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的身影远去,再看不见,曲宁萱才缓步走上台阶,坐于凉亭的石凳上,问一旁敛去笑意的锦容: “静儿恋上的人有何不妥,竟让你初次见我,就强行逼走她,也要与我单独对话?”

“静儿恋上之人,论客貌,论风姿,论乞度,论品行,论修养,皆是一等一的,并无不妥。”锦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为曲宁萱满上,才轻叹道:“可惜,对方却是空凰岛之人。”曲宁萱对仙界势力划分不大了解,听锦容这样说,便问:“空凰岛又是何处?莫非仙界还有人作乱不成?”锦客闻言便笑了起来: “哪里的话?仙界自不会有人作乱,只是,三干凡间界中以艺入道,心境澄明无垢,被天道善爱,最后得证大道,飞升成仙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咱们仙界本来就有些生灵不通武技,不檀仙术,日日夜夜与钟爱的艺术作伴。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世人都聚集在空凰岛上,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艺术的圣地。”听她选样说,曲宁萱已猜到大概,果然,锦容接下来便道:“虽说仙界除三大上仙,十三真仙外,不区分什么高低贵贱,来者皆是客。可卖力隐隐能决定地位,加之势力众多,隐隐地按世俗界一世观章制度办事,却是少不了的。钟爱艺术,本无过错,偏生绝大多数空凰岛之人都没什么自保的本事,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仙界之人眼中,他们竟伦为伶人一流,无形之中就低人一等。”“起初为了爱好,为了让更多人见识到他们的才艺与歌舞,后来就成了不能拒绝,甚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曲宁萱轻声补充锦容的话,锦客点了点头,又叹道: “静儿乃是至靖圣物素凝优鼎的化身,在仙界地位极为重要,就算说是仙界的公主也不为过。若她一世不成亲,倒也无妨,可若她真心喜欢上空凰岛之人…对她而言,倒不是什幺问题,对空凰岛,怕就是一场暗地里的灾难。无形之中的排斥与下绊子,一次次的误会猜疑,足以令最深厚的感情崩塌毁灭,何况如今只是静儿的单相思?”

曲宁萱知道,锦容的顾虑极有道理,可她沉吟片刻,却问:“倘若我以学艺之名,寻求空凰岛之人的教导,从而名正言顺地干涉此事,让静儿与对方的爱恋略微夸理一点,你觉得可不可行?”“此事自然可以,但于你的名声”锦客圳想委婉劝解,却见曲宁萱脸色舒缓下来,不由转了话题“既然如此,你打算学世什么呢?”“学什幺?”曲宁萱方才不过想了个理由,听锦容这样一问,就轻轻笑了笑,说:“箫、瑟、舞…应该都行吧?”

她不过随口一说,锦容的神色却变得颇为奇怪,只见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曲宁萱许火,才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问:“兰泠,莫非你喜欢幕祈?”曲宁萱微微迟疑,片刮后,才用有些不确定地声音说:“啊?这话从何说起?”锦容兴致勃勃地说: “难道不是?你方才说自己要学箫、瑟、舞这三样中的一样,却独独没有提琴,这绝不是巧合。以你的聪明,没有觉得琴太难学,从而不去学的道理,加上仙人都喜欢抚琴琴箫相和,琴瑟和鸣。无意识说出来的话,才最最正确,你难道不是喜欢上了一个喜爱抚琴之人,才想与他…”

曲宁萱闻言,不由怔住。

不会吧,不过是仅仅一次,说不定还是一生一次的相见…可锦容的话也极有道理,住住无意识的才最…难道自己真…

纵然心中惊涛骇浪,可以曲宁萱控制情绪的本事,锦容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只见曲宁萱顿了顿,方淡淡道: “不,你这解释不合理,我想我只是在见识过幕祈上仙的琴艺之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每当抚琴,就不自觉地对比模仿幕祈上仙,失去自己的道,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

她的神情太过笃定,眼神太过平静,锦容见状,也失了打趣之心,感慨道:“这倒也是,不过我觉得,抬高空凰岛的方法很 ,也不必你径节去拜访吧?要知道,若在你与兰静之中取舍,怕是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唉…”

“若静儿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与我生分,我也就只能当自己没有这个琳妹。”对于锦容的担心,曲宁萱轻描潢写地来了一句。

