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能怪凝仙宗的高层谨慎,实在是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着实透着诡异。

这一段时间内,许多神色惊慌之人狼狈地赶到洞仙山,恳请求见仙人,口称他们所在的地方被一红衣女鬼毁灭,唯有他们曾得到修真者的一两道防御法咒,方侥幸逃生。

一个两个受害者,尚且能解释为自家作孽,可随着受害者的越来越多,凝仙宗高层意识到,这个女鬼怕是无差别伤人,这就让他们在不满对方挑衅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疑心——要知道,自从定岚降罚之后,修真界的风气虽不能说为之一肃,但诸多修真者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却是免不了的。拖定岚的福,凝仙宗从之前综合实力前十,一瞬间飚到了前三,势力范围却突然出了这种事,难免不会让人联想到旁人有意打击陷害,故意让他们威望大降的事情上。

对于希致的耳提面命,几位内门弟子或多或少听进去了一点,却依旧没提起重视,唯有一个略嫌怯懦,一直低着头,缩着肩膀的小个子少年吞吞吐吐地说:“听…听说那个红衣女鬼,速度极快,行踪…行踪不定,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此人一说话,希悦下意识露出厌恶之色,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这个少年意识到自己不讨人喜欢,头更低,肩膀更缩,气质看起来更加畏缩,哪里像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修真者,简直比一般的普通人还不如。

希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希恪师弟放心,我早已计算过她出现的大致范围,布下诸多追踪之术以及陷阱,只要她一出现,就必定逃不过我的眼睛。”

“哦,是这样啊…”希恪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多问了。”

待一行人离开后,恰好在附近采药的曲宁萱方现出身形,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道:“红衣女鬼…凝仙宗…”

“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之前十七个月,都没有什么动静,叶希晨却不慌不忙,莫非…”想到之前的事情,曲宁萱生出了几分好奇心,她二话不说,决定跟上这七个凝仙宗的内门弟子,看看情况。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写封信,将此事告诉叶希晨吧!毕竟,若此事真涉及到了凝仙宗的蕴丹长老弥衡,那就不是刚刚晋升金丹巅峰,连元婴都没到的她,能够干涉的事情了。

出人意料得,她的传音才发出去没多久,叶希晨就赶到了。

曲宁萱望着一脸兴致勃勃的叶希晨,沉默了半晌,才问:“叶公子,心愿已了的你,是否太过…”无聊?

“不不不,你弄错了,我只是来验证一个结果。”叶希晨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顺便,清除一个冒牌货。”

对于他的话语,曲宁萱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们两个,真的是在用正常人类的方式沟通么?为什么她觉得,明明每个字拆分开来,她都认识,可经叶希晨这么一组合,就半句话也听不懂了?神秘兮兮得…这是闹哪样啊!

不过,叶希晨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兴奋地撺掇曲宁萱:“我们快跟上吧,错过了就没好戏可看了!”

好戏…曲宁萱扶额。

高门大派的精英弟子,不可能没有两把刷子,所以,希致的追踪之术很快就捕捉到了红衣女鬼的所在,一行七人匆匆赶往那里,恰在对方快赶到一座城镇的时候,在郊外截住了她。

“这个女人,应该…不是鬼吧?”曲宁萱站在飞剑之上,远远地看着双方激烈的战斗,有些奇怪地说,“她的身形虽飘忽不定,青面獠牙,狰狞恐怖。但她周身死气弥漫,却无一丝鬼气,唯有血煞之气在体内翻搅,体外纵横…与其说是鬼,倒不如说是修行了诡异之术的邪修,可看上去又不大对…”

叶希晨扬起唇角,明明在笑,却染上几分诡异的意味:“你觉得,她不是鬼?”

“与其说是鬼,倒不如说是灵魂困在尸体中,不得不以血食为生的特殊生物…”曲宁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存在,也提高了几分兴致,仔细观摩对方,片刻之后,神色却猛地一变,“这个女人,我认识,她是徐家的三小姐,徐梦儿!”

正文 第两百四十章 以怨报德

徐家?哪个徐家?

