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敲门。

我唤一声:“请进。”

应声进来的是臣总监。精明厉害的女人。黑框眼镜下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韵味。

“林小姐,这是我们部上季度的年基。还有这份,内部运率详单。希望你明天之前能把它们统计出来。我要详尽的统计表。一式三份。”

一来就分配这么重的活,真是资本家嘴脸。

我尽量牵起一抹标准的微笑,“明天吗?行,我做好,明天给你送去。”

我接过她带来的年基和详单。

两样加起来厚厚一打。

刚开始看的时候我有些纳闷,现在电脑操作这么方便,这么大的公司,统筹的任务一般都交给网络操作员,HR方面应该调配的很好,无需我这边来处理。

这种原始的纸质详单,几乎可以做文物。

“有什么疑问吗?”

都已经走到门口的臣总监去而复返,看着我。

她不寻常的试探神色正对上我暗自的疑问。我顿时了然。她在试我的工作能力。

“没有。”我笑给她看。

这样的上司,喜欢听话,聪明,吃苦的员工。我会努力够着这一准绳。

姚谦墨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为统计表的事焦头烂额。

我看看表。

今天说好去看房子的。可一整天,我忙得连饭都忘了吃,怎么可能记得要去看房子?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就不去看了。抱歉…”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少顷,挂电话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忙音。

我被他这样子一声不吭地撂了电话,不觉愣了愣。

虽然抱歉,可是被这么无缘无故挂掉话,我也难免生气。

可我连骂几句脏话的时间都没有,又继续埋首于满桌白花花的详单中。

来不及生气,继续工作——苦命的打工者。

我忙了个通宵,之后太累便趴在办公桌上。

我原本只准备小憩一会儿。可我再醒来的时候,匆忙看一下时间——已经早上8点多。

办公室外,一派早间刚开始工作时特有的精力满格的气息。

幸好统计表已完成的差不多,我收拾好凌乱的桌子,含一片泡腾片。看看表,还有时间去犒劳一下自己饥饿的胃。

我拎了包就走,手放在门把上正准备开门时看见玻璃上反射出的那张脸。

我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几乎要惊呼出声。

这张脸——

头发凌乱,眼睛浮肿,脸侧是睡觉时压出的红印,红通一片。嘴上的唇彩缺了一小块,唇形显出另类的弧度。

我花了些时间补妆。等到那张脸动人到足够摄人心魂了才出门出去。

恒盛中层的上班时间是8点,高层不定期来公司,一般会9点到。

我不想碰到什么人,有些资历老的世伯认得我,我不想节外生枝。

一路做员工电梯下到一楼。

我发现自己方才的担忧纯属多余:高层人员都是乘外壁透明的景观电梯上下,与员工不会碰到面。

出了电梯,我径直向服务台走去。我想去问问这附近有什么不错的餐厅,我的胃饿了两餐,这一餐我得吃顿好的。

“谢谢。”

我从接待员手里接过纸条,低声道谢。

纸条上画出了餐厅的方位。很容易找。

“这间餐厅的蛋挞很有名,好吃又实惠。”接待员很热心,连这个都告诉我,服务态度一流。

我回她一个笑,向大厅外走去。却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本来只是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可就是这该死的一瞥,我脑筋瞬间僵化,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胡骞予。

这个名字蓦地窜进我的脑海。

“胡总早。”

有毕恭毕敬打招呼的声音传来。

这一声惊醒了我兀自神游的思绪。下意识地低下头,乞求他不要往这边看。

没有声音。

我正要感慨有惊无险,脚步声却蓦地响起,并向我靠近。

沉稳的脚步声,从听不见,到听见一点,最后,一双样式考究的黑色皮鞋停在我眼前。

短暂停留后,终于绕过我,走开。

胡骞予走到了我身后。

离我,应该很近。

因为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背部传来的热度。

“胡总。”是刚才热心地为我画路线图的接待员的声音。

带点胆怯,又有莫名的兴奋。

“嗯。”

我不太清楚这声音是不是属于胡骞予。

7年前的那个夜晚,胡骞予那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独特低沉的嗓音,还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记忆中的属于胡骞予的声音,和此刻沉静如深潭一样的男声渐渐重合,直到合二为一:

“记住,你是恒盛的门面。所有人一进恒盛,看到的不是其他,是你。工作牌这样歪七扭八的可不行。”

他这是在教训人?