锦容闻言大惊,骇然地看着曲宁萱,仿佛她不是熟悉的兰泠,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阳生人。曲宁萱大大方方任她看,毫无波谰起伏,心中也是一片澄明。

过了好半晌,锦容才颓然道:“兰泠,你罢 ,你有分寸就好。”分寸…兰静…

想到兰泠仙子必死的命运,曲宁萱微微敛畔,不再说话。

她承认,自己决定从今以后屡屡去空凰岛拜访,就是故意的。兰静成为衡天者,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命运了,与其日后情比金坚,却不得不生生分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痴恋。至于恨…人死如灯灭,就算如何一时冲动,在兰泠仙于死去的那一刮,也该抵消了。

锦容不知其中曲折,只是见曲宁萱这等神态,无端有些发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后继有人

曲宁萱说到做到,与锦容谈完之后,她就前去空凰岛拜访。言明自己一番诚心,想要学艺,纵然行师徒之礼也无所谓。她这一举动,自然让空凰岛五位岛主惶恐不安,却拒绝不得,更猜不出原委,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并问曲宁萱想学什么。

大家都以为她会选择琴箫或者书画,谁料曲宁萱斟酌片刻,竟选了筝与舞蹈。她觉得极用心不说,还隔几天就来拜访一次,悉心求教学习中遇到的各式问题,不出几个月,就赢得了空凰岛上上下下几乎所有生灵的好感,许多空凰岛人更是张口闭口就是“兰泠仙子如何如何”,以见到她为荣。兰静知晓姐姐的态度,不由心中大定,凭着这股东风,也去了空凰岛许多次,与自己恋慕的二岛主接触频繁,眉宇间盈满了少女恋爱的喜悦。

明明是极和谐美好的画卷,却让听到消息的锦容生出几分不安,她踟蹰忐忑了很久,还是带了点不安地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慕祈上仙。

正因为如此,曲宁萱在某一日前去空凰岛的传送阵前,被慕祈上仙堵住。

“兰泠仙子,可否留点时间给在下?”慕祈上仙神色温文,语气谦和,恰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可曲宁萱见他出现,不由心中一沉,暗道终归还是躲不过,便轻轻点了点头。与他一道去琅风山脉的承渊宫。

待屏退众人之后,慕祈上仙二话不说,给曲宁萱行了个大礼。

曲宁萱见状,忙扶起慕祈上仙,露出几许黯然,轻声问:“您…猜到了么?”

慕祈上仙轻轻点头,叹道:“先前不过是猜测,直到见你如此举动,才…此事是我的过错。”

三大上仙中,慕祈上仙心思最为细密,是以他仅凭几个细节,就推断出曲宁萱情况不妙,更是猜出了前因后果。面对这位见多识广,洞悉一切的仙人,曲宁萱知晓无法全数相瞒,却也不想多说什么,便低下头,掩住自己的表情,情绪低落地说:“我先前的闭关,都是在养伤,可魂魄的破碎,却始终无论再怎么修补,裂痕始终是裂痕,若再妄动至清之气,必将灰飞烟灭,可纵然不动用仙力,将自己当作一个废人,我,我也怕自己撑不了多久…”

慕祈上仙闻言,更是自责不已,魂魄的创作素来都是最难办的,更何况是天道的惩罚?若非父神庆典之时他没留下来压阵,加上所思所虑不够周全,让妖皇钻了空子,又怎会出这种事?所以他诚挚无比地说:“我带你去找疏陵吧!他拥有创世神的眼泪,说不定能治好你灵魂的创伤。”

曲宁萱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使用超出职权范围的能力,必将受到天道的惩罚,若疏陵上仙真的治好了我,岂不是与天道作对?妖魔二界本来就对仙界虎视眈眈,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让疏陵上仙出什么事。”

“若因惧怕天道的惩罚,不治疗为仙界受伤的同伴,我这个上仙当得又有何意义?”疏陵上仙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依旧淡漠高傲,神色如冰,却蕴藏隐隐的关心。

曲宁萱未曾想到,慕祈上仙竟在压着自己来承渊宫的时候,也将疏陵上仙请了过来,不由无奈抚额。她不想说出白衣人已经为她治疗过,让她魂魄修补完好的事情,否则后续麻烦会很多,便连连摆手,拒绝道:“与其花心思在我身上,还不如好好培养静儿,妖魔二界蠢蠢欲动,不知有多少手段没有使出来,这时候,你们着实不能出任何事。”

