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钧离的态度,沉璧便知对方定是掌握了暂时将生灵转化为死灵,通过魍魉通道的办法。自从察觉到钧离与凉歌的气息时,他便明白,需要自己做出决定的时刻已经来了。

正因为如此,沉璧刻意拖延宴会的时间,做出与曲宁萱谈心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想找个合理的借口,既完成自己先前对慕祈、疏陵二位上仙的承诺,保护好曲宁萱不被妖皇顺手掳去,又尽量不得罪两位天命强者,与他们虚与委蛇,维持鬼界的中立与平衡。他却未曾想到,对于自己种种天怒人怨的行为,曲宁萱竟…竟不似旁人一般,劈头盖脸,横加指责,又或者惊恐地面对他,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将心比心,缓缓开解他。

“沉璧,凡事要往好处想。”钧离眼光何等锐利,见沉璧这般行事,便猜到他心有顾忌,想到兰泠仙子的美貌与气度,他颇为了解地笑了笑,说,“开启魍魉通道,与你不过举手之劳,只走略略漏漏指缝,放不足十个异族进去,无论我们成事与否,天道都怪不到你头上,是不是?再说了,你的心上人作为仙界衡天者,怎会心甘情愿留在鬼界?”

沉璧轻轻一笑,声音冷到能掉冰渣子:“父神设下太初结界,就是为了防止妖魔二界的狼子野心,维持六界的和平。别说我们交情不怎么样,就算走过了命的兄弟,这件事情,我也断不会同意。”

说罢,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酒杯,似是随意道:“另外,若仙界出了什么事,兰泠只会与仙界同生死,共存亡,绝不会为了一条命,舍弃尊严活于世。若我真动了心,也不会选择这么蠢的方式,让她恨我,不是么?”

说到这里,沉璧轻轻笑了笑,满是讥讽的意味:“再说了,无论近日来与她的接触,还是慕祈的书信,无一例外都告诉了我,兰泠仙子是极聪明的人物。略微一点不对劲,她都能捕捉到,并且抽丝剥茧,将事情分析个八九不离十。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敢贸然下任何赌注,生怕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啊!”不过短短几句话,钧离的气息却有些不稳。

鬼帝沉璧,不亏是六界之中,最了解人心,最冷酷凉薄,也最最不留情的存在。若他生出了敌意,说出来的话,只会像锋利地小刀一般,一刀一刀地凌迟你的内心,戳着你心中最深的伤口,不让它愈合。

见钧离这般状况,沉璧便知晓自己方才做得过了,他心中轻叹,微微敛眸,并不说话。

虽说相由心生,可以貌取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倘若不知内情,谁能知道,看似风流多情的沉璧,乃是六界天命强者中,真正心空如竹的那一位?又有谁能知道,被所有人毫不留情地打上“凉簿”标签,看上去重视权力胜过一切,平日忙着打压妖界大族,巩固地位的妖皇钧离,才是一旦动情.就生死不渝的那一个?

只可惜,钧离一开始自恃地位高贵,用错了方法,伤害了对方。

所以在和好之后,无形中就占据了下风,不得不一次次纡尊降贵哄着对方,却被对方视为理所当然,毕竟这是你欠我的嘛!加上他爱上的那个人,自私、胆小、懦弱,还没多少心眼,将钧离的保护视作监禁,觉得自己没有自由,不相信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人,相信口蜜腹剑,心怀叵测之人。从而傻傻地被套去口风,又被钧离的敌人抓住,若非如此,妖皇统一妖界的行动,怎会功败垂成?

妖皇钧离外表温润,内心却如火一般炽热,此生唯一一段的爱情,不仅让他失去了真正君临妖界的机会,也将他的心燃成了灰。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任何心力,去爱任何一个人。

天命强者无不君临一方,都拥有自己的骄傲与原则,戳人伤疤之事,他们基本上不会做。纵然奇怪钧离的奇怪品味,嗟叹他失败的爱情,可大家都很默契地避而不谈此事,可今日沉璧被钧离与凉歌先以气势所逼,又以言语所诱,未免有些烦躁,说话也不留情了一点。