叶希晨微一愣神,却马上反应过来,虽说这个世界姓徐的世家很多,但曲宁萱接触过的徐家,唯有繁秀城的那一个。只不过,对于繁秀城徐家那种靠着祖宗恩荫与裙带关系维系,毫无出彩人物的家族,叶希晨一向没什么兴趣关注,所以他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问:“徐家三小姐?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曲宁萱轻轻摇头,叹道:“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她虽不喜徐梦儿天真骄纵,单纯无知,但见如今徐梦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他们两人谈天说地,颇为悠闲,凝仙宗一行七人这边,已是苦不堪言。

由于脚踩七星之位,结成北斗束缚之阵,以他们的修为,尚且能困住徐梦儿一时片刻,但…希致见诸位师弟师妹脸色皆有些苍白,便狠下心来,咬破左手无名指,以精血虚空绘符,并以极快地速度念道:“天罡大圣,破军前星。流光万里,直冲津庭。混合归一,生我元神。三气化结,照耀太清。入我黄房,万神化生。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以希致脚下为核心,出现了一个拥有繁复图纹,泛着青白雷光的阵法,天空之中,亦涌现层层乌云,隐隐有雷光闪烁。希悦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期望的光芒,更多得却是担心。

他们谁都不曾想到,这个女鬼竟这般难缠,撑死了就是灵寂期巅峰的修为,肉身却强硬到不像话。就连他们手中能够破开千年蛟龙鳞片的上品飞剑,都无法对她的皮肤造成一丝半点的伤害。不仅如此,对方速度极快,更有满身血煞与毒气,以此来削弱道法的强度,等道法真正作用到她身上时,威力也只剩十之一二了。

若非如此,希致也不至于用出会伤害自己身体的“天罡落雷术”,希望挽回局面。

天空上方聚齐乌云,风雨欲来。感觉到雷火即将劈下,徐梦儿却没有退避的意思。她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希致,青白还泛着黑色死气的脸微微抽动,却由于僵硬的肌肉,压根做不出自己想要的表情。而是更增添了一分狰狞的意味。

对于鬼怪,女孩子一向都更加畏惧,何况从来没出过山门的希悦呢?虽说她强作镇定。面上危险,身体不自觉有些颤抖。徐梦儿眼角的余光瞥见希悦的动作,顿觉满心凄凉,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吐出得却只有尖利的鬼啸。以及血戾之气。

这团血气直直冲向胆子最小,修为最低的希恪,同样也是初次下山的希恪慌了手脚,什么咒文都想不起来,只是一个劲操控摇得乱七八糟的飞剑去抵抗,见飞剑被血气吞噬,与自己的联系被切断,他脸色一白,竟是无比狼狈地连连向后退去!

众人一见七星束缚法阵消失无踪,顿时都慌了神。唯一拥有足够战斗经验的希致却调动全部的精气神,在释放“天罡落雷术”,压根没办法补救。眼看着徐梦儿就要冲出七星范围。反击众人,落雷也伤害不到她。这时,一道金色的束缚光圈,落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牢牢定住,天空中的乌云,亦被这道金光驱散。同时,一道乳白色的光芒洒在希致身上,让他免去了反噬的影响。

希致收起飞剑,对来着恭敬行礼:“凝仙宗内门弟子希致,以及众位师弟师妹,见过前辈。”

“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叶希晨摆摆手,走近虽被束缚,却犹在不停挣扎的徐梦儿,凝神观看一会儿,才说,“魔道的炼体功法,加上巫术中的特有得一些炼体法门,依我看,改造她身体的人,拥有非常深厚的北方巫术基础…”

听见他的判断,曲宁萱微微蹙眉:“圣氏一脉,不是只有两个幸存者,还都在圣王陛下控制之下么?他们一族的巫术,怎会流传到中土来?”

“我曾去圣家做过客,对此尚有一两分研究。”叶希晨饶有兴趣地说,“没想到,不过是一时察觉到了拙劣的仿制品,与你打赌,却抖出了这么一桩往事…我说,你要不要写信给圣王,问问情况?”

曲宁萱点了点头,取出传讯的灵鸟,并侧过去观察徐梦儿的情况,叶希晨则转向缩在人后头,唯唯诺诺的希恪,看似漫不经意地问:“我说,你明明不害怕,为何要做出那般模样,故意毁去阵势?”