“因为有兰静作为继承人,所以你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了吗?”慕祈上仙听出曲宁萱的潜台词,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曲宁萱听见他这样想,也就不打算多做解释,就轻轻点了点头,只见她拢了拢发丝,轻声道:“我虽不想让静儿走上成为衡天者的这条路,可我拥有这等能力注定不被天地所容,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罢了。与其将来剥夺静儿拥有的一切,将衡天者的位置强加到她身上,还不如现在什么都不得到的好。毕竟,比起从未得到的绝望,得到却失去,反而更加痛苦,更加悲凉…”

慕祈上仙见曲宁萱字字句句,都像在交代后事,不由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他才有些艰难地说:“这等能力,若是不动用,天道也不至于…”

“拥有这等强大的能力,岂有不动用的道理?”曲宁萱以袖掩面,遮住了自己的笑容,也遮住了那一丝悲戚的神色…“若六界之战真的开启,抓到了对方重要的俘虏。却迟迟得不到相关的情报,为了仙界,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也会偷偷用的…”

一个人的痛苦与悲喜,与苍生黎民相比,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旁人为仙界牺牲,尚且会有不甘,会有怨愤,会不想,他们却不能。因为他们是仙界三仙与十三真仙,拥有得比别人多太多,所以,在需要有人作出牺牲的时候,他们必须做出榜样。

换做妖魔二界,贱民是炮灰,君王拥有无上权威,对此,人们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只要君王的行事不太过分,大家都能承受,可仙界不行。仙界的制度相对来说更民主,人们也拥有更高的自由,对于上位者的道德要求也就更加地高。虽说听起来太不公平,可仙界的安宁和乐,不就是靠相对的平等塑造起来的吗?

听见曲宁萱这样说,慕祈上仙与疏陵上仙都有些接受不了。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存在,他们能接受自己为理想与信念牺牲,此生不悔,却希望别人珍惜性命,好好地活着。这是人性中的善良,却是一种偏执又自以为是的善良,可正因为如此,人才能称之为人。

面对心意已决的曲宁萱,饶是慕祈上仙拥有七窍玲珑心,也没了主意,这时候,疏陵上仙却缓缓道:“听你之意,似是已经看淡生死轮回,才这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这样吧,我将你送到鬼界,托沉璧代为照顾你一段日子,让你见证世人的爱恨痴嗔,如何?”

“疏陵!”慕祈上仙抬高声音,眼中满满都是不赞同,曲宁萱也摇头,“太初结界本就被妖魔二皇虎视眈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了,您无需为了我浪费力量…”

疏陵上仙见两人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丝焦急,竟破天荒地笑了起来:“慕祈,兰泠仙子,你们未免也太看低我了。要知道,从仙界到鬼界,并非只有太初结界一条路啊!”

“疏陵,我知你无惧对方,可这般行事…”慕祈上仙轻叹道,“我们身为仙人,理应按规章办事,克制自己的欲望,你这样做…是否会有什么影响?”疏陵上仙摇摇头,说:“不过举手之劳,岂会有影响?”

举手之劳?听见这句话,曲宁萱不由苦笑。

看低?不错,是有一点。与疏陵上仙初次见面的印象太糟,又见识魔皇凉歌的强大力量与深沉心机,加上碧染的频频搅局,想让曲宁萱对几乎陌生的疏陵上仙拥有好印象,简直是不可能是事情。她将凉歌的实力拔高再拔高,然后以凉歌作为衡量疏陵上仙实力的标准,却忘记了,疏陵上仙才是创世之后,在埋头修炼的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真正达到太初要求的第一人。

开天辟地第一位天命强者,创世神第一滴眼泪的拥有者,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天道对他太过钟爱,只要他不入侵外界,清修渡日,纵然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也不会像魔皇凉歌那般,受到严厉无比的惩罚。

因为创世神太初早就明白,凉歌得知了法则的奥秘,会用它来一统天下,疏陵得到了法则的奥秘,只会用它来保护仙界。正因为如此,他的心境日益平和,丧失了战意与争斗之心,加上身为上仙,行事略嫌束手束脚。

