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华深知今日的事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等武辰领兵而来,江山怕是又要易主。

他手中持剑,狠绝果断,直接朝着慕王妃武氏掷了过去,剑尖穿刺武氏喉咙,一剑封喉。

武氏当场毙命。

对方见武氏被诛,已经开始有所动摇,但霍重华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朱熙上前解开顾柔身上的缰绳,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尖竟在发颤,就算是皇太后宣读遗诏,他都不曾半分紧张。

都是因为他,她才会沦落至此啊。

“柔儿?”朱熙唤了一声,嗓音干哑,恨不能将武氏的尸首五马分尸。

朱熙弯下腰去抱她,眼眶湿润,突然觉得老天待她还是足够的好,否则以她残破之身,怎能得一人如此相待?

一道寒光刺人眼疼,顾柔一个激灵,猛然间用了身上一切力气,在朱熙将她抱起那一瞬,她几乎是飞扑到了朱熙身后。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不过两个呼吸之内。

紧接着,一声闷响传入朱熙的耳膜,震天动地的抽痛。

朱熙刹那间回过神,接住了身子往后倒的顾柔,三十几载的沉浮,朱熙却是平生第一次不知所措,只是抱着顾柔,慌了神。

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自己眼前消逝,令他掌控不住。

霍重华即刻夺了身边之人的长刀,将放暗箭的婢女捅杀。而与此同时,影藏在暗处的杀手也被察觉。

霍重华目睹这一切,不由得蹙眉。是他疏忽了。

朱熙面色煞白,霍重华上前:“皇上,此地不可久留,您先带娘娘入宫,臣随后接李大夫入宫!”

朱熙愣了一愣,才回过神,一语未言,抱起顾柔,就往门外走去,眼角的余光瞥见桌案上的那碗鲜红时,却下了一道命令:“所有人,杀!一个不留!”

*

快入夜了,楚棠刚要睡下,霍重华就撩了帘子进来。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俊颜,不敢问出口。

霍重华一靠近,楚棠就闻到一股浅淡的血腥味,虽然他好像刻意熏了香,但还是能闻到。

霍重华先开口:“救出来了。”

楚棠舒了一口气,伪装着不在乎,她自己上了榻,霍重华在床榻边落坐,抓起了她的双足,轻手给她脱绫袜,然后窝在掌心也不松开。

楚棠的脚趾十分可爱,圆润光滑,细嫩又透着粉红。

霍重华时常会爱不释手。

又是一番沉默。

楚棠这厢放了心,就说起了沈岳寄过来的信:“表哥今日来信了。”

霍重华终于抬眸,轻嗯了一声:“嗯,他说什么了?”

楚棠如实道:“外祖父病危,表哥想让我去金陵看看他老人家。天乐……你看,我能去么?”

霍重华被一声‘天乐’喊的失了魂,仿佛再简单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像沾了蜜,灌了糖一样。

“等忙完这阵子,我告假陪你一块去。”霍重华得了甜头,开始让了一步。

楚棠点头,她也想带着霍重华去见见外租父母。

*

这一日,新帝登基大典。

大典按着祖宗规制,在京城南边郊外设坛行祭天大礼。由次辅携百官以及元老高呼三声“万岁”。

之后皇帝准备天子卤薄入太庙,上追尊四代先/祖帝王后册宝,然而登极向上天祈祷社稷安康。

一声婴孩哭泣之声响破苍穹,很快却戛然而止。

众人知道祭天的孩子已经奉上了。

慕王跪于青砖之上,虎背气的发颤。

第一日礼毕,霍重华便开始在民间令百姓闻风丧胆,他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还是谁比他更心狠!