“我,我,我…”希恪搓着双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头也弯到不像话。希致见状,心生不忍,便再度向叶希晨行礼,“前辈有所不知,希恪师弟乃是第一次下山历练,许是一时惊慌失措,才…”对着叶希晨越发锐利的目光,以及脸上越来越浓厚的笑意,希致不自觉停住了话头,默然不语。

他有心维护同门,纵然对上高阶修士也在所不惜,可仔细想来,对叶希晨的话语,他竟半分都反驳不了。

叶希晨无趣地耸了耸肩,唇角却扬起一丝笑容:“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这样做?首先,大家对你唯唯诺诺的表现,都没有半分异色,可见早习以为常。以你的资质,竟能排到‘希’字辈…想来是身为普通人的父母,却对凝仙宗有大恩,临终之前恳求掌门收你为徒之类,偏生你的资质…确实有些惨不忍睹,所以凝仙宗高层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你成为内门弟子,对吧?”

听见他这样说,希致尚且还绷得住,其余几个弟子脸上却都浮现惊奇之色,以希悦最为明显。显然,叶希晨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

“告诉你也无妨,你们与她战斗的全过程,我都看了个详细,你到底是真被吓到了,还是装着被吓到了,我亦了解。”叶希晨懒洋洋地说,“我就闹不明白,别人倒也罢了,你这个师兄对你却非常不错,你为何要害他呢?”

“高阶修士”这四个字,本身就代表着权威,希悦一听,脸色就变了:“这位前辈说得是真的吗?希恪他…他…”

叶希晨笑了笑,说:“我有必要骗你们吗?”

希悦转过身,刚要骂人,希致却将她一把扯开,下一刻,一道极快的光芒闪过,倘若希悦站在原处,丹田定会被洞穿!

“希恪师弟——”见他竟暗算同门,希致忍不住发怒了,“师妹纵然得罪过你,却也是有口无心,并无恶意,你何至于下如此毒手?”

见他对一个姑娘家尚且都狠下杀手,凝仙宗的弟子个个戒备不已,性子火爆的希岸更是直接开骂:“说你是白眼狼,果真不假,咱们凝仙宗有什么对不起你?为了你父母的遗言,掌门破例将你收进门,由于你修为跟不上,咱们得不到的灵丹妙药,几位长老总不忘记留给你一份。若非长辈照顾,师兄护持,你岂能达到金丹期?咱们不过是看不起你那唯唯诺诺,仿佛低人一等的样子,又有些嫉妒你的好运,喜欢说几句酸话,除此之外就没做什么,连刁难你的几位师兄弟,也在被长老责罚之后,不敢再犯。你怎么能,怎么能对一起长大的师妹,下如此狠手?”

“好运?”希恪低低地笑了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他猛地抬起头,一张脸都是扭曲的,“若非我父母舍命相救,肃衡能够活下来?他们将我托付给肃衡,肃衡却半点不念及救命之恩,假仁假义将我扔到内门之中,明知我受尽冷语与奚落,也不肯收我为徒。难不成我父母的性命,就值得几瓶丹药?还有你们,个个都瞧不起我,我…”

“瞧不起你,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让人瞧得起的本钱。”曲宁萱早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却由于在想北方巫术之事,没多注意,直到听见希恪这一番令人发笑的话语,才款款走过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多少人渴求拜入凝仙宗,哪怕做一个粗使打杂,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的杂役,也甘之如饴。以你奇差无比,几乎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资质,能成为如今的金丹修士,不知服食了多少珍贵丹药。怕是善法长老为了还你父母的恩情,将自己的份例均了一大半给你。他之所以不收你为徒,实在是因为他辈分太高,徒儿与凝仙宗掌门平辈,是以不得乱来,才用了折中之法。却未曾想到,你竟心怀怨怼,觉得谁都欠了你,谁都应该捧着你。”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的父母舍命救下凝仙宗善法长老,难道不是因为看出他是修真者,想用生命给你铺路么?若是落难得换做一个普通人,谁会愿意为这个陌生人付出生命?再说了,凝仙宗内门弟子中,虽有对你不友好之人,可你这位师兄,不是一直关照着你么?怕是你也将他划归到虚伪无比,假仁假义的那一类了吧?就因为,他没对你卑躬屈膝,在你看来,温和的态度却像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思想如此龌龊,当真令人恶心!”

希致闻言,神色黯然,一见便知,他心中极不好受。

叶希晨见曲宁萱怒极反笑,不由嗤笑道:“我说,就这种渣都不算的东西,值得你这样生气?再说了,就凭你几句话,也别想扭转他早烂掉的脑子和污浊的内心,只是白费口舌而已。再说了,若没人诱导,以他这懦弱的性子,也未必会偏激到这种地步。”

“你是说…”

叶希晨笑了笑,说:“不急,不急,我们先来看看徐梦儿的情况吧!你检查出什么了吗?”