曲宁萱先前以为,慕祈这般说法,是说疏陵上仙不携带创世神第一滴眼泪的情况下,这两位天命强者实力相等。可她眼下才明白,所谓四六开真正的意思是,魔皇凉歌能够肆无忌惮地破坏,疏陵上仙不能,在后者实力被压制了一部分的情况下,二者实力才平等。

“兰泠仙子,你可愿去鬼界小住?”慕祈上仙斟酌利弊之后,还是决定采纳疏陵上仙的建议,便道,“我想,沉璧与你,定然极处得来。”曲宁萱闻言,心中一动,“沉璧可是鬼帝陛下的名讳?”

慕祈上仙轻轻点头:“正是。”

“若此行疏陵上仙,对仙界无害,自是恭敬不如从命。”曲宁萱定定地望着疏陵上仙,见他轻轻颔首,又见慕祈上仙都开了口,料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想到两位上仙算为了开解她而破例,又即将能见到一直以来的偶像鬼帝,曲宁萱绽出一丝微笑颇为感激地说:“如此,便有劳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鬼帝沉璧

鬼界正中有一高山,名为暗阑,上接苍穹,下承大地。暗阑山巅收拢亿万闪烁星辉的灵魂,汇成永不停息的河流,缓缓向山下流淌,穿过鬼界的大半土地,也带走了无数生灵的喜怒哀乐。

河中之水名为弱水,纵然鹅毛轻轻飘落,也会以决绝的姿态沉平去。而这条由灵魂汇成,载满弱水的河,便是大名鼎鼎的忘川。

十殿阎罗,七位鬼界衡天者,都在鬼界各地拥有自己的居所,或居于枉死城中,或居于三途旁。唯有鬼帝沉璧,居住于暗阑山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地看待世间一切的悲欢离合。

黑暗压抑的宫殿映衬皎洁却凄清的月轮,给人一种悲凉到极点的残酷美感。疏陵上仙走在曲宁萱身边,布下的结界从未撤销,帮曲宁萱挡住鬼界的阴冷煞气、鬼气以及怨气,让她不会那么难受。

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高洁有如远山冰雪,冷淡有如夜空寒星,看着他,你就会觉得,世间没什么能令他动容。

这是一个,纵然冷淡无比,言辞也不多,却依日能带给人无与伦比勇气与安宁的男子。

察觉到疏陵上仙的到来,鬼帝居住的枷蓝宫宫门大开,美貌的侍女与英武的侍卫跪在路旁,迎接贵人的降临。

疏陵上仙拒绝任何人的领路,坦然走过长长的阶梯与走廊,曲宁萱跟随他的脚步,来到一处僻静却充满神秘气息的湖边。就在他们踏入水上长廊的一刹那似隐藏于黑暗最深处的宫殿突然绽放万丈光华,生生让阴森冷寂的伽蓝之殿,变成了光明纯正的圣者天堂!

“这个沉璧,还是喜欢玩这一套…”疏陵上仙低声说了一句向前的脚步却没停下,曲宁鳖见他这样,便知鬼帝人缘颇好,至少天界三矢上仙中的两位,都是他的朋友。

他们两个才踏入殿门。就听见一道清朗无比隐含笑意的声音传来:“疏陵,你可真够不厚道的,竟在大美人前数落我的不是。”

“若非你本性张扬,我又怎会如此?”疏陵上仙淡淡地回了一句,谁料沉璧竟不坦然认下反倒朗声长笑,丝毫不掩狂狷犀利:“疏陵,你这话可就不时了。鬼界已经够清冷死寂,生硬无味难道身为鬼帝,我就非得跟着这无聊气氛走不成?莫非,我就不能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子,增光添彩?”

沉壁话毕,曲宁萱与疏陵上仙也刚好走到大厅正中心,只见这位鬼帝陛下绮着图案繁复却依日不改清冷之辉似烟似雾的饺稍屏风,身着色泽艳丽的宽袖长袍,高冠巍峨幽蓝的珠稳在灯光之下散发神秘诱人的光芒,却掩盖不了他本身的灼灼光华。

疏陵上仙见沉璧笑意盈盈地说出一大串话,来反驳自己不经意的感慨,不由轻轻摇头:“此番真该由慕祈前来,唯有他才能让你心服口服。”

“疏陵,你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沉璧折扇轻摇,似是敦敦教导,却带了股轻佻不羁的意味:“我承认,论才,我完全比不上慕祈。可他顶多说得我口服,却没办法让我心服,待他离开后,我将迦蓝宫的大门一关,依日我行我素,慕祈能管得着?随心所欲,风流不羁,这才是真风雅啊!”