当霍重华带着襁褓去看楚棠时,楚棠抱怨道,“用了羊羔祭天,你非命人谣言是孩子。现在可好了,恐怕连隔壁王家也不欲同咱们走近了。”

霍重华一眼都没多看那孩子,直接将人交给了青柳儿:“拿去卖给周牙子。”

青柳儿:“……”她养了这孩子几日了,已经生出情义了:“四爷,慕王府虽是罪大恶极,可孩子是无辜的,您看……奴婢能不能留下他。”

楚棠晃了晃霍重华的衣角。

这算是撒娇了。

只是霍重华觉得力道不够。不过小妻子难得求他,他便答应了下来:“好。”

楚棠以为事情已成定局,“那咱们几时能启程去金陵?”

霍重华看着她明媚的笑颜,有些事不忍心告诉她,只是道:“再过几日,明天慕王空会有行动。”

楚棠暂且作罢,安心的等着。

第二天礼部在奉天殿外设立仪仗队,群臣按顺序列好,仪銮司官,赞礼郎等按次序就位,午门外排列士兵,有持旗队到奉天门外排列。

然后帝王卫队开始击鼓,群臣立在午门外,次辅率领百官进入午门,皇帝穿帝服,戴皇冠到奉天殿入座,鼓乐齐奏。

而当乐声停止时,霍重华,顾景航与陈晨皆屏息盯着曹将军和尚宝卿大人。

一旦这二人合手将玉玺交在龙案上,整个新帝登基大典才算是完整结束。

陈晨站在帝王下首,大掌已握紧刀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权谋结束之后,狠狠甜几天。

第146章 旧梦 (上)

奉天殿外,奉天台。

新帝身着日月河山图腾的玄色龙袍,皇冕上珠帘遮面,透出的视线却是冰彻透骨的寒栗。

秉笔太监微忠掀了托盘上的红绸,那代表着主宰天下的龙首玉玺顷刻间面世。翠玉在日光下通透光亮。

曹将军与尚宝卿大人对视一眼,由尚宝卿上前双手捧起玉玺,曹将军随后护宝,二人一步一步稳稳榻上汉白玉的石阶。

这一刻宛若风停树止,可容纳数千人的露台安静的落发可闻。

新帝身形伟岸,立挺的下巴微动,他端坐在明黄色龙椅上,目光如被盯住。石雕一般的威严。

待曹将军与尚宝卿大人走到龙案前,陈晨刀柄已然微动。

尚宝卿大人弓腰,双手稳稳将玉玺置于龙案,而就在这时,曹将军垂放在两侧的手突然拔剑而出。

就是这个时候了!

陈晨觉得他老陈家的荣耀与否,关键就在这一刻了。

他全力以赴,拇指当即扭动刀柄,暗器凸出,他握刀,狠而准的朝着曹将军的胸口刺去。

曹将军的目的是新帝的命,注意力皆在自己手上的短剑上。

而陈晨的目的是曹将军,一切力气都用在他身上。

无疑,陈晨略胜一筹,当曹将军意识到了自己被埋伏,也已为时已晚。

兵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引起惊人的声浪。

尚宝卿大人当场溅了满脸的鲜血,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还僵在那里,没有来得及转身,一抬头就仿佛看见了帝王欲要嗜杀天下的狠绝,那个温文尔雅,笑颜儒生的康王,已经不复可见了。

尚宝卿大人依旧纹丝未动,总觉得下一个倒地的会是他,他一侧目,就见曹将军睁着瞳孔,当场气绝。

陈晨的手还在发颤。他也晃了晃神,一息后,抱拳跪地:“陛下受惊,叛贼已除!”要是有半点差池,他自己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魏忠咽了咽喉咙,三分阴柔的嗓音高昂唱礼:“礼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被适才这一幕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闻声后,纷纷跪地,再呼三声‘万岁’。

慕王腿脚瘫软,两日内连接损失几颗得利的棋子,他的傲气已然消减大半,但这没有动摇他的野心,身为皇子,最渴求的莫过于坐在那个位子上,受百官朝拜!

辰王在他身侧低语:“三哥,现在该怎么办?”

