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会犹豫,我会痛苦,我会沉浸在悲哀中难以自拔。因为在你的悲剧命运中,我也是一个帮凶,推了在悬崖边缘的你一把,这是我的罪,我甘愿承受,并不会为此后悔。

曾经的蛟王为苍生而自我牺牲,天下动容,但如今的蛟王已化为孽龙,一遇风云便能掀起腥风血雨。我之前一直在对自己说,不能将人类的过错施加在你身上,更不能一错再错下去,可错误已经无法挽回,我们也只能这样卑劣地为自己思考下去。

蛟王,你一定不知道,正因为你那句“交易”,我才真正下定决心。

“哦?你就对自己的眼力如此有自信?”蛟王微微抬起声音,既懒散又轻慢,“就凭你浅薄到极点,随便就能被人耍得团团转的阅历?敢和全天下作对,又知晓如此多秘辛的人…可不怎么好对付啊!”

“我不需要对付他,我也对付不了他,事实上,如果不是被陛下您突兀攻击,我早就避开他了。”曲宁萱平静地说,“他忙于报仇,对我的关注不过是附带,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听她这样说,蛟王笑了起来:“是么?是本座低估了你!本座只有一个要求,算是遗愿也未尝不可,你可愿意听听?”

“愿闻其详。”

“本座一生孤傲,仇家无数,唯一能真心信赖者只有本座的义妹。为了保护她不被我的仇人暗算,我们义兄妹的关系并未公开。这个傻姑娘爱上了龙族族长,上着赶着去做别人的妾室,本座阻止她这一行为,却与她大吵一架,本座一怒之下便不去管她,未想多年之后,竟听到她魂飞魄散的消息…”蛟王顿了顿,才说,“本座苦苦寻找她流落在外的孩儿,却始终未果,无奈之下,本座只能化身‘渡厄真人’,传下人族与妖族均能修行的‘五火孽龙大法’。事实上,这门功法是本座当年为血统特殊的义妹所创,如果不是她的嫡系后裔,修行到结丹就再无所成。”

说罢,他郑重地说:“这对你来说,不过是问你师傅一句话的事情,却是本座一生的执念,你可愿意?”

第三十四章 另类女修

五火孽龙大法?

知道这门鼎鼎有名的功法竟是由蛟王化身人类,为寻找义妹后裔才传下,曲宁萱不可谓不震惊,却也解开了修真界一大不解之谜。

事实上,略大一点的家族都拥有五火孽龙大法的全套秘籍,不仅如此,这套功法还是为数不多永远能在商店找到的高阶秘籍,普及率相当高。但作为易学难精功法的代表,五火孽龙大法显然没有浪得虚名,筑基后的火系修真者若修行这套法诀,实力会是同阶段修士的好几倍,可一旦进入融合器,他们修行的速度就会越来越慢,甚至毫无寸进。明明功法中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自己却始终无法进步,这种遭遇足以将任何一个人逼得心灰意冷,转而修行别的功法。偏偏五火孽龙大法是由渡劫期的蛟王所创,端的是精妙绝伦,说是火系顶尖功法都不为过,岂是绝大多数功法能比的?何况,五火孽龙大法并非不能修炼成功,只是很多人达不到条件而已,多年前一位号为“孽火真人”的元婴期修士,就是一路修行五火孽龙大法上来的。

照理说,曲宁萱将这件事情告诉蛟王即可,但她心怀愧疚,努力想将事情做好,孽火真人早就死了,这么多年过去,估计连骨灰都没剩下,自己说出这件事,岂不是让蛟王徒增惆怅?想到这里,曲宁萱便悄悄远离结界,又寻了个僻静地方,方取出手中的玉符,联系君千棠,脸上表情却不大好。

她真心不想与这些高阶修士、豪门子弟扯上关系,却老是莫名其妙就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有没有将五火孽龙大法修炼至结丹期以上的修士?”君千棠反复咀嚼这一句话,若曲宁萱站在他面前,就会发现他的表情相当精彩,“你问这个干什么?”