正文 第两百四十一章 魂清梦醒

由于叶希晨已经将希恪给束缚了起来,又没有对凝仙宗弟子展露半分恶意,加上曲宁萱的形象实在太有亲和力,所以希悦与希岸等人毫不犹豫地凑了过来,想见见这红衣女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曲宁萱见状,不由轻叹:“你们推开一点,待我施术,将她从这具污浊残躯中解放出来。”

徐梦儿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无法违背那个人的命令,却依旧留有灵智。听见曲宁萱这样说,她瞪大眼睛望着曲宁萱,赤红双瞳诡异无比,可若仔细地观察,就能发现从那狰狞丑怪的脸上流露得祈求之色。

“咦?她好像…”希悦到底是个女生,观察力还是有的,褪去对敌人的警惕之后,她有些不确定地说,“她好像在感谢这位前辈呢!”

希岸刚要说什么,却被希致按住,后者对自家师妹轻轻摇了摇头,做口型道:“看下去,别说话。”

希悦用力点了点头,凝神观看,再不多话。

曲宁萱以快到大家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双手结了一个仙家法印,口中默念着肉身与魂魄分离,以便神游天际的咒文,轻灵之气萦绕指尖,久久流连,又在咒文完毕之后,悉数涌向放弃了挣扎的徐梦儿。

叶希晨摸着下巴,心想这大概就是改良版的仙法了吧?说起来,将来走通天之路的话,到底去仙界还是魔界呢?听起来魔界更有意思,更波澜壮阔一点,可仙界的好东西应该很多吧?真是纠结…

还没等他思维发散完,清气便与血气相撞,见清气处于弱势,叶希晨随手扔了个净化的道法。将徐梦儿周身的血气净化一空。

曲宁萱见他好心,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他帮了倒忙的事实。干脆再次施术,反正对她来说,这等改良版的仙术。消耗着实不大。

片刻之后,那具强悍得不像话的肉身颓然倒地。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徐梦儿虽没有她两位姐姐那般倾城绝色,却也是个活泼清秀的小美人,此时的她神色哀伤,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与红衣女鬼的狰狞凶残形成鲜明的对比,反响更是强烈。希悦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过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就是刚才那个…女鬼?”

“女鬼…”徐梦儿望着希悦,神情有些恍惚,“原来,在你们心中,我已是鬼了啊!”

“并非是在我们心中,而是你周身遍布死气,五脏六腑全无生机,血液冰冷,不会流动,是尸非人。”曲宁萱虽心中略有不忍。却到底还是说出事实,不让徐梦儿心存幻想,“我方才传讯询问了圣王陛下,他说。这是北方巫术中的一种,将人残忍地杀死,并锁住对方的灵魂,再进行一连串的强化步骤,最终做出拥有强大肉身的怪物,名为——尸魔。”

徐梦儿闻言,眼神有些涣散,她反复念着曲宁萱的话,神情极为不正常:“残忍地…杀死…残忍地…杀…我…我…”

世人皆有怜悯之心,听见她如此不幸,希悦不由露出难过之色,她鼓起勇气,望着曲宁萱,吞吞吐吐地说:“前辈,您…能不能,别再…在让她想起…如果她死得真那么惨,为什么要让她记起来呢?还不如就这样…”

见曲宁萱神色温柔地望着她,没有责怪的意思,希悦低下头,很是紧张地说:“我…”

“凝仙宗的弟子,品行果真是数一数二的。”叶希晨笑了笑,扬起手,指着希致,说,“不过,眼力还需要加强。”

希悦疑惑地望着师兄,只见希致轻轻点头:“这位姑娘被人残忍杀害,执念未消,又被人施了咒法,这才长久地被锁于尸身之中,无法解脱。她犯下这么多的杀孽,又被人以邪法禁锢,已是入了魔道,压根没有办法入轮回。唯有她自己想起过往种种,于执念中解脱,才有一丝得到救赎的可能。”

“是的,我想起来了。”徐梦儿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想起来了,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我是繁秀城徐家三小姐,徐梦儿。”

听见她这样说,性子火爆的希岸第一个问:“繁秀城的徐家?那你怎么会…”

徐梦儿沉默许久,方道:“年少之时,什么事情都不懂,又恨透了家中姐姐一个个被当成联姻对象嫁出去,满心想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得到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人。所以,趁着家中动乱,我…我偷偷与情郎…私奔了。”