“沉璧,你不想知晓,生灵如何暂时转化为死灵么?”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凉歌转过身,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深邃,还不如说是对万事万物的漠然,就连他的声音,也充满着淡漠的味道,“我不仅研究出了这一方法,还懂得逆向方法。”

别的天命强者,纵然身系天命,与本界息息相关,可十天半月出去遛弯还是能做到的。鬼帝沉璧的真身却被天道困于鬼界,永世不得外出,只能神识降临三千人间界,化身为诱人堕落的恶魔,咀嚼人性的黑暗,收割人性的美好,可神识降临,终究比不上本尊亲见。若掌握了死灵转化生灵之术,沉璧就能短暂地化为生灵,以真正的姿态走遍万水千山,反正,他有无尽的时间。

“凉歌,你提出的条件,的确非常合我的意。”沉璧微微挑眉,眼中透着三分讥讽,三分倦怠,还有三分认命,“可你别忘了,与人做交易,我才是真正的行家。”

“鬼帝沉璧,本就是无心的存在,我这么多年来,看尽世间一切。论在旁人眼中多么新奇,多么惊悚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过走重复过无数次,由人心欲望引起的熟悉戏剧罢了。”

“既是如此,神识降临,本尊降临,又有什么区别呢?”

曲宁萱站在暗阑山脚下,仰望山顶,似要看到那被重重结界覆盖,根本无法看见的珈蓝宫。

她神色沉静,眼中却带了一抹疑虑,心头也有些沉重。

先前沉璧找了个借口支她出来,她还以为自己的劝说有效,沉璧要一个人静一静,可走到半路上,她却突然觉得不对。

鬼帝沉璧,活了无数载的岁月,岂会连这等小小的道理都看不破?

无论多么地寂寞,最终都会被时光磨平,若沉璧心性跪弱至此,需要将自己疯狂的举动暴露出来,以旁人畏惧的眼光证明世人的愚蠢与丑陋,渴盼得到安慰与认同…他也就不必混了。

“伽蓝宫中,怕是来了什么特殊的客人啊!”曲宁萱捏着慕祈上仙特意塞给自己,说是材料极为珍贵,炼制不易,却能够暂时无视太初结界阻拦,唯有紧急情况才能使用的通讯符,轻轻摇头。

说碧染拥有事故体质,她自己却也差不多,不过来鬼界散散心,居然遇上妖皇或者魔皇驾到,这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无论如何,还是先通知慕祈上仙吧!不管妖皇还是魔皇,都不会对仙界存什么良善心思,若是有可能,还得劳烦疏陵上仙走一趟,将自己接回去,省得成为人质…兰泠仙子该不会就是这样冤死的吧?

想到诡异处,曲宁萱的面色古怪了些许.她刚要以精血激发通讯符,鬼界却突然地动山摇起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曲宁萱竭力让自己稳住,又在身上布下重重结界,却依旧陷入了昏迷。不知过了多久,方悠悠转醒的她抬起头,只见四周满是乱石惨目,暗阑山塌了大半,原本高悬于山顶的忘川正不自然地朝西倾斜。

这,这是…

“好一个魔皇凉歌,好一个妖皇钧离。”

九天之上,沉璧周身的杀气毫不掩饰,能冻结任何人的灵魂,“妖皇吸引我的注意力,凉歌以化身瞒过我,真身却在鬼界动手脚,妙,当真是妙!”

第一百七十二章 鬼界动荡

除了忘川中萦绕,点点有如星辉般的灵魂外,再无任何光亮照耀的鬼界天空,竟在一瞬之间,被万千泛着冰冷光滑的银丝覆盖,并被它们切害成了无数小块。

“这是…”曲宁萱略微感知一下四周,就发现这片区域处于极度的空间动荡之中,仿佛只要随便用一点点力,这儿就会彻底倾塌颠覆。

到底出了什么事?

曲宁萱微微皱眉,心中的阴霾挥之不去,她刚想朝暗阑山走去,询问沉璧具体情况,却在路上遇见了十殿阎罗中的平等王。

一见曲宁萱,平等王一直纠结的眉头总羊舒缓了些:“兰泠仙子,快随我来吧!” 曲宁萱不着痕迹地撤销一重结界,确定时方是真正的平等王后,便轻轻点头,并随。问:“平等王殿下,可是鬼界出了什么事情?”