“蛟王陛下想找到他挚友的后裔。”曲宁萱不打算讲得太详细,便压低声音,恰到好处地流露一丝难过,“师傅,我不能放出蛟王危害苍生,但至少他的遗愿,我得…”

君千棠怔了怔,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回答道:“修真界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但你千万别与她有一丝一毫的牵扯,见到她最好绕着走,那个女人很…总之,你别接近她就是了。”

“女人?”曲宁萱微微抬高声音,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与她接触?”

听出曲宁萱语气里的兴趣,君千棠斟酌了一会儿语言,才问:“世人称她为‘五炽仙子’,你可知是哪五炽?”

“无耻…仙子?”一听见这个道号,曲宁萱就有点不高兴地说,“难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容不下稍微优秀一点的女子么?用这样带有侮辱性的道号称呼别人,果真有本事!”

“不会吧?一个道号而已,你怎么…”君千棠不由苦笑,“怎么说话就这么冲,像对待敌人似的?”

没办法,一听到蛟王义妹的后裔是个女子,又听见这道号,再想想这不公的世道,曲宁萱的心立刻倒向五炽仙子,半点水分都不掺和,君千棠也差点从师傅变成阶级敌人。君千棠想到五炽仙子无与伦比的作风以及豪迈大胆的言论,还有令人恐惧的蛊惑力,就有点头大,又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貌似起了反作用,连忙补救道:“虽然世人这样称呼她,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想借此讽刺她,但‘五炽’也是有来源的。第一就是说她修炼的功法为五火孽龙大法,霸道无比,一出手就焦土千里,寸草不生;其二便是她容貌极盛,令人目眩神迷,难以挪动脚步;第三便是说她为人处世无比强硬,学不来一点妥协与退避,永远和别人硬碰硬,从不肯输阵;第四便是她感情极端到了有些是非不分的程度,只要她认定是朋友的人,无论做了什么坏事,她都会出手相助,反之,如果是她认定的仇人,无论对方口碑多好,她都不会给好脸色,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这第五…”

“第五是什么?”曲宁萱听到兴头上,立刻追问。

女性在这个世界处于相当弱势的地位,绝大多数女子还是要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而男性又普遍有大男子主义,他们大都喜欢温柔婉约,善解人意,依赖崇拜他们的女人,这就导致世间女子一个比一个温柔典雅,端庄贤淑,完美得不真实,活得也很累。在这种大流趋势下,五炽仙子的性格无疑是违逆主流审美的,但来自现代的曲宁萱却相当崇拜羡慕女强人,也欣赏五炽仙子这种潇洒肆意的生活态度。

“这第五,就是她的私生活比较…说她面首三千虽然有点夸张,但她换男人像换衣服却是不争的事实…”君千棠虽觉得对曲宁萱这样纯洁的妹子不适合讲这种话,但五炽仙子的名声实在太差,差到但凡有个女子与她稍微亲近一点,那个女子的名声就败坏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为了曲宁萱的未来着想,君千棠觉得有必要提醒曲宁萱,真的不能接近五炽仙子。

君千棠原以为在他说完最后一条理由后,曲宁萱定会对五炽仙子万分鄙夷,谁料曲宁萱竟感慨道:“五炽仙子特立独行,果真不俗!”

“?”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你脑袋出问题了?

还没等君千棠出言询问,知晓在这一点上与他观念相差太大,完全说不通的曲宁萱便道:“师傅,我立刻告诉蛟王陛下,为他了却心愿,就不打扰你了。”说罢,她马上关了玉简,又小心翼翼地来到结界前,将五炽仙子有关的事情全告诉蛟王。

知道义妹还有后人留在世上,而且混得不错后,蛟王的心情看上去好了许多,这位世间首屈一指的强者竟兴致勃勃地问曲宁萱:“你说起我那后辈之时,非但没有鄙夷,还隐隐有些欣赏,莫非你认为她做得对?”

“男子蓄养娇妻美婢无数,世人只道一句风流,便轻轻揭过,五炽仙子蓄养面首,性质与男子收美姬别无二致,为何就得受千夫所指?”曲宁萱真心没觉得五炽仙子哪里不对,相反,她极佩服五炽仙子不在乎天下人眼光,过自己喜欢生活的性格,所以她极干脆地回答蛟王的话。

听见她这样说,蛟王长笑起来,极为赞同地说:“正是如此,修道修得不过是个逍遥,拥有如斯强大的力量,却还要为了虚无的面子、名声之类的东西束缚自己,戴上假面具生活,顾虑着顾虑那,实在无趣至极,这位后辈很好,本座喜欢!”

