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霍兄,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康王的栽培。你知道的,像你我这样的庶出,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可我后来真的喜欢她,比你还要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肯放手!霍兄,你我曾对天起誓,我为兄,你为弟,可为兄之妻,你怎能抢?把她还给我吧,我等得太久了……”

霍重华再也无法控制,又是一拳下去砸在了顾景航的太阳穴上,他当场昏厥了过去。

远处的陈晨其实一直都没移开,而是霍重华和顾景航一路打到了几十丈开外的地方。

陈晨这时才跑了过来,宛若目睹了一场野兽之争,他看了一眼趟地的顾景航,道:“霍大人,你别跟顾将军计较,我听闻他得势后一直在服用五石散,怕是脑子不清楚了,你收手吧,此处好歹是宫门!真要是打死了他,皇上会大怒。”

霍重华起身,侧脸沉浸在橘色的霞光里,脸上的伤痕也染上了金黄色。他一语未发,最后看了顾景航一眼,指尖放在口中吹响了口哨。

如烈从远处奔腾而来,霍重华一跃上马,朝着远处的疾驰而去。

陈晨耸了耸肩:“这二位这些年都是拿着命在抵死纠缠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奉上,咱们晚上继续。

第147章 旧梦 (下)

如烈进入玉树胡同就放慢了速度,这畜生极有灵性,先是在楚家祖宅停下。

守门小厮看到霍重华吓了一大跳。

见他官袍虽完整无缺,墨发上却挂了几缕下来,唇角还有淤血,样子邪魅又寡然。

小厮快手快脚将府门打开:“姑爷,您里头请。”

霍重华却没有反应,他只是盯着朱红大门上的匾额发呆,片刻,勒了缰绳,调转码头往胡同东面而去。

楚棠在后园子里等到了乌金西沉,直到西天天际泛出蟹壳青,青柳儿才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四奶奶,四爷回来了,如今大局已定,四爷让奴婢接您回府。”

楚棠放下手中小绷,神色微愣:“他人呢?”

她认识霍重华好些年了,这人一直很黏她,从来都是他追着,她避着。

如果他先回府,不太可能,在这之后才派人过来接她回去。

蓦的,楚棠胸口升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待回到霍宅主院,寝房外的丫鬟道:“四奶奶,四爷在沐浴,您要等会儿再进去么?”

大婚之后,霍重华一直和楚棠住在一处,他沐浴也是在寝房的净房里。

霍重华从来都不避讳这些,楚棠很诧异,门外竟然有丫鬟先跟她通报,换做以往,她都是直接入屋子。

所以说,霍重华他特意交代过了。

“不用了,我现在就进去。”楚棠言罢,兀自去推开房门。

之后,又将门扉从里合上。

楚棠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霍重华,时局已经定了,皇后也被救回来了,她很想与他一道去金陵看看江南的花雨纷飞。

屋子里安静异常,她步入净房,就看见霍重华坐在浴桶里,俊脸氤氲在腾起的水汽中。

楚棠吹了火折子掌灯,内室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霍重华看着她,动作小心又优雅,就连背影也是让他痴恋的。

楚棠转过身,霍重华还在看着她:“过来,替我擦背。”他道。

这好像是他惟一一次开口让她伺候。

楚棠自问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义务,她咬了咬唇走了过去,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下都入了眼,清水正好覆在霍重华的胸口,将健硕的胸膛露了出来,水珠子滑下,每一寸目光都让她想起了那些亲密时的样子。

楚棠面色保持镇定,拿了锦帕走到他身后,这时却突然发现一块醒目的青紫。

“……怎么伤成这样?”她问。

其实,霍重华脸上也有伤,只是他与顾景航殴打时,他有意避开了脸部,唇角的血渍拭去之后,从表面很难看出他打过架。

霍重华没料到背后也有。

“无事,几天就能消下去了。”

楚棠心疼他,小心的给他揉搓,他身上很硬,她要花上好些力气才能捏得动,不过肌肤却很滑。他身上就跟他的脸一样,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

霍重华在舒适中闭上了眼,楚棠的力道不大,却是恰到好处的让他来了困意,但要睡着恐怕有些难。

真要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有真正睡上一觉了。

楚棠给霍重华捏了一会肩,手移到他的太阳穴,轻揉了起来。

这一招显然很受用,霍重华不由得问:“跟谁学来的?”