作为鬼灵,天生就时仙族有一种亲近与仰慕感,更别说鬼界众生时衡天者的尊敬。何况曲宁萱无论容貌气质,言行举止,都极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所以平等王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叹道:“魔皇与妖皇两位陛下摧毁了鬼界支柱之一暗阑山山腹中的法阵,导致暗阑山崩塌,枷蓝宫毁灭。正因为如此,伽蓝宫中的阵眼也被…”

“纵是魔皇与妖皇联手,可这是鬼界,鬼帝陛下占了主导权,妖皇魔皇在他眼皮子地下动手脚,他会发现不了?”曲宁萱听见平等王这样说,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可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关键:“莫非,妖皇拖住了鬼帝陛下魔皇动得手?”

就算沉璧的神识不会时时刻刻覆盖整个鬼界,可暗阑山是鬼界核心,也是他的住宅所在,他岂会不管?唯一的可能就是,来了一个必须他全心提防,小心应时的存在沉璧一时半刻被分散了注意力,才会让时方得手。这个过程必定极短暂,动手的人也必须极为强悍,否则绝时无法得手。

平等王苦笑道:“事实如何,我们也不清楚只是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阵法的停止,鬼界的异变,以及陛下语焉不详的通讯…时间不多,兰泠仙子我们退避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曲宁萱怎么也没想到,妖魔二界的君王竟会先挑衅与世无争的鬼界,虽说她第一时间想到得也是尽早跟平等王到安全地方,词机回到仙界,应时已然到来的六界征战。但在冷静下来后,曲宁萱仔细想了想却毅然道:“平等王殿下我们应该回去看看情况。”

“回去?”平等王被曲宁萱的提议吓了一跳,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兰泠仙子无论哪位陛下,动起手来都是天崩地裂,山河色变。以我等的修为,若进了战场,不,别说战场,就算离他们百万里,都可能被波及啊!”

曲宁萱闻言,轻轻摇头,说出自己的猜侧:“正如你所说,天命强者的战斗,必会波及无数,所以鬼帝陛下为了鬼界万千亡灵,以及轮回台,忘川冥河这此重要地方的安危,定不会全力以赴。同样,妖皇与魔皇想入侵的是仙界而非鬼界,他们也一定不愿与鬼帝陛下闹得太僵,将鬼界推向仙界那一边。”

听见曲宁萱的话,心性颇为纯良的平等王气得脸都涨红了:“鬼界的支柱阵法总共才十三个,他们一。气就毁掉了最重要的两个,这种欺辱,鬼界怎能忍下?”

“不忍下又能怎样呢?”曲宁萱体会过弱者的无力,神色就有些黯然:“若真正论实力,鬼界怕是连三千人间界都远远不如,若非鬼帝陛下同掌生死轮回,无论谁都得尊敬三分,只怕是…”

平等王也知鬼界实力不行呆在鬼界的绝大部分存在,都不过是毫无力量的灵魂,而真正强大的冤魂厉鬼,却是被鬼帝陛下镇压的存在,根本不能放县来,否则又是一桩祸害。如果没有鬼帝沉璧的存在,怕是三千凡间界有点本事的存在,都能冲到鬼界来,成功地逆天改命,哪能有如今六界的清净安宁?

鬼界的天空,是沉璧独力支撑起来的,正因为如此,在面时与自己差不多,说不定比自己还强的存在时,他必须慎之又慎。纵然再怎么怒火攻心,最终都不得不妥协,因为他不仅是沉璧,更是鬼帝。

平等王想想,觉得也时,就壮着胆子跟曲宁萱一道,尽量避着危险,往暗阑山方向走。

见到平等王如此豪气,曲宁萱不由在心中摇头。

她到底还是…说了谎。

世间众生之中,曲宁萱是唯一一个知晓未来的存在,想到这些日子见到的沉壁,又想到六界之战后,鬼帝选择为了亿万枉死苍生能正常轮回,不惜抗下天道的惩罚,曲宁萱就隐隐有不妙的预感,今日的事情,更是印证了她的猜侧。

鬼帝沉璧,心性凉薄至极,照理说不会做出这等自我牺牲之事,可他偏偏做了。曲宁萱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六界之战的扩大与沉璧有关,他这样做,是在赎罪。

