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觉得,她宁愿霍重华对她视若无睹,也千万别对她‘好’!她只是凡胎肉体,承受不住,况且重活不易,她可不想与狼共舞。

墨巧儿打趣道:“二小姐还让奴婢问问您,是如何让霍四少慷慨解囊的,霍家人都知道霍四少一向小气惯了。旁人就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他性子古怪,霍老爷也懒得管教他。”

楚棠天生略带婴儿肥的小脸沉了下去,“今后休要再提霍四少。对了,父亲既然来了,你且去小厨房做份点心送过去,也算是我尽了孝道了。”楚棠说的漫不经心,实则也的确不尽心,至于去楚二爷跟前尽孝的事,还是让给楚娇吧。

*

楚宅给楚二爷备了专门的院子,他虽只是暂住,但到底是楚家的正经二老爷,这些年仕途不顺,楚大爷对他多有照拂。

楚娇牵着两岁半的楚玉去给楚二爷请了安。

说起楚娇的相貌,实在是小家子气十足,若非她表现的乖巧懂事,很难入了楚二爷的眼。但是楚玉却大不一样,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已经有几分楚家人的样子了,她的眼睛长的很像楚棠,但不及楚棠眼角的小红痣,少了一份灵气。

“父亲抱抱,玉儿想您了。”楚玉憨憨的唤了两声,一双小手已经伸了出来,她随了傅姨娘,身子骨纤细消瘦,年岁这般小,已经可见美人的雏形。

楚二爷似乎总能被这样的场景吸引,心软了一软,弯身将楚玉抱了起来。

楚娇见势,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就算姨娘被罚,父亲最起码还是在意她们姐妹二人的,她自己乖巧懂礼,妹妹漂亮可人,父亲一定会继续喜欢她们,说不定时日一长就能让姨娘回来了。

楚二爷哄了一会楚玉,总算是看到了不起眼的楚娇,她五官不精致,但同样细条的模样,却如弱柳扶风,叫人不能不怜,“娇姐儿怎地瘦了?可是在伯父家中住不惯?”

楚娇咬了咬唇,样子更加可怜了,不多时,眼眶就红了,“女儿无事,女儿就是想父亲了。”

这时,楚玉插了话:“父亲,姐姐她也想姨娘,姨娘什么时候能回来?”童言无忌,说出来也不会惹人起疑。

楚二爷心头甚烦,越到这个时令,就越发不能自主的心烦意乱,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楚娇的用意,这厢将楚玉交给了她:“为父还有事在身,你二人先回去吧,姨娘的事,今后再说。”

楚娇心有不甘,可她胆小惯了,没有傅姨娘和王嬷嬷在后面撑腰,做事畏首畏尾,没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样子,单从这一点上,其实楚二爷内心深处更是觉得楚棠的性子随了他。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承认他喜欢自己的嫡女。

楚二爷瞧着楚娇一副被人欺压的样子,心有不耐烦,嘴上却软了下来,“娇姐儿听话,先带玉儿回去,有为父在,你二人不必忧心。你们姨娘在不在身边都无碍,为父护着你们。”

楚娇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楚二爷的话让她如同吃了定心丸:“那好,父亲您好生歇着,女儿带妹妹回去了。”

楚娇姐妹二人一离开,楚二爷就无力的坐在了黄花梨木的东坡椅上,无力……处处无力,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就好像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霍重华:我决定种一片石榴林……

第63章 几欲狂

入了夜,墨随儿过来禀报道:“小姐,二爷今晚没去小翠那里。两位庶小姐从二爷院里出来后,二爷又出去了。”

楚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对楚二爷这个父亲谈不上厌恨,却是极度失望的。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歇着吧,今晚不用值夜。”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座院子的后罩房做了下人房,离着主屋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小姐一召唤,也能听到。墨随儿与墨巧儿便依言退了出去。

楚棠卧榻,久久不得入睡。

沈氏的事从上辈子开始就让楚棠无法释怀,谁也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母亲当真是病死的?那她身边的仆从都去哪儿了?为何花了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却无从查起,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