说到这里,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却不自觉流下:“我那么相信他,抛弃了一切,愿意与他浪迹天涯,哪怕再苦再难,也甘之如饴。可他却不过是想拿我当做上进之阶,见徐家不肯认回我这个女儿,心中失落,就掏空了我会的一切,用采补邪法夺走了我的修为。若不是,若不是怕徐家势大,不能卖到高级的地方,他又贪婪得想把我卖个好价钱,不肯随意放到青楼楚馆,我…我…最后,他把我高价卖给了一个男人,一个将我变成这个样子的男人…”

“天底下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希悦闻言,不由义愤填膺地说,“那个人渣在哪里?我去杀了他!”

徐梦儿见希悦脸上全是愤怒之色,不由露出一丝怀念。

当年的她,也是这样,天真中带了点骄纵,没什么大局观,心肠却是好的,只可惜…她自己却…

“我杀了他。”徐梦儿的声音极轻,仿佛风一吹,就会碎了,“那个男人改造完我之后,想试验我的肉身战斗力到底如何,我便找到了昔日的情郎,让他做我的第一个祭品。”

希悦用力点头:“没错,这样的人渣,就是应该杀了!不,杀了还不解恨,应该将他好好地折磨一顿,把他给折磨死。”

见这两个姑娘讨论得起劲,几位男士不由扶额。

这种程度的渣,在这个世界完全是小意思,图谋恩人财物直接宰了救命恩人的事情也屡见不鲜,报恩是稀奇事,以怨报德才是常态,也就你们这种被保护在象牙塔中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才巴巴地受了骗…不过,他们才不会这样说,以自找没趣呢!

“对了,那个将你变成这样,到处杀戮的人是谁?”希悦双手握拳,愤愤道,“这种不将人命当回事,手段这么残忍的人,更是该死!”

徐梦儿轻轻摇头,声音有些颤抖:“我,我认识他,只知他是一个面目阴沉,平日极为寡言少语,却在,在折磨人之时,会露出异常兴奋的眼神,比恶魔还要可怕的中年男人…他说我的身体太过脆弱,应该换上新的,就活生生地剖开我的身体,当着我的面,更换我的内脏,还放到我眼前,给我看…”

听见徐梦儿这样说,凝仙宗弟子皆露出不忍之色,还带了几分厌恶与恶心,希悦上前几步,眼眶都红了,只听见她哽咽着说:“别再想这些事情了,也别说了…你…”

“若真如此所说,这个人在医道之上的修为,必定极为高深。”叶希晨若有所思,“医术高明,面目阴沉,寡言少语…怎么听起来,这么像一个人呢?”

叶希晨与曲宁萱心中有底,倒不觉得什么,希致闻言,却露出不可置信之色:“难道…不,不可能!”

“这位小哥,莫非你怀疑,这是我们有意安排的一出戏,用来栽赃陷害你们的蕴丹长老?”叶希晨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说,“放心,我们不过是路过,是非真假,还是需要你们判断。”

曲宁萱合上传讯音符,叹道:“圣王陛下方才对我说,他即刻赶到凝仙宗,让我们也过去,咨询这件事情。”

说罢,她望着徐梦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再次揭开徐姑娘的伤疤,实在是…”

“无妨。”经历这么多事情,徐梦儿早已看淡了生死,她抬起头,对曲宁萱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虽不才,却也知道,能够让人挣脱咒语的束缚,是挺简单的事情。但重新送我这个罪人入轮回的存在,却寥寥无几,能够遇见您…我已非常感激。”

“我的双手,早已染满血腥,自愿也好,被控制也罢,这都是我犯下的罪孽。能够前往鬼界,哪怕是要受千载万年的惩罚,转世为牲畜、飞禽走兽,对我来说,亦是莫大的谅解与救赎。”

听见她这样说,曲宁萱轻轻点头,一拂衣袖,将徐梦儿的灵魂收拢,神情有些黯然,更多得却是愤怒。

凝仙宗蕴丹长老,弥衡真人…当真禽兽不如!

叶希晨见她没了后续动作,也就耸了耸肩,收起徐梦儿的尸体,对希致说:“看样子,咱们的目的地是一致了,带上你们的希恪师弟,与我们一道去凝仙宗吧!”