曲宁萱闻言,不由莞尔,她先前想过无数次,鬼帝究竟是怎样的人。也曾在心中勾画出一袭玄衣,器宇不凡,冷漠至极,言词寡淡…舟标准帝王形象。却未曾想到,鬼帝沉璧,竟是这般鲜活生动,与其说是最最冷酷的鬼界主宰,倒不如说是个人间的风流公子哥。

照理说,时于这种人,曲宁萱下意识就会排斥,可想到鬼帝最后为了亿万枉死生灵,承担起了与他无关的罪责,受到以亿为单位的天道惩罚。曲宁萱就有些心酸,时鬼帝也只有敬佩,不敢有任何厌恶。

天道惩罚的厉害,她已经体会过,短短几个月,就让精神堪称坚韧的她宁愿放弃生命,也不愿继续承受这般痛苦。可见惯了生死,本能够对那些枉死魂魄袖手旁观的鬼帝,竟在明知代价的情况下,选择了承担,怎能令人不敬佩?

沉璧见曲宁萱笑了,不由眼睛一亮,只见他语带戏涛,却隐含着几分炽热:“疏陵,你可真够意思!”

纵然知道沉璧不过是嘴上不正径,品行无可挑剔,可听见他这样说,疏陵上仙还是顿了顿,才加重了语气:“沉璧,体要胡闹!”

“好吧好吧,我不正经,我投降!”知道疏陵上仙快生气了,沉璧立马认输,见到曲宁萱望着他,他适时地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早就听闻兰泠仙子乃是仙界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才知无论多夸张的传言,都无法真正体现您美貌的万分之一…”

曲宁萱微微侧过脸,流露几许哀伤:“您的意思是,我只有一张脸能看么?”

沉璧没想到曲宁鳖竟会这样说,一时语塞,疏陵上仙见状,便露出浅到几近于无的笑容:“纵然慕祈没来,沉璧,你也遇到时手了。”

“兰泠仙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沉璧有些懊恼地用折扇敲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疏陵上仙也不欲多做纠缠,便道,“沉璧,我之前给你的信,你可看了?”

沉璧不耐地点点头:“你和慕祈真是的,竟然不放心我,…我保证,兰泠仙子在鬼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算横着走,也没人敢惹她,绝时不会出问题,行了吧?”

鬼帝沉璧一言既出,手金不换,是以在得到他的保证后,疏陵上仙也不多说,与他们两个又寒盼了几句,就离开了迦蓝宫。曲宁鳖见他离开,便收敛了轻松的神色,向沉璧行了一礼:“兰泠见过鬼帝陛下。”

“无需如此严肃。”沉璧眉眼含笑,示意曲宁鳖起来,随即便问:“兰泠仙子,听说你在学筝,可否与我合奏一曲?”

曲宁萱不知沉璧技艺几何,却料想时方应该不凡,便婉拒道:“兰泠才学没多久,不敢班门弄斧。”

“哈哈,话不是这么说的。”沉壁取出洞箫,朗声笑道:“若不试试,又怎知道结果呢?纵然命由天定,生死无法逆转,也不妨碍我们光辉灿烂地挥洒有限的生命,好好活着啊!在这一点上,我倒挺羡慕人类的,漫长的时光,永生不死的寿命,已经磨灭了我们的激情,让诸多仙魔成了外表光鲜,内里冰冷的残骸。哪里像人类,寿数不过短短几十载,却如烟花般殉烂美丽。”

他这句话说得随意,听起来却极有深意,曲宁萱深深地看了沉璧一眼,方轻声道:“鬼帝陛下,可是看出了什么?”

沉璧微微挑眉,笑意不改:“啊?兰泠仙子,你在说什么?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啊!”见曲宁萱一直看着他,他才做投降状,“好吧好吧,是慕祈的信中说,你没有多少求生的念头,让我来开解开解你…”

说罢,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竟有慕祈没猜准,没看出来的时候?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哪里是心怀死志,时人生丧失兴趣?这分明就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决定做最后一搏啊!”