慕王颤颤弯膝,覆地的双手颤的厉害。

历代帝王登基,曾一同夺嫡的兄弟都没有好下场。几位老亲王当年是被先帝流徒三千里,而后派人暗杀在荒芜之地,尸骨连个安葬的地方也无,成了孤魂野鬼。

辰王已经开始忧心他的结局。

至于,慕王……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砖,仿佛这下面就是他的归宿:“五弟稍安勿躁!”颤颤道。

杀妻之仇,嗜孙之恨,他当然要和朱熙算个清楚!

辰王惜命,更过不了普通百姓的日子,追问:“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等什么?三嫂惨死,这个仇你能放下?武家也放不下!”

这时,慕王终于将自己的颤颤巍巍的情绪调节好,扶着双膝,站起了身。

在群臣皆跪拜的奉天殿外,他此举尤为醒目。

新帝目光如刀,冷而锐,一字一字,坚硬冰冷:“来人!慕王唆使逆臣,欲刺杀于朕,给朕拿下!”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官员也觉不妙。

曹将军一代老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这已是抄家的大罪,用不着审了。

当下,所有与慕王有过牵连的官员,皆已开始人人自危。

慕王广袖一挥,对着奉天台之上的朱熙,道:“哈哈哈!本王才是众望所归的天子!朱熙,你不过是一介贱妇所生的皇子,还想跟本王抢皇位!本王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一举大统的天子才做出来的事!来人!给本王砍了朱熙的头颅!本王定赏金万两。”

慕王一声令下。

奉天殿外鸦雀无声。

他猛然间一晃,再度喝道:“来人!”这时,明显又开始发慌了。

朱熙从龙椅上起身,行至露台之下,居高临下,冷冷道:“慕王谋逆,其心可诛!”

顾景航提着长刀,领兵上前,命人擒慕王。

慕王这时方知他的人已被策反,怒视顾景航:“你这个狗……”

突然,慕王只觉眼前刀光乍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景航看着慕王倒地,眸色阴冷,冷笑道:“狗?这个世上对我说出这个字的人,都死了!”

辰王早已吓的脸色一阵青白,他跪在那里,慕王的头颅就落在他膝盖一寸远的地方,正睁着一双死目看着他,很快温热的血浸透他的袍服,渗入他的肌理。

登基大典在一场尚未来得及发起的动乱中结束。

四月明日高照,春风卷着血腥味横扫奉天台。不服的官员此刻都安静了。

议政殿。

霍重华,顾景航,陈晨等青年才俊被帝王单独召见。

殿外大臣俱侯在门外,至于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次辅汪直也不曾得知。

等殿门打开,汪直与刘栋叫住了霍重华。

“霍大人,武辰已带兵逃出城外,探子来报,是冲着顺义堡而去!”

霍重华侧身:“两位大人的意思是,武辰可能会出关?投奔蒙古?”

汪直与刘栋沉默,虽只是猜测,但也等同于默认了。但现在帝王不见大臣,拒绝进谏又算什么事?!二人只能让霍重华进去禀报。

这时,顾景航自回廊走来,正好与霍重华擦肩时,霍重华笑道:“顾将军已领皇命,立刻赶赴昌平州,届时会与密云,怀柔两地总兵合作,必会稳住顺义。”

汪直与刘栋闻言,齐齐看向顾景航。

顾景航所有的克制都是为了楚棠,上辈子朱熙事败,顾柔惨死,他才不敢让她出来,不敢让她知道真相,更不敢让霍重华靠经她。

他选择了新帝的阵营,无疑都是为了她。否则,他和霍重华永远也不可能同侍一君。

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霍重华,更可恨的是,霍重华前两日已经举荐了他去对付武辰。他总能看破时局,比别人先一步行动!

