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为零都一整天没有进食。早上起床,她一个早安吻勾起了火,做的并不舒服,又赶时间,早饭还没有吃。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是在太容易疲累。

这个家里没有佣人,我虽说住在这里,也只不过将它当做酒店,早上离开,晚上回来,冰箱里空荡荡,从不储备食物。

现在,看着空无一物的冰箱,我只能干犯难。

我原本想打电话回胡宅,要佣人调个厨子过来,胡宅厨师的手艺向来不错。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放弃:我母亲如果知道为零在我这儿,绝对会是个大麻烦。

无奈,只能做最简单的:洗米,熬粥。

我端了碗粥回卧室,准备叫醒为零。

不料,她已经醒了。

她直挺挺坐在床上,神色紧张,脸惨白,眼眸空洞无光,双手绞着被单,指节用力,额头上布着汗——

应该是做恶梦了。

我犹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胡宅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半夜,从梦中惊醒,尖叫,扰的人不得安宁。

不过那时,我厌恶她至极,巴不得她这么嚷嚷着疯掉。想来,当初的我,无比嫉妒她。

那时,我一年见不到张怀年一面,而她一出现,张怀年就几乎天天往胡宅跑。

但是,如今这个林为零,我除了尽力宠着由着,还能怎么样?

我走过去,搂着她:“没事了啊…没事的。”拍她的背。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我返回去端粥,被她拉住。

我停下脚步,她双臂揽上来,脸贴在我腰上,一个劲儿摇头:“别走…别…”

我抚摸她的发顶:“好,不走,不走。”

林为零:

我做噩梦。

梦魇,无法挣脱。梦里面仿佛存储着影相,幼小的我,看着砸在车顶上的那具尸体,瞬间,我眼前,血流成河。而在这一片血色中,一秒之内,我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我眼前,是满脸鲜血的托尼。

托尼正张着口,说着话。我却无法听清他说什么。

我试着把他拉出来,但他的身体卡在变型的车里,无法动弹。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我只能依着口型判断——

是三个字。

他吃力的说着,一遍又一遍,就当我快要辨出这三个字时,忽的,我眼前一黑。

“啊——!!!!”

终于,我从梦魇中惊醒。

我坐起来,无法控制的急速呼吸,死死抓着被单。我试着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却无法按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开门声。

紧接着,是急速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朝我延展而来。

脚步声停了,我被拥入一个怀抱。

我偏过头去,视线无法聚焦。这人很快放开我,转身要走,我从没像此时此刻这样害怕被人抛下,恐惧攫住我,我双臂下意识地揽过来:“别走…别…”

他在我的桎梏中回过身来,反抱住我:“好,不走,不走。”

许久,我视线变得清明,这才看清——

来人,是胡骞予。

胡骞予抽了纸巾为我擦拭额上冷汗,接着端粥过来,汤匙舀一瓢,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我摇头拒绝。

“乖,吃一点。”胡骞予哄着我。神情,从未有过的柔。

我缓缓张嘴,勉强含进一口。白粥,淡而无味。

胡骞予要继续喂我,我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下…”

胡骞予眸光黯下去,“那我们去外面吃。”

说着,伸手就要掀开我被子,拉我起来。

我只觉得,浑身、无端的怒火窜起,灼烧了自己的神智。我条件反射的、大力甩脱他的手。

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吼着:“我的事不要你管!!”

然而,我的尖叫,却只换来胡骞予的沉默。

他扬扬眉,深深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要生气了。也好,他摔门出去吧,我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我无比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我等待许久,没有迎来他的愤怒,他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看着我的目光,太复杂。怜悯?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门走去:“我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后:“等等!”