他第二句话说得太小声,曲宁萱一点都没听清,刚想委婉地出言试探,沉璧却抬起头,说:“鬼界真挺没意思的,不过,兰泠仙子,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去做,省得慕祈和疏陵来找我麻烦…”

他这种样子,真不像统御无数凶残鬼怪,使之臣服的鬼帝,反倒像一个普通无知的富家少爷。

可光凭先前他似有深意的一句话,曲宁萱就不敢以貌取人,真正相信沉璧展现给她看的一切。

事实上,能在鬼界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数亿年如一日地保持光鲜与活力,不被环境所司化,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或许说,不能做到的事情。曲宁萱可不相信,鬼帝沉璧,真如外表一般风流轻佻,若按照常理来推断,被漫长生命消磨掉热情的,估计鬼帝就是第一个。谁让他司掌生死轮回,翘勉鬼蛾,居住得是森冷冥府,无尽黑狱呢?

太过漫长的时间’又是这种地方,足以看清世间的一切,久而久之,就彻底乏味,变得无血无心了。

“您说,你羡慕人类。”曲宁萱想了想,有些失礼地问出心中的问题:“那么,您想过做人吗?”

沉璧听了,顿时用一种你脑袋坏了的眼神打量曲宁萱良久,才无奈道:“兰泠仙子,你这话…千万别去问任何一个从凡间飞升上来的仙人,更别问凡人。要是别人知道你这样说,定会觉得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恨不得打你一顿的!”

说罢,他摇了摇折扇,理所当然地说:“本座耗尽千辛万苦,才为鬼界得到第一人,成就鬼帝之身,怎会因一时之心而放弃一切,转世为人?当然,神识下界玩玩,倒是可以接受。”

曲宁萱闻言,轻轻点头,什么话都没再说,却让沉璧心生疑惑。

她不似有这等不切实际念头之人,方才为何…有此一问?

第一百七十章 魍魉之狱

幽暗鬼蜮,暗阑山,珈蓝宫。

仿若天籁的丝竹之声响彻正殿,传到了极远的地方,数不尽的琼浆玉酿任君挑选,纵是仙界难得一见的珍品,在这里也如萝卜白菜般普遍。

偌大宫殿遍布欢声笑语,纵然是人间最会享乐的帝王,见到此情此景,也会目眩神迷。可此等极尽奢靡胜景,却让曲宁萱硬是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沉璧拿起以珍贵炼器材料星辰砂制成的珍贵杯子,斟了一杯有若琥珀的美酒,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将之随意往旁边一递。自有身着华丽宫装的侍婢毕恭毕敬将之双手捧起,款款走到不远处。拥有华美羽翼与灿烂歌喉的鸟儿闻得酒香,无比乖顺地凑过来,欢快却以谦卑的姿态轻轻饮下美酒,随即引吭高歌,摄人心魄。

曲宁萱的定力极好,所以纵然不喜欢这等地方,她也静静地坐了三天,可鬼帝沉璧的定力显然比她更好。这三天来,他要么自斟自饮,要么逗弄逗弄一干妖兽,让失去心智,只能听命他指令机械行事的侍女们排练各种舞蹈,献宝一样地送到曲宁萱面前。纵然曲宁萱不过点头摇头,略作一二评论,并对此只有恐惧,没有任何好感,沉璧却依旧神色闲适,无比悠然。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鬼帝陛下,”曲宁萱终于忍受不了这般诡异的气氛,出言询问道:“您真的觉得,失去了灵魂的歌舞,会好看么?”

沉璧微微桃眉,眼中带着三分戏谑,三分讥讽,“兰泠仙子,你在三途河边住了七天,去枉死城中游历了九日,在轮回台前停伫了十三天,看尽世间悲欢离合,竟然依旧没有改变。

“…”曲宁萱抿唇不语。

“有了灵魂,就会有思想;有了思想,就会有七情六欲:而一旦有了七情六欲”说到这里,沉璧唇边逸出浅浅的笑容,言辞却如刀锋般冷锐,“到那个时候,还有谁愿意留在珈蓝宫呢?”