然后,他顿了顿,又说:“你助本座了却这一桩心愿,本座不胜感激,不过,既然你无心揭开封印,以后也别来这里了,就这样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微妙,似疲惫,又似意兴阑珊,还带着很多曲宁萱无法分辨的情绪。

曲宁萱心中一沉,她极清楚地知道,下次再见蛟王之时,面对得应该只是一个傀儡,一件战略武器。想到这里,曲宁萱无法掩饰自己的难过,竟不加考虑,便出言问:“蛟王陛下,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

“本座若说了别的事情,你又会东想西想,认为本座是不是想利用你借机逃脱,这等自讨没趣的事情,本座可不屑做。”蛟王淡淡道。

曲宁萱面露愧色,却知道蛟王说得没错,如果他又提了要求,她的确会胡思乱想,瞻前顾后…曲宁萱,打起精神来,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蛟王陛下,我走了。”最后,曲宁萱轻叹一声,与蛟王告别,蛟王却没有再搭理她。

回到水面上时,细细密密的雨依旧连绵不绝,千漪湖烟雨朦胧,风情万种,令人流连往返。曲宁萱拈了个法诀,放大怀中的小舟,重新坐在船上,静静望着湖光山色,这次没有谁再来打扰她,可她的心情却无法恢复最初的平静与快乐。

第三十五章 歪打正着

四位大家要同台献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天下,绝色美女的影响力显而易见,陆陆续续赶来千漪湖畔的修真者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诸多超级、一流宗派世家的踪影。直到不经意听见几个修真者闲聊后,曲宁萱这才知道,千漪城还有内城与外城之分,外城便是她目前所处的地方,内城则建在千漪湖正上方,被强横且精妙的结界所笼罩,阻挡凡俗之人的窥视,也是超级宗派秀语宫对外交流的窗口。除了世俗界无比煊赫的王公贵族有资格进入内城外,内城里清一色都是修真者,四位大家表演的地方自不必说,当属内城无疑。

千漪湖风景再美,曲宁萱也难以忘记蛟王的悲惨遭遇,每每看见无比秀丽的湖光山色,安居乐业的四周百姓,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她的心就被苦涩与惆怅填满。

倘若蛟王没被封印,见到如此安乐祥和的景象,定会无比开心,觉得自己的牺牲值得,可现在呢?千漪湖畔的人们过得越好,深陷牢狱,境况凄凉的蛟王就会越发愤怒,倘若他脱困,迁怒于无辜的居民也不是不可能。别的不说,只要他若挪开镇海清光玺,整个中州就要毁去大半,正因为出于这种考虑,曲宁萱才不敢放蛟王出来。但是,再回到千漪城,见到如此极端、明显且强烈的反差,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看完四位大家的表演,我就离开吧!”曲宁萱站在湖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再呆下去,我会发疯的…”

说罢,曲宁萱轻轻转身,去买黑色的斗篷与斗笠,将自己武装起来,用灵力包裹全身后,她就御剑向内城飞去。

穿过透明的第一道结界,一座曼妙旖旎且精致美丽的水上之城便出现在她面前。

“请您出示身份铭牌。”城门口的守卫尽职尽责地以拦下曲宁萱,完全无视她怪异的造型,语气相当公式化。

曲宁萱眉心一拧,暗道不妙。

她来中州是为了旅行,压根不需要接任务做任务,自然也不需要身份铭牌,所以她连一个假身份都没去办。君千棠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或者遗忘了这个环节,没有给她弄一个身份铭牌,也就是说,她在中州是个绝对的黑户。

如果换做平时想起这件事,随意去一个修真者城市弄张假身份就是了,反正修真界天天改名字换身份的人太多,大家都习以为常,户籍盘查根本不可能有世俗界严格。问题是,千漪内城迎来了一堆又一堆大人物,自己转身就走,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从而被人跟踪?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混进去才行!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曲宁萱立刻冷静下来,她将自己的声音变幻成男声,又以一种淡然却带了一丝高不可攀冷淡的口气说:“身份铭牌?那是什么东西?”