曲宁萱现在已经不纠结自己是创造历史还是改变历史的问题了,她只知道,有些事情,她必须去做。所以她先用珍贵的传讯玉符,通知了慕祈上仙,将此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又将替身娃娃和疏陵上仙送的一次性传送法宝捏在了手上。确定不会因为自己,弄出什么狗血的人质之事后,她才敢这样做。

钧离与凉歌礼都没礼,就直接动了兵,害得鬼界大乱,无异于直接往沉璧脸上扇巴掌。所以沉璧十指幻化出漫天银丝,将四周的空间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万千银丝毫不留情地朝钧离抽去,封锁住所有的退路,威力之大,竟生生撕开了无数空间的屏障,又重铸了一个强横的封锁空间。

钧离也知自己做得过了,并没有取出武器,只是凭借灵巧的身法,左躲右闪,词机撕披这个空间。只要一出丢,他就有办法瞬移离开,虽说会耗费极多修为,可面时发飙的沉璧,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同为天命强者,钧离自然清楚,沉璧手上看似很纤细的丝线,拥有怎样的力量。

谈及时魂魄的了解,沉璧若称第二,世间便没有任何生灵敢称第一,哪怕是疏陵上仙也不例外。作为沉璧的本命武器,魂丝拥有两种形态,黑色的魂丝看上去诡异莫侧,却是修补灵魂的强大法宝,银色的魂丝正好相反,明明璀璨耀眼,夺人眼俅,可只要沾上一丝半点,就被生生撕了魂魄,化为沉璧的力量。

沉璧略微扬起嘴角,本来就令人心寒的笑容更是增添了三分凉意,冻得人灵魂都能冻结:“钧离,你不是很能耐的吗?怎么只会躲,不会还手了?”

用轻快语调说出冰冷话语的同时,沉璧十指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转瞬之间,就撕披了舟离三道护身的屏障。

钧离听见沉璧如此说,便生出几分怒气:“沉璧,我还手的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沉璧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动作竟停了下来,左手掐着一个泛着点点光亮的小俅,狂狷又傲然:“你不还手的原因,我自然清楚,而这个是什么,想必你也应该清楚。”

世间六界,原本就带了点相生相克的意味,仙魔二界各同清浊,天生死敌自不必说。妖皇钧离与鬼帝沉璧从武器到属性,也是针锋相时的,若钧离召出钦天尺,方圆万里便会被无尽华光笼罩,凡此范围内的鬼魂,皆被融化得一丝都不刺。

不用本命武器,光躲闪不还手,的确是钧离退让的表现,可这种先扇了一巴掌,然后给一个甜枣的做法,却让沉璧更是恼怒。

想要入侵仙界,这是你们的事情,又与我鬼界何干?他暂且没找到凉歌的弱点,先将此事记着,可钧离…你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

“沉璧,你竟生生将生魂扯出身体。”钧离一见沉璧手上掐着一枚灵魂珠,便知沉璧做了什么,心生怒气的同时,却又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一生一次,倾尽所有的爱恋,纵然已径断情,却依旧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沉璧冷冷一笑,慵懒淡然,却是刀锥般的冷酷:“更残忍的事情,我都做过不止一次,早就轻牟熟路,信手拈来。再说了,钧离,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又何苦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指责我呢?”

“既是如此,沉璧,得罪了。”一道淡漠的声音突兀传来,魔皇凉歌右手清扬,魂丝略偏了半寸,束缚的空间也不复存在。

沉璧见状,笑意越发冰凉:“怎么?一个打不过我,两个一起来?”

“无需钧离,我便足以。”凉歌计色淡淡,无喜无悲:“为了两界的未来,少不得请你暂且体息片刻。”

“体息门是以我为阵眼,窃取我的力量,好长久开启翘勉通道门吧。”沉璧何等机敏,立马猜到大概,随即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些年,凉歌你长进了多少!”