生是永恒,死也是永恒,偏偏六界众生,无不渴求永生的生,而畏惧永恒的死,纵是高高在上的鬼帝又如何?人们期盼的,不过是鬼帝逆天改命,让他们得偿心愿,而非留在这片黑暗的土壤。渐渐归于沉寂。

曲宁萱的目光落在精致的杯盘前,不去看沉璧,却无法阻止自己听到他的声音。

清醒、理智、孤单,却又带着彻骨的寂寞,以及隐隐约约的疯狂。

“所以啊!我喜欢分出一缕神识下界,与旁人做交换。人心之贪婪,永无止尽,只要略微撩拨,不,甚至不需要撩拨。只要给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们就能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小至祸害他人,大则伤天害理,一步步堕落得连牲畜都不如。”

沉璧把玩着明光琉璃制成的杯子,轻描淡写地吐出种种残酷的事情,“他们都将一切想得极好,认为只有自己聪明,能够愚弄于我。并且只想着得到,不想付出什么,可与我做交易的人,只会赔,永远不会赚。”

“那些有趣的,美妙的,或者纯粹光明,亦或是绝对黑暗的灵魂,都被我收藏起来,细细把玩。而他们的身休,则被我赋予了永恒的寿命,不老不死,永不腐朽,就像这些侍女,”沉璧随意点了身旁两个美丽绝伦,一颦一笑都能动人心魄的侍女,漫不经心道,“这个,似乎是渴求着丈夫的爱情,愿意拿灵魂来做交换;这个呢,正好相反,她深深地憎恶着自己的丈大,纵然下地狱,也要抱着对方一起,还有,那边的几个…”

这些丧失了灵智的傀儡,似是沉璧平生最自得的作品,所以他以炫耀的口吻,一一向曲宁萱道来。

明明该是极端厌恶的情绪,可想到沉璧最后做的事情,曲宁萱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沉下心再细细一听,就听出了几许寂寞的意味。

有的时候,看的太透,并不是好事,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何况是苍生憎恶,避之唯恐不及,不得不与众鬼为伴,与死亡为伍的鬼帝呢?

“修炼之后的空闲时间,我会选择看书,或者下战争棋。”正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所以待沉璧的介绍告一段落后,曲宁萱并未露出任何厌恶或是惧怕的表情,更没有一字指责,只是缓缓道,“做这些事情,能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忘记自己在哪儿,甚至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唯有这种时候,我才能抵御孤单的侵袭。灯红酒绿,衣香鬓影,万千的繁华,不过是在散场之后,更添寂寞与寥落罢了。”

疏陵与慕祈二位上仙决定将曲宁萱送到鬼界,和沉璧相处一段日子,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是作为衡天者的兰泠仙子,还是君临鬼界,司掌生死轮回的鬼帝,本质都是一样的。

因为职责,所以注定寂寞,这样相似的两人,若不是意气相投,定是两看相厌。

沉璧听见曲宁萱的一番话,沉默了许久,才放柔了声音,说:“今日便是忘川边那女子的情郎到来之日,你不是一直想看看,他们是什么结局么?”

曲宁萱知他有意引开自己,大概是想独处一会儿,便点点头,离开了珈蓝宫。

待她一走,沉璧又斟了一杯美酒,漫不经心地把玩,眼神却冷若冰霜:“既已来了,为何依旧不出现,莫非你二位,有心与我这主人来一次捉迷藏不曾?”

话音刚落,妖皇钧离就出现于宫殿之中,只见他身着明黄色华服,举手投足皆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以及君临天下的豪情,却偏偏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不过,相比慕祈上仙如水般细密的温和,钩离的温和,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之间,就能毫不费力地区分出来。

慕祈上仙说话,永远是带着一种征求、询问意见的委婉,可钧离说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决断,就好比现在,钧离大大方方桃了个位置坐下,似笑非笑:“先前你与兰泠仙子情意绵绵,我与凉歌怎好打扰?”