守卫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听见曲宁萱这样说,他立刻判断出几种可能——对方要么是高阶修士,不在乎这些;要么就是隐世修士,真不清楚身份铭牌是什么,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故意做戏的可能。见曲宁萱如此自信满满,守卫有点拿不定主意,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小心:“敢问,您…”

曲宁萱冷哼一声,似是有点不耐烦,她微微扬起斗篷的一角,让守卫能看到她背着的剑匣,又冷冷道:“我可以进去了么?”

“请您稍待片刻!”守卫怕曲宁萱不痛快,连忙道,“为了让您的旅程更顺利,我们会为您发放一张临时通行证,您可以凭此进入千漪内城许多地方,享受一定量的折扣,也避免纠察队的盘问…祝您这段时间过得愉快。”

曲宁萱轻轻颌首,高傲冷淡姿态尽显,心中却着实捏了一把汗。

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以后惹上一大堆麻烦,她决定用君千棠给她的剑匣赌一次,让别人误以为她是隐士高人刚派下山的弟子。这种人外出历练,听见四位大家要献艺的消息赶来凑热闹实属正常,不知道身份铭牌的存在也情有可原。纵然是超级宗派、顶级世家,对高阶修士也是以拉拢为主,绝对不会轻易结仇人,加上喜欢窝一个地方独自修行的人不知道多少,难道秀语宫还有精力一个个排查不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君千棠不是说秀语宫是个只有女子的门派么?为什么守卫会是男的?难道千漪内城此时的护卫队并非秀语宫布置,而是各大门派一同出动?如果这样,倒也解释得通…

曲宁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守卫也将情况汇报给了守备队长,队长做不了主,便带着他来到临时统领的办公室。

这位统领出奇地年轻俊秀,神色却冰冷到极点,他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冷傲疏离之气,一看就不好接近。他身边还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此人饶有兴趣地翻阅一堆文件,苍白清俊的容颜上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明明是相当有亲和力的造型,他却给人一种不详且压抑的感觉。

守卫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根据统领的指示抽出自己的记忆,青衫男子看过之后,似笑非笑地说:“这世间能镇压锋锐剑气且不伤自身的材料本来就不多,制成剑匣之后能萦绕这等银蓝色光芒的更是闻所未闻,想来是几样珍稀材料混合起来,才拥有这样的效果。如果单单说银色或蓝色光芒,北漠月冰晶髓,东荒缪岚树叶,我中州乾罗金、傲清石…它们都符合这一条件。”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在场的人就倒抽一口冷气,因为他报出的这些材料无一例外都生长在极险之地,由强大到极点的异兽看守,要么就干脆出处神秘,可遇不可求。纵然曲宁萱的剑匣中只掺杂了其中一项材料,都能证明给她剑匣的人实力之强,也让守卫庆幸自己方才态度很好。

青衫男子说完,目光移向神色沉静的挚友,脸上是满满的兴味:“你怎么看?”

“这柄剑匣上施加了太多封印,将灵光都锁住了大半,仅仅一眼,我根本无法准确地判断。”年轻的统领缓缓道,“初步估计,这个剑匣能放的飞剑在六柄以上,每柄玄阶下品绝对没问题。”

这个世界的法宝划分自然是仙器——法器——灵器三种,可仙器太过稀少珍贵,再说了,就算你得到仙器,能不能用它还是一回事,一般来说不作考虑,是以人们将法器与灵器又详细地划分,顶尖的法器与秘籍一样,重新开一张榜单,照样分出天地玄幻四阶十六等。

不要以为倒数第五的玄阶下品很低,以赫赫君家的底蕴,天阶飞剑都不足十柄,大部分还都是你想用它,它不理你的。天阶法器是一种象征,一种震慑,纵然是超级宗派与世家的掌门,手中也不过是地阶上品的飞剑,他们的弟子能拿到玄阶法器已经是备受师长宠爱,还必须本身实力也得到长老团认同。可想而知,年轻统领的“初步估计”一说出口,大家会如何震惊。