第一百七十三章 鬼帝手段

伴随着魔皇与鬼帝的争斗,鬼界地动山摇得越发明显,暗阑山方圆十数万里之内,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草木已完全不见踪影,山川建筑更是被碾为湮粉,空气凝滞万分,别说走路,连呼吸都困难。 ~鬼界自创世以来就平平安安,虽然隔三差五就有些妖魔鬼怪作乱,还有些强者希望复活自己的亲人爱人,历尽千辛万苦闯进来。可这群家伙与鬼帝沉璧的战斗力一比,要么是渣渣,要么连渣都不算,打发得无比轻松随意,是以平等王从未见过此生大阵仗。

他既气恼妖皇魔皇的行为,又惧怕天命强者之间的争斗,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就魂飞魄散了,见曲宁萱还能淡定自若地避开空间裂缝,往战斗中心走去,不由暗暗佩服。

不亏是仙界十三真仙,胆识就是不一样,作为鬼界除去鬼帝之外的高层人物,十殿阎罗之一,自己可不能在一个姑娘面前丢脸!

平等王的心理建设还没做多久,沉嬖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这位鬼帝陛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一把抓住曲宁萱的手,打开鬼界通道,说:“跟我走!”

曲宁萱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被覆盖了好几重结界,然后被沉璧拖着进了漩涡之中,通道立刻随之关闭,平等王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等想明白发生什么后,默默地泪流满面了。

陛下,您,您不带这样的啊!

“沉璧陛下,您”曲宁萱见沉璧神色不好,便轻声问:“鬼界怎么样了?”

“我力气不多,暂且不能与你多说。”沉璧轻轻摇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仿佛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曲宁萱有心帮忙,可想到自己身具至清之气,与鬼帝走得是相反的力量路子,对治疗他根本无能为力,神色就有些黯然。

无论是沈玉璇,还是兰泠,为何到关键时刻…她什么都做不了?

沉璧见曲宁萱郁郁不乐,不由在心中轻叹,却到底没说什么。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他们离开通道的尽头,来到仙界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却发现一袭白衣,神色冷漠的疏陵上仙已经等在了这里。

沉璧见来的是疏陵上仙,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生死转化之术,对凉歌还是有影响的,我真怕凉歌和钧离已闯入仙界,你与慕祈前去迎敌。若到这里见到的是昭华,他又为了那个魔子瞒下委要的事。我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疏陵上仙何等眼力,一见沉璧,神色就变了:“仙界与妖魔二界开战,细细数来与你并无干系,你何苦强行录离胎光、吞贼与尸狗,也要前来仙界?”

曲宁萱听闻沉璧所做所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世间生灵,皆有三魂七魄,胎光便是三魂中的天魂别名,也是主生命的魂,吞贼与尸狗更是七魄中的两魄。且不说强行录离魂魄有多么痛苦,就算勉强将魂魄凑回去,这根基也动摇了,日后修炼能不能有进益还难说。纵然有,却也不若从前稳固,更是极易被心魔入侵。麻烦多多。

难怪她先前就一直觉得,沉璧不大对劲,本以为沉璧被凉歌打伤,才如此狼狈。却未曾想到,他真身已被妖魔二皇关押,竟是拆了自己的魂魄也要来仙界。

“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只是知晓鬼界无力与妖魔二界抗衡,却又咽不下这口气,加之承诺过要保护兰泠,才选择这样做,仅此而已。 ~”

时至今日,沉璧的神色依旧带了些戏渍与满不在乎,只可惜他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狠辣的意味,令人一见,便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气,话语更是字字如刀“我特意将那个女人的魂魄捏在手上,钧离一面忌惮天道惩罚,一面忌惮我握有那个女人的灵魂,绝不敢轻举妄动。为让鬼界作为入侵仙界的跳板,凉歌势必得全力出手,将我封印起来。我来仙界,就是想将试探出凉歌的本事告诉你,虽然我知晓,他必定有隐瞒与伪装,我亦知晓,你不屑此等伎俩。可同样作为天命强者,他不在乎魔界出事,你却极重视仙界,无形之中就落了下乘,能够速战速决,自是最好的,不是么?”