明明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由他讲来,却好似天地间的至理一般无可违逆,纵是鬼帝沉璧,也略略延伸了思维,不过连一瞬都不到,他就懒懒地靠着椅背,低低地笑了起来魔皇凉歌站在大殿门口,站姿孤高挺拔,透着无法忽视,仿若能支撑起整个天地的强横与寂寥,可若不留神,任谁都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空”之一道,他倒领悟得越发深了,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空着空着,就将自己弄没了。

心中腹诽比自己强大颇多的凉歌,沉璧却不改低笑,态度轻慢,言辞也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刻薄意味:“兰泠出了点事,偏偏衡天者身份特殊,疏陵与慕祈也是冒了险,才将她送到这儿托我照顾,你们想多了。”

说罢,他微微挑眉,平素被气质压过,让人不自觉忽视的美艳容颜,此刻淋漓尽致也展现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加上由于太久不见天日,显得略微苍白的肌肤,以及对世事漠然到极点,有些恹恹的表情,加上冷悦如冰的眼神,以及透着阴气的眉眼,好似一柄包裹在绸缎中的淬毒匕首,美到了极致,也阴森到了极致,一见血,即封喉。

鬼帝沉璧,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正相反,他是六界天命强者中,最喜怒无常,也最没有欲望的一位。

很多事情,见得多了,看得就淡了,而没有欲望的存在,若避世隐居还好,若出世,必将掀起滔天波澜。这也是为什么其余天命强者,皆可短时间离开自己的一界,唯有鬼帝,顶多以神识化身,降临人间,却绝对不能真身离开鬼界的原因。

“沉璧,你既这样为对方说祜,就表示你的心已经有些不稳了。”钧离微微一笑,字里行间均是无与伦比的强大自信,“兰泠仙子身上带了一种奇异且强大的力量,这个衡天者,她怕是做不成了。”

好在上天厚爱仙界,纵然兰泠出了事,还有兰静候补,不过以那群仙人悲天悯人的虚伪性子,又怎会让佳人香消玉殒?将她送到鬼界,怕不仅仅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更多的是一种保护吧。

六界七位天命强者中,鬼帝的地位最为重要,纵然旁人都陨落,他也不会出事。倘若沉璧铁了心要庇护曲宁萱,哪怕是天道降下的惩罚,也会减轻一二,这一点,谁都明白。

“钧离,我们认识多年,你应该清楚我的性格。”沉璧勾了勾唇角,明明在笑,却显得异常凉薄,“不必费心说疏陵与慕祈的不是,你妖皇钧离,还有那边站着的魔皇凉歌,也好不到哪里去。让我猜猜,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钧离早知沉璧不会中如此拙劣的离间之计,闻言便笑了:“既已猜到,为何要故弄玄虚呢?”

“你们不必痴心妄想。”沉璧冷冷道道,“通道,我断不会开启!”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地倾斜

六界彼此之间,皆有数条通道相连,除却不知内情,纵然知晓也极难面面俱到地保护通道的三千凡间界外,仙妖魔鬼灵五界的通道,都被各界重兵把守起来。仙界对外界的通道,更是几乎全在太初结界的保护范围内,若非父神庆典,仙界通道根本不会开启,也让觊觎仙界的妖魔二界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但是,无论太初结界多么强大,有两条通道,它是无论如何也覆盖不到的,那便是三千凡间界生灵成功飞升后,通往仙界的天界之门,以及肉身毁去,魂魄转世之时,死灵所走的魍魉通道。前者作为天地法则的一部分,无人能钻空子,能像凉歌一样将魔种送到仙界,已是极限,但后一条通道,却掌握在鬼帝沉璧手里。

“沉璧果真机敏。”钧离闻言,依旧言笑晏晏,言辞不带任何锋锐,眉眼间也全无冷色,“不过,为何拒绝得如此干脆呢?”

沉璧似没听见钧离之言,依旧自斟自饮,他的外表风流潇洒,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心中却带了些忧虑。

魍魉通道,顾名思义,自然是只有魂魄以及被天地承认,得到赦封的鬼界高层才能走的通道。想要通过魍魉通道去别界,还有种种限制,没得到他这个鬼帝的批准,纵然是十殿阎罗,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妖魔二界大军若想要走魍魉通道,就必须将自己全变成死灵,但很大一部分的魔物,一死就是魂飞魄散,根本没有转世的机会。纵是有妖怪,拥有魂魄能够转世,可死者也该听从鬼帝的命令,而非妖皇,凉歌与钧离太清楚其中分寸,是以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没有打过魍魉通道的主意。

可是,没有打过,却不代表不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