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朱辰华贵富态,矜贵高上的小世子气派,楚棠心里五味杂陈,她当然喜欢朱辰一辈子能安好,可事实呢?不久之后,母亲和她的另外三个孩子都没有善终。

她该怎么办?

任之不管?

她又如何能做到,明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还看着他们去死?

但她要怎么说服自己去原谅一切,去接受一切?!

原以为这辈子会好很多,到了此刻,她开始相信命了。

命运总能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像搁浅的鱼,回不到水里,一时间又死不了,窒息的痛苦。

楚棠浅浅一笑,自己都觉得很敷衍,“他……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世子爷先在府上稍坐,这都晌午了,我让人给你准备午饭。”

楚棠有气无力的样子,让朱辰觉得奇怪,但也很温和,他喜欢霍宅的伙食,遂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就打扰了师娘了。”

师娘?

楚棠转过身,笑的有些苍白,她可不止是他的师娘啊。

安顿好了朱辰,楚棠让青柳儿去马房那边准备马车,要出一趟门,她想出去并不容易,尤其是经历了上午的闹剧。

府上的小厮和护院直接就挡住了她:“四奶奶,您不能出去!四爷下的是死命令,求您别让属下们难做!”

这个结果在楚棠的预料之内,楚棠回到花厅,她实在没有任何胃口吃饭,看着朱辰吃的欢快,她坐在一侧,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娘……不,王妃她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康王府与霍宅走得近,朱辰以为楚棠是在关心他娘亲,便如实道:“还不能下榻,娘亲这次险些就出了人命,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楚棠又沉默了,见朱辰吃完,笑了笑道:“我想去看看王妃和两位小公子,世子爷不如跟我一道出去吧,你的老师今日未必能回府,他或许会留在值房也不一定。”

朱辰知道霍重华很忙,楚棠的话并没有令他起疑,他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那好,师娘跟我一并去王府。对了,上次师娘和老师大婚,我娘亲还让我将一块玉佩给你,只不过让我给忘记了。”

他哪里是忘记了,是根本不想给楚棠,但几次交谈下来,也没发现楚棠有多可恶,反倒温柔可亲,他觉得那件玉佩可以给她。

楚棠不关心什么玉佩,她只要能出府就好。

有朱辰在侧,门外的护院并不敢直接挡住楚棠。

楚棠并没有上朱辰的马车,而是独自一辆,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府上的护卫挡不住朱辰,却会在第一时间去通知霍重华。

他越是瞒着她,她越不能就这样糊涂下去了。最起码让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棠这一日知道的事情太多,马车在行至城中时,她便命人去跟朱辰打个招呼:“给跟世子爷说一声,我突然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去打扰了王妃歇着了。”

青柳儿如实去前面的一辆华盖马车说了清楚,待她折返时,楚棠又道:“去定北侯府!”

青柳儿大惊。

顾景航求娶楚棠的事情,全京城皆知,现如今顾景航已经把持了顾家,四奶奶此刻去定北侯府做什么?

青柳儿没有那个胆子违背霍重华的命令,“四奶奶,奴婢不能让您去。”

楚棠此刻的神色再也不是那个娇弱的女子了,喝道:“大胆!我去哪里还需要你的允许!”

墨巧儿和墨随儿俱是一凛,二人还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生气。

楚棠这时已经从车厢里出来,她选得位置正好离着定北侯府不远,几百步而已,她知道马夫和身边的护院都是霍重华的人,可她执意要走一趟,也只能这样了。这之后的事,等到她问清楚了再说吧。

什么也不顾,也不管了。

总比过生生世世的糊涂要强。

作者有话要说:先奉上一章,下午还有哦。

第127章 揭秘(下)

定北侯府的这条巷子,楚棠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就算时隔两世,这里的一切犹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朱红大漆的两扇门,鎏金兽首的铜扣,门口左右各立着的半人高的石麒麟,就连守在门外的小厮所穿的玄色素步的衣裳,门庭上‘定北侯府’四个烫金镶白玉石的匾额……

顾景航得势后,她成了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府上的女眷被她送去了庄子里荣养,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没有杀过人,可为何老天要让她备受苦楚?