因着楚二爷的到来,楚棠心里的纠结愈发浓烈,第二日,她又去了一趟庄子里,将傅姨娘叫了过来问话。

傅姨娘万万没想到楚棠还会来见她,她以为又能抓住一线希望,这一日特意梳洗打扮,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慈眉善目,面上对待楚棠的态度还算恭敬:“小姐,你找妾身有何事?”她自己寻了杌子就坐下。

傅姨娘出身卑贱,礼数上向来不足,楚棠也懒得与她计较,开门见山就道:“姨娘,娇姐儿快九岁了,再过四五载就该定亲,你说,要是你一直在庄子里待着,她将来如何能嫁到好人家?我倒是从祖母那里听说远亲有户李家秀才想与楚家结亲。李秀才有功名在身,如今十五有六,只可惜前些年骑马摔断了腿,再不能科举,祖母也有结亲的意思,娇姐儿再过四年也能出阁了……”

楚棠拿着楚娇当诱饵,她不过是个庶出,只要楚棠使了法子,想让她嫁的不体面实在太容易了。

傅姨娘将筹码都压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就盼着她们高嫁,将来也能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闻言后,脸色大惊,“小姐!那……那怎么能行呢?妾身之前也听说过李家秀才,他不良与行,也不能坑害了娇姐儿啊。娇姐儿才多大?与你李家秀才不相配啊,小姐您……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姨娘话锋极转,对楚棠的称呼上,也是从‘你’变成了‘您’。

楚棠几不可闻的轻蔑一笑:“如何不相配了?人家好歹是个秀才,家中尚有良田百亩,李家还是祖母的娘家族人,试问娇姐儿她何德何能就非嫁高门不可?”

傅姨娘语塞。

的确,楚娇的身份摆在那里,加上她自己又是个被罚的妾室,万一当真回不去了,两个女儿的命运可就任人践踏了,傅姨娘意识到了楚棠并非跟她开玩笑,而且这位嫡小姐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小姐,您说,您想让妾身怎么做?”傅姨娘陡然间老实了下来。

楚棠知道她这是在装,他日让她得势,必定又是另一番嘴脸。

不过,今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她又岂会让傅姨娘再翻腾起任何花样出来?!

楚棠又是轻蔑一笑,隐约可见的两只小梨涡此时却让傅姨娘看不见可人之处,只有可怕与猜不透。

傅姨娘曾经觉得楚棠长的好看,像极了二夫人,可如今却又觉得不像,二夫人的眼神永远是清透温和的,她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大善人,可是楚棠不一样,有时候一个眼神也叫人觉得她在算计着什么。

总之,傅姨娘对楚棠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以这么说吧,傅姨娘没有真正害怕过沈氏,却觉得沈氏的女儿值得提防。

“傅媚娘,我且问你,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父亲为何会恨她?”楚棠突然叫了傅氏曾经在勾栏里所用的名字。单此这一条黑历史,就能断了傅氏提升的可能,她就算生了儿子,也永远只能是个妾。

傅氏面色愈发难看,她看出了楚棠的决心,此刻她低人一等,只能如实作答,“小姐,妾身对当年的事也不甚了解,二夫人她……她不是病死的么?”

楚棠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傅氏看,明明是一张清媚可人的脸蛋儿,却盯的她头皮发颤。

傅氏咽了两下,接着道:“二夫人是病故的,这一点应该无疑,妾身可从未加害过二夫人,小姐您可得明鉴呐。至于二爷对二夫人的态度……妾身只知道二爷有一回喝醉了酒,说二夫人她……她……”

傅氏有些不敢说下去。

楚棠身后还站着两个护院,是表哥沈岳给她的人,平日里只听她的话,而且楚棠的两个贴身丫鬟也是衷心护主的,墨巧儿当即就喝道:“傅姨娘!小姐问话,你就如实作答,休要囫囵糊弄!”

墨随儿也跟着没有给好脸色:“别以为二爷还能顾得了你,两位庶小姐如今就是跟着咱们小姐的,姨娘,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话!”