希致看了一眼希恪,又望着徐梦儿之前所在的方向,心绪复杂至极。他沉默片刻,方轻轻点头:“请两位前辈随我来。”

正文 第两百四十二章 蕴丹密室

洞仙山,凝仙宗,凌云殿。

作为一个超级宗派的主殿,凌云殿自然地走了诸多门派主殿的老路——庄严、肃穆、冷清,让人一见,心神都为之震慑,并受这等气氛影响,屏气凝神,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玉清微的到来,更是加重了这种气氛。尽管他只是坐在凌云殿左下首的位置,静静品茶,可自从几次试图活跃气氛的聊天都不怎么顺利之后,就连凝仙宗掌门弥安真人,也觉得颇为没趣,干脆什么都不说,陪着玉清微等结果。

希致一行人便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步入凌云殿,并走到了台阶下方,一并行礼道:“弟子见过掌门。”

叶希晨略一颌首,权作打招呼,曲宁萱行了半礼,平静道:“见过凝仙宗掌门。”

“两位远道而来,救下我凝仙宗弟子,这份情,我凝仙宗感激不尽。”弥安真人请二人上座,才对跪着的一行弟子说,“起来吧!”

“谢掌门。”

由于此事关系到凝仙宗的长老,弥安真人不愿让弟子瞧见,便淡淡道:“希致,这一次,你做得很好。你先带着师弟师妹们,将希恪送到威仪堂关着,再去领几枚丹药,压压惊。”

希致闻言,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恭敬道:“弟子遵命。”

待他们离开之后,气氛又冷了下来,曲宁萱见状,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与叶希晨交换一个眼神,说:“圣王陛下,请移步一处僻静地方。看一看徐梦儿的身体,是否被炼制成了尸魔。”

修仙门派多有忌讳,凌云殿乃是凝仙宗的主殿,又是难得的正派,修行讲究道法合一,内外兼修,连五谷杂粮都吃得很少,荤腥更是碰都不碰一下。这等门派,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主殿沾上血腥与死气,只是凝仙宗众人见玉清微神色淡淡。难以揣测,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情绪,无人敢请他移驾罢了。

听曲宁萱这样说,弥安真人以及几位长老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亦庆幸自己方才没计较曲宁萱作为一个金丹期修士。却只行半礼的失礼。

新任龙王的座上客,能与圣王说得上话,并与诸位高阶修士平等相处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角色?纵然她真是仅凭美貌便做到这一切,却也不能小视。

众人移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叶希晨才取出徐梦儿的身体,放在地下。

诸位长老都修行了数百年。大风大浪也不知经历过多少,自然个个眼里不凡。他们一见徐梦儿的身体冰冷僵硬。周身缠绕无边的死气,肌肤却如同恶鬼一般,泛着诡异的青白之色,便或是皱起了眉头,或是陷入深思。

玉清微略扫一眼,就望向曲宁萱,问:“你将她被镇压的魂魄释放出来了?”

曲宁萱点点头,轻声叹道:“她也是个可怜人,不该得到这么严苛的惩罚。待此事了解之后,我打算送她去轮回转世。省得留在这儿,只能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的运气不算太坏,好歹遇上了你。否则别想转世。”玉清微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她的身体,不仅被用炼制尸魔的法子炼制过,还掺杂了魔道中的十七种炼体功法,想来是对方并不清楚哪种方法好,在拿她的身体做实验。观其五脏六腑,与她的资质极为不符,显然也是被逐一更换过。她之所以攻击伤害别人,虽说有被命令的原因,但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她必须吸食鲜血,才能活动起来,否则就会被冷意渐渐冻结,无法发挥自己灵敏速度的特长。”

想到多年之前,自己回到上古之时,见识到北方巫王弄出来得一种又一种恶心的东西,什么毒人,丧尸,毒尸,怪物,等等等等。再看看徐梦儿的尸身,曲宁萱的语气有了那么几分迟疑:“巫术都是这样的…么?”

“不不不,这些都是无能之辈弄出来的。”玉清微还没说话,叶希晨反倒先开了口,“真正的天才,只会拿自己来做实验,在修行的过程中,找到不足之处,改进并完善功法,毕竟对咱们修行者来说,对别人身体的探索,永远多不过对自己身体的掌握。唯有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庸人,才会拿大量的人来做实验,比对细微的变化,记录再改进。说不定,折损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却依旧走入了错误的通道,完全实验错了方向,就比如说弥衡这个傻瓜一样。将死去的身体作为容器,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胜过活着的身体,这该是常识吧?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听见叶希晨毫无顾忌地抨击自己门派的长老,弥安真人不由轻轻叹息,善法长老肃衡死死地盯着徐梦儿的尸体,过了许久,方一字一句道:“弥衡是老夫救回来的,希恪亦是老夫关照的,倘若他们真的有问题,老夫简直…无地自容…”

“救回来?”玉清微沉默片刻,方问,“可是在北方边境?”