如果这都不叫衣钵传人,什么才是?这等大手笔令人发指,也证明此人极受长辈的宠爱…年轻的统领沉吟片刻,就对队长说:“我立刻签下最高等级的通行证,你亲手交给他,态度必须好,另外,警告所有人,通行证上别动任何手脚,也别派尾巴过去,省得对方不满。”

队长与守卫恭敬离开后,青衫男子装模作样地叹道:“虽说各门各派之间明着友好,暗地里却都提防着,一有机会就捅别人一刀,你也不必做得这样明显吧?秀语宫那群女人疯狂归疯狂,却一点都不傻。”

“我做了什么?”年轻的统领微微挑眉,“我刚才发的一系列命令,都不是为秀语宫好么?”

“是啊,你做得一切都没错,底下人会错意与你无关。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责任都是秀语宫担,与今天这个时辰当值的五皇岭没有一点关系,更扯不到你身上。”青衫男子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挥了挥手,“不过是几个女人表演而已,居然这样兴师动众,真没意思。”

年轻的统领没有说话,他的心思已经全部转到那个剑匣上去。

五皇岭就是剑修起家,作为五皇岭核心弟子之一,他非常好奇这样珍贵且强大的剑匣中,装得是什么神兵利器,而炼制这个剑匣的又是何方高人,竟然有这样的大手笔。对一个剑修来说,没什么会比与剑修战斗更让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他不知道,这些珍贵的材料都是君千棠为宋景雯收集各种珍贵药材时,顺带弄到手的好东西。这三年来,每次看到这些材料,君千棠都难以克制心中的怒火。对他来说,这些珍贵材料全是他耻辱的见证,嘲笑他是如何的痴傻,在这种心态下,君千棠怎会吝啬?

曲宁萱自不清楚这其中的曲折,更不知道自己成功地误导了一大堆人,并让他们借此来了一场不动声色地交锋,当得到通行证后,她决定去茶楼坐坐,借此了解一些信息。

第三十六章 面冷心热

千漪内城,忘忧茶馆二楼。

曲宁萱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黑色斗笠下的秀丽容颜没有多少表情,她状似品茶,实则听着一楼说书人与几个茶客的高谈阔论。

修真界的数量和质量都是金字塔型,有灵根不一定能修出气感,修出气感不一定能炼化,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卡在炼气期,无法成功筑基,这也让他们的地位非常尴尬。炼气期修士的寿命就比普通人高一点,本事也只比普通人好一点,有些废柴的连高级武者都打不过,但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宁愿在修真者的城市当一个劳苦大众,都不愿意去外界享受荣华富贵。这些境遇相同的人成家后,生下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拥有灵根,也拥有在此居住的资格,一代代传承下来,就成了这座城市的平民百姓。

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大事,但要问千漪城各色八卦,却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通过他们方才的谈话,曲宁萱已经知道,名动天下的四位大家分别是雅意水阁的安依依,秀竹楼的柳若惜,红袖招的苏易凝和莳花馆的董绫素。千漪外城南部正中的四大名芳楼不过是分部,真正的总部还是设在内城,这也让曲宁萱眉头微锁,却很快舒展开来。

她原先还觉得奇怪,千漪湖畔都是秀语宫的势力范围,为何还要容旁人来分一杯羹,但想到被封印在湖底的蛟王,曲宁萱就免不了深深叹息。

这样大的一块馅饼,秀语宫能独吞才有鬼,四大名芳楼大概都是用来监视甚至镇压蛟王的吧?只是为了秀语宫的颜面,才没有公然弄个租界出来。再仔细一想,千漪内城为何要建在水上,估计也是这庞大封印的一部分,就不知道这四大名芳楼中,有没有秀语宫名下的势力?