如果不是,那严厉的言辞从何而来?

如果是,那语音中不自觉的微微笑意,又是什么?

我突然就想到很久前听的一堂课。课题是“如何做一个绝顶上司”。秃顶的教授站在讲台上,操一口俄式美语,声音急缓适度:

“威严与亲近并重,是成为一个至高位者的必备条件。”

威严与亲近并重的绝妙演绎,不就是胡骞予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恩威并施,从简简单的的一句话中体现。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忘了紧张和惧怕,冷静分析起这个上司恩威并施的手段来。

等到我再忆起自己现在处境危险时,胡骞予一行人已经离开。

服务台的女孩子正低声说着什么,太过兴奋,音色微抖,我虽不愿听,还是有几个词因为音量过大蹦进我的耳朵。

“…我脸好烫哦…胡总他…真的太…”

我回过神来,赶紧离开原地,加快步子朝外走。

所谓交易

回到新加坡的第二天,诸事顺利。

中午臣总监请我吃饭。虽然她没说,但从她的表情不难推断,我做的统计表她很满意。而林为零,已然达到了她的用人标准。

我喜欢今天的感觉。现世安稳,一切美好。

甚至缠绵了一天的细雨也在这个中午停了。

我下午5点准时下班。

此时天气晴好,我不急着回酒店,到Shopping Mall购物。

我爱逛名品店,是受露西影响。我也曾厌弃过她成天Lv、Versace、Chanel…的挂在嘴边,但我最后,学会了大笔购进它们。

我用它们,武装我自己。

从某方面来讲,露西是极幸福的女人。一个女人一生希望拥有的所有奢侈品,她短短20多年就已经集齐。

可她也抱怨:“我还差一个像007的男人!”

虽然没有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007,但她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宠爱自己的情人。

所以,她是幸福的。

而我…

我不去想。

我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对于不夜狮城,这个时间不算晚。

我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最夸张的是范思哲的礼服,包装盒精美的不像话,引得所有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侧目。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不太好,令人不安。

我暗自懊恼:下次一定叫他们送到府上,绝不像现在一样自己苦工似的亲自拎回来!

如何打开套房门,对于两手拎满东西的我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我把右手的东西放在地上,空出手从包里摸出房卡。动作急了点,“哗啦啦”,眼看着东西撒了一地。

房卡也蹦到地上。

我气馁,无奈,可还是得弯腰去捡。

一只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快我一步捡起房卡。

指骨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像艺术品。很漂亮的手。

我有点好奇,看向这样一双漂亮的手的主人。

胡骞予?

我有点不确定。再看一眼。

不得不认命。站在我面前的,手里拿着我的房卡的,笑容嘲弄的,不是别人,正是胡骞予。

他好整以暇地瞅着我。

“你好,林为零。”

我的眼睛掠过他的脸,停在夹在他两指之间的房卡。

“麻烦,把房卡给我。”

听我这么说,胡骞予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捡到的是什么。他缓缓抬起方才令我惊叹的修长手指,看一眼手中的房卡。

接着,把房卡插进了卡槽。

门开了。

他替我开了门,然后面无表情问我:“不请我进去坐坐?”

“对不起,我不习惯让不熟的人进门。”——

如果,如果他给我时间应答他的请求的话,我一定会这么说。回绝,不留余地。这,我早已想好。

可惜,他不给我任何时间,一问完便径直进了门。

留下我一人,怔愣在门外。看着一地价格高昂的新衣,不知如何是好。

“喝什么?”

“咖啡,加一块方糖。”

这个人,真是到哪里都趾高气扬。这怎么说都算是我的地盘,他还敢像使唤侍应生一样使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