刘栋笑道:“若是如此,那本官就放心了。”

汪直也捋须点头:“唉……总算是快安定下来了。”

旁边听闻消息的大臣也在一侧附和。

顾景航面色阴沉,转身而去。霍重华的眸光突然变了温度。他已经预感楚棠和顾景航之间,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陈晨与霍重华一道出了宫门,陈晨到了此刻,还在亢奋中,虽说新帝还未下旨升他的官位,但在登基大典之上,亲手砍杀逆贼,这等功劳是何等的威风。陈家老头子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陈晨想跟霍重华进一步攀关系,这些年下来,他发现只要跟霍重华走得近,准有他的好处,“霍大人,弟妹有孕在身,你这几天好好陪陪人家,皇上也说了要闭关半月,朝政暂时交由内阁。”

霍重华眉头微蹙。

他知道大概是顾柔的情况不太好了,否则以新帝的秉性,怎会在这个时候闭关?

身后一阵疾风而来,霍重华当即侧目,一手推开陈晨,转身之际,另一手精准的握住了一只箭矢。

顾景航!

“顾将军!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四次对我放暗箭!”霍重华单手折断黑白羽灵箭,用力掷地,愤怒难掩。

陈晨回过神,立刻察觉到不妥,上前道:“顾将军,此处是宫门外,你这又是做什么?一会来往官员都会路经此地,你……”

他还没说话,顾景航已经弃了手中长刀,直奔霍重华而来,气势尤为凶悍。

陈晨看了看顾景航,又看向霍重华,见他随手解了外裳:“……”这是要肉搏?!

陈晨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拉架,这二人要是打起来,旁观者保不定会遭殃,路经的官员纷纷上了马车,吩咐自家的车夫立刻赶路离开。

紫荆城内的血腥味还未消散,这些读书人已经看不得一点残暴了。

就算顾景航今日不找上门,霍重华也积着一腔的怒火,甚至想顾过在景航赴任的路上弄死他。

两人都是全力以赴,招招致命。一开始还有招数可寻,到了后面就是厮打一团。男人和男人之间,除了权谋之外,拳头是最适合发泄情绪的方式。

陈晨这时总算是决定了牺牲自我,可上前拉架也是无处下手了。

这一幕太熟悉。

顾景航感觉不到痛楚,前尘如细丝般在脑中浮现,一圈一圈泛起。

上辈子是霍重华主动来打他,因为他用计巧娶了楚棠。

这一世,是他来打霍重华。

和这个人对弈输赢,他输了两辈子。抢过他的地位,抢过他心爱的女人,到头来还是输了。

霞光落入眼底,四月天的风极其温柔,顾景航仿佛回到那年年少轻狂时,两名少年桃园结拜,说好了一辈子的兄弟。可他先背叛了霍重华,夺了先机娶了他想要娶的女人。

躺在冰凉的青石上,顾景航看着霍重华一拳砸下来,他没躲,让疼痛来的更清晰吧,否则他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又活在了哪一世?

唇角尝到一股血腥味,是咸的。顾景航脑中嗡鸣,看着霍重华笑:“你猜,她到底是上辈子更喜欢我?还是这辈子更喜欢你?我最喜欢她眼角的小痣,你呢?”

霍重华鼻翼微颤,大滴的汗珠子落下,半空的微风凋零了千万丈的霞光,除了守皇城的兵卒,还有墙角呆立的陈晨,悠长宽阔的宫门之外,再无旁人。

霍重华猛然间也察觉到一丝熟悉。

他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一幕!

但疑惑很快消散,顾景航的话无疑又激怒了她:“你胡说什么?她是我的妻!”

顾景航还在笑,红肿的眼珠子里似有东西流了出来,落在了耳侧的青石上,溅起几颗尘埃。

【她是我的妻!】

顾景航目光放空:“我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霍兄……你赢了,她记得我,却还是选了你。”

霍重华快要疯了,揪起顾景航的衣领,将他临地托起:“顾景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景航的眼前是一片阳光刚刚好的四月天,满目是缤纷落地的粉色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