我没有理会,加快步伐,可还是让他赶上。

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我挣了挣,却挣脱不了。

胡骞予深深叹气,“你这副样子没法出门。”

说完,不等我反应,将我拉到衣柜。拉开柜门。

我无意一瞥,见整柜挂着的,清一色女装。胡骞予随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递到我手里:“按你尺寸买的。换上再走。”

我手拿衣服,冰凉的衣料渐渐被我掌心晕热:“你——”

我的话头被手机铃声打断。

胡骞予有来电。

他看我一眼,边接电话边往门外走:“什么事?”他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我迅速换了衣服。

我开门出去时,胡骞予正挂上电话。

面对面,我说:“再见。”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挣扎,肩膀揪紧又松开,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同样被梦魇摄住、无法摆脱的,还有露西。

但,她比我严重许多。

她在看到托尼车祸的新闻后,昏迷过去,再醒来时,神经已经失常。

医生断定,这个女人,疯了。

我到大门口等,胡骞予把车子从车库开出来,开了我这边车门:“能不能坐车?”

我滞了滞呼吸,闭眼,上车。

车子立即启动,一路开去乌节附近的私立医院。

医院的神经科室守备森严,送露西来医院的佣人见到胡骞予,焦急万分地领着我们去病房。

病房门锁着,我只能透过门上架设了铁栏的窗户,望进去。

露西躺在床上,手脚皆被扣着,有医生正在为她注射。

佣人胆战心惊地直瞅着胡骞予:“少爷,怎么办?”

听见她如此问,我猛地、心一悸,脑海中有个声音,回响:是啊…怎么办?露西她这副样子,该怎么办?

我没有听见胡骞予是如何回答她的。经过漫长的等候,医生终于开门出来。

胡骞予上前询问:“她还好吧?”

我颓唐地靠着墙壁。还来不及关严实的病房门中,传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呜咽声,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贴着墙根,滑落在地。

我垂着脑袋,捂住耳朵,不能听,不敢听。

“林为零!”胡骞予突然紧张万分地唤我一声,紧接着,他到我面前,蹲下身,拉开我的手,捧起我的脸。

他焦躁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了一遍,这才大舒口气。

“真怕你也疯了…”他自言自语般喟然叹道。说完,他拉拔着拽起我,拉着我离开。

我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离开。”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秒,我都怕你变得跟露西一样?”

我依旧不愿离开,无奈胡骞予力气大,我被他拖着到了走廊尽头。

他正准备下楼梯,此时,楼下,正走上来一人。

是王书维。

王书维见到胡骞予,毕恭毕敬叫人:“胡总。”

我却在见到王书维的一瞬间,生生定格住视线——

思绪回到车祸现场,我恍然悟过来,当时,托尼口中那三个字,正是:王,书,维…

胡骞予:

为零见到王书维时,反应有些异样。她直直盯着他,凝着眸光。

我揽住她肩,问:“怎么了?”

她倏地回过神来,但眼神闪烁:“没…没事。”

不可能!这个女人,从不善于掩饰情绪,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一定有问题。

她这副模样,我不禁忆起,当时她对着医生吼,说将托尼送医之前托尼与她说过什么。

莫非…

王书维也一定察觉到什么,一时没有再开口。

我呼一口气,朝为零勉强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会儿你想回家或是呆在这里…”我顿一顿,“…随你。”

为零依旧看着王书维,似乎心有不甘。

我也只能当着为零的面,对王书维说:“你在这儿等着,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听我这么说,为零这才肯再度挪步,由着我拉走。

“我不想吃。”

她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我来到餐厅就餐。

但整个晚餐时段,气氛并不好。前菜撤下之后,我到外头打了个电话。

打给王书维。

要他立即离开医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恒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时间?”他很聪明,已猜到我话中话。

我索性告诉他:“最好离开新加坡。什么时候回来,我再通知你。”

他不问原因,答应的爽快:“好的。”

之后我便关了机。回到气氛压抑的包厢。

关机本意是不想受打扰。但对面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扰乱我情绪。

为零胃口差,主菜上来,没动几口就不吃了。我也没什么食欲,勉强多吃几口,刚放下刀叉、抬起头来,就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很深,此处光线也是可以调暗的,我一时望不到底。

我擦拭一下嘴角:“想问什么?”

“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她话语当中,试探意味太明显,反倒令我不能回答。

我耸耸肩:“我没有疑问。”

她咬咬牙,后追问:“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会和托尼在一起?”

我摇头。

随后,思虑片刻,我补充道:“我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托尼的死似乎对你打击很大。”