楚棠轻应了一声,却是顿住了。

跟谁学来的?

她想不起来了,只道:“以往在祖母身边,经常给她老人家这样揉,大夫说可以缓解疲倦。怎么?你不舒服么?”

霍重华没有再问下去,他很不喜欢事情超过他的预期,楚棠身上隐约透着他不知道的事,还有今日的顾景航……他肯定要查清楚的,只是不忍心当着楚棠的面问出口。

他怕她会难堪,怕她会尴尬,更怕她会不悦。

她是他的妻,每日都在他身边,如此,才是最重要的。

没听到霍重华的回复,楚棠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双眸紧闭的,以为他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出去命人先备晚饭,待一切准备好,再叫醒他也不迟。

可没一会,霍重华就已经着衣从净房里出来了。

楚棠上前:“饭菜在西花厅,你要喝酒么?”这样的日子,值得庆幸。别说是霍重华了,她都想喝上两口。

霍重华看出楚棠心情很好,他牵着她出去,目光有意扫了一眼她的小腹,那里还是平坦如初的。

她这样细窄的小腰,也不知道过几个月如何能装得下一个孩子?!

霍重华的脑中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一句。

饶是他博学多才,生孩子这种事还是头一遭遇见,又是自己的亲骨肉,难免忧心。

霍重华扫了一眼石案上的饭菜,对下人道:“从明日开始,四奶奶吃的东西都让奎老亲自查验才端过来!”

青柳儿忙应下,四爷脸色很不对,她还是很畏惧主子的。

楚棠却是觉得吃食不用那么在意,“老师是客,哪有你这样要求客人做事的?”

霍重华给楚棠剥虾,道:“我也是为了师门考虑,除了我霍重华的儿子,谁还能继承师傅衣钵。”

楚棠:“……”

正走到月洞门处的奎老险些被自己绊倒。他还活的好好的,这个臭小子已经开始筹备师门传承了?!

霍重华尚且如此?他儿子要是生出来,奎老都不太敢教了。怕是会少活多少年。

楚棠先看到了奎老,拉了拉霍重华的衣角:“你少说两句,老师过来了。”

霍重华耳力过人,他自然知道奎老过来了,没有转身去看,只是对下人吩咐道:“再备一副碗筷。”

楚棠起身,欲要回避,却被霍重华拉住:“老师是自己人,又是在江湖上流荡惯了的,不在意那些虚礼,你不需回避。”

奎老更喜欢楚棠,觉得她乖巧懂事,要是自己收的徒弟是她,不知道要省多少事。

奎老摇着蒲扇落座,霍重华从头到尾也没怎么敬他。

楚棠抿唇偷笑。这师徒二人其实感情很深,表面上却是冤家一样。

丫鬟端了酒上来,霍重华尝了一口,问:“这酒是哪来的?”他平时鲜少饮酒,府上唯一备着的只有秋露白。

楚棠道:“表哥让沈家酒庄的管家送过来的,是陈年女儿红,你不喜欢么?这一坛子酒可值二十两银子呢。”

霍重华没有再说什么,兀自品了几口,淡淡道:“喜欢。”

奎老是个不沾酒的,吃了几口菜,说起了前日的事:“天乐,你是怎么查到慕王妃的窝藏地方?我今个儿去康王府,听他们几人说,陛下那日险些遭了埋伏。”

楚棠在场,奎老没有提及皇后替帝王挡箭,昏迷不醒一事。

这时,楚棠吃饭的动作突然一滞,因着情况紧急,她顾不了那么多,先让霍重华救了人再说。可真要让她解释如何知道慕王妃的下落,她真没法解释。

霍重华眸色微敛,还在继续剥虾,这时帮她拦下了尴尬:“是探子查到的,好在帝后都安然无事。”霍重华瞪了自己的老师一样,暗示他不要再提了。

奎老憋了憋嘴,他当年虽不是状元,可好歹也是在一甲之内,不该说的话,他自然不会说!