这一潭浑水,可真够深的…曲宁萱暗道,她再侧耳倾听,却发现自己听不到更多东西,便扔下茶钱,离开茶楼,缓缓在街上踱步。

不知不觉,曲宁萱走到了河边,引至千漪湖澄澈的水波缓缓流过,出人意料地,周围竟没有多少行人。

曲宁萱抬起头,就看见桥上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此人身着白衣,侧面的轮廓极为俊秀,找不到任何瑕疵,却也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他就像顶尖工匠在无瑕白玉上精雕细琢,最终制作出的完美作品,美丽到惊心动魄,却冷冰冰到没有一丝生机。

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缓缓荡漾的河水,就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曲宁萱朝四周看了看,发现看见这男子的人表情都很奇怪,他们几乎都是快跑着离开,仿佛这个人是什么洪水猛兽,躲得慢就会被吞噬,就算不清楚情况的人看到阵势,都会快速离开,曲宁萱也不例外。她折过身子,准备离开,谁料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这位黑衣蒙面的兄台,请你暂且留步,可好?”

听见“兄台”二字,曲宁萱着实有些别扭,不过她当初为了仿冒男子,着实下过一番苦工。对方直接找上她,却没从她的呼吸和脚步中辨认出她的真实性别,这也让她有些窃喜…曲宁萱心知对方修为高过自己,便缓缓走上桥,却在离白衣男子十丈之外的地方站定,同样转过身望着河水,以男子的声音问:“你贸然喊住我,有什么事情?”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只有兄台没避我有如蛇蝎。”白衣男子淡淡道,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了很久,才问,“我想请教兄台一个问题。”

没避你如蛇蝎,那是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看其他人的架势,就知道你是个危险人物了,否则我有必要听你的话上来么?曲宁萱内心不住吐槽,却努力保持高贵冷淡的语气,输人不输阵:“什么问题?”

白衣男子也不介意曲宁萱的态度,他看上去更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怅然:“兄台,你说,我这种连自己走路都无法做到的人,能否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啊?

曲宁萱一开始就将这个人定义成危险人物,现在听他问这么少年维特式的问题,被强烈的反差震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猜错了,那些人躲他不是因为他很可怕,而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人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疯子?

“小云,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红衣女郎突兀出现一旁,她俯下身子,艳丽的红唇差点要贴到白衣男子的耳朵,她的声音略有沙哑,却充满了挑逗与魅惑,曲宁萱听了都面红心跳,更别说任何雄性生物,“早就说了,你的心上人喜欢强壮的男人,可我喜欢你啊!”

白衣男子左手轻轻挡开女郎,女郎笑嘻嘻地继续贴上去,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交手超过三百招。

曲宁萱默默别过脸,在心中泪流满面。

虽然她早知这个男子修为高过她,但从两人交手招式之精妙,控场能力之高明,灵气波动之稀少来看,他们绝对都是金丹后期以上的修士,只会高,不会低!

我这是走什么霉运啊!无论走到哪里,都遇上高阶修士…你还叫我兄台,你比我不知大了多少吧?

曲宁萱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决定快速离开这片危险地区,就在此时,仗着修为比对方更高,女郎成功在白衣男子的脸上亲了一口,白衣男子取出手帕擦了擦,才无奈道:“五炽仙子,请您自重。”

五炽…仙子?

未想到几天之前谈论过的对象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曲宁萱停下脚步,凝神打量这位特立独行的高阶女修。五炽仙子无论身段还是容颜都是一等一的妖娆艳丽,无论她行事再怎么正派,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狐狸精。不得不说,这样非良家妇女的长相会给想安稳度日的人带来很多麻烦,偏偏五炽仙子在魅惑之中又添了三分自信洒脱,举手投足都是高傲与自信,让人不自觉地就臣服于她,纵然她颐指气使,也会甘之如饴。

不过,五炽仙子的装扮怎么…曲宁萱见五炽仙子穿着现代十分常见,直到膝盖的红色连衣裙,蹬着至少有十二公分的火红高跟鞋,再看看她旁边清雅绝伦的古代贵公子,啼笑皆非的同时,也不由心生疑惑。

这样的行事作风,这样的衣着,莫非五炽仙子同样是穿越的前辈?

“小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词典里可没有‘自重’两个词。”五炽仙子靠着栏杆,轻轻一笑就是万种风情,见曲宁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狭长的凤眼微挑,兴味盎然地说,“小云真没意思,我心情好,今天就放过你吧!这位小弟弟,你怎么一直盯着姐姐看?难道你看上姐姐了?”