墨随儿和墨巧儿之前最是看不得傅姨娘的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姿态,如今能借机数落她,自然不能放弃了机会,楚棠没有制止,任她二人畅言。

傅姨娘心里仇视楚棠,面上只能顺从,“二爷说夫人不守妇道……”

这句话,楚棠已经不止听说了一次,她也打听过,沈氏贤良淑德,温文尔雅,是个难得的温柔如水的美人,她如何就不守妇道了?

楚棠的嗓音极轻,极冷,像极了秋风扫过的清晨,她道:“有证据么?我母亲可曾和谁有过首尾?”

傅姨娘咬唇,立刻摇头:“妾身也不信二夫人是那样的人呐,二夫人是妾身见过最为贤惠的女子,妾身……妾身从未相信过那些流言蜚语,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妾身也问过二爷,可是二爷一听到此事就大发雷霆,妾身也就不敢多嘴了。”

傅姨娘开始奉迎起了沈氏,说起来,她当真是不知事情原委,就连听到楚二爷说那话的时候,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像沈氏那样的人怎会与旁人有苟/且

在庄子里待了一个时辰,从傅姨娘口中得知的事情少之又少,她似乎也不是知情人。

此时已经入秋多日,北方的气候来的格外早,楚棠出了庄子,透过马车车帘,可见小道两旁的枯叶,就连视线也变得孤漠了。

楚棠撩了帘子,看着外头的秋景,曾几何时,她最渴望的莫过于出来走走,哪怕是看着落叶成堆也好。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从远处传来,这声音很耳熟,而且霍重华还给过她一个铃铛,那只铃铛也是这个声音。楚棠心头一挑,忙是探出头一看,果然就见那穿着湛蓝色长袍的清俊男儿骑着小毛驴从对面而来。

霍重华也看到了楚棠,他有些吃惊,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异色,当做根本不认识她,驱着小毛驴接着赶路,就在马车与他快要擦身而过时,楚棠大声道;“你给停下,我有话问你。”

霍重华是个将事情分的极为清楚的人,寻常与她闹着玩,也是觉得她好玩罢了,今日他可没那闲工夫,如若未闻接着往前走。

楚棠已经叫停了马车,不顾墨随儿与墨巧儿的阻挡,提着裙摆跑到小毛驴面前,展开双臂,挡住霍重华的去路,眼底是近乎失控的喧嚣:“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就不准走!”

霍重华觉得自己在这小丫头面前的脾气已经好到了极点,他竟然能忍她到现在,那邪魅的笑意荡了出来:“楚家妹妹,石榴都给你了,我已经没有旁的东西能送你了。”他做了个耸肩的姿势,表示自己很委屈。

楚棠小脸骤然间涨红,“我……我只想知道你那日在茶铺里,为什么那样警告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埋下伏笔……

第64章 上等宾

当霍重华脸上的痞雅笑意淡去时,楚棠开始心虚了。

她知道自己又失态了,方才情绪不受控制,不过此刻却想起了霍重华发迹的所作所为,她便没有出息的怂了。

心里虽是冷静了一刻,人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竟然忘了要怎么给自己收场,似乎在他面前耍横也不是一次两次的,这种情绪会上瘾,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你说,你那日为何说那样的话?我查我母亲的事与你何干?”

霍重华脸色阴沉绝非是被她给闹的,多半是有些感同身受,所有人都说他的生母是个心狠毒辣的女人,将霍老爷子的有孕妾室推下了井,一切查无对证,无从可查,他也曾这般歇斯利底,可又能有什么用呢。霍重华以为或许是自己天生薄凉吧,日子久了,他并没有想什么生母,这个世上的很多事都与他无关,旁人放弃了他,他也自主的将旁人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从某种程度上说,霍重华知道他自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看着面前瞪着一双大眼,小脸气鼓鼓的女孩儿,霍重华也不知道多少次耐着性子了,“楚家妹妹,我好心劝你,你却不听,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你乖些回去吧,别闹了,我还有事。”他似乎态度极为正经,说出的话也没有可挑理的地方,可是听在楚棠耳里,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你不说是么?那我今天就非不让你!”她仿佛豁出去了,她感觉霍重华一定知道什么,只要他肯开口,一切都会事半功倍,她又提出了诱人的条件:“我可以给你银子。”

他不是缺银子么?