奎老离开之后,银月已经出来了,院中景致极好。

霍重华两年前命人将这座宅子大肆修葺了一番,之前还看不出来有多精致,现如今却是处处春//色,院子的西南角,爬了满墙的蔷薇,在晚风中腾起层层的花浪。

入夜,楚棠洗漱好时,霍重华已经上榻,他今日歇下的特别早,估计是真的累了。

内室的烛火已经被人剪了烛芯,此刻燃的正旺,楚棠走上脚踏。一般大户人家,家主都是睡在里侧的,霍重华却让她睡里面。

他现在就躺在外面,个头又高,整个人将床的外侧挡住了,楚棠要爬过他的身子才能到里侧去。

以前都是她先睡,他后来才上来,还没遇到过这个问题。

楚棠先上了/床榻,借着内室的光亮看了霍重华一会,他此刻的眉间还是皱着的,模样却还是能令全城女子倾心的状元游街时的潇洒。

楚棠小心翼翼从他身上跨过,却正好一只脚踏在他左边,另一手还踩在他右侧身子时,这人突然就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时,楚棠唰的脸红了,她真不是存心要跨在他身上的。

“我……我要睡了。”楚棠很快迈过了右脚,做贼一样了掀开了薄衾盖上。

霍重华满腹心思被她搅乱,侧过身,长臂搂了她,连人带被卷到怀里:“棠儿才有孕两个月,你听话,现在不是想时候。”

楚棠:“……你别胡说!”她到底想了什么了?

霍重华有意逗她,想让她放下心理包袱。

楚棠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翻过身与他对视,主动道:“你就不想问问我让英娘送给你的那张图纸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她画的东西,他一看就能认出来。

霍重华不是不想知道,是怕结果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在楚棠灼灼而视的目光中,他闭上了眼:“为夫累了,你乖些,早点睡吧。”

楚棠知道他累,也知道他在回避。

他不问,到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真的不在意?

楚棠在孕期,很快也睡着了。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时,霍重华睁开眼,盯着楚棠的眉眼看了一会,尤其是她眼角的小红痣。

【我最喜欢她眼角的小痣,霍兄,你呢?】

这句话无时不刻都在脑中回荡,敲击着霍重华的每一根神经。小妻子很美,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种令得男人产生占有欲的清媚。但事实就是如此。霍重华心里很清楚,顾景航是真的喜欢楚棠。

可这份喜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顾景航,他是服用五石散,人已经疯了吧!

鼻端是在幽幽女儿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霍重华的视线渐渐模糊,睡意来袭。

不多时,他感觉自己身子突然轻了起来,很快来到一处林子里。

这个地方很眼熟,是康王府后花园。

当下,正值四月仲春,满园的桃花纷飞,景致如仙境,不太真实的美。

霍重华觉得很奇怪,想走出去,回霍宅去看他的棠儿。

这时,从抄手游廊走来两位少年,大约都是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样的器宇轩昂,长袍飘飘。

霍重华愣住了:“顾景航!”

他喊了一声,但那两位少年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而下一刻霍重华在认清另一人的面容是,更是愣住了。

这……不是他自己么?