从巷子西面刮进了旋风,吹在人脸上,刺的生疼。

她本不该来这里,也不想来。

守门的小厮见着她,自然不会让她进门,更何况楚棠身后的丫鬟护院已经围了上来,不敢过分靠近,也不敢任由她往前走。

“四奶奶,您该回去了。”不断有人在她耳边说这句话。

楚棠耳鸣目眩,抬头看着朱门广厦的府门,对顾家的小厮道:“我要见你们家顾四爷,就说我是霍……就说我是楚棠!”

持戕的守门兵卒怎会认出一个年纪尚且轻轻的妇人?华夫人去了寺庙还未回府,而现如今的顾家除了一个姨娘之外,已经没有旁的女眷了,守卫听到楚棠要见顾景航,语气不太友善:“哪里来的小妇人?我们家四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帝王重武轻文,顾景航如今又正是圣眷在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手底下这些人也跟着耀武扬威了。

定北侯府这条巷子只此一户,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敢从定北侯府的大门外路过的。

楚棠知道这里的森严,想进去难,想出来也难,她被关了八年,怎会不知道呢?恐怕此刻整个府邸皆是顾景航的眼线了吧?

上辈子她身边的人都被他弄走了,只剩下一个不善谋划的墨随儿伺候她。顾景航太会算计了,所以他才能与霍重华成了一辈子的对手。

“混账东西!没长眼睛么?这位夫人,你们也敢挡着!”有一身着墨绿锦衣,头戴方巾的男子从侧门大步跨出,看清楚棠的脸,立刻喝道。

楚棠认出了他,这人是顾景航的心腹,肖左。而且还是一位大夫,顾景航掌控了顾家之后,他还兼了管事一职。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认识自己?

楚棠无心想那么多,困扰了太久的心结,再不解开,她估计自己会熬不住了。

肖左面带恭敬,笑道:“夫人,这些下人不懂事,您莫怪,外面风大,您里头请吧。”

楚棠脚上如注了铅,千般重,无法抬足。

再次踏足定北侯府?还是以这样的心境?

胸口处一阵闷疼,是令人窒息的刺痛感,楚棠神色有些呆。

这时,从巷子处传来马蹄声,顾景航似乎知道这边的动静,马车未至,他人已经跳了下来,疾步而来,步履带风,“你……冷不冷?进去说吧。”

这里是他们的家,她终于又回来了。

顾景航没想到楚棠这么快又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以为霍重华多大的能耐,能圈住她呢。

楚棠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顾景航伸出的长臂,她年纪虽小,以至于隐约还有姑娘家的娇憨,但眉目之下的清冷高艳却是寻常贵妇难以企及的,像是经历了沧海世事才会养出来的遇事不惊与漠然。

只是这眼神太冷了,顾景航心头微动,也不敢勉强,站在原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子,却是怕她似的,压低了声音:“你有话要问我?我告诉你,我统统都告诉你,只要你不离开,好不好?”

他仿佛是在求乞。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眼,顾景航何曾对人有过这样的低声下气,就是年少时被他的兄长毒打到爬不起来,也不曾服软过。

楚棠道:“你说吧,我听着。”

她知道自己今天鲁莽了,也知道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这些她都知道!可小心谨慎到了今日,又换来了什么?

顾景航看出了她的防备,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人都退下,楚棠亦然,可她身边的护卫并不听命。

“四奶奶,您不能跟此人说话!”身边的护卫道。

墨随儿和墨巧儿同样捏了把汗,霍四爷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她们也有所了解了,虽说四爷对四奶奶可谓无处挑剔,却是占有欲极强的,就连楚云慕也鲜少能出现在四奶奶的跟前,更别提顾景航这个外男了。

这个时候,楚棠基本上能确定一件事了,顾景航似乎当真如他所言,不会再像上回一样掳她走。今日是她失了理智在先,以他现在的能力,大可以将她身边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

他今天却是站在被动的角度。

楚棠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后退,我与顾将军说完话,自然会回去!”