那好,她可以给他,反正她不稀罕。

霍重华倏的幽然一笑,好看的唇少了一份寡意,紧盯着她看,像是对待自己宠爱有加小宠物,“把欠我的先还了,不然我可不敢信你了咯。”

“你!”楚棠羞涩难耐,她何曾欠过他的,明明是拖他办的事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她觉得不值罢了,不过细一想,似乎的确是她有错在先了。

霍重华看着楚棠一个字也说不来的样子,挑眉不语,两条大长腿随意踢了小毛驴的下腹,这畜生朝着楚棠喷了几口气,嚷嚷着想绕了道往前走,楚棠站在原地,表情失控的转过头看着霍重华远去的方向。

男子走了过来:“表小姐,大公子吩咐过,让您不要与陌生人靠近,霍家虽与楚家邻近,但霍四少名声在外,您还是回去吧。”说话的人,是沈岳指给楚棠的两名护院。

楚棠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不回府,我要跟着他,倒要看看他要去哪里!”她想和霍重华杠下去,他这人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出让她不要再调查沈氏的话,他肯定是个知情人,甚至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这两个护院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当初是沈家的人,后来沈岳将卖身契也一并给了楚棠,他二人便是楚棠的人了,只能照办。

楚棠上了马车,紧跟在霍重华后面赶路,小毛驴走的很慢,自然没法同马车比,霍重华也不介意,随她跟着。

这一路沿途可见农庄园子,秋意甚浓。

墨随儿和墨巧儿对霍重华的印象极为不好,一路上忧心忡忡,好在一路有人护行,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姐跟着霍重华往深郊而去。

“小姐,您说霍四少他要干什么去?咱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就连霍家老爷都管不住他,依我看,他到了弱冠就给被霍家分出来了。”

楚棠心里腹诽,到时候不是霍重华被驱逐,而是他驱逐了旁人。

一个多时辰后,霍重华的小毛驴停了下来,他却没有往前走,而是等着楚棠下了马车,“既然人都来了,我便请你喝次茶吧,也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好茶。”见楚棠疑惑的水眸看着他,他笑道:“放心,这次算我请,不记在账上。”

楚棠发现这里似一处茶园子,坐落在深郊一座青山脚下,四处种有茶花,这个时候只剩下开败的花囊了。

有农仆打扮的人走了过来,见了霍重华屈身道:“庄主,您可算是来了,城中有家茶庄要购置今年所剩不多的毛峰,眼下存货不多,还得看您的意思。”

楚棠愣住了。

这农汉怎么这般称呼霍重华?他不是霍家最不起眼的庶子么?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常年洗的发白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霍重华侧过脸,那张略显孤傲的脸又冲着她邪魅一笑:“过来吧,你可是上等宾,一般人,我都不见。”

“小姐,咱们……要小心。”墨巧儿提醒道。

不过,此刻楚棠注意到了一件事,适才听那农汉提及,城中有茶庄要购置茶叶,这件事怎么那么耳熟呢?她前天刚让胡掌柜去进货,几经挑选之后,就选中了京城的一处茶园。如此,运货,查验都很方便,算下来,能省下一大笔银子。重点是,那家茶园的茶色的确不错。

不会……又这么巧吧。

楚棠并没有摆出小女孩儿的样子,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便走了过去,问他:“你在外置业,霍家人不知道么?”

而且楚棠上回让胡掌柜调查过,这家茶园子有不少年的历史了,霍重华也才十五六的年纪,他如何能做到?楚棠心生纳罕。

霍重华头一低,脸与脸的距离就这么拉近了,他轻笑道:“你在外面经商,楚家人不是也不知道么。你我是半斤八两,且随我进来,咱两谈谈价钱的事。”

楚棠:“……”她走这一趟可不是为了谈生意,“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霍重华又耸肩,还是那副很委屈的样子,“楚家妹妹,我的日子可不容易,不似你那位有金山银山的表哥,你还要什么?我可给不了了。”

楚棠气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能装会演的那一个,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等等……他怎么好像对沈岳也很熟悉?