说到最后,沉璧轻轻一笑,艳丽到骨子里,却透着逼人的冷锐,也让曲宁萱脊背发凉。

妖魔二界入侵仙界,纵然弄出什么大屠杀,妖皇魔皇也不需要担太多责任,毕竟战争有另一套功德因果的算法,将军与士兵能帮忙分担掉好大一部分杀孽。可先前在鬼界,钧离若敢拿出钦天尺,害得无数生灵魂飞魄散,这些杀孽压都得压死他。正因为如此,凉歌和钧离行事都留了分寸,让沉*先用法力将鬼界保护起来,将原先在暗阑山附近的魂魄赌送走才开打,这样一来,打斗毁坏得只是死物,不计因果。也幸好暗阑山属于鬼界圣地,本身能住在这里的魂魄就不多,才没费多少工夫。

若论对魂魄的了解,鬼帝当之无愧为天下第一,想要控制沉璧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样一来,自然只剩下封印一条路。沉璧早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却不知何时动了手脚,分出一魂两魄,又环环相扣,逼着妖皇钧离收手,与疏陵上仙最大的敌人,魔皇凉歌交战,就是为了收集情报,告诉疏陵上仙,以求让凉歌败得更狼狈,打击魔界将士的士气。

鬼帝沉璧,睚眦必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得罪了他,着实不是个好选择。

疏陵上仙与魔皇凉歌多年未曾交手,凉歌又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刻意隐藏了实力,沉璧提供的情报的确非常重要。所以疏陵上仙点点头,郑重道:“沉璧,仙界乘了你这个情,日后鬼界若有难”

“记住欠了我人情即可,不必忙着许诺。”沉璧摆了摆手,右手将一枚墨绿色的珠子扔给疏陵上仙,然后说:“疏陵,我还有点话,想和兰泠单独说。”

疏陵上仙似是明白了什么,就点点头,瞬间消失无踪,曲宁萱还没反应过来,沉璧却突兀地抱住了她,按下她剧烈的挣扎,轻声在她耳畔说:“兰泠,冷静下来,我有事相求。”

“你这个动作”曲宁萱浑身不自在,几番想挣脱都未果,沉璧用力按住她肩膀,让她冷静下来,并道:“我方才强行打开勉魅通道,又以自身气息覆盖在你身上,才来到仙界。一是担忧我的安危,二是怕仙界结界出事,疏陵绝不会走,只会在旁边守着,他虽不会刻意窃听,我却放心不下,还是得做出这等姿态,让他非礼勿视的好。”

曲宁萱的挣扎停住,浑身却依旧僵硬,沉璧也管不了这么多,以极快地语速说:“六界之战,无可避免,定会死伤生灵无数。妖魔二界习惯战斗,纵然输了,也不过是元气大损,不得不休养生息多年罢了。可仙界素来和平安宁,又没有绝对权威的君主统治,一战过后,定生大变。疏陵、慕祈等仙界高层的品行固然高洁,可六界之战后,仙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他们的亲朋好友会死去,说不定仙界势力会更迭,说不定为了稳固人心,他们得做出种种妥协。若我还好好地在鬼界,顶多不听他们的恳求,撕破脸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偏偏我又被凉歌和钧离封印住,鬼界成了任人出入的地方…起死回生,永远是生灵无法抗拒的诱惑,也是天道最无法容忍的事情。我身为鬼帝,无法守护鬼界安宁,已是失职,倘若任由旁人操控生死轮回,改写命运种种,岂不是无能至极?”

倘若让亲人起死回生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会去做吗?哪怕一个人的逆转命运,会带来整个天道的崩溃,世间的无序?大概,有很多人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都还会选择让亲人爱人复活吧?毕竟,后者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遥远,不若前者触手可及,何况,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不是么?

沉璧说得如此清楚,曲宁萱如何不懂?所以她停止了挣扎,有些艰难地问:“您的意思是…”

“兰泠,你也清楚,鬼帝之名听上去无比风光,实则不过是六界众生中顶顶寂寞,没有任何朋友的生灵罢了。”沉璧叹道:“凉歌与钧离在我身上下了七八二十九道封印,我粗略算了算,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就能破除其中七百多道,唯有几道最最特殊的,非得有人辅助不可。”

曲宁萱想了想,问:“衡天者身份特殊能帮到您吗?”