顾景航对霍重华安排的这些人也是一直在隐忍。若不是知道楚棠的性子,知道来硬的会让她更排斥自己,他早就将这些人给弄死了。

身后的人还在犹豫,楚棠又道:“退下!我很快就过来。”

护院和墨随儿等人虽是照办了,但也没有让楚棠离开他们的视线,只不过退出了几十步的距离,他们听不到这边的谈话,但能看到动静。

这也是楚棠想要的。

让她独自一人与顾景航相处?她没那么愚蠢。

楚棠:“说吧。”她表情极淡,看不出来今日受了多大的刺激。

顾景航有太多的话想说,那些她知道的,亦或是不知道的事,他都想说给她听。

看着楚棠倔强如初的脸,顾景航只能一再简约,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便说什么。”

楚棠没有吃顿,直接问:“好!我问你,康王妃,也就是你姑母,她当真是我……母亲?”

顾景航如实答话:“她的确是你母亲,但并非我姑母,当年康王为了娶她,给她安排了一个假身份。一个亲王要想娶妻,身份肯定不能太低,正好我姑母那年病逝,康王早就在给你母亲物色身份,于是便利用了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

现在楚棠知道了,她母亲真的还活着,可这心里怎么就没法高兴起来呢?!

楚棠长吸了一口气:“所以,那副画是我母亲?”难怪与她那般相似。

顾景航这个时候无奈的苦笑:“呵呵……怎会是你母亲?我留着你母亲的画像做什么?棠儿,我……我这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你感觉不到?就算你说了多少次和离,我何曾答应过?”

楚棠又退了半步,本能的想与顾景航拉开距离,顺势又问:“你真可笑,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你不会忘记了吧?楚玉呢?你不是要娶她为平妻么?那副画不是我母亲,难怪会是我?而且没记错的错,你根本不会作画!”

顾景航的神色在冷风中僵住,这是他两辈子都难以启齿的耻辱,他不愿意提,一个字也不想提。

他知道楚棠聪慧,心思万千,一点疑惑的地方都瞒不住她。

顾景航看着她娇俏的脸,和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双眸,想起了他和她夫妻举案齐眉的时候。

那大约是他一生当中最为开心的日子了,短短半年,却成了回忆的唯一的来源。

旁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这样的人怎会怀旧?可楚棠不一样,不光是她清媚的容色,至于她到底哪里好?顾景航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在无人可以替代得了她。如果可以,他也想放下,可上辈子已经试过了,根本放不下。

顾景航道:“那副画是霍重华所作,画的不是旁人,就是你。”

楚棠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若非毅力支撑,她怕是已经晕倒,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脑壳都在疼,嗡嗡作响,几乎不能理智思考。

但顾景航的话让她再度失去了思绪,噗哧笑了出来:“哈哈……”嗓音清越好听,却也带着哭腔。笑到后来,视线也模糊了,鼻头发酸。

她勉强站直了,道:“顾景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初我与霍重华从未谋面,他怎会画我?你就算编个谎言,起码也要说得通吧!”

终于,理智全无,她半哭半闹,“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一个个都骗我,瞒我?!”

顾景航无从解释,今日楚棠能来找他,他已经很意外,此刻若只有他二人,他一定会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棠儿!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副画当真是出自霍重华的手。”顾景航不愿意承认的屈辱,一层一层被揭开,憎恨再度燃气。

马蹄声从巷子口传来,急促又猛烈。

“棠儿!”说话的人是霍重华。

楚棠还在笑,却是比哭还叫人心疼。

腰上一紧,霍重华将她抱上了马,横坐在他怀里,紧接着楚棠感觉到那熟悉气味和温度就无孔不入的传了过来,甚至就连寒风也吹不散。

顾景航脸色陡然之间变得铁青,再无适才的半分温和之态,“棠儿,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他上前一步。

霍重华的人一到,顾景航身后的随从即刻上前,霍重华与顾景航对视了几眼,低头一看楚棠的情绪已经不太正常,调转了马头,修长笔直的双腿加紧马腹,驾马而去。

迎面吹来的风很冷,一出了巷子,霍重华就将大氅将她包住,他虽没有说话,但楚棠知道他生气了。而她并不在意。

等到了霍宅,霍重华抱了楚棠下来,她正好也走不动路了,所有的力气也不知道耗在了哪里,待被放下床榻,身上又盖上厚实的被褥时,她才看清了霍重华冷凌的眸子。

他从来就没这般看过她。

楚棠并不觉得可怕,顾景航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她现在只知道康王妃是她的母亲,旁的还是一概不知。

上辈子,霍重华画她作何?

他又怎会认得她?