第65章 苦求诉

入了茶园,可见满山遍野的茶树,这个时节早就过了葱翠如黛,但只一眼就不难发现茶树起码有大几十年的树龄了,楚棠对霍重华愈发的好奇。

高门大户之中,像他这样的庶子,要想出人头地,唯一的法子莫过于求功名。他如今的年纪尚未弱冠,她真无法弄懂,这人是如何成了这茶园的庄主的?楚棠原以为自己是个小富婆,如此一比较,霍重华才是那个手捧金汤匙的。

霍重华一改往日对待她时的满腹不正经,虚手一请,邀她入了正堂。正堂上“山高水远”四个木雕大字的匾额与茶园的诗情景致相得益彰。

有小丫头端了炉子过来,看样子是要现场煮茶,霍重华却让她退了下去,开始亲自动手,对楚棠道:“楚家妹妹,实话跟你说,今年早春的茶叶存货不多,我本来是要留着的,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让你三成,但你我有交情是一回事,生意是另外一回事,价钱上不能再降,你可别怪我不疼你。”

楚棠之前憋着的一肚子委屈突然换成了旁的情绪,这人明知道她是要问自己母亲的事,却张口就要跟她谈生意,而且谁与他有交情了?又谁让他疼了?

再说了,他什么时候疼过她?就数那一筐石榴,还是被他记在所谓的账上的。

单是听他一口一个‘楚家妹妹’,她就如同整个人处在寒风萧瑟中一般,颤颤巍巍,头皮发紧。对上霍重华这张半是正经,半是戏谑的脸,她连个置啄他的理由都寻不到。

楚棠突然在想,上辈子,王若婉估计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

案桌上摆着几只薄胎的茶盏,映着日光,通透如玉,薄如蝉翼,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绝非寻常物,可是再看霍重华身上的洗得发白的长衫,还有他钟爱的小毛驴……楚棠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他。

“你很喜欢?”霍重华发现楚棠盯着茶盏看,就解释道:“这是脱胎瓷,是从江西带回来的,我听说是出自一个叫‘壶隐老人’的前辈之手,也有人说这东西叫‘卵幕杯’,你若喜欢,我可转手给你,价格好说。”

又谈银子?!

楚棠的确很喜欢薄胎的青瓷,与玉杯没有两样,甚至质地更加轻盈。霍重华脸上的似笑非笑带着天生的蛊惑,楚棠极力让自己不被他引到其他事上去,又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告之我实情?我难道就连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都不能知道么?”

霍重华开始煮茶,修长的指尖夹了君山丢入煮沸的雪水中,之后又放入几篇晒干的荷叶,这种煮法很是怪异,不过因为是霍重华作出的举动,楚棠也就见怪不怪。

霍重华觉得自己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在她面前,他一贯的坚持都成了虚话,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惯例,他本不该多管闲事,事实也证明,他的确不应该。

“楚家妹妹,我原以为你很聪明,怎么也如那些深闺女子,愚钝不堪?我说过,我是为你好,你若不信,可就是害了你自己。”霍重华想吓吓她。

那件事,他是不可能告诉她的,或许小姑娘这辈子也无法知道。

楚棠紧紧盯着他看,见他不欲说实话,就让身边的护院和两个贴身的丫鬟都退了出去,这之后用商量的口吻与霍重华交谈:“为什么?我母亲不过是个金陵沈家的女儿,她的存在不关乎任何人的利益,她也与人无争,我父亲官位低微,更不可能是有政敌要害我母亲,我实在是不懂了。”

说着,美眸里不知不觉湿了,像碎银子洒满天际,里面晶莹透亮,霍重华看了一眼,他也知道小姑娘心高气傲,能这样跟他说话,也是在忍着了。

“这样吧,茶叶的价格,我再给你让几分利,其他的事,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要查下去,否则……会害了所有人,包括你的弟弟。”霍重华不得不拿出最大的威胁--楚湛。

他一开始提醒她,也是怕她查的太深,让藏在多年前的那件事曝光与众,到时候别说是楚家,就是八爷也恐难自保。

红颜祸水,确有此事!