沉璧轻轻点头。

“那么,鬼帝陛下,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曲宁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此事“只要兰泠一息尚存,就一定会做到对您的承诺。”

待沉璧嘱咐完诸般事物,通过勉魅通道离开后,疏陵上仙果真出现,将方才打开通道的地方以十来个结界加固,他见曲宁萱神色有些怔怔的,不由心生感慨。

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物,竟能让昭华性情大变,素来凉薄的沉璧也…真是,难解!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仙界备战

疏陵上仙并未带曲宁萱回织云殿,而是去了慕祈上仙的承渊宫。

放眼望去,承渊宫外,牟如流水马如龙,却不闻任何喧嚣之声,唯有山雨欲来之气。曲宁萱见状,知晓情况比自己想得还严重,便出言询问:“敢问上仙,仙界情况到底如何?这等阵仗,应是仙界所有势力主都到了吧?”

“仙界安宁太久,仙人们养尊处优,早就失去了斗志。”对于仙界的问题,从未来过仙界的鬼帝沉璧都能看透,一直生活在仙界的疏陵上仙又怎么会不懂?所以他微不可杏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淡淡的失望:“一出了什么动静,他们就坐不住了,巴巴地赶来探听消息。”

能让所有势力主不约而同前来承渊宫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小动静吧?您的语气,怎么如此…轻描淡写?

想到一种可能,曲宁萱不由冷汗。

疏陵上仙该不会打算,主将单挑…吧?

还没等她多想,疏陵上仙就一拂衣袖,将他们直接传送到了慕祈上仙会晤重要客人的小会议厅,曲宁萱定睛一看,才发现除了她与疏陵上仙之外,别的三上仙与十三真仙已悉数来此,就连长久关禁闭的昭华上仙都被放了出来。

见曲宁萱回来,恒阳仙君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露出灿烂的笑容:“兰泠,幸好你没出事。”

“多谢恒阳你的关心,我无事。”曲宁萱眼光略略一扫,见大家或多或少都流露几分担心,不由心中一暖,轻声道:“鬼帝陛下以大法力将鬼气覆盖我全身,并打开翘勉通道,依舟送我回来,自己却被妖皇与魔皇囚禁…”

出于沉璧最后的交代,曲宁萱下意识瞒住了沉璧录离一魂两魄,将来魂魄必定不稳之事,可光是鬼帝被囚禁的消息,已经让众位真仙神色都不好看。

这么多年来,天命强者纵然因为本界的原因,略有龌龆,却始终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绝不会撕披脸皮。可如今魔皇凉歌与妖皇钧离闹了这么一出,定将鬼帝沉璧得罪死了,也意味着,对方的来势极为不善。

慕祈上仙见人到期了,便拈了个法诀,偌大会议室,转瞬之间却成为一片焦土。 曲宁萱微微皱眉,仔细观察四周,总觉得这里颇为眼熟,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 若论时仙界的熟悉,素来喜爱各处乱跑游玩的锦容当属第一,只见她深思了一会儿,便有些不确定地说:“这莫非是…琉景山?”

慕祈上仙不忍地闭上眼睛,却轻轻点头。

锦容见状,周身杀气四溢,声音中也满是怒火:“凉歌他真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琉景山那么多仙人,那么多…竟…”

曲宁萱对仙界了解不深,见状便轻轻拉着素暖仙子的衣角,以眼神示意自己的疑惑。素媛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知曲宁萱大概没听过琉景山之名,便附耳轻声道:“琉景山灵气充裕,风景秀美,是以诸多仙人依山而居,潜行修炼。闲暇之时邀请三五好友,上山踏青交友,好不快活。久而久之,这里渐渐热闹起来,山下也有了城镇。虽不甚大,可往来的仙人也颇多,如今山成为焦土,至少有数万仙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凉歌…也不知道,他们逃出来了多少…”

说到最后,素媛仙子的眼眶已经红了。

她素来温和沉静,喜爱和平,又自小生长于仙界,从未见过此等可怕的杀戮,见到此情此景,怎能忍得住?