还没等满头黑线的曲宁萱说什么,五炽仙子就突兀出现在她右边,相当干脆利落地挽住她的右手,额头也靠着她的肩膀,一边拉一边拽,笑容也越发妩媚,吐气如兰:“就算小云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我也受不了有人围观,小弟弟,我们去一个僻静地方!”

白衣男子的目光第一次落到曲宁萱身上,还没等他做什么,五炽仙子就利落地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曲宁萱察觉到五炽仙子没有敌意,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任由五炽仙子带她离开。

二人走到安全地方后,五炽仙子才放开曲宁萱,她微微抬高下巴,冷冷道:“小妹妹,以后见到那个男人,离远一点!”

这句话听上去像对情敌的警告,却蕴藏了一丝关心的意味,由于前世一个要好的学姐也是外冷内热的性格,加上曲宁萱对五炽仙子本来就有几分好感,所以她微笑道:“仙子喜欢的人,我自会避而远之。”

“开玩笑,谁喜欢他?”如果眼刀能杀死人的话,曲宁萱估计早被五炽仙子凌迟了,“别看云出岫一副绝好相貌,他可是世间最冷血最无情也是最阴毒的一条蛇!他刚被安依依拒绝,心绪薄弱,这才随便找个人问问题,排解一下情绪。但对于这种不经意间触及他心防的人,事后他会将他们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再让他们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如果我没与他母亲有些交情,也不敢上来打岔!”

五炽仙子一开始上前打岔救人,无非是昔日与云出岫之母有几分交情,承她的遗愿,别让云出岫造太多杀孽。云出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看出曲宁萱的性别,她还看不出来么?但曲宁萱知道她身份后仍没有一丝鄙薄退避的意思,倒让保受讥讽的五炽仙子下意识就对这姑娘有些好感,才出言提醒曲宁萱,以免她像许多无知小姑娘一样,迷恋云出岫的容貌,下场无比凄凉。

不过,就算是提醒,她也说得太多了…不管了,反正她这样救人不是一次两次,云出岫那小子顾忌她,不敢乱来。再说了,她一生横冲直撞打拼过来,难道还会怕一个小辈不成?

五炽仙子飞快从懊悔中振作起来,曲宁萱却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个世界可没有陶渊明,更没有归去来兮辞,加上五炽仙子的装扮以及她说,她与云出岫之母有些交情…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云出岫的母亲才应该是自己的前辈。

“你记着,云出岫不是你可以接近的,给我离他远一点!”五炽仙子高高抬起头,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蹬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离开。

曲宁萱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抿唇微笑。

五炽仙子,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第三十七章 前辈往事

“你遇上了云出岫?”曲宁萱有个习惯,就是每次遇到大人物,她都要咨询一下君千棠,君千棠听了这则消息,神色很是诡异,“这么说来,你也遇上五炽仙子了?”

“是啊!”曲宁萱察觉到君千棠语气中的轻蔑,便出言为五炽仙子辩护,“五炽仙子是很好的人,她救了素不相识的我。”

君千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你欣赏她可以,却不要与她靠得太近。”

这点不用君千棠说,曲宁萱也明白,不过,有一件事她非弄清楚不可,所以她试探地问:“云出岫修为极高,为什么他的腿还…”

“楼景行穷尽整个门派之力,不惜欠下极多人情,只为治好他的腿。”君千棠话语中讥诮的意味相当明显,却还有一丝隐隐的羡慕,“但悖伦的产物注定得不到上天的眷顾!”