肃衡点了点头,时至今日,他也不再隐瞒:“老夫见他满身狼狈,却挣扎着想要活下来,那份坚定,实在无法不令人动容。所以,明知他可能是…老夫却依旧救了他,并依了他的意思,令他道号如我一般,亦为‘衡’字,还在检测出他的才华非道法,而在丹药一途上之后,将他推荐给了肃明师兄…”

这段往事,弥安真人与诸位长老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心思各异。叶希晨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凝仙宗善法长老一生光明磊落,不知救了多少人,这些大家都知道。人有好有坏,自然也不排除被长老所救的人中,有渣滓的可能,你也无需自责。”

玉清微沉默片刻,亦道:“当年的我,心性偏激,屠门灭族,险些走入魔道,若长老救下得是一个心志坚毅,苦心修炼,独独找我报仇之人,也就罢了。我报仇,好歹是冤有头,债有主,何况圣氏一脉伤天害理,死不足惜。他为了报仇,却戕害了这么多人,果真是圣家嫡系子弟的作风…此番因果,还是我去了结的好。”言下之意,竟已断定凝仙宗蕴丹长老弥衡乃是圣氏一门的遗孤,以及害得徐梦儿如此之惨的人了。

尽管他们拿出得证据看似十分确凿,无可挑剔,但弥衡好歹是自己门派的长老,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弟,弥安真人还想努力一把,便道:“圣王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玉清微便道:“倘若真冤枉了他,我自会给予他和凝仙宗补偿,如何?”

弥安真人轻叹一声,说:“弥衡正在闭关炼丹,他丹室的钥匙,以及结界的开启之法,唯有他自己与我有…诸位请随我来吧!”

诸人连着转换了好几次传送阵,才来到蕴丹阁之中,弥安真人单手捏了几个法诀,破除第一道封印。随后,他又取出一枚玉制半圆,嵌到解开封印之后,方显露出来的一个凹槽之中,大门便缓缓开启。

众人鱼贯而入,来到丹室,只见巨大丹鼎之下,三味真火熊熊燃烧,四周却空无一人。

弥安真人见状,仅剩的侥幸之心也消失无踪,肃衡长老的神色更是无比黯然。叶希晨的目光落在丹鼎下方的火焰之处,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便懒懒地倚在柱子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对北方的机关,我不甚精通,还请圣王陛下找到密室的所在吧!”

对于叶希晨明明看出密室如何开启,却什么都不说的态度,曲宁萱很是疑惑。玉清微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拂衣袖,霎时间,整间丹室的地板,悉数化为粉末,而丹室中的所有东西,却被一股力量固定,高高悬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如此精准的力量控制,实在令人目瞪口呆!

叶希晨摊了摊手,对曲宁萱说:“看见了吧?我出手的话,顶多找到密道的入口,开启密道,而圣王陛下一出手…同样都是打草惊蛇,为何不用动静大一些,也更加安全的方式呢?”

曲宁萱没空吐槽叶希晨的话,她不过随意瞟了因为失去房顶,而在一定区域内一览无余的密室一眼,就觉得胃好似在翻涌,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明明在战场上,也曾见过无数残肢断臂,照理说,无论多凄惨的景象,应该都不足以让人动容。可弥衡密室中的景象,却还是挑战了她承受能力的极限。毕竟,战场、刑求与研究,看似殊途同归,实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而且,一个比一个令人难以接受。

如今正魔已不再开战,以凝仙宗的地位,也不可能有傻瓜去公然挑衅他们,弥安真人与诸位长老,又怎有机会见识到这唯有魔道之中,才会出现的扭曲场景?肃衡长老气得浑身发抖,看他的样子,估计随时会眼前一黑,到底不起;弥安真人连连摇头,面带愧色,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向先辈告罪,其余这位长老,亦是面色发白,怒不可遏。

“原来是圣王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弥衡缓缓从一间石室中走出来,原本素白的衣服好似在鲜血中泡过一般,泛着浓烈的腥味不说,还往下滴着鲜血。他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