩罚。

有些好脸面的人觉得这惩罚也挺重,但在大多数平头老百姓的眼里,比起丢官罢职再被官府惩罚一番,只不过是个赔礼道歉,这点惩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书吏真是祖宗烧了高香,才保佑他遇到个这般仁善、没有丝毫架子的上峰。

城门口的闹剧最终以书吏咽下一肚子比黄莲还苦的水,同意“负荆请罪”而收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卫嫤带着冬雪开始收拾被翻乱的行李。三个箱子足足收拾了有一盏茶时间,其间更是引来无数同情的目光。

折腾了一场后,他们总算能进城。

马车后面,一直冷眼旁观的应天府衙役扶起书吏。站直了身子,书吏掸掸膝盖上本不存在的灰,望着进城的马车一脸得逞之状。

这一点卫嫤和晏衡全没注意到,坐在马车里,她正对着晏衡心疼那一箱子衣裳。

“别的不说,那两间贴身的滩羊皮小袄可是乌兰妈妈一片心意。现在被他们又揉又捏,还凑上鼻子去闻,我往后可怎么穿。”

晏衡耐心地听着:“那便不穿了,正好京中有锦绣阁,这次回来阿嫤也多置办些衣裳。”

边说着他便在心中盘算下自己俸禄,虽然如今他是代指挥使,可朝廷发给的俸禄却是按指挥使份例。三品封疆大吏与五品镇抚,不仅地位,连俸禄也是天差地别。虽然好些贪官都嚷嚷着俸禄不够用,但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大越官员俸禄绝对是三百六十行里面绝对算高水准。

“宁掌柜那边应该有新花样,等阿嫤身上舒坦了,咱们就带着娘一道去,顺便也给她置办几身。”

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但日子怎么也得过。卫嫤强打起精神:“恩,这两年我也赚了不少银子,是时候孝顺下娘。”

“先花我的俸禄,不够了再说。”

这人…每次都那么坚持。卫嫤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是一家人,花谁钱不是花。

她是这样想的,可到了晏衡那,你不花他的钱,他那就会特不高兴。一开始卫嫤有些不解,但随后她稍微了解了他脑回路。这大概是他身上仅存的一点大男子主义:身为男人就该赚钱养家,花媳妇的钱是无能的表现。

除此之外,其余大男子主义的表现。比如君子远庖厨、媳妇就该做家务照顾孩子,这些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反过来做饭洗衣这些事只要有空他绝不会假手于下人。

像他这种大男子主义,真是很难让人不喜欢。

眉眼弯弯,卫嫤依偎在他怀里,一脸柔顺:“行,都听夫君的。”

晏衡将他搂在怀里,想象着媳妇用自己赚来的俸禄买合意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走出去明艳动人,他心里就止不住地满足和骄傲。

“对了,刚才那书吏都说了些什么?”

卫嫤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事情就摆在那,即便知道了会糟心,不知道也会担心。在这两种都不怎么美好的情绪间,她宁愿选择前者,虽然糟心点,但知道当下情况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说之所以陷害我,是因为儿子在赌坊欠下赌债。赌坊管事位高权重,他不敢惹,只能听命来办这事。”

搞半天供出了这么个人。

“那下一步我们得去赌坊?”

晏衡摇头,从卫嫤身上移开的眼中满是寒芒:“去了就中了幕后之人圈套。”

“你的意思是说,书吏是在故意骗我们?”

“我在怀疑两点,”调整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点,晏衡剖析道:“一个当了多年七品书吏的老油条,真有那么容易被我震住?即便他被我震住,这么大的事,那些人怎么敢派这么一个窝囊废来干?”

这两点怀疑都有道理,这会卫嫤也迷惑了。这千丝万缕的头绪,整整一个罗生门。

“那阿衡打算怎么办?”

对着卫嫤晏衡向来不隐瞒:“还有几天功夫,等会安顿下来,我便去赌坊看看。”

“还要去?难道你是想反其道而行之,看看幕后布局之人想让你做什么,然后抽丝剥茧找到真相?”

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晏衡道:“也有可能,那边有直接的线索。”

不管书吏说得话是真是假,如今的京城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捕猎之网。现在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皇上的信任,但单有皇上信任还不够,他必须表现出匹配信任的实力。他要向皇上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到那时候他官职前面那个“代”字才能真正去掉。成为真正的指挥使,手握西北大半兵权。

两年前带阿嫤离开京城时,他曾在心底发过誓,终有一日他会到达镇北侯世子那个位置,让阿嫤夫荣妻贵,不用再惧怕任何人。

两年后他再次回到京城,他已经得到这个机会。

“阿衡。”

阿嫤柔柔的声音唤醒了晏衡沉思,低头稍稍松开些,他满脸歉意:“刚才想得太入神,吓到你了?”

卫嫤乖觉的点头,刚才晏衡脸上的表情那般凝重,往日对着她满是温和的眼睛这会却散发出鹰隼慑人的光芒。他牢牢地把她禁锢在怀中,周身越发危险的气息穿透皮裘,如针般扎到她的脊柱上,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在想什么,刚才真的好吓人。”

“别怕。”

晏衡没再回答,而是稍微松开点,满是占有欲地把她抱在怀里。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她。就这样两人维持着奇怪的姿势,一直走到卫家四合院门口。

作为外地官员,这次晏衡回京本来可以住驿站。但一般在京城有产业的官员,回京时都会直接略过这一步。到了他们这,路过驿站时晏衡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本来准备好车轱辘话,准备劝他们来家住的卫妈妈见此眉开眼笑。衡哥儿这幅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让这辈子只生养一个姑娘的她如何不开怀。

“到家了,赶紧下来进屋暖和暖和。你们那些衣裳乱糟糟的也不方便穿,我在家里备下了几套,你们暂时穿着。等过几天安顿下来,咱们再去锦绣阁做一批。”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从卫嫤到晏衡,然后再是现在的卫妈妈,三人全都想一块去了。

“娘,刚在马车上阿衡还说,等安顿下来叫咱们娘俩多置办点衣裳,从他的俸禄银子里面出。”

卫妈妈这下更是满意到不行,一叠声表扬着:“还是衡哥儿想得周到,不过娘有银子,你们那银子攒着,等将来给我外孙女花。”

“外孙女?”

真的是女儿么?卫嫤心下雀跃,怀孕之后她和晏衡就孩子性别讨论过无数次,两人都想要个女儿。她是本人比较喜欢女儿,阿衡则是比较喜欢她本人,想生个外表性格都像她的小姑娘。

俩人虽然达成共识,但这点外人却不知道。过年期间但凡有来拜年的,都祝她早早生个儿子。即便她顶着大雷说想要个贴心小棉袄,但还是有一大堆人说先生儿子省心。卫妈妈还是她见到过,第一个说生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