不会吧?穿越者前辈怎么…就算灵魂不一样,但…

在她的追问之下,君千棠才告诉曲宁萱,云出岫的父亲是中州超级宗派明幽宫的宫主楼景行,此人心狠手辣,亲缘寡淡,血脉至亲只有唯一的外甥女百里婉柔,也就是云出岫的母亲。

结束通话后,曲宁萱仍有些怔忪,脑中不住回荡君千棠方才的话。

“百里婉柔兴冲冲告诉自己的舅舅,她有了喜欢的人,此生非他不嫁。听见这个消息,楼景行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疯狂,他囚禁了自己的亲外甥女,一掌打死了她的心上人。百里婉柔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早在怀孕的时候,她就想尽办法让自己流产,却没能成功,云出岫出生后,她又想杀死他,为了云出岫的安全,楼景行只能将他们母子隔离开来…”

每每想到君千棠寡淡凉薄的几句话,曲宁萱就难以克制身体的颤抖,她做梦也没想到,穿越者前辈竟这样悲惨,在快要得到幸福的时候,生生从天堂坠入地狱。

“纵然被无数珍贵药材调养,没有求生欲望的百里婉柔还是日渐衰弱下去,病危之际,她突然要见楼景行,并强行给云出岫改名。”君千棠的声音缓慢且低沉,却让那一幕重现在曲宁萱的眼前,“她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多好啊,我终于可以死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前辈,你后悔了对不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后悔享受一切荣光,后悔…你放心,楼景行没有找到你的灵魂,碧落黄泉,天上人间,他再也无法囚禁你了。虽然我知道,穿越者死后很可能会魂飞魄散,因为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但脆弱的灵魂又无法破开空间,回到梦中的家园,但我能不能祈祷一次呢?祈祷你真正的…回家…

曲宁萱捂住脸,阻止不争气的泪水流下。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五炽仙子和君千棠都说云出岫是危险人物,他在世人明着吹捧暗着讥讽的环境下长大,身体上有着无法治好的残疾,昭示他罪恶的出身;他发疯般地依恋自己的母亲,却从未得到一个好脸色,更没得到过半分关爱;他寻觅着母亲的影子,爱上雅意水阁的安依依,安依依却倾慕于君千棠,对他不过虚与委蛇。他是明幽宫的少主,偏执到令人心惊,心计出众到让人胆寒,能动用的势力也多到可怖,如果他铁了心要算计谁,只能用防不胜防形容。

若非如此,作为君家内定家主的君千棠怎会对云出岫如此关注,并与众位长老长谈之后,所有人一致决定,宁愿放弃在明幽宫潜伏得极深的暗探,也要知晓百里婉柔临终前的嘱咐?

现代科学家已经研究得很清楚,每个正常人身上可能携带几个甚至几十个有害的隐形基因,近亲通婚会让这些基因有更多的相遇机会,从而产生遗传上的异常,后代不仅死亡率高,出现痴呆、畸形和遗传病患者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还容易生出精神方面比较异常的人。但是,高风险必然会有高回报,因为近亲通婚有极小的概率能诞生在某方面极其卓著的天才。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让整个世界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典型的天才加疯子——阿道夫.希特勒,就是嫡亲的舅舅与外甥女之子!

如果以希特勒为例证,来想想云出岫的性格…自己还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啊!。

“安依依不过容貌与百里婉柔酷似,又同样清丽婉约,便惹得云出岫如此钟情,竟迁怒到我头上,连赫赫君家的权势与威名也不顾及。你与百里婉柔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相似,我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也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明明你与百里婉柔相貌完全不同…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最好别被云出岫和楼景行看到,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说,你也能想到。”

想到这里,曲宁萱就欲哭无泪。

她当然知道她与百里婉柔为何相似,穿越者太难融入一个陌生的世界,毕竟前世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已经定型,除非你放弃一切乃至自我,完全融入这个社会,否则穿越者或多或少会给人一种微妙的,格格不入的感觉。曲宁萱不愿放弃本心,百里婉柔此生被娇宠着长大,自然也没必要压抑性格…你看这叫什么事啊!

不仅她郁闷,君千棠也觉得奇怪,你说他的开山大弟子怎么这么悲催,旁人去千漪湖不知转了多少圈,一点事都没有,她去了一趟,先遇见蛟王,又碰上云出岫,还被五炽仙子救了。寻常人一辈子都别想遇上的机缘与祸害,她倒是一次性惹了这么多,如果算上自己,那可真是…不对,应该说,好像只要跟着她,就能遇到常人意想不到的福缘,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命中注定不成?

想到这里,君千棠索性取出工具,推演曲宁萱的命格,在他做这种无聊事的时候,曲宁萱也来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