魔皇凉歌一到仙界,就挥了挥手,来自魔界的可怕劫焰就以铺天盖地之势,想要焚毁下方的一切。纵然察觉到结界出事之势,疏陵、慕祈两位上仙急速朝这边赶,方克制住事态继续恶化,可琉景山这通道的入口,却到底没有保住。

曲宁萱几乎可以想象那一幕原以为同从前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永远安宁快乐,平静幸福,却不料天空染上红霞,灼热又邪恶的火球有如流星,连绵不绝地坠下,一旦落地,就是大片大片的烈焰,停不下,灭不了。一旦碰触,就是身体与灵魂被灼烧的剧痛,多停留片刻,就是彻底灰飞烟灭的下场。

没有任何冲击,比得过家园瞬间被毁,美丽山口化为焦土。难怪仙界众多势力主坐不住,齐聚琅风山脉,寻求对策。可是,仙界毕竟没有君主集权,又和平了太久,想让势力主们没有自己的心思与算盘,全心全意为仙界付出,想让仙人们有如士兵一般令行禁正,谈何容易?就连下界征战之中,岚师兄率领的军团,也是历经了好几次惨烈的战斗,众人意识到唯有听从主帅命令,才能活下来,方渐渐地听话…等等,若真是这般,是否要…

六界之战的到来,琉景山的惨状,让曲宁萱心中冷酷的一面开始抬头,为将帅责,既要珍惜手下的兵,更要狠得下心来,将伤亡当做数字,将战争当成一盘棋。

想到这里,曲宁萱掩盖在宽大袖袍里的右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栏,已然下了决定。

倘若多死一些仙人,能够让诸多仙人与势力主认识到令行禁止,听从主帅命令的重要性,增强与魔界时抗的本钱,她倒不介意做这背负万载骂名的罪人,亲手执行这一计戈。

正当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之事,却听见慕祈上仙略略抬高了声音,不复平日温和,而是变得异常果决冷酷,富有张力:“仙界杀戮仙虽强横,与魔界精锐相比,却不知高下如何,若一开始就用他们出战,岂不是暴露了我仙界实力?再说了,杀戮仙数量不多,怎能担得起拉长的战线?若悉数调离,罚罪之地何人看守?”

曲宁萱被这句话拉回神智,见慕祈上仙一番话后,众仙或若有所思,或愤愤不平,或面露赞同,不由心中一沉。

仙界十三真仙,自没有哪个是蠢笨的,可他们都生长于仙界,没真正见过战争的可怕。纵然谁神识下界玩,可几百年的时光时拥有无穷无尽岁月的真仙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又岂会被影响性格?纵然是慕祈上仙,也不过是大局观极佳,却不知是否为将帅之才。

不怕神一样的时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妖魔二界磨刀霍霍多年,加之战火连天,又是君主专制,早就习惯了生死拼杀,仙界本就处于弱势,三大上仙中还有一个不怎么可靠,喜欢碧染的昭华,加上仙界的制度在战争时期,极多问题暴露无遗…这场仗,确实难打。

盖世的武将,要么在鬼界赎罪,要么飞升仙界,要么入了魔界,眼下鬼界却被妖皇魔皇控制,说凉歌不会将这些服役的武将挑出来,赐予他们生命,让他们运筹帷幄,征战沙场,曲宁萱是绝时不信的。

原本就不占优势了,若再不发挥长处,光凭一两个强者,又有什么用?所以曲宁萱也顾不得许多,见慕祈上仙神色沉静,一言不发,便出言建议道:“慕祈上仙,对战争一事,我等实在不甚精通。与其外行胡乱指挥,陷入敌人的陷阱,不如请内行前来。仙界颇多飞升上来的武将,杀戮仙中亦有诸多大将之才,将他们抽调出来,给予足够权力,统领一方兵马,与妖魔交手,方是正道。”

慕祈上仙正是如此想的,他原先打算给大家一点反应的时间,再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未曾想到曲宁萱竟提前说了出来,不免有些诧异。但想起曲宁萱那个“喜欢玩战争棋的爱好,他又释然了,是以他点点头,说:“另外,武将身边,必须配备对仙界术法极为了解的仙人,省得敌人出招,我方却无应对措施。我待会就去会见仙界各大势力主,并公布征兵令,散修是否热血参战姑且不论,若有既想保证尊荣,又不愿意折损力量的势力主…”

说到最后,他微微挑眉,神情依日温和,却带着无比凛然的杀意:“我就只能,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了!”

见他这等态度,诸位真仙都面色一肃,这种时候,谁也不说杀人会让势力主离心之类的话了。若没点铁血手段,仙界都要玩完,还管什么仁慈不仁慈,所以他们悉数站起,行了一礼,毅然道:“我等愿为仙界付出一切,无论要做什么,但请您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