“别这样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这个样子很吓人?!”楚棠喃喃了几句,脑子里嗡嗡响的愈发厉害。

霍重华回过神,站在脚踏上,半晌方道:“过阵子,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他终于肯承认了!

若无顾景航挑明真相,他是不是打算瞒着她一辈子?

不知为何,楚棠突然不想知道母亲为何会‘死’,又怎么成了康王妃?这些曾经的困扰似乎一夕之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知道了事实又如何?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了。

楚棠觉得浑身透凉,往被褥里钻了钻,只露出了半边脸,霍重华知道她怕冷,又拉开一床锦被给她盖上,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指责她私自去见了顾景航。霍重华就站在在那里看着她,眸光晦暗幽深。

当天晚上,楚棠起了高烧,烧到意识不清时,把霍重华当成了顾柔,无力的拉扯他的衣领,问他:“母亲,您怎么不要棠儿了?是不是棠儿哪里做得不好?你去当了别人的娘……”

霍重华不是第一次被她当作她母亲,只是今日的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大年三十这一日,楚棠的气色还没恢复,她一直闷在寝房里不曾出来,楚云慕带了两个庶弟来看她。

王重阳尚在病中,霍重华身兼两部已有半年,越是到年关这个时候,越是抽不开身。

其实,楚云慕知道霍重华不在府上,他反倒是松了口气,给楚棠带了不少吃食,都是张姨娘做的江南小吃。

楚云慕见她脸色不好,就问:“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楚棠摇头,不太想谈她自己的事,就问起了楚云慕:“二哥来年春闱,可有把握?”

不用问,她也知道楚云慕能考上,还成了霍重华的左膀右臂。

楚云慕还是跟以往一样消瘦,他也成年了,身边一直没有女子,楚棠忘了他上辈子娶了谁了,反正是官宦之女,给了他不少助力。

霍重华今天是到了天黑才回来的,楚云慕本要离开,却被他留下用了晚膳。他大约是想从楚云慕口中探知楚棠说了些什么。

厅堂里安静到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那一对双生子被楚云慕使唤到侧厅去了。他是有话要同霍重华说。

“霍大人,我敬你是个有才之人,但棠儿妹妹,你欺负不得。”楚云慕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争抢,这句话算是狠的了。

霍重华今日破天荒的喝了酒,是上回朱辰带过来的秋露白,闻此言,闷声道:“我不会。”

他口气不佳。

而且楚云慕发现楚棠也是情绪低落。

他欲言又止,明知自己没有资格去指责霍重华,他却是楚棠的堂哥,站在这个角度,他又给自己找了理由,开口道:“没有就好,她身子虚弱,我打算过了年接她去横桥胡同住一阵子。”

“不行!”霍重华这一次回答的迅速且刚硬。

他能由着楚棠闹脾气,可离开他身边?想都别想!

楚云慕宛若呛住,他不是楚棠嫡亲的兄长,仅仅是隔房的堂哥,他就算要带着她去横桥胡同调理,霍重华也能以夫君的名义,直接回绝。

楚云慕很快就离开了霍宅,霍重华的态度已经是在逐客了。

这厢,楚棠卧在榻,青柳儿伺候着用过汤药,她就打算睡下,这两日没和霍重华说过半个字,也就这么过来了。

霍重华借着三分醉意上了榻,他不容分说的将她圈进怀里,沉声叹了口气,将楚棠翻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楚棠却不愿意看他。

霍重华下巴处的胡渣又没打理,一直在楚棠脸色蹭,楚棠一开始还能忍受,过了一会实在没法,被迫睁开了眼,她知道霍重华在逼着她先开口。

楚棠:“行了!”

遇到这个人,冷战的本事也败给他了。

霍重华呼出的热气还带着酒意,楚棠本就风寒未愈,被他这一喷,竟感觉有醉意,当即又想睡下,且不说上辈子的恩恩怨怨,她暂时无心理会,康王妃那一事已经明了,她已经不想去知道缘由了。

结果已经摆在面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又能怎样?

至于霍重华的蒙骗……她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办。离开二字太沉重,她仿佛承受不起。

小妻子终于开口。

霍重华这两天既盼着她说话,又害怕她会说些令他接受不了的话。

幸好她没有提出要‘和离’!天知道他这两天在衙门里是怎么熬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