楚棠脸色骤然苍白,比那四九天的飘雪还要凄楚,强忍着不哭出来,却比大哭出声还要让人怜惜。

霍重华皱了眉,下意识的不再去看她,不一会,茶香四溢,他用了薄胎青瓷给楚棠斟了杯清茶:“尝尝看。”霍重华低垂了眼眸,细心给她端茶。

楚棠已经太久没有哭了,她大概忘记了痛快发泄的滋味,一双尚且稚嫩小巧的手揪着霍重华的广袖不放,泪珠子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是那种孩提的哭,无关悲切和过往,只是憋屈的太久了……积郁了两世的憋屈极需得到释放,她揪着他哭了起来,几声后,脸埋入他的袖袍里,闻着淡淡的菊香,又像是想起了母亲的味道,都是淡淡的,雅致的,不参杂任何污损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失控,更不该当着霍重华的面如此失态,可情绪如决了堤的江河,止也止不住。

霍重华手里端着滚谈的杯盏,目光落在楚棠颤动的细肩上,竟没有让她远离,安静的等着她哭了一会,小姑娘也算是个懂事的,知道点到为止,等到一盏茶凉,她总算是歇住了,眼看着楚棠拿他的袖子擦了鼻涕眼泪,霍重华叹了口气,将茶水递到她面前:“不是只有你一人没有母亲,这天底下没有母亲的人太多了,都像你一样,岂不是都要哭死。喝吧,润润喉,等下午回了楚家,你最好别让人看出来你哭过。”

楚棠抬起脸来,当真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这茶色果真一绝,入口醇香清透。霍重华的嗓音好像极具说服力。楚棠愣了愣,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也不好意思道歉,至于沈氏的事,也知道不该问了,霍重华将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当真不会告诉她,而且楚棠此刻几乎可以确定,母亲的死不简单,至于真相是什么,她还需要等待时机再无查个水落实出。

“价钱上再给让一些?”楚棠知趣的岔开话题。

霍重华听着她还在抽泣的声音,有点憎恨自己的心慈手软,一口应下,“好!但是下不为例!”

楚棠突然笑了,或许霍重华也没那么可恶。

霍重华看着女孩儿破涕为笑,一双星眸因为适才的洗礼,变得愈发明亮干净,她整个人就如同雨后夏荷,光瞧着就叫人心之舒畅。霍重华也不知道怎么了,移开了视线,恢复了他惯有的冷傲:“我会着人去你铺子里取票据,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霍重华:我的衣袖啊……

第66章 非等闲

秋风悠悠,放眼天际是千万丈棉花般的浮云。仿佛一抬手就能摘下一两朵,时光定格在午后,霍重华倚在长廊上独自品茗。他这人自小心思就比旁人慎密,所想所思都是别人意想不到的,他也从不会去过问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这一次失误了。

小丫头抱着一罐他亲自炒出来的君山,总算是没有再问沈氏的事,直接离开了茶庄子。走之前鼻头还是红通通的,有点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小福娃。眼睛水亮,看似精明,却也滑稽。

霍重华嗤声轻笑,算那丫头还有几分机智,明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倒也知道知难而退了。她大概也是被逼急了,亦如幼时的自己,当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那个女人的心狠手辣时,他也曾反抗过,后来才知道根本无济于事,一个没有权利和能力的人,制止不了旁人的言辞和看法。无休止的抗争下去,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身着斓衫的汉子走了过来,“庄主,八爷要您过去一趟,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打算如何过去?”

霍重华摇了摇手,他还是喜欢他的小毛驴,与他如今的身份也最相符,那些虚实的东西,他暂且用不上,也不觉得稀罕:“这批茶叶务必要在三日内送过去,省的那丫头又想一出是一出,如果下次再看见她,直接好生招待,旁的一概不说即可。”

斓衫汉子点头应下:“那我这就下去准备,不过价格上咱们这次的确是损失不少。”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霍重华长腿一跃,从栏杆上下来,手里把玩着卵幕杯,只留给斓衫汉子一个挺拔的背影:“无碍,我如实同八爷汇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