霍重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那里,如被定住,行动不得。

这时,少年已经走到院子里,二人有说有笑,顾景航一只手搭在了年少的‘自己’肩上,道:“霍兄,你我今日就结拜为兄弟,我为兄,你为弟,从此相互扶持,永不背弃。”

‘自己’点了点头,“好,顾兄,你先请。”

霍重华看到这里,又想上前制止,但他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下一刻,他又变成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眼前的景物也变了,换成了康王府的书房,朱熙对他道:“天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本王给你物色一个不错的姑娘,此人正是楚家二房的嫡小姐,你有机会可以去暗中看看人家姑娘,若是无异议,尽快在两年之内筹备婚事。”

当初楚家老太太还在世上。

霍重华替康王办事,知道楚家想将二房美貌的女儿送入宫,他没有直接去结识楚棠,而是先认识了楚湛。

时光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很少见到顾景航,景象再度晃动,从仲春到了第暮雪漫天时。

他刚置办好了宅子,到了年纪,总该娶妻的。

那天,他骑着毛驴回横敲胡同的霍家老宅取书笺,一辆马车从他身侧而过,风掠过车窗帘子,霍重华只一眼就看到车里的人。

那是他即将要娶的女子,然,她似乎并不认识他。

只是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一副唯美的画面,女子姣姣,冰肌玉骨就是形容这样的人吧。

他突然有些词穷,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心跳猛然的加速,前所未有的悸动。

霍重华并不懂,这就叫做喜欢。

他在陌兰院能听到隔壁楚家女子的嬉笑声。

她好像在玩雪,寻常的闺中小姐是不会这般调皮的,他这样想着,有些想看看她此刻的样子。

因为已经确定她会是自己的妻子,他就更好奇。

于是,他真的上了屋顶,做了一件他根本不会去做的事,他偷看了她一个下午。看她在院子里跑的满脸通红,也不知道累的样子,发髻也乱了,用手扶了一下又继续。

他还听到她说,要暗中给楚家大奶奶使绊子。

霍重华摇头失笑,从未觉得内院诸事也能这般有趣,他甚至想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

突然,画面又换了,从白雪皑皑又到了四月仲春。

霍重华突然觉得一阵心痛,他站在汉白玉石阶上良久才发现自己是忘记了呼吸。

顾景航刚从边陲回来不久,他战功在身,在帝王面前求了赐婚的圣旨,要娶的人竟是他的……‘妻’。

可笑的是,他还没付出过任何行动,甚至连派媒人上门的机会都没了,他不过是看她还小,而他呢?暂时不能给她出嫁的荣耀。她是楚家的嫡小姐,他想等自己羽翼稍成,才能给她体面。

顾景航走了过来,笑道:“霍兄,其实王爷让你娶楚棠的原因,就是为了王妃。正好我喜欢她,我便娶她了。反正你对她也没那个意思。”

他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么?

他只是从不知什么是‘情’?更不知这‘情’到底从何处而来。

霍重华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况且,他好像的确与楚棠还未曾认识。哪里来的‘情’?

可胸口的堵闷又是怎么一回事?

霍重华以为他能忍得住,却在走出宫门时,当即爆发,几乎是扑上去就与顾景航肉搏。

霍重华:“你明知道我已经准备要娶她!”

顾景航没有愧意:“她又不是你的谁!她即将要嫁的人是我了!”

后背一阵疼痛,霍重华猛然从床榻上坐起。

四周昏暗,沁香犹在。

内室的烛火已经烧到了末端,眼看着就要熄,沙漏细细作响,已经五更天了。

霍重华低头看着身侧的人儿,她好端端的睡在自己身边,双手还捏着他的中衣衣角,样子很乖巧。

霍重华坐了少许,极力将这一场荒唐的梦境甩出自己的大脑,他俯身,亲亲吻了楚棠的细腻的额头。感觉到这真实温热的触感才心安。

她总会是他最好的良药,吻过精致的琼鼻,最后落在那两片粉唇上,他怎么都尝不够,小心翼翼,又不敢惊扰了她。

他的妻怎会嫁过顾景航?太荒唐的梦了。霍重华吻了她一会,不舍的起身下了榻,从床柱上取下他的长剑,只着